明月心也笑了:“他的口气好大。”

  公孙屠道:“口气大的人,本领通常也不会小。”

  明月心道:“好像是的。”

  公孙屠微笑道:“其实不对?”

  明月心笑道:“口气越大,本领越小,江湖中岂非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

  公孙屠的笑像是在挑拨,她的笑却完全是在挑战,这句话她本就是对着萧四无说的。

  这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他手上的刀也动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好像生怕划破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傅红雪从未注意过别人的手,现在却在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修指甲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并不值得看。

  萧四无却仿佛被看得很不安,忽然冷冷道:“看人修指甲,就不如看人下棋。”

  公孙屠笑道:“尤其下棋的这两位,都是当今天下的大国手。”

  明月心眨了眨眼,道:“这位道长就是紫阳观的大老板?”

  公孙屠好像又想挑拨,故意问道:“道观中哪有大老板?”

  明月心笑道:“在道观里观主就是大老板,在妓院里老鸨儿就是大老板,‘大老板’这名称本就是各种人都可以用的。”

  白发人刚拈起一颗棋子,忽然抬头向她笑了笑,道:“不错,我就是这里的大老板。”

  明月心嫣然道:“最近这里生意怎么样?”

  白发道人道:“还过得去。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些愚夫愚妇来上香进油的,何况每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们这行的旺季。”

  他说话的口气居然也好像真的是个大老板了。

  明月心笑得更愉快,道:“大老板本来是无趣的多,想不到你这位大老板竟如此有趣。”

  白发道人道:“我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

  他也笑得很愉快,明月心的笑却忽然变得有些勉强:“百无禁忌?大老板你贵姓?”

  白发道人道:“我姓杨。”

  明月心道:“杨无忌?”

  白发道人道:“好像是的。”

  明月心忽然笑不出了。

  她知道这个人——三十年前,杨无忌就已是和武当掌门、巴山道土齐名的“方外七大剑客”之一。

  她已知道江湖中用来形容这道人的四句话——第一句是“百无禁忌”,最后一句也是。

  这四句话知道的人很不少。

  “百无禁忌,一笑杀人,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据说,这道人若是冷冷冰冰地对你,反而拿你当作个朋友;若是对你笑得很和气,通常就只有一种意思——他要杀你!

  据说他要杀人时,不但百无禁忌,六亲不认,而且上天人地,也非杀了你不可。

  刚才他就笑了,现在还在笑。他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明月心盯着他,连一刹那都不敢放松。

  谁知杨无忌却又转过头,“叮”的一响,手指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

  这一颗子落下,他就拂袖扰乱了棋局,叹道:“果然是一代国手,贫道认输了。”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道:“这一着只不过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么能算输?”

  杨无忌道:“一着下错,满盘皆输,怎么不算输?何况下棋正如学剑,本该心无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么能算高手?”

  公孙屠笑道:“幸好道长下棋时虽易被分心,出剑时却总是一心一意的。”

  杨无忌淡淡道:“幸好如此,所以贫道至今还能偷生于人世。”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却叹了口气,道:“不幸的是,我下棋时虽能一心一意,对剑时一颗心就变得乱如春草般。”

  明月心道:“你贵姓?”

  青衣人道:“不能说,不能说。”

  明月心道:“为什么不能说?”

  青衣人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无名之辈,我只不过是个棋童而已。”

  明月心道:“棋童,谁的棋童?”

  燕南飞忽然笑了笑,道:“棋童的主人,当然是公子。”

  青衣人好像刚看见他,立刻也笑了笑,拱手道:“原来是燕公子。”

  燕南飞道:“只可惜我不是你的公子。”

  青衣人微笑道:“公子近来可曾着棋?”

  燕南飞道:“逃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着棋?”

  青衣人笑道:“在下却是为了着棋,连命都不要了,又何必再去逃命?”

  燕南飞大笑,青衣人微笑,原来这两个人本来就认得的。

  棋童已如此,他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南飞又问道:“你的公子近来可曾着棋?”

  青衣人道:“不曾。”

  燕南飞微笑道:“他不曾着棋,想必不是为了逃命,他只要人的命。”

  青衣人大笑,燕南飞微笑,他们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公子羽?

  燕南飞和公子羽本来也是朋友?

  青衣人又拱了拱手,道:“公子再坐坐,在下告辞。”

  燕南飞道:“你为何不再坐坐?”

  青衣人道:“我是来着棋的,无棋可着,为何要留下?”

  燕南飞道:“为着杀人!”

  青衣人道:“杀人?谁想杀人?”

  燕南飞道:“我!”

  他忽然沉下脸,冷冷地看着公孙屠:“我要杀的人就是你。”

  公孙屠一点也不意外,却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人人都要杀我?”

  燕南飞道:“因为你杀人杀得太多。”

  公孙屠淡淡道:“要杀我的人也不少,我却还活着。”

  燕南飞道:“你已活得太长了,今日只怕已到了死期。”

  公孙屠悠然道:“今日本就是死期,却不知是谁的死期!”

  燕南飞冷笑,同时已亮出了衣下的剑,蔷薇剑!

  这柄软剑平时居然能像腰带般藏在衣下,柔软的皮鞘也不知是用什么染红的,红得像是春天的蔷薇。

  看到这柄剑,公孙屠眼睛里也不禁露出尊敬之色:“我知道这柄剑,百炼千锤,可柔可刚,果然是天下少见的利器!”

  燕南飞道:“我也知道你的钩。你的钩呢?”

  公孙屠笑了笑,道:“你几时见过用钩采花的?”

  燕南飞道:“采花?”

  公孙屠道:“蔷薇难道不是花?”

  青衣人忽然道:“你若想采蔷薇,就不该忘了蔷薇有刺,不但会刺伤人的手,也会刺伤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