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晚饭的时候。六样很精致的菜,还是热的,还有一盘竹节小馒头,一锅粳米饭,一缸还没有开封的酒。

  现在他实在很需要喝一点酒,但是他却又走了出去。

  同样的甬道,同样静寂,他的走法却已不同。他本来走得很慢,现在走得快些;本来是往右走的,现在却往左。

  又不知经过多少转弯后,他又看见一扇门,门里静悄无声。这里的门,形式雕花还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刚才他走出来时,并没有掩上门,这扇门却关着。

  他推开门走进去。他已再三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冷静。可是他走进这扇门,还是不免很难受,因为他又看见了那桌莱,他又走进了刚才走出来的那间屋子。菜还是热的,竟似比刚才还热些。

  酒缸下却多了张短柬,字写得很秀气,赫然是女子的字迹!

  “明月本无心,何必寻月?

  小饮可酣睡,不妨独酌。”

  傅红雪坐了下来。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坐下来,因为他已发现,无论怎么走,结果都是一样,他还是会走回这里,还是会看见这一桌好像永远都不会冷的饭菜。

  他也想勉强自己吃一点,可是等他拿起筷子,就发现不对了。刚才他看见的六盘菜,其中有一碟松鼠黄鱼,还有一碟是糖醋排骨,虽然他只看了一眼,可是他记得很清楚,他对醋的酸味道一向特别敏感,但现在这六道菜却全是素的,满满的一锅粳米饭变成了一锅粳米粥。

  他终于发现这里并不是他刚才走出来的那间屋子。这里的每间屋子,不但门户相同,里面的家具装置也是完全一模一样,连他自己都已分不清,他原来住的是这间屋子,还是刚才那一间?

  床上的被褥凌乱,显然已有人睡过。刚才睡在这张床上的,究竟是他还是别人?如不是他,那么是谁?

  这个神秘而奇怪的地方,究竟住着些什么人?

  第二十三回 神秘老人

  寝室后还有间小屋,里面隐约有水声传出。

  他忍不住走过去。门是虚掩着的,他只看了一眼,全身的热血就几乎全都冲上了头顶。

  寝室后这小屋竟是间装修得很华丽的浴室,池水中热气腾腾,四面围着雕花的玉栏杆,栏杆上挂着件宽大的白布长袍。

  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浴池里,雪白的皮肤光滑如丝缎,腰肢纤细,臀部丰圆,修长挺直的双腿,看来就像是白玉雕成的。

  傅红雪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头上的三千烦恼丝都已被剃得干干净净,顶上还留着受戒的香疤。

  这个入浴的美人,竟是个尼姑。

  傅红雪并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也不是没有见过赤裸的女人,可是一个赤裸着的尼姑,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尼姑的胴体之美,虽然令他目眩心动,但是他也决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他立刻冲了出去,过了很久之后,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

  他心里立刻又有了种奇怪的想法:“这尼姑会不会是明月心?”

  这不是没有可能。受过了那么多打击挫折之后,明月心很可能已出家为尼。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回去查证了。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一扇门,同样的雕花木门,仿佛也是虚掩着的。这间屋子是不是他原来住的那间,他已完全无法确定。

  屋子里住着的说不定就是明月心,也说不定是那心如蛇蝎般的卓夫人。

  既然来了,他当然要进去看看。他先敲门,没有回应。轻轻将门推开一边,里面果然也有一桌菜。现在本就正是吃饭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要吃饭的。

  一股酥酥甜甜的味道,从门里散出来,桌上的六盘菜之中,果然有一样松鼠黄鱼,一样糖醋排骨。

  转了无数个圈子后,他又回到了刚才出发的地方,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正准备推门走进去,突听“砰”的一声响,门竟往里面关上了。

  一个冰冷冷的女子声音在门里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面?快走!”

  傅红雪的心又一跳。

  他听得出这声音,这是明月心的声音。他忍不住问:“明月心,是你?”

  过了半晌,他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他以为明月心一定会开门的。

  谁知她却冷冷道:“我不认得你,你快走。”

  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是不是又被人所看管,不敢跟他相认?

  傅红雪突然用力撞门。雕花的木门,总是要比朴实无华的脆弱得多,一撞就开了。

  他走过去,一个人正站在床前冷冷地看着他,却不是明月心,是卓夫人。

  她看来也像是刚从浴池中出来的,赤裸的身子上,已裹了块柔软的丝巾,丝巾掩映间,却使得她的胴体看来更诱人。傅红雪怔住。

  卓夫人冷冷道:“你不该这样闯进来的!你应该知道现在我是别人的妻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果然和明月心依稀有些相似。傅红雪直视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秘密来。

  卓夫人道:“我已将卓玉贞送去了,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傅红雪道:“因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就是明月心。”

  屋子里没有声音,卓夫人脸上也没有表情,就像是戴着假面具。

  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或许这也不是,但这些都已不重要,因为傅红雪现已明白,无论她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他已知道她就是明月心,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她动也不动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傅红雪道:“哦?”

  卓夫人淡淡道:“世上根本没有明月心这样一个人,明月根本就是无心的。”

  傅红雪承认。

  有心的明月,本就像无刺的蔷薇一样,只有在传说和神话中才会出现。

  卓夫人道:“也许你以前的确在别的地方见过明月心,可是那个人也正像你以前的情人翠浓一样,已不存在了。”

  难忘的旧情,永恒的创痛,也许就因为她知道他永远都不敢再面对那样一张脸,所以才扮成那样子,让他永远也看不出她的伪装。

  到了有阳光的时候,她甚至还会再戴上一个笑口常开的面具,然后她又忽然失踪了,明月心也就永远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傅红雪道:“只可惜你还是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杀卓玉贞。”

  ——没有爱的人,怎么会嫉妒?相见只半日的人,怎么会有爱?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已泛起种奇异的红晕,道:“你杀她,只因为你恨我。”

  她脸上那种高贵优雅的表情也不见了,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怨恨。

  ——没有爱的人,又怎么会有恨?

  “明月心为你而死,你却连提都没有提起过她;卓玉贞那么样害你,你反而一直在记挂着她。”

  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也已不必说。

  她忽然大声道:“不错,我恨你,所以我希望你死。”

  她转身走入了后面的小屋,只听“噗通”一声,似又跃入了浴池。可是等到傅红雪进去看她时,浴池中却没有人,小屋中也已没有人。

  单调短促的拔剑声还在响,仿佛就在窗外,但是拉开窗帘,支起窗户,外面却是一道石壁,只有几个通气的小洞。从这些小洞中看出去,外面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她是怎么走的?那小屋中无疑还有秘密的通路,傅红雪却已懒得再去寻找。他已找到他要找的人,也知道她为什么要杀卓玉贞。

  现在他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等待着明日的那一战。在这里等虽然也一样,但他却不愿留在这里。推开门走出去,拔剑声在甬道中听来仿佛更近。

  他知道自己是绝对没有法子安心休息的,卓夫人也决不会放过他。她 一定会想出各种法子来扰乱他,让他焦虑紧张,心神不定。虽然他并没有对不起她,虽然是她自己要失踪的,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默契,可是她决不会想到这些的。

  一个女人若是要恨一个男人时,随时都可以找出几百种理由来。这件事之中虽然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他却已不愿再想。只要能击败公子羽,所有的疑问都立刻会得到解答,现在他又何必多想?

  若是败在公子羽手下,这些事就更不必关心了。无论对什么问题来说,死都是种最好的解答!

  就在这时,他又找到了一扇门,拔剑的声音,就在门里。

  这一次他有把握,拔剑的声音,的确是从这扇门里发出来的。

  他伸手去推门,手指一接触,就发现这扇雕花的门竟是钢铁所铸。

  门从里面闩上,他推不开,也撞不开,敲门更没有回应。就在他已准备放弃时,他忽然发现门上的铜环光泽特别亮,显然经常有人的手在上面抚弄摩挲。

  铜环并不是女人的乳房,也不是玩物。若没有特别的原因,谁也不会经常去玩弄一个铜环。

  他立刻找出了这原因。他将铜环左右旋动,试验了数十次,就找出了正确的答案。

  铁门立刻开了。

  拔剑的声音也立刻停止!

  他走进这屋子,并没有看见拔剑的人,却看见了他生平从未见过的巨大宝藏。

  珍珠、绿玉、水晶、猫儿眼,还有其他各式各样不知名的宝石,堆满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