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羽道:“所以我才会要卓子陪你。我不想你在决战时太紧张。”

  傅红雪又闭上了嘴。现在他终于已明了一切,所有不可解释的事,在这一瞬间忽然都已变得很简单。

  公子羽凝视着他道:“所以你现在已是公子羽。”

  傅红雪道:“我只不过是公子羽的替身而已。”

  公子羽道:“可是你已拥有一切!”

  傅红雪道:“没有人能真的拥有这一切,这一切永远是你的。”

  公子羽道:“所以……”

  傅红雪道:“所以我现在还是傅红雪。”

  公子羽的瞳孔突然收缩,道:“这一切你都不愿接受?”

  傅红雪道:“是的。”

  瞳孔收缩,手又收紧。握刀的手。

  过了很久,公子羽忽然笑道:“你看得出我已是个老人。”

  傅红雪承认。

  公子羽道:“今年你已有三十五六?”

  傅红雪道:“三十七。”

  公子羽道:“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纪?”

  傅红雪道:“六十?”

  公子羽又笑了。

  一种很奇怪的笑,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和哀伤。

  傅红雪道:“你不到六十?”

  公子羽道:“今年我也三十七。”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和苍苍白发。

  他不能相信。可是他知道,一个人的衰老,有时并非因为岁月的消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人老。

  相思能令人老,忧愁痛苦也可以。

  公子羽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老的?”

  傅红雪知道。一个人的欲望若是太多,太大,就一定会老得很快。欲望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

  他知道,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既然已知道,又何必再说出来。

  公子羽也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傅红雪一定已明白他的意思。

  “就因为我想得太多,所以我老;就因为我老,所以我比你强。”

  他说得很婉转:“你若不是公子羽,你也就不再是傅红雪。”

  傅红雪道:“我是个死人?”

  公子羽道:“是的。”

  傅红雪坐了下来,坐在短榻对面的低几上。

  他很疲倦。经过了刚才那一战,只要是个人,就会觉得很疲倦。

  可是他心里却很振奋。他知道必将有一战,这一战必将比刚才那一战更凶险。

  公子羽道:“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傅红雪道:“我不必。”

  公子羽在叹息,道:“你一定知道我很不愿让你死。”

  傅红雪知道。要再找他这样一个替身,决不是件容易事。

  公子羽道:“可惜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傅红雪道:“我也没有。”

  公子羽道:“你什么都没有。”

  。 傅红雪不能否认。

  公子羽道:“你没有财富,没有权力,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傅红雪道:“我只有一条命。”

  公子雪道:“你还有一样。”

  傅红雪道:“还有什么?”

  公子羽道:“声名。”

  他又在笑:“你若拒绝了我,我不但要你的命,还要毁了你的声名。我很有法子!”

  傅红雪道:“你好像什么都有。”

  公子羽也不否认。

  .

  傅红雪道:“你有财富,有权力,手下的高手如云。”

  公子羽道:“我要杀你,也许并不需要他们。”

  傅红雪道:“你什么都有,只少了一样。”

  公子羽道:“哦?”

  傅红雪道:“你已没有生趣。”

  公子羽在笑。

  傅红雪道:“就算公子羽的声名能永远长存,你也已是个死人。”

  公子羽的手也握紧。

  傅红雪道:“没有生趣,就没有斗志。所以你若与我交手,必败无疑。”

  公子羽还在笑,笑容却已僵硬。

  傅红雪道:“你若敢站起来与我一战,若能胜我,我就将这一生卖给你,也无怨言。” 

  他冷笑,接着道:“可是你不敢,”

  他盯着公子羽。他的手里有刀,眼睛有刀,话里也有刀。

  公子羽果然没有站起来。是因为他真的站不起来?还是因为卓夫人的手?她的手已按住了他的肩。

  傅红雪已转过身,慢慢地走出去。

  公子羽看着他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态,还是那么奇特,那么笨拙,可是别人看着的时候,眼中却只有崇敬。

  无论谁看着他时都一样。

  他的手一直紧握着刀柄,却没有拔出来。

  ——我不杀你,只因为你已是个死人。

  一个人的心若死了,就算他的躯壳还存在也没有用的。他知道她为什么按住公子羽,因为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她永远是公子羽的女人。在她心中,真正的公子羽只有一个,永远没有别人能代替,不管他老了也好,死了也好,都永远没有别人能代替。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这一点他是否能明白?要到几时才明白?春蚕的丝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死时才能吐尽?

  夕阳西下。傅红雪站在夕阳下,站在孔雀山庄的废墟前。暮色凄迷,满目疮痍。

  他抽出一封素笺,摆在他朋友们的坟墓前。

  雪白的纸,死黑的字。

  这是公子羽的讣闻。传遍天下的讣闻,无疑也震动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