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壑苦笑道:“这当然也不是,浮云司以前和魔教争斗了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他们的厉害。不过你也是知道的,鬼长老如今是魔教最后的硕果仅存的高手,且多年来一直神秘莫测,哪怕我给他做了多年的传话人,也一直摸不清他的底细。像这样一个人物,修行境界和道法神通什么的,几乎都不可预测。”

他又顿了一下,轻声道:“只是万一那鬼长老有什么隐秘手段,又或是暗中修炼,道行极高,甚至到达了化神真君的地步,那就麻烦了。就算我们这么多人可以压制他,但要不是伤亡惨重,要不就是一不小心会有被他逃走的风险…可若是有天澜真君坐镇,情况便完全不同了啊。”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陆尘一时也没法反驳,不过他也并没有就此直接答应,或是对陈壑做出回答,而是在略作思索过后,道:“你说的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不过我师父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莫测。今日这件事,虽然各种布置都是浮云司主持的,但他当然也是知道的,不过稍后他到底会不会来,又或者是否会在暗中观察,我也不知道。”

陈壑默然,大概心里也明白了什么,随即对陆尘点点头,便向前走去。

陆尘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后,也继续迈开脚步走去。

去做这样一场关系重大的抓捕,当然不可能是带着一大票人马大摇大摆地走过街头,然后趾高气扬地溜达到人家门口去敲门的。哪怕你实力强盛,占据绝对优势,但这种行径不叫威风,而是会被叫做弱智。

在下山之前,这一批精锐人马便无声无息地分散开去了,就像水滴汇入汪洋大海,转眼间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但,在那份平静的“海面”之下,却有无数条暗流正从四面八方向着同一个目标包围靠近中。

陆尘与其他大队人马都分开了,走在仙城的街道中,他看起来丝毫都不起眼,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就在他堪堪走到那条之前发生过爆炸的长街附近时,一阵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老马赶了过来,走到了他的身旁,并与他并肩而行。

两个人平日里就经常一同进出行走的,所以倒也并不害怕什么泄露行踪的事,陆尘与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老马也笑了一下。

“紧张么?毕竟那是最后一个大头了。”老马问道。

陆尘想了想,却是笑了一下,道:“还好吧。你还别说,之前我都没想过这个,但是被你这么提了一下,发现我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激动之意,大概还是魔教衰弱太甚,咱们都有些不在乎了吧。”

老马有些感慨,唏嘘感叹几声,道:“这才多少年呢啊,早些年,总觉得魔教还是一个庞然大物,是我正道死敌,要打倒他们千难万难,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鲜血性命的,结果到了今时今日,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陆尘淡淡地道:“事情总是人做出来的,如果没有以前做的那些事,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变成今天这样子。”

老马沉默片刻,然后笑着点头,道:“你说得对。”

两人走过长街,路过那个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地皮都不剩,只有一个大坑、还被多层布幔紧紧包围的地方,看着在外头守卫森严的那些护卫,陆尘与老马都往旁边走了几步,离那边远了些。

“最近忙得没空到这里,还以为这里应该已经被填平了呢,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进出地下迷宫的通道的话,确实只需要留下一条通道就可以了。这条长街繁华热闹,长时间这么圈起来一块土地,确实也是很不方便。

站在陆尘身边的老马则是看了那边一眼,随后低声道:“这个我知道,听说不止是没有减少守卫,最近好像还更多的增加了人手,守得是密不透风的样子。现在除了星辰殿自己的人,其他堂口的人几乎都不能下去地下迷宫那里了。”

陆尘的脚步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道:“说起来,好像我们离开那里后,确实就没有再下去过了。”

老马耸了耸肩,道:“可不是么,不过听你说的下面那般怪异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好去的。”

陆尘笑了一下,没有接话。老马和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咳嗽一声,对陆尘问道:“对了,我刚才在下山的时候,看到陈壑特地跑过来找你,跟你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这时候他还有什么事情要找你的?”

陆尘倒是没想太多,道:“哦,那是他有些担心,跑过来问我死光头的下落,以及他今天到底会不会也过去。”

老马脸色顿时就是为之一变,陆尘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我敷衍过去了,什么都没说。”

老马摇头道:“不是,这家伙突然好好地问大人的行踪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心下另有打算?”

陆尘沉吟片刻,摇头道:“这倒是应该不会的。现在我们这群人中,最想让鬼长老死的人搞不好就是陈壑了。但他心中担忧那老乌龟道行太高,怕我们会让他跑了吧。”

老马点点头,随即带了几分不屑地道:“他想太多了。”

陆尘也是笑了一下,转过头去,眼看着不知不觉就要走过长街了,他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块被布幔紧紧包围的地方。

突然,陆尘猛地怔了一下,只见在那片布幔围住底盘的上空,突然有一片不起眼的祥云飘了过来,然后悄无声息地落下,消失在了那重重布幔的深处,转眼就不见踪影。

那又是谁?

第五百一十一章 心跳

与前一阵子地下迷宫中,有为数众多的星辰殿弟子在这里忙忙碌碌的景象不同,现在仙城地下的这座庞大城池,虽然依旧被笼罩在奇异的血红色光芒中,但是放眼看去,已经几乎看不到人影了。

在这里做事的那些星辰殿的人们,不知是因为这里无处不在又难以捉摸的那种诡异气息逼迫,还是他们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现在都已经撤离了这里。偌大的地下城池中,一座座高大的屋宇楼阁沉默地伫立着,空空荡荡,却又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在某个时候归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出现在这个庞大的地窟里,走进了地下城池里的长街。当天上那轮血月的光芒洒落在他的头上时,偶尔还会折射出怪异的光晕。

尽管星辰殿早已封锁了这里,不让外人进出,甚至是真仙盟里的绝大多数其他堂口也是如此。不过天澜真君当然是一个例外,远远望去,他宽袍大袖,行走间拂动,竟有几分像是走在血海滔滔之中一般。

每一步踏出,就像是在地面上踩出了一个血红色的脚印。

没有人的城池,看起来显得格外肃杀清冷,只是随着他逐渐走进这座沐浴在血光里的城池,渐渐的,有一些奇怪而扭曲的符纹出现在视线中。

这些符纹被篆刻在路面、墙角、门框、石头以及各种各样的角落地方,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却隐隐自成一体。

在某个时刻,当天澜真君的脚步踏过了一个无形的界线后,突然,就像一颗石头丢进平静的水面,在他身子周围猛地荡起了一阵涟漪。

空气中突然光影曲折,颤动不已,仿佛有一面水墙竖立在眼前摇荡起来,在天澜真君的身前扭曲成一个怪异的镜像,倒映出他的影子。看起来好像是突然间出现了另一个同样的他,就在他的身前,与他冷冷对视着。

天澜真君神情淡漠不变,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另一个自己,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身躯穿过那个人影,无声无息,继续向前走去,而那个影子居然也还转过了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后,这才开始颤抖起来,然后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周围一片静寂,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

其实原本这座地下洞窟里,在没有了那些星辰殿弟子后就基本没什么大的声响,显得很是安静。但身在其中,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声音,比如某些角落里不知名的虫鸣声,比如某个洞口拐角飘来的风声之类的。

但是在跨过那条无形的界线后,这座城池里的所有声音,就突然全部消失了。

那是一种真正的寂静,似乎将所有的声息都隔绝在那条无形界线之外。

天澜真君向周围看了一下,缓缓点头,看上去面上居然是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随即又继续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这座地下城池的中心处,那座连接地面和地窟高处穹顶的巨大雕像旁。

前头好几次过来的时候,星辰殿的古月真君都坐在这里,两人相遇后都会闲聊几句,这一次却是难得地连古月真君都不在,算得上是真正空无一人了。

天澜真君沉吟片刻,目光却是落在平日里古月真君常常打坐的那个位置,过了一会后,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那里。

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就是离得那雕像更近了一些。

片刻后,当天澜真君抬头向上空看了一眼的时候,很快发现,在这个位置凝视那轮血月时,似乎可以看到血月周围道道红光里的一条缝隙,在那道空隙中,血月似乎正在缓缓转动着。

而在早前的时候,血月周围根本是毫无缝隙的,这个地方明显是刚刚出现不久的东西。

天澜真君笑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随即直接走到那座雕像的旁边,伸出他宽大厚实的手掌,按了上去。

触手处一片冰冷。

雕像巍然不动。

但是在过了片刻工夫后,突然在那石头的背后,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悸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可怕的气息猛地从那雕像深处扑了过来,来势凶猛,而且数量似乎难以置信的巨大,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恶鬼被禁锢在这巨大的雕像中,然后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了生人血肉的气息,顿时如惊涛骇浪一般滚滚涌来。

雕像仍然一动不动,似乎所有的动静都和它没有关系,但是在那石头深处,可怕的嘶吼声仿佛是从幽冥深处传来,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无休无止,疯狂地向天澜真君这里冲来。

“咄、咄、咄…”

怪异而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本是极低微极轻细的,常人几乎无法听到。但是在这极端安静的地下城池中央,却又显得格外清晰,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是天澜真君面上并没有任何惧怕之色,他甚至看着眼前那巨大雕像的石面,脸上还露出了几分轻蔑不屑。

他的手开始慢慢抬起,逐渐离开石面。

似乎是突然感觉到了那股血肉温暖的气息正在逐渐离开,这石头后面的诡异声音们陡然激动起来,各种各样怪异的、凄厉的、可怕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只是被那石头所禁锢,它们所有的渴望都注定化为虚无。

那只手离开了石头表面。

“嗡”的一声,如一根琴弦陡然高音,所有的嘈杂声响陡然间全部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雕像还是雕像,石面还是石头,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任何诡异的东西再出现。

天澜真君淡淡地低头向下方看了一眼,目光所及处是那个雕像深深埋入地面的地方。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思索之色,又抬头望了望头顶的那一轮血月,最后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道:“快了吧,就剩最后一步了…”

话音未落,突然,天澜真君身子一顿,眉头陡然一挑,却是瞬间转过身子,目光冰冷,精光四射,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如洪水巨涛,轰然向四面八方涌去。

那一刻,甚至就连无所不在的血色光芒似乎都对这个魁梧的身影避让几分。

然后,周围是一片寂静的,没有半点声音,没有任何人影的踪迹。

只是天澜真君那一双深沉如黑夜的眼眸中波澜拂动,目光冷冷扫过周围,过了一会后,他的视线缓缓停留下来,就在这城池中附近的一座宅子里。

光芒浮动中,穿过门窗,穿过庭院,在一片死寂中穿过空无一人的回廊、石径、荒地,然后,还有一口早已干枯的深井。

一个黑暗的影子潜伏在枯井深处,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温度,没有一点点的气息,就好像是一块天然的石头一样,沉默地停留在这黑暗中。

一切都只不过是在刚才,当那股雕像内可怕又诡异的气息出现又瞬间消失时,他的心跳微微快了那么一下。

远处,天澜真君定定地看着那座宅院,眉头皱了起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动手

天澜真君并没有故意放轻脚步的意思,也没有如临大敌紧张或是谨慎的模样,他只是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之后,便往这座宅子走了过来。

他走得沉稳自然、平和自信,看上去似乎全无畏惧,仿佛在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去顾忌,哪怕是身处这一片肃杀的地下迷宫,哪怕就在刚才不久以前,才有那似乎万鬼咆哮的一幕刚刚发生过。

他看上去仿佛不信天地、不敬鬼神,轻蔑命运,只在乎自己,也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所以这一段路走过来,他甚至都不屑于去放轻脚步,去隐藏伪装,就这样长驱直入,在宽袍大袖的挥舞下径直走进了这座空荡荡的宅子。

被血月红色的光辉笼罩下的屋宅,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第一眼看去时,甚至有种这里的墙壁房屋都在缓缓渗血的异象。若是胆子小一些的人来到这里,怕是要被吓死了,不过这些对于天澜真君来说,当然是毫无意义的幻象而已。

他的目光甚至连最微小的波动涟漪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扫过周围,注视着这座宅子。红色的光芒下,这里和外面同样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