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澜真君道:“那是当然,总还是有一些有志气的英才俊杰,但如果我说大部分的凡人都是如此,你觉得呢?”

陆尘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说得对。”

天澜真君笑了笑,伸手过来拍了拍陆尘的肩膀,神态温和,目光柔和,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要这样。”

红色的血月光芒对陆尘来说已经变得有些熟悉了,所以当那道光芒再次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甚至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点亲切感。

当然了,他很快又想起了在这地下世界里发生的许多事,那些并不令人愉快的回忆,于是那一点好心情顿时便荡然无存。

天澜真君则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一轮血月,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观察着什么,过了片刻后对陆尘道:“带我去看看出事的那个地方。”

陆尘点点头,便领着他往前走去。虽然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完全搞清楚这个地下洞窟以及天上那一轮诡异血月的秘密,以及天澜真君究竟联合了星辰殿在这地下要搞什么事情,但是很明显的,这位光头真君对这个地方确实十分上心,异常重视。

现如今要找出一个能够让天澜真君听了之后立刻就过来查看异常的地方或是事情,已经很不容易了。

血红的光芒洒落在他们的身上,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街头,那些高门大户的墙壁门扉上仿佛都染着血,透着一股莫名的凄厉。走在这种地方,真有种像是行走在地狱的错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天澜真君和陆尘面上都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的样子,也许对他们来说,这点不快根本不算什么。

陆尘在行走间一直留意着周围,早前曾经诡异飘起的那种红色雾气,现在已经看不到了,空气中漂浮的血腥气也不见了,那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恍如一场梦幻。

现在只有走到那个出事的院子里看看会不会有痕迹留下了,陆尘当然是不可能怀疑自己的眼光看错或是记忆出错了,那天的情景他记得十分清楚,包括那个倒地的血人。

走过长街后,他们走到了接近城池中央那尊古怪雕像附近的屋外,陆尘向那门口指了一下,对天澜真君说道:“我就是在里面的后院中,找到白莲的。”

天澜真君点点头,却没有马上走进这座房子,而是先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地形,然后忽然又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座贯穿整座地窟的巨型雕像,随后,似乎不经意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片刻后,他对陆尘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陆尘答应一声,随他一起走了进去。

地下城里不知何处又吹来了一阵风,掠过他们两人头顶的上空,几乎是在同时,他们都闻到了风中那淡淡的腥气。

天澜真君对此恍然不觉,背负双手,宽袍大袖微微拂动着,一路顺着回廊走进了后院。

陆尘跟在他的身后,当他们走到那后院中时,一抹刺目的残酷的红色,便印入了他们的眼中。

这里果然还是当日的那个修罗场一般的地方,虽然曾经鲜红可怕的血液不再流淌并大多干涸凝固,但是这院子的地上、墙边、角落,到处都可以看到那些殷红的血迹,透着一股惨烈和凄厉的气息。

陆尘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向天澜真君那边看了一眼,只见这位化神真君面色平静,似乎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跟普通的花鸟鱼虫或是风景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里的一切,不多时候,忽然停留在了院子中间的一处地面上。

陆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那里只是好几块连在一起的血迹,看起来有些瘆人,但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过很快的,陆尘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天澜真君这时已经走了过去,在距离那个地方还有四五尺外的时候,他忽然大袖一挥,一股劲风掠过,地上血迹陡然碎裂散开,纷纷向四处飞洒,随后便露出了在血迹下方的一个诡异的痕迹。

那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扑倒在地的人形…

第六百一十一章 师意

地上只有在血泊中的那个人形痕迹,而留下痕迹的那个人并不在原地,此刻已经不知去向了。陆尘有些疑惑地看着地面上那古怪的东西,心里惊愕异常,完全不明白天澜真君刚才这一手究竟是什么手法神通,居然能在一片血泊中几乎完整地恢复了那个人形扑倒在地的大致轮廓痕迹。

哪怕是在这一片看起来已经被鲜血所淹没的地上,准确无比地找到了那个人形所在的地方,陆尘心中都不是太惊讶,但能够做到在血泊里恢复痕状,却当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陆尘此刻看向天澜真君的目光都有些不太一样了,尽管他早已在心中对这个死光头有着极高的评价,但现在却发现自己有可能还是有低估此人的地方。

究竟是世上所有的化神真君都如此可怕,还是只有这个死光头乃是不世出的奇才鬼才?

天澜真君的目光在那地上血泊中的人形痕迹中停留了片刻后,转过头来向陆尘看了一眼,陆尘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一下后,又看了看周围地形后,便点头很确定地道:“就是这里,那个血人那时就倒在这个地方。”

天澜真君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这个到处是血迹的后院,目光缓缓扫过的同时,他忽然开口向陆尘问了一句,道:“你之前说你刚到这里找到白莲的时候,遇见那血人全身被鲜血包裹,但一身灵力力量强大非常?”

“是。”陆尘道,“至少在元婴境真人这个层次。”

天澜真君看了他一眼,道:“然后你打倒了他?”

陆尘心中忽地一跳,但口中并未犹豫,道:“那人好像已经失了神志,犹如行尸走肉,空有一身力量不能驱使,算不上强敌。”

天澜真君平静地道:“你并未与之大战三百回合,以你的口气,大概是在短时间中便击倒了那怪人,就算是失去神志的元婴真人,要做到这一点也很难。”他点点头,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强,只是我有些奇怪,你究竟是用什么道法神通,才能做到这一点的?”

陆尘的心跳缓缓加快,他的背上似有芒刺,一股战栗的感觉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高大的身影看上去恍如一座高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在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他不知道前途是什么,却下意识地感觉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在前头隐隐泛起。

那抉择只能在一瞬之间,该如何回答?

天澜真君凝视着陆尘,神情平静,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的想法,或许他只是单纯的只是好奇而已,就那么随口一问。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因为陆尘很快就迎着他的目光,神情中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是魔教的秘法,我从云守阳那里学到的。”陆尘说道,“很邪门,很恶毒,但很好用。”

这个院子里的气氛好像有那么刹那间突然冷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周围也是一片寂静。加上这满地的鲜血痕迹,凄厉惨烈,看起来真是死气沉沉,犹如鬼域。

天澜真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徒弟,目光深沉,眼底微光闪动着,似乎带着几分复杂难明的神色。而陆尘则是站在他的面前,平静坦然,并没有畏惧害怕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之后,天澜真君才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僵冷得快要结冰的气氛,道:“使用这种手段的后果,你想过吗?”

“当时这里没有旁人,唯一一个白莲也是被下了禁制。”陆尘说道,“有外人在时,我不会用的。”

天澜真君似乎仍有些不放心,皱眉道:“你有很多其他的选择,如果能够彻底不用这些旁门左道的话,会更好…”

“我没有更强的手段了。”陆尘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以为你应该记得,当年我被送入魔教时还是个孩子,你只教了我忍耐和坚定不移的信念,更多的神通法门,我都是在魔教里学来的。”

天澜真君忽然不说话了。

他的嘴角微微抿紧,目光愈发幽远,凝视着陆尘,仿佛在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光辉便已穿透了眼前这个人的骨骼血肉,看穿了他所有的内心。

而陆尘还是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后,他翻了翻手,手上多了一柄黑色的短剑。

短小、锋锐,带着冷酷和冰冷的杀气。

天澜真君的目光落在了这柄黑色的短剑上。

陆尘道:“我是用它刺进了云守阳的后背,然后毁了降神咒大阵的。”

说完,他的手腕抖动了一下,黑色短剑忽地飞起,速度并不算快,但却是直直地向天澜真君这里飞了过来。不过在距离天澜真君还有二尺左右的距离,这柄黑色短剑便猛地一顿,然后诡异地停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从始到终,天澜真君都没有向这柄飞来的黑色短剑看上一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陆尘的脸上。他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雄峰,带着天生的冷峻,他本就无视着世间蝼蚁,他只在乎在他头顶无垠的蓝天。

也许雄峰唯一的梦想和目标,就是追逐、甚至打破那片天空吧。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在他心里,终究不是蝼蚁。

那是他的徒弟。

天澜真君凝视着陆尘,虽未有言语,但是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已然如同山峰一样沉重,让陆尘觉得有些艰于呼吸。并且随着时间的过去,那沉默仿佛也在不停地加重负担,让他渐渐开始有些无法支撑。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天澜真君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他对陆尘说道:“魔教妖法,惑乱道心,又伤根本,从今往后,不要再用了。”

陆尘心中微微一松,但还没等他真正地松一口气,忽然只见天澜真君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伸出来,一指弹出。

“叮”的一声!

他的手指弹在了那黑色短剑剑锋之处,刹那之间,数道裂痕在那黑暗杀器上陡然出现,疯狂蔓延,只不过眨眼功夫,便在一声闷响后,这柄黑色短剑陡然化作无数细小如尘的碎屑,轰然而散,落入地下,变作尘埃。

陆尘身躯大震,忽然一声闷哼,面上青气掠过,然后猛地手捂胸口连退两步,紧接着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似乎受到重创,一下子险些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天澜真君的身影却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一股纯和正大温暖如朝阳般的力量涌入了陆尘的身躯,将他体内所有正要爆发炸裂的那些邪恶力道尽数压了下去。

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回响在陆尘的耳边。

“是我疏忽了。从即日起,你便随我修习道法,我将这‘天’字一门神通妙法,都一一传授给你。”

第六百一十二章 黑影

大概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人,听到天澜真君这一句承诺的时候,都会感动不已激动万分的吧。

陆尘咬着牙,面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正在忍耐着身体里因为那柄性命交修的黑剑被摧毁后的反噬之力,面上神情倒是没有这些东西。只是他的心情还是有些起伏波动的,虽然并没有那么强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眼前这位将自己一手抚养长大并教导成人的化神真君开始有些不太信任了呢?

陆尘清楚地记得在很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他对这个人的信任是无比的坚定,对他所说的信仰坚不可摧。若非如此,他也无法撑过那段在魔教中的艰苦岁月。

因为那段日子里除了肉体上的搏杀,更多的其实是精神上的煎熬。

人的信任可以是纯粹的,但如果有了最开始的一点疑心,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裂痕,也会在悄无声息中慢慢扩大,就会想到许多以前不会在乎、不会去想的事情。

就好像刚刚那一句师恩深重的话,让人足以感激涕零的话,陆尘在面露痛苦忍耐身体痛楚的时候,心里却在阴暗的角落中偷偷地、忍不住地想到:他,真的是疏忽了么…

这个算无遗策、雄才伟略的巨人,对于这唯一的一个亲传弟子,就算他真的确实是有无数大事要忙,筹谋计算,但是真的会疏忽去教导他的徒弟吗?

还是说,在之前的日子里,他的心里或许是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