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姿峥嵘

作者:行烟烟

文案:

上流之人,做尽下流之事。 ·

媚骨天成,长裙叠章销魂瞳,凌欲贪狼;

鬼面人涅,羽剑寒刃破战胆,冲肃七杀。 ·

九万里山河血原,刀枪影溅;

三千阙燕股翠簇,歌笑迷著。 ·

此间天下,英雄大奸,美人彪悍,且恃天姿写峥嵘,但看何为上流道。

第一章 红裙

红缎如水一般从她身上飞速掠过。

梦中翻天覆地一场厮杀,只有她和他。

他狠命地咬她,恨不能将她在身下弄死。

他说,岑轻寒,将来若有一日你负了我,我必杀了你全家,让你痛此一生,生生后悔。

他又说,可是除了这天下,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都给了你,你又怎会负我?

一语如剑。

四周蔓草枯萎一地,干枝叶碎,纷乱地堆萎在她身上。

她浑身颤抖,眼前血幕片片,耳边狼音阵阵,心中知这是梦一场,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知他是谁,可却怎么都想不起他的模样。

痛得好像就要死过去似的。

·

“列营——腰牌——!”

男人响亮雄厚的声音像是从九霄云层中穿出来,直坠她耳边,将她刹那间轰醒过来。

毡车的四个轮子在厚雪上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猛地一停。

有风卷着雪沫窜入车内,很冷。

她却一身大汗,仰面躺在车厢内肮脏的毡垫上,惊神久久未定。

外面是风的呼啸声,是士兵们的低言耳语声,是刀戈枪剑偶尔碰撞的清脆铁鸣声,是寒天雪地中战马清寂的嘶叫声,是冷不丁响起的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

“拉她出来!”

车板外厚重的毡帘被人唰地撩起来,甩到车厢顶上。

车厢朝旁一倾,她一个重心不稳,跌撞在右面车板上,堆在脑后的发髻乱蓬蓬地散开来。

天上在飘雪,雪花一路打着圈儿,轻巧优雅地旋落下来。

漫天白皑雪色茫然无际,反射着冬日寒光,道道有如单刃尖刀,将车厢中的黑暗霎时砍得粉碎。

她眯了眼,还未适应那光亮,然而车身又猛然反向一斜,有人伸手进来,直拽着她的脚踝,将她拉了出去。

她就像一件货物一样被人用脏毡卷起来扛在肩头,一路入营而去。

头发全部披散开来,腰部被青铜肩甲顶得一下下的痛,前后颠簸着,眼花目眩。

她吃力地稳住身子,试图抬起头来,然而只动了一下,下巴就狠狠地磕在那士兵硬梆梆的背甲上,连牙齿都在打颤。

只看见大营无栅无墙,外面仅围了两圈长枪作界,是以区分行军途中营内营外之差。

天降大雪,不易伐木为栅,可她却没料到,这支二万人马的军队竟连车墙都懒得做,只简简单单地扎了个枪营便了事,不知是自信于防敌之道、还是压根就没想在此地久留。

千帐相连,一眼望不见尽头,那一座座灰色的帐顶在这雪地上就像是被人随手撒开的一把棋子一般,凌乱不堪。

士兵扛着她,健步如飞,齐踝深的雪在他脚下陷出一个个小坑,来往营道上有人侧目探看,却无人开口相问,好像她的到来毫不突兀似的。

左右前后四军营帐分占东南西北,中军被围在大营正当间,典型的方营。

大帐外面的守兵依例盘询了几句,便放人过去。

士兵走去帐外,高声禀了二三言,抬手掀起帐布,将她连人带毡地扔了进去,然后默默地退了回去。

挨地骤起一片尘。

她被震得浑身酸疼,缓了缓,才慢慢揭开毡毯,从地上爬了起来。

帐中暖热,有灯烛,前方帅案后坐着个男人,身上甲胄只卸了一半,此刻正支肘在案,低眼望着她。

“岑轻寒?”

他问,语气中尚有半分不确定的意味。

她跪好,低眉道:“蒋将军。”

蒋煜嘴角轻轻一撇,声音随即大了起来:“过来!”右手猛地一敲座椅扶手,又展开双腿。

她依言起身过去,到他跟前时迟疑了一下,抬眼看见他那不加遮掩的目光,才一垂首,挨着他腿跪坐下来。

蒋煜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烛光,眼中微露惊色,半晌后才眯了眼,似是自言自语:“吴王竟真舍得将你贬流到军中来!”

她未动,目光顺势朝帅案上望过去,恰看见上面摊开放着的那张京中发来军前的朝廷邸报。

眉头不可察觉地轻微一蹙,眼底转暗。

“……

显德二十八年七月辛丑,吴王肖塘奏,太子太傅岑峭远私为反诗以教太子,纸墨俱存,其心可诛,仰祈圣鉴事。

七月乙巳,旨谕岑峭远下御史台狱。

八月癸丑,诏岑峭远长子、履正大夫、安远军节度使知容州、至麾将军岑轻爵归京。

九月丙子,岑轻爵振旅归京,夜访吴王府,席间谋刺肖塘未遂,为府中侍卫所逮,杖毙于中庭。

十月庚辰,斩岑峭远于京城东街鼓楼口,以正天下。

十月甲申,旨令三班殿值羁岑峭远妻吴氏、女岑轻寒,押赴北境军前,以充营妓。

十月丁亥,吴氏自裁于京西通州城郊。

……”

蒋煜捕察到她的目光,手指不由一紧,盯着她:“你岑家一门丧落至此,父母兄长皆殁,你却为何不悲不恸?”

她沉默良久,才轻道:“蒋将军尝与家兄同朝为臣,又何苦问我这话。”

蒋煜猛地一把掀起她的下巴,逼她抬眼相视,“好你个岑轻寒!”他冷笑,“我虽知你多年来不为岑家所容,岑太傅与岑轻爵早已不认你是岑家女儿,但我却没料到你竟是个如此心冷的女子!”他身子前倾,拇指沿着她脸颊侧线摩挲了一会儿,“……白长了一张同岑轻爵一模一样的脸。”

她飞快垂眼,长睫轻颤如蝶,上下翩跹,不再开口。

蒋煜却又冷冷道:“如此媚色,也难怪吴王多年来宠你甚重。可是你再美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是捡了条贱命,被人一脚踢到这儿来供无数男人褻玩!”

她的声音似是低到了膝下尘灰中去:“蒋将军殿侍出身,甫一领兵便得北上抗敌的重任,此次云翼军二万人马唯将军马首是瞻,朝中多少武将同僚羡慕将军都来不及……我和将军相比,自然是没有用的贱命一条。”

他听后不怒,反笑:“你以为这天下就只有岑轻爵一人能以未历兵事之身而一战扬名?当年若非吴王极力举荐,他哪得机会挂帅出征?而后他军功赫赫,拜将领禄,一路平步青云,何曾想过你这个妹妹分毫?你与他倒是一对世间绝配!”

她弯弯嘴角,头埋得更低,“岑家家事,不劳将军费心。”

他脸上笑容转寒,突然将她拉到自己身前:“说得好,我本就无心管你岑家多年来内怨如何,只是我倒要感谢你们如今这一出惨剧——倘是岑轻爵迟迟不死,我等又何来机会挂帅领兵、北上立功?”

她的脸色白得出奇,眼中却很平静,轻轻道:“愿将军此番能大挫漠平犯境大军锐气,与符将军合力重夺丹州。这样,我也好能多活些日子……”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黑黜黜的,静默片刻,突然爆发,弯身一把扯住她的长发,将她的脸按到自己胯下:“把我伺候舒服了,你自然就能活得长。”

她喘气,伸手去摸索他的裤带,几番捣弄后他舒服地一哼,她慢慢低下头,张开嘴唇。

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抓着她头发的手忽松忽紧,口中断断续续道:“倘是让我满意了,我便不叫你去营中妓帐,专留下伺候我一人……”

她的动作快了些,抬眸去望他,神色媚溺,令他心头如被蚁噬,浑身骨头都酥酥麻麻的:“怪不得……嘶……怪不得吴王把你当宝贝似的藏在外宅这么多年……快……再快一点……”

大帐中热意熏人,火盆炽焰的噼啪烈燃之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令这帐中温度越来越高。

远处突然传来震天一声巨响,如雷过平原,轰然一声惊飞了二人心神,擂鼓之声如铁雹一般从天而落,砸得这大营都在狂颤。

帐外紧接着传来惊天动地的厮杀怒嚎声。

战马惊鸣声,枪剑利刃相触声,士兵哀号声……

全在一刹那间响起,震人心魄。

蒋煜将她一把推开,起身时步子不稳,神色极是慌张。

地上火盆中的青焰嘶地轻轻爆开来,又一下灭了,外面恰时传来士兵的大声惨叫,有血腥味漫进来。

帐帘被唰地扯落,有人跌跌撞撞冲过来:“将军,大营遭袭!”

蒋煜的两只手尚在整理裤裆处,闻声回头,粗眉怒扬:“可见帅旗?”

来人摇头,神色惊恐:“是鬼章的骑兵!”

帐布被风吹得呼呼直响,帘子破落在地,挡不住外面营中的冲天火光。

黑乎乎的火箭一簇簇飞进来,火苗顺着营外排枪的木杆呼啦啦地烧起来,随风急行,转瞬便将东面的粮仓烧着,砰砰几声巨响,橘红色的火焰裹着黑烟窜起一片,厚雪挡不住烈火攻势,几座帐子被火苗蹭到,眨眼便被吞灭,巨大的火舌从东到西一路狂噬,半营兵帐无一幸免。

战马在营道上横冲直撞,四下逃窜的士兵们在浓烟中跌倒,躲得过敌人的利箭冷枪,却避不开惊慌失措的骏马硬蹄,死伤无数。

滚滚苍烟中,几千人马如同魑魅一般挥剑驰行,青甲黑盔反射着东面熊熊火光,色泽妖异惊竦,令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