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奇喝道;“虹妹别管闲事,孟钊你别理她,快用伏虎拳第七式,走离门,趋巽位,拳打‘愈气’,脚踢‘白海’。”孟钊有主人撑腰,胆气顿壮,一个转身,拳打脚踢,从耿照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那少女也立即叫道:“走乾门,趋震位,掌击‘膻中’。”

  “咚”的一声,耿照腰部中了一拳,他无暇思索,便即依照那少女的指点走位发掌,孟钊踢向他下盘的那一脚便落了空,重心骤失,身向前倾,耿照一掌劈下,果然恰好劈中孟钊的鼻梁(“膻中”即鼻梁与嘴唇之间的方位),打得他皮开肉绽,鼻血直淌。那少女格格娇笑。

  哪知笑声未了,耿照膝盖忽地一麻,气力全消,双腿一弯,堪堪就要倒下。孟钊大怒之下,突然见敌人显出不支情状,知道是主人出手暗助,心想:“有主人在此,谅你这野丫头撒野也撒不到哪里去,我何须怕你?”喝道:“小子,你也吃我一拳。”就在耿照将倒未倒之际,他猛的扑上去便是照面一拳,也想照样打破耿照的鼻子。

  哪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一记长拳捣出,只见青色的人影一晃,正是那个少女,出手如电,倏地就抓住了耿照的背心,将他硬生生拉开数步,避开了孟钊这一记刚猛的长拳。到了此时,孟钊再大胆也不敢扑上去动手了。

  公孙奇喝道:“虹妹,你闹得太不像话啦!把人放下来!”那妇人喝道:“虹妹,不许这样胡闹,听你姐夫的话。”那少女笑道:“姐夫没有听你的话,你却要我听他的话?咦,你几时变了性,愿意做千依百顺的妻子,甘受丈夫的管束了呢?”那妇人道:“胡说八道,放下!”那少女见姐姐发了气,果然不敢太过撒野,只好把耿照放下来。

  但那少女显然并未心服,走上来道:“姐夫,你怎么说我闹得太不像话?”

  公孙奇怒道:“你为何教这小子打孟钊?”那少女道:“咦,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吗?你和刘彪高谈阔论,不也是暗地里指点孟钊打他吗?”公孙奇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孟钊是自己人,你懂不懂?”

  那少女道:“我怎么不懂?我还知道孟钊是因为争风呷醋,所以想一拳把他打死呢!”

  公孙奇道:“既然你知道因由,为何还要如此胡为,帮外人来打孟钊。”

  那少女格格笑道:“我说你才是胡闹呢,人家争风呷醋,干你什么事,要你插在中间?这是他们的私事,就应该由得他们去分个雌雄,决个胜负,你暗地帮忙,算个什么?孟钊打赢了也不光彩!”那妇人斥道:“阿青,你说够了没有?简直是越来越放肆了,说话没大没小,胡言乱语,羞也不羞?”那少女道:“还没说够呢!姐夫,你自命天下第三高手,以天下第三高手的身份,却去暗算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羞也不羞?姐姐,你——”那妇人道:“你怎么啦?”那少女道:“你常自夸姐夫什么都听你的,嘻嘻,我不说啦……你想想看,你羞也不羞?”言下之意,实是讥笑姐姐胡乱吹牛,因为她姐姐最初是主张放走耿照的,公孙奇却没有听她的话。

  公孙奇一向自负,给她刺中痒处,满面通红,发作不得,只有频频说道:“白虹,你还不管束管束你这妹子,太不成话啦!连你我也顶撞起来了!”那少女又格格笑道:“要我不顶撞你们。那也不难。可是你们做事也得公道一些。好吧,姐夫,我和你一言为定,你不帮孟钊,我也不帮这小子,让他们再去拼个你死我活!”那妇人喝道:“闭嘴,你再胡闹,我可要掴你啦!”那少女见姐姐似乎是动了真怒,噘起小嘴,咕哝道:“好,你以大压小,不许我说,我就不说。”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孟钊打不过耿照,又是羞惭,又是气恼,猛地大声说道:“主公,别要为了我的缘故,伤了你们一家的和气。这小子由你处置,放也好,杀也好,收留他也好,我都不管了。”气愤愤地施了一礼,便要告退。

  公孙奇实在是拿他这顽皮撒泼的小姨没有办法,另一方面,他又想拉拢孟钊,要孟钊心甘情愿作他的忠仆,真是有点左右为难。他眉头一皱,佯作发脾气道:“青虹胡闹,是她不对。孟钊,你怎么也和她一般见识,发起小孩子脾气来啦?”孟钊垂手道:“小的不敢!”公孙奇道:“你慢走,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他口中说话,眼角却瞧着妻子,显然他是想妻子给他拿个主意。

  那妇人说道:“依我看,暂时还是不要杀这小子,把他关起来吧。明儿你那位玉姑娘来了,看她对你怎样,你再决定不迟。”原来这妇人也是有心袒护耿照的,但为了顾全丈夫的面子,不能不这样敷衍孟钊。孟钊道:“小的是个下人。一切听从主公主母吩咐。”

  那妇人道:“刘彪,把这小子关进地牢,不许虐待他。”那鹰鼻汉子应了一声“是”,将耿照押走,一场风波,暂时平静。

  地牢里不见阳光,耿照浑身疼痛,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越想越是不值。忽听得轧轧声响,地牢那两扇石门打开,透进了光亮。

  耿照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指点他的那个少女走了进来,格格笑道;“你很有男子气概,肯为心爱的姑娘拼命,好,我很喜欢这样的小伙子。喂,你叫什么名字?咦,你怎么不说话呀?”她走了过来,将耿照一拉,忽地又笑道:“哦,这倒是我糊涂了,我忘记了你的穴道还未解开。”于是随手一点,解开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给她弄得啼笑皆非,但这少女于他有恩,也只得和她敷衍,心想:“我的姓名反正这里的主人是知道的了,说给她听,也没关系。”便依实说了。

  那少女道:“我姓桑,名叫青虹,我姐姐名叫白虹,这里的主人是我的姐夫,他就是蓬莱魔女的师兄公孙奇。”

  耿照道:“多谢桑姑娘照顾。这是一场误会,还望姑娘善言,向那位孟大哥解释。”

  桑青虹道:“什么,这只是一场误会?难道你是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拼命吗?”

  耿照道:“也不是不相干的女子,那位玉姑娘和我是结拜兄妹。”当下将对孟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不过却详细得多。

  桑青虹笑道:“孟钊一定不相信的,连我也不相信呢!”耿照叹口气道:“你们都不相信,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桑青虹忽道:“那位玉姑娘漂不漂亮?”耿照想不到她突然会问这个问题,半晌不语,桑青虹笑道:“你不好意思说是不是?我一定要你说!”耿照怕了她的歪缠,只好道:“这很难说,漂不漂亮,各有各的眼光。”桑青虹道:“我不是问别人,我只是问你。哈,你还是不好意思说?那么,你就只说,她比我长得怎么样?”耿照无可奈何,随口说道:“你和她都很好看,实在是难分高下。

  桑青虹问道:“好,你肯为她拼命;那么你肯不肯为我拼命?”耿照道:“姑娘说笑话了,姑娘本事胜我十倍,哪用得着我?”桑青虹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给我拼命,但我却要知道你的心意、你对那位玉姑娘很好,对我是否也会一样的好?”耿照道:“多谢姑娘相助,我当然是很感激的。”

  耿照对她的问题,避开了正面作答,但桑青虹已是甚为满意,笑道:“好,只要你对我好,我就有办法救你。我和你私逃出去。”

  耿照吃了一惊,问道:“你要瞒着姐夫姐姐,和我私逃?”桑青虹道:“你怕什么,姐姐是巴不得我走的。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姐夫好色,我的姐姐醋意最大,几乎凡是女人,她都不放心丈夫和她亲近。她甚至害怕姐夫勾搭我呢,她不说,但我知道。所以我若和你私逃,她是求之不得。我姐夫怕我姐姐,我姐姐不管咱们的事情,他也就不敢管了。好,就是这样,咱们今晚就逃,不过,你可得给我先立一个誓。”

  耿照道:“立什么誓?”桑青虹脸上浮现出一圈红晕,说道:“从今之后,你不许再和别的女子勾搭,倘有背誓寒盟,来生掉进洞里变个大王八!”耿照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想道:“这妖女真是又刁蛮,又撒泼,脸皮又厚,和她讲礼义廉耻,她一定听不进去。”当下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私逃,这办法不好。”桑青虹道:“怎么不好?”耿照说道:“大丈夫来去光明,岂能鬼鬼祟祟,仰仗女子之力私逃?逃得出去,也要受人耻笑!”

  桑青虹怔了一怔,说道:“好,你有志气!可惜孟钊决不肯放你,你单独一人,又没有本领越狱!”耿照道:“大丈夫宁死不辱,倘若迫得紧时,我最多是一死而已!”

  桑青虹忽地笑道:“好,我再给你想个办法。对,有啦,这个办法非但你不会受辱,而且是大大的吐气扬眉。”

  耿照姑且问道:“什么办法?”桑青虹道:“那位玉姑娘明天会来到这儿,明天你就把看守的人击晕,破门而出,抓着孟钊,当着那位姑娘,狠狠的将他揍一顿,然后说明,你并不是为了争风呷醋,只是为了他侮辱你,所以要教训他一顿。我事先和姐姐说好,不许姐夫暗助孟钊。我姐夫自视甚高,他决不会亲自出手拦阻你的。这样你就可以扬长而去了。这岂不是大大的吐气扬眉?还有明天看守的人,多半就是刘彪,他抢了你的宝剑,你把他击倒,又正好可以夺回宝剑,出口气。”

  耿照苦笑道:“桑姑娘,你是有心拿我消遣么?打赢孟钊,我已没有把握,何况还要空手击倒持有宝剑的刘彪?”

  桑青虹说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内功基础其实甚好,只是你不懂得导气归元的法门,内力尚未能运用如意而已。倘若你打通十二重关,能够将本身所具的功力,完全发挥出来,休说刘彪、孟钊,在这个庄子里;除了姐夫和我姐妹二人,谁都不是你的敌手。我们三人不出手,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哪个拦阻得往?”

  “导气归元”那是一种极为奥妙的吐纳功夫,到了打通十二重关,即是真气可以运用到身体任何一个部位,这更是修练内功的上乘境界,不少人毕生修练内功,也未能达到这个境界。耿照听了,只是摇头,苦笑道:“姑娘你开玩笑开够了没有?要待我练成这等高深的本领?我的头发已经白了。”

  桑青虹格格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木头脑筋,你不想想,倘若要等到你头发白了,才能出来,我还会要你么?我自有妙法,使得你在一夜之间便练成高深的内功。你信不信?”耿照道:“我不相信。”桑青虹道:“你不相信,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耿照道:“我是个外人,姑娘,你纵然对我并无猜忌之心,我也不便听你太多秘密!”桑青虹怔了一怔,向他的额角戳了一下,说道:“你这呆子,我几曾把你当作外人?”耿照连忙后退,说道:“我是呆子。请姑娘避男女之嫌。”桑青虹大笑道:“你和那位玉姑娘同在一室,半夜三更,还劳烦她给你打老鼠,那个时候,你怎么又不避男女之嫌了?你刚才还说过,你要对待我如同对待那位玉姑娘一样,你就忘了么?”耿照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有默不作声。桑青虹忽地笑道:“秘密暂且不说,我先给你抹干净这堵墙壁,你瞧这墙壁上蛛网密结,厚厚的一层灰尘,你倒不怕霉臭的气味?”她突然抛开正经事不说,就撕下一幅衣袖,替耿照抹拭墙上的蛛网灰尘,把耿照弄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妖女真是古里古怪。”

  桑青虹又笑道:“难道你当真心甘情愿被关在囚牢,不想逃走么?你甘心让孟钊要杀便杀、要打便打、要侮辱便侮辱你么?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上乘内功,你有机会可以在一夕之间练成,你也毫不心动么?”耿照想起他所负的使命,想起他父亲一生的苦心,不觉心中动摇,但仍说道:“我不相信有这样容易的事,一夕之间便能练成上乘内功?再说,我也不敢太多接受姑娘的恩惠。”桑青虹笑道:“只要你以后对我好那便行了。你若不相信,那容易办,我马上将练功的秘诀告诉你。”对武学中人,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何况耿照还有使命在身,听了这话,不觉怦然心动,但随即想道:“大丈夫岂能随便接受人家恩惠?何况我对这妖女毫无爱意;她却明显有以身相许之意,我受了她的恩惠,又怎能摆脱她的纠缠?”想至此处,意兴索然,淡淡说道:“多谢姑娘好意,倘若真有这样的秘诀,那定是姑娘门中的不传之秘,偷学别人的秘传绝学,那是武林的禁忌,姑娘纵肯传授给我,我也不敢接受。”

  桑青虹笑道:“你真是个君子,你的师父还在生么?”耿照道:“我没有师父,我的武艺是父母教的。”桑青虹道,“你是不是要问过父母,才敢接受别派的武功?”武林规矩,改学别派功夫,必须问过原来的师父,是以桑青虹有此一问,耿照怆然说道:“我的父母早已死了。”桑青虹道:“那更好办了,你还有什么顾虑?”耿照说道:“我父母死了,但我仍当他们在生,不敢违背他们教我的做人规矩。”

  桑青虹蹙了双眉,似是有点气恼,说道:“似你这样的傻子,真是天下少有。好吧,你不愿学,我也不勉强你学。这一件小礼物,我送给你,你总可以接受吧?”耿照忽觉眼前光亮,却原来是桑青虹拿出了一颗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足有眼核大小,发出一派柔和的光辉,虽然不能及远,但在尺许之内,却可明察秋毫,确实是件稀世奇珍。耿照愠道:“桑姑娘,你当我是贪财主的小人么?再说,我要了这宝珠,又有什么用?你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当然有用。这地牢里黑漆漆的,有了宝珠,就可以代替烛光了。”耿照道:“我不要,我宁愿忍受黑暗,也不敢接受姑娘的厚礼。”

  桑青虹笑道:“你瞧瞧,墙壁上有什么?”好奇之心,人所难免,耿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墙壁上刻有各种各式的人像图形,有的单足挺立,腰躯扭曲;有的以头顶地,身躯倒立,手足分开;有的两手撑地,双足朝天;有的盘膝而坐,合掌过顶,形状都是古怪之极。

  桑青虹道:“这是练功的大衍八式,我爹爹刻在这墙上的,这个秘密,连我姐夫也不知道。”耿照这才知道桑青虹用意,桑青虹是要他偷学这大衍八式,那颗夜明珠是给他代替烛光的。耿照是名门正派弟子,见了这些奇形怪状的人像,不知怎的,就觉心里讨厌,想道:“这一定是邪派的功夫。”他本来就不想偷学桑青虹的功夫,索性闭上眼睛,说道:“我不要看,我不想学。”

  桑青虹笑道:“你学了这大衍八式,便可以打通十二重关,不过,你不想学,我当然也不能勉强你。好吧,我将宝珠留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随时可学。”将宝珠扔在地上,耿照也只得由她。

  桑青虹道:“我走啦,你还要再见我吗?”耿照巴不得她早走,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不想姑娘为我惹出麻烦,请姑娘不要来啦。”

  桑青虹道:“好个没心肝的小子,也罢,待你自己能够出来的时候,我再见你吧。”忽地骈指如戟,向耿照便戳,她手法快如闪电,耿照即算有所防备,也难躲开,何况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出乎意外。霎时间,他胸、腹、胁下都着了桑青虹的手指,但点的又似乎并非穴道,没有酸麻的感觉。耿照吃了一惊,只听桑青虹格格笑道:“你会有一个时候很觉难过,但明天你就知道我的好意了。”笑声荡漾,桑青虹已走了出去,并关上了牢门。

  耿照正自心想:“这妖女不知捣什么鬼?”忽觉一股浊气从丹田升起,浑身发涨。极不舒服,耿照大大吃惊,便即盘膝而坐,依照平日修习内功的方法,试行吐纳,想把这股浊气发散出去,哪知更为不妙,不但浊气似乎愈聚愈多,充塞体内。而且渐渐感到懊热,再过片刻,竟有五内如焚的感觉!

  耿照实在忍受不了,霍地跳了起来,有如着了魔似的,禁不住手舞足蹈,心中想大叫大嚷,但一股浊气塞着喉头,喉咙干燥之极,只能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是叫不出来。

  耿照还有三分清醒,猛地想道:“不好,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内功练得不得其当,会有“走火入魔”的现象,练功者可能因此疯狂,变成白痴;也可能半身不遂,成为残废。但这种“走火入魔”的现象,只有在用邪派的霸道练功方法时,才会发生;耿照自幼跟父亲学的乃是正派的玄门内功,照理不该有这现象。耿照心想:“一定是那妖女在我身上使了邪法,迫我练那大衍八式,哼,我偏偏不练!”

  不过片刻,耿照身体的热度更高,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热呼呼的,一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身体也似乎包藏不下,要爆破了,眼前金星乱冒,神智渐渐模糊,实在痛苦之极!到了此时,耿照本能地只是想解除这种痛苦,理智消失,忽地一头向墙壁上撞去,他是想撞晕自己,免得再受苦痛的煎熬。

  那颗夜明珠正在墙脚发出柔和的光辉,不知怎的,耿照忽地有了点清凉的感觉,就在这时,墙壁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像,忽地就似要破壁而出,迎面撞来。这当然是一种幻觉,但由于这种幻觉。却令他突然受吓,本来是头颅撞过去的,不自觉的就伸出了双手,抵住了墙壁。

  这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在那些古里古怪的每幅图形旁边,都有一两行小字注释。耿照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夜明珠,照个清楚,只见第一幅图形画的是个盘膝而坐,合掌过顶的人像。旁边那行小字注释是:“运气自明夷穴开始,循中府、璇玑、长强、关元、玉堂、地藏而下,归回丹田。如是往复循环七遍,再接下图。”

  运气的方法和这些穴道的部位,耿照是知道的,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盘膝坐下,依着图像的姿势和这行指示,试行运气,气息循着那指示的路线运行,不过一遍,便忽然有了一点清凉的感觉,痛苦减轻了一些,练到第二遍,口内生津,干燥懊热之感也渐渐消退了。练到了第七遍,只觉两腋风生,舒服无比。

  就像一个吃鸦片吃上了瘾的人,耿照不由自主地一个图形接着一个图形,练习下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不知不觉便把墙上的“大衍八式”全部练了,这时浊气早已消散,但觉真气充沛,精神抖擞,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耿照有如大梦初醒,惘然想道:“我终于上了这妖女的当,练了她的武功,受了她的恩惠!”心头懊恼,一掌向那石壁击去,只听得“砰”的一声,石屑纷飞,耿照大吃一惊!正是:

  练得神功心懊恼,只缘难受美人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檀郎已是心肠变

  好梦由来最易醒

  宝珠光照,只观石壁上一个鲜明的掌印,怵目惊心,耿照不禁呆了,暗自想道:“这一掌若是打在血肉之躯,那还了得?”这才相信桑青虹所言不假,自己确是在一夜之间,练成了上乘的内功。耿照搓搓双掌,一片茫然,也不知是喜是愁?但听得隐隐有鸡啼之声,想来已是天亮时分,耿照心乱如麻,“天快亮了,珊瑚不久就要来了,我是见她呢还是不见?”

  珊瑚可不知道耿照正在为她愁烦,她做梦也想不到耿照已是被擒,而且与她的心上人成了仇敌。她一心一意只是想着孟钊,她想的是:“我与他分手几年,不知他性情变了没有?他一向度量很大,对我总能忍让,我和耿照结为兄妹的事情不应该瞒他,想来他不至于因此猜疑我吧?”这几年来,珊瑚日里夜里都在思念孟钊,不知怎的,现在会面有期,孟钊的印象反而模糊了,似乎有了点陌生的感觉。她与孟钊是青梅竹马之交,现在赶去会他,心中自是有一份激动之情,但走了一程,激动的情绪渐渐过去,不由得忽地想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都还是不懂人事的孩子,现在大家都已长大了,可不知还能不能够似小时候那样合得来?”这一刹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究竟自己对孟钊的思念,是少女的爱情?还是仅仅对童年好友的惦记?

  她与耿照分手之后,即一路快马疾驰,一路上又是胡思乱想,想至此处,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马缰,让那匹马缓缓而行。忽地发现背后也有两骑,不疾不徐地和她一路。

  珊瑚对这两骑马起初并没留意,她放缓了马步,准备让那两骑马越过她的前头,哪知走了一会,那两骑马却仍然落在她的后面。珊瑚心头一动,试又催马疾驰,跑了一程,回头一望,只见那两骑马还是在她后面,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换是别人,也许不会感到特别,但珊瑚是个江湖经验丰富的女子、不由得疑心大起。她目光尖锐,这时动了疑心,一瞥之间,已发现了两个可疑之处:第一,那两匹马都是罕见的骏马,照理尽可以越过她的前头,但在她策马缓缓而行的时候,那两匹马也总是落后二三十丈。第二,那两个骑客粗眉大眼,腰间涨卜卜的显然藏有武器,以珊瑚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他们准是黑道上的人物。

  珊瑚怒气勃发,心里想道:“这两个家伙决不是好东西,九成是他们见我单身女子,想来欺负我。哼,说不定是采花淫贼。”

  蓬莱魔女威震绿林,珊瑚也不知会过多少著名巨盗,那些盗魁连正眼也不敢望她,想不到今天竟给两个强盗钉梢,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珊瑚越想越气,忽地拨转马头,大喝道:“瞎了眼的狗强盗,给我滚下马来!”柳清瑶以姿容美艳,出手狠辣,嫉恶如仇,得了“蓬莱魔女”之名,珊瑚追随蓬莱魔女多年,性情行事,样样与她相似,也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绝不留情。她回马之时,早已将护身的拂尘取在手中,内力一运,尘杆一抖,十几根细如游丝的尘尾,向前射出。

  她用这种细如游丝的尘尾作为暗器,无声无息,防不胜防,比梅花针更为厉害。只听一声大叫,先头的那个汉子,给一根尘尾射瞎了左眼;后头那个汉子,肩井穴附近也给两根尘尾插入。这两根尘尾经珊瑚以内力发出,劲道不亚于短箭,幸而没有正中要害,倘若向上挪过半寸,只怕连琵琶骨也要射穿。

  那两个汉子又惊又怒,一个大喝道:“好狠的妖女,胆敢出手伤人,老子要你的命!”另一个却在叫道:“姑娘,有话好话,有话好话!”两人的态度显然不大相同。

  说时迟那时快,瞎了一眼的那个汉子,早已冲到,两匹健马就要碰上,那汉子一刀便斩过来,珊瑚看他这一刀斩下,内含三招七式,看来刀法已是得了“洪家刀”的真传,不敢怠慢,拂尘一抖,也使出了杀手招数。

  珊瑚骑术精妙,纤足一勾马鞍,身形斜挂,就在即将碰上的那一刹那,硬生生把自己这匹坐骑向旁拉开了几步,避开了那汉子一刀,珊瑚蓦地长身而起,足蹬马鞍,居高临下,拂尘疾卷下来;她这一招,乃是蓬莱魔女亲授的“天罡三十六路拂尘”中最厉害的一招,这汉子的武功虽非泛泛,却也禁受不起,他横刀上截,一下子就给卷住了刀柄,珊瑚喝声:“滚下!”那汉子果然应声而倒,钢刀脱手,摔得个头破血流。

  另一个汉子狡猾得多,一吃了亏,便知道对方的本领远胜于己,暗暗叫苦,不敢逞强,不待珊瑚出声,便先跳下马来,说道:“玉姑娘,这是误会,小的怎敢对你老人家无礼!”

  受伤倒地的那个汉子性情暴躁,听得同伴求饶,越发大怒,厉声喝道:“童进,你不但是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主人的脸!”他一手按着自己受伤的眼睛,睁着独眼,仍然恶狠狠的向珊瑚吼叫:“好个妖女。你知道我是谁?有胆的你敢杀我!哼;蓬莱魔女见了我的主人也不敢无礼,你敢伤我。”

  珊瑚冷冷一笑,飞身下马,淡淡说道:“我本来可以不取你的性命,你这么说,我就非成全你不可。好,你回老家去吧,免得你受苦了。”飞起一脚,登时把那汉子踢翻,从山坡上直滚下去。

  山脚下传来裂人心魄的呼号,由强转弱,终而寂静,显然那汉子已是力竭声嘶,断了气了。

  名叫童进的那个汉子见同伴惨死,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颤声说道:“玉姑娘,这是误会,这是误会,我可并没有冒犯你老人家,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

  珊瑚冷笑道:“什么误会?”拂尘一拂,登时把童进的上衣撕破,腰间露出一圈钢环,钢环上插有几柄匕首,珊瑚把拂尘一卷,将那几柄匕首都卷了过来,只见每柄匕首都发出蓝艳艳的光芒,显然是在毒药中淬炼过的匕首。珊瑚冷笑道:“你能用这种奇门兵刃日月环,还会使毒匕首,哼,就凭这两种兵刃,你便不是好人!”

  童进连忙分辩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的确是在干没本钱的买卖,这次是想去劫一支镖银,这两样兵刃是准备用来对付镖师的,可不是用来对付姑娘的。”

  珊瑚道:“哪个镖局保的镖银?”童进道:“长安的震远镖局,我们已探听清楚,明日要从商河县经过,姑娘不信,可以和小的一道去,倘若仰仗姑娘之力,劫到镖银,小的分文不要,都给姑娘添妆。”

  珊瑚忽地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好个狡猾的恶贼,商河县是你的巢穴所在是不是?你是想把我引到你们的巢穴?”童进道:“小的不敢,小的说的都是真话。”珊瑚“哼”了一声,柳眉倒竖,冷冷说道:“真话?那么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我也告诉你真话吧,长安的震远镖局上月已经关了门了,早已不做保镖的生意啦。”

  童进面色修变,双臂一张,就向珊瑚扑来,珊瑚身形一晃,冷笑声中,拂尘已搭着他的背心。童进登时觉得腹内如绞,似有千百条小蛇在里面乱钻乱咬,痛得冷汗直流,断断续续地叫道:“姑娘饶命,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不敢对姑娘说谎了!”珊瑚略略放松,冷笑说道:“你这点狡狯伎俩如何瞒得过我?我也不怕你不说真话,你不说真话,我慢慢地来消遣你,叫你肠穿肚烂,三日三夜之后才断气!”

  童进叫道:“小的再也不敢了,你老人家要问什么,尽管问吧。”珊瑚道:“你们两人暗地跟踪我,意欲何为?”童进道:“小的是奉主人之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姑娘恕罪。”珊瑚问道:“你主人是谁?”童进道:“我主人是公孙奇。请姑娘看在我主人份上……”珊瑚冷笑道:“我不识谁是公孙奇,公孙怪,你主人要你跟踪我作什么?”童进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哎哟,姑娘,你手下留情,小的委实是不知其中原故。”珊瑚道:“你主人住在什么地方?”童进道:“他住在商河县城东六十里的孤鸾山下。”

  珊瑚心头一动,问道:“你主人家门前,是不是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左边三株?”童进喜道:“一点不错,姑娘,你,你想起来了。”

  他以为珊瑚是一时忘记,现在方始想起他的主人是谁。要知公孙奇武功极高,但因行踪诡秘,武林中人知道他的名字的却是很少很少。不过,在江湖上经常走动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知道孤鸾山下,有这样一位大有本领的神秘人物。珊瑚能够清楚他说出他主人家门前的标志,想来不是自己到过,也是听人说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