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老大深懂人情世故,也体会到辛弃疾这番用意,心里十分感激。辛弃疾已然下了斩钉截铁的命令,他也就不再为兄弟争去了,当下和耿照一同接过令箭。

  秦弄玉嚷道:“我也一定要去。”心中想道:“照哥倘若有甚危险,难道我还能独自活吗?”她要与耿照“共死同生”的心意,虽没有说出口来,但辛弃疾已是从她的神色语气之间,深深懂得。当下说道:“好,难得你们都是赴义恐后,那么你们三人就一同去吧。”

  计议已定,辛弃疾便拨了一条镶有甲板的小船给他们,第二日一早,便即开船。

  第一天天朗气情,波平浪静,航行很是顺利。萨老大水陆俱能,操舟有如策马,船遇顺风,如箭疾驶,比马还快。耿照在虞允文军中当过水师见习,也懂得驾驭船只,不过不如萨老大的纯熟,他们两人便轮流掌舵。秦弄玉帮不上忙,在船头观赏海景,只见阳光之下,波涛不兴,海面犹似抹了一层金色的锦缎。天空是沙鸥翔集,水底是各种怪鱼游泳,有一种飞鱼,还能跳出水面,似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舞片刻,然后再钻进水中。秦弄玉看得喷喷称奇,笑道:“上次我渡江之时,遇上狂风大浪,弄得我躲在舱里发闷作呕,如今才知道海上的景致,原来这样好看。”萨老大笑道:“要是天气变坏,海上的波涛,那是要比长江的更为险恶呢。”秦弄玉道:“我经过了那次晕船,多少有了点经验,再遇风波,大约不至于那样难受了。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碰上的好。”

  第二天有一点风,但却是顺风,秦弄玉也不觉得怎样,她闲着无事,有时还磨着耿照教她驾船的技术。到得章昏时分,萨老大取出水域图一看,笑道:“明天若然也是这样顺风,就可以提早到飞龙岛了。”耿照想起即将见到珊瑚,心里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第三天上半天也还是风平浪静,航行很是顺利,哪知到了中午时分,天色突变,转眼之间,旋风卷起海浪,将他们这只小船抛上抛落,萨老大吃惊道:“不好,咱们碰上了海上的大风暴了!”

  片刻之后,阳光顿敛,天黑沉沉,浪涛似一个个小山般打来,萨老大与耿照合力掌舵,小舟仍是东倒西歪,起落不定。秦弄玉倒在舱中,已是要想呕吐,幸亏萨老大早准备有预防晕浪的药丸,给她服下,她昏昏思睡,这才减少了难受的感觉。

  耿照道:“风向如何?”萨老大叹口气道:“这是逆风,船不翻已是大幸,能否如期到达飞龙岛,那更是要听天由命了。”

  忽见一只大船驶来,船头张着一面大旗,绘着骷髅,在阴沉的天色之中,波涛大作的情况之下,更显得狰狞可怖。萨老大吃了一惊,说道:“快拨转船头,避开他们。”

  耿照道:“怎么,遇上盗船了?”心想:“这本是水寇聚会,遇上盗船,何足为奇?”萨老大道:“这不是普通的海盗船只,这是长江水寇首领闹海蛟樊通的座船,咱们虽是他的客人,但在这里遇上了总是不好,宁可碰上他的手下,不能会他本人。”要知萨老大那日取了孟老太那枝令箭,本来就是准备到飞龙岛之用的,若是碰上樊通与飞龙岛主的下属,见到这枝令箭,当然会以礼相待,将他们引进。但若是遇到他们本人,他们请些什么“客人”,当然心中有数,一见是两个陌生的面孔,自必会加以盘问了。

  耿照与他合力扳过船头,转舵向另一个方向前进。但风狂浪猛,哪容得他们操纵如意,一个山头般的大浪压来,将他们的小船抛起,俯冲而下,再被急流一卷,只见那面骷髅旗就在眼前,他们要想避开那只盗船,岂知距离更加近了。

  耿照道:“要是当真无法避开,我上盗船与他们厮杀,你照料秦姑娘,赶快逃走。”他是准备牺牲自己,掩护他们,以免表妹落在贼人手中。

  萨老大忽道:“咦,有点不对。且慢,且慢!”

  耿照道:“怎么?”萨老大道:“明日便是群寇聚会之期,樊通是主持人之一,他应该在飞龙岛上接待宾客,怎有闲情出海?而这只船却似远航归来。”

  耿照道:“你又说这面旗帜乃是他的座船标志?”萨老大道:“我明白了。看来是他手下用他的座船去接贵宾的。”

  耿照精神一振,道:“倘若不是樊通本人,那么,咱们就不用惊惶了。你有飞龙岛主的令箭。”萨老大道:“不错,但却不知是什么有来头的贵客,樊通要用自己的座船接他。”

  说话之间,那只张着骷髅旗的大船,与他们的距离已是不过十数丈之遥,推波助澜,把他们这只小船打得更是飘摇不定。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那不是照弟吗?咦,照弟,你们这只小船要沉啦,快快上我们这只大船!”

  声音入耳刺心,耿照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那盗船船头上站着一个少女,正是玉面妖狐连清波!

  更令耿照吃惊的是,只是连清波也还罢了,在她旁边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那是金国的国师、“祁连老怪”金超岳!耿照这才明白,怪不得樊通要用自己的座船去迎接他们。

  金超岳哈哈一笑,说道:“祁连郡主,原来这小子就是耿照吗?他父亲曾受我们大金的恩典,他竟敢杀了蓟州的守备,偷来江南,与我们大金为敌。哼,哼,也当真是太过胆大妄为了。”

  连清波娇声说道:“国师,你不要吓唬他,他是我的好朋友。”金超岳道:“好,看在郡主、你的份上,他只要乖乖地来投顺咱们,我也未尝不可饶他。”

  连清波招手叫道:“照弟,你上船来吧!你已知道我的来历,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大金皇帝御赐的郡主。但如今你是有性命之危,金国国师即使不与你为难,你们的小船也禁不起这场风浪。恩怨暂且撇开,我对你总是一番好意,你不必我去扶你上船吧?”

  耿照气得眼睛发黑,正要破口大骂,秦弄玉早已替他骂了出来:“你,你这妖狐,你害得我们还不够吗?你简直是人面兽心!”

  原来秦弄玉在昏昏沉沉中听得连清波的声音,蓦地一惊,突然醒了,她怀着血海深仇,如今面对仇人,焉能不气怒交加?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她爬了起来,就走出船头来了。

  耿照见她颤巍巍的模样,脚步也似站立不稳,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玉妹,你回去。待我来对付她。”

  连清波冷笑道:“秦姑娘,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你的杀父之仇,竟与仇人卿卿我我了?”

  秦弄玉气得大骂道:“妖狐,你还想骗我?你才是我杀父的仇人!照哥,你的母亲也是她害死的,咱们绝不能放过她了!”她太过冲动,话犹未了,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连清波面色陡变,哈哈大笑道:“哦,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吗?好吧,且看你们如何对付我?”

  金超岳道:“这小子不识抬举,与他多说作甚?郡主,你要活的还是死的?”连清波说道:“还是活的好。”金超岳大笑道:“郡主毕竟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大笑声中一条长绳蓦地飞出。

  绳子缠上了船头的桅杆,惊涛骇浪之中,耿照这只小船竟给他拖得向大船靠近。耿照拔出宝剑便斩,金超岳左手一挥,“呼”的一声,又是一条长蝇飞出,天矫如龙,耿照一剑削空,“啪”的手臂已着了一下,宝剑跌落,幸而没有给他缠上手腕。

  萨老大喝道:“老怪休得逞能!”双手齐出,抓着了两条绳子,双方较量内力,萨老大稍逊一筹,小船仍是给他拖得缓缓向前靠近,但萨老大用千斤坠的重手法定着身形,却也还能站稳脚步。

  幸亏耿照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要不然着了那一下只怕手臂也要折断,如今却不过稍感疼痛,并未受伤。耿照拾起宝剑,刚涮两剑,将那两条绷紧了的绳子斩断。

  小船失了牵力,一个浪头打来,登时抛起,秦弄玉立足不稳,便要跌倒。耿照连忙将她抱进舱中。

  萨老大突然失了重心,饶是他使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也不禁在船头上打了几个盘旋才稳得着身形。那一边金超岳双手所发的力道突被截断,却不禁“咕咚”一声,屁股着地,坐在船板上了。

  这时正碰着一股逆流,耿照那只小船落了下来,被水流一冲,倒是离开那只大船远了。金超岳站了起来,大怒说道:“追上去,撞沉它!”

  樊通那只座船有三十二个水手,一齐划桨,疾如奔马,冲开逆流,追上前来。

  耿照道:“拼了吧!”放下秦弄玉,拔出宝剑,准备两只船一靠近,便跳上大船厮杀。萨老大沉声说道:“不能!”耿照道:“难道眼睁睁的给它撞沉,葬身鱼腹?”萨老大道:“要拼也不是这样拼法。”说话之间,那只盗船已经追了到来,相距不过数丈。

  以金超岳的本领,本来可以居高临下,跳落他们这只小船的。萨老大与耿照都已筋疲力竭,决非他的对手,要活捉也非难事。

  但在这狂风骇浪之中,金超岳也怕有失,万一落在海中,那不是自找晦气?故此他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叫水手加紧划桨,要撞沉这只小船。

  连清波道:“他们这只小船看来不久也要沉了,不如尾随着它,待它沉了,再把这几个人捞上来。活的总好过死的。”要知樊通这只座船比耿照那只小船大十倍有多,以泰山压顶之势撞过去,只怕小船要片片碎裂,船上的人只怕也难以幸存。

  金超岳笑道:“郡主,你别忘了咱们在今晚要赶到飞龙岛呢,明天就是会期了。还是快快了结省事。再说,你若收留这个小子,只怕公孙奇……哈哈,只怕公孙奇也不愿意呢!”

  连清波面上一红,道:“国师说笑了。我只不过想为皇上生擒钦犯而已。”金超岳道:“还是赶到飞龙岛要紧。不能为这小子的死生多耽搁时候。”连清波道:“好,就随国师的主意吧。”说时迟那时快,大船小船又靠近了许多,几乎已是首尾相衔,连清波叫道:“耿照,你死亡已在指顾之间,还不听我劝告吗?”

  耿照正要不顾一切,跳上大船,忽听得萨老大叫道:“用重身法在左舷站稳!”突然拨过船头,不向前逃跑,反而向大船的船尾部份撞去。

  只听“轰隆”一声,激起了数丈高的浪柱,这一刹那,这只小船陡地抛了起来,就似腾云驾雾一般,上了半天。萨老大站在右舷,耿照站在左舷,都以千斤坠的重身法稳定船身,小船兀是东歪西倒,但也幸而萨老大预先吩咐,有了准备,各在一边,定着船身,才不致有覆舟之险。

  瞬息之间,小舟已在几个洪峰之上滑过,这次他们顺着水流,狂风催浪,也催送小舟,当真有一泻千里之势,不消多久,浪没有这么大了,小舟稍稍稳定下来。耿照抬眼望去,只见那只大船远远的只剩下一个黑点,似乎在海面打着圈圈。

  萨老大吁了口气,说道:“算是过了一关了,你快去看看秦姑娘。”

  只见秦弄玉面如白纸,手足冰凉,耿照惊道:“玉妹,你怎么啦?”秦弄玉颤声说道:“我倒似好了一些,胸口没那么闷了。就是有点觉得冷。”

  幸好这时风力已大大减弱,小船也过了水流湍急之处,渐渐慢了下来,没那么颠簸了。秦弄玉虽说无事,耿照却很不放心,叫道:“萨大叔,请你进来看一看秦姑娘。”

  萨老大察看水纹,知道并无甚危险,暂时不用掌舵,他稍通医理,进去给秦弄玉把了把脉,笑道:“秦姑娘身体不适,还是因为晕浪与精神疲倦所致,并非受了内伤。她刚才是一时激怒,口吐鲜血,吐血之后,胸中积闷发散,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耿相公倒可放心。”

  耿照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发觉小船走得很慢,不觉又有点忧虑,说道:“他们那只大船比我们快得多,难关还是没有渡过。咦,怎的不见他们追来?”原来他凝眸远察,却连那只大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萨老大笑道:“他们决计赶不上我们了,如今他们即使不是丧身鱼腹。只怕也要比咱们狼狈得多。”

  耿照诧道:“为什么?”萨老大说道:“咱们的船只虽小,船头却是包着铁甲的,刚才那么一撞,我是对准他们船尾最薄的那一部份撞去,少说也要撞他一个窟窿。”耿照这才明白,适才两船遭遇之时,萨老大何以禁止他跳上大船冒险,原来他是深明双方船只的构造,早已成竹在胸。

  耿照喜道:“倘若如此,那真是邀天之幸了。萨大叔,你歇一会,我替你掌舵。”这时小船又有倾侧摇荡的现象,但萨老大察看水纹,却知正是顺流而下,论理不该有此现象,心中甚感诧异。

  秦弄玉道:“照哥,给我一口水喝,我口渴得很。”

  耿照抬眼一看,这才发现盛有淡水的皮袋,以及贮备的粮食都已无影无踪。原来在刚才两船相撞,他们这只小船被抛起之时,船中的一切杂物,都已被风浪卷去。船中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是再也没有一件东西了。

  耿照暗暗叫苦,忽听得秦弄玉道:“那不是水吗?”只听得汩汩声响,原来他们的船,右侧船舱板壁也给震裂了一个小孔,海水正在渐渐地侵进来。秦弄玉神智还不是十分清醒,只道那是皮袋的水泻在地上。

  耿照这一惊非同小可,无物可以堵塞,只好伏下用掌封住小洞,说道:“这可怎么办?玉妹,这是侵进来的海水,不能喝的。”秦弄玉定了定神,这才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情。

  秦弄玉叹口气道:“照哥,都是我累了你了。”耿照微微一笑,说道:“你还记得大明湖畔那次,你要与我同归于尽吗?那时你我倘若真是同时死了,你心中充满恨意,我死了也不得安宁;如今最多也不过一个死,情景可是大大不同了,你为我感到歉意,我更为你感到欢喜。”耿照处此绝境,自忖难以生还,因此顾不了萨老大在旁,便说出了心中言语。秦弄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圈红晕,嗔道:“照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他似嗔实喜,脸上晕红,心中无限甜意。

  萨老大道:“还有一线希望,你我必须打起精神,掌稳了舵,堵住漏洞,只要碰上渔船经过,就有救了。此时万万松懈不得。”耿照道:“是,玉妹,你忍着些儿。”这时船舱板壁的缺口已是渐渐扩大,耿照一掌难以封闭,索性把整个身子堵上去,忍受那海水入侵的压力。秦弄玉口渴如焚,但见耿照如此情形,心想照哥所受的痛苦比我更大,也就不觉得怎么难过了。

  风暴过后,瞑色四合,在海上又过了一个白天,明日就是飞龙岛的会期了。但这时萨、耿等三人死生难卜,萨老大的水域图也早已湿成一团,无法展读,不知航线对是不对,只好都不管了。

  一弯眉月,似是从海中升起,这时已是风平浪静,月色柔和,“海上生明月”,本来是诗人咏叹的幽美境界,但这时他们在死亡线上挣扎,心情却是极不安宁。

  他们在海上经过大风浪,经过大厮杀,又漂流了整整一天,没水喝,没东西吃,秦弄玉本来就已晕浪,不用说了;萨、耿二人,饶是耿照以身体堵住缺口,又冷又饿,又要抵受海浪冲击的压力,初时还有痛苦的感觉,渐渐连感觉也麻木了,似乎身体已在僵化,脑中空荡荡的,但觉一片茫然。

  萨老大也渐渐没有气力把船,忽听得耿照呻吟之声,他回头一看,只见耿照似是瘫在船上,身子被水冲开,原来那缺口愈来愈大,耿照已是挡不住水力的冲压。萨老大这一惊非同小可,要去抢救。祸不单行,他把舵不稳,轰隆一声,又撞着一块礁石,小船搁浅,船板破裂,海水大量灌了进来,小船渐渐下沉。耿照一咬舌头,陡地振作精神,抱起了秦弄玉,但这时哪还有逃生之望?耿照苦笑道:“玉妹,咱们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回却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眼看就要同归于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风帆猎猎,一只快船箭一般地驶来,靠近了他们这只小船,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将他们救起来。”船中走出六个少女,两个拉一个,把他们三人都拉上了她们那一条船。正是:

  却喜沉舟凶化吉,风波过后玉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若有情时来入梦

  于无声处起沉雷

  船中挂有官纱灯笼,房舱布置得似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珠帘半卷,檀香缕缕,透过帘拢,令人精神一爽。耿照等人上了这条船,当真是有如脱苦海而登仙境,几疑身在梦中。

  一个少女从舱房走出,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耿照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秦弄玉则已叫了出来,猛地骂道:“你这妖女,你……”原来站在他们面前的少女,竟是与玉面妖狐连清波一模一样。

  丫鬟骂道:“岂有此理,我们小姐救了你,你还骂她。”那少女怔了一怔,随即微微笑道:“你们不要怪她,她想必是神智还未清醒,唉,这么娇弱的一位姑娘,泡在水里全身都湿透了,这可怎么了得,快扶她进房间里替她换过一身衣裳。”

  耿照定了定神,他起初以为是赫连清霞,但赫连清霞比连清波小了五岁,口音形貌仔细一认,便知不是。这女子和连清波差不多年纪,简直就是她的化身。不过,她手中是拿着一支笛子,和连清波的装束完全不同,而且她端庄的神态,也绝不是连清波可能假冒的。耿照虽是惊疑不定,但心中想道:“管她是谁,这次绝处逢生,也只有靠她的救助了,看来她也不似怀有恶意。”当下悄悄在秦弄玉耳边说道:“她不是妖狐。”秦弄玉气息奄奄,有气没力,骂了两句,已是骂不下去,听了耿照的话,她情知耿照绝不会骗她,心头一松,也就不再挣扎,让两个丫鬟,将她扶进舱房。

  萨老大在三人之中功力最深,江湖经验也最丰富,此时他虽然也是有气没力,但神智却十分清醒。凭他的理智判断,他立即便可断定这少女绝不是连清波。要知连清波所坐的那只大船,即使不至于沉没,也绝不会赶在他们前头,而且还有余暇容她换过装束,换过座船?

  萨老大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那少女道:“这里是飞龙岛,你们是些什么人?”萨老大又惊又喜,想不到随波逐流,居然走对了航线,走到了飞龙岛来。当下便拿出那枝令箭,说道:“我们是接了岛主的绿林箭,来此参加英雄大会的。”

  一个丫鬟道:“哦,你们是岛主的客人,令箭倒是对了。但我们不是接待客人的,却不敢将你带到岛上。好在南宫舵主的船就在附近,我送你们到他船上,让他招待你们吧。”这一个丫鬟说得委婉一些,另一个丫鬟插口道:“不错,我曾听得知客的李大哥说过,令箭对了,也要经过盘问,才许踏上岛上的。他们是怕有人拿了令箭,假冒客人的身分。”耿照听了大吃一惊,心道:“她们说的南宫舵主,定是南山虎无疑。这回可真是刚脱灾难,又落虎口了!”

  耿照正自忧心忡忡,那少女忽道:“不必将他们送过去了。你不见他们就快要冻得僵硬了吗?船上没有姜汤给他们沐浴更衣,南宫舵主的船虽然离此不远,送过去也得耽搁好些时候,救人要紧,我带他们回去,有甚么事情由我担待好了。”那几个丫鬟见他们持有岛主的令箭,又有小姐出头为他们担当,谁也不敢多话,连声应道:“是!”掌舵的、划桨的各就各位,便要开船。

  那少女说道:“且慢,我还要问你们一件事情。你们在海上可碰见一艘张着骷髅旗的大船?”萨老大怎敢实说,含糊答道:“今日海上起了风暴,天色沉暗,我们虽碰上几条船,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楚是否挂有骷髅旗。”那少女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岛主也另外派了几条船出海接应了,若有意外,那也是急不来的。好吧,先把你们带回去再说。”这才下令开船。

  上了岸,那少女换乘一辆马车,叫耿照等三人和她同坐,两个丫鬟驾车,其他四个丫鬟另乘一辆较小的马车,便把他们载回自己的住处。丫鬟们都有点奇怪,心想:“这女的也还罢了,小姐何必把两个男人带回去要我们服侍?就近把他们交给哨所的弟兄救护,虽然地方没那么舒服,但却可免了许多麻烦,不更好吗?”但她们却也不敢干涉她们的小姐。有几个丫鬟自作聪明,见耿照相貌颇为英俊,只道小姐看上了他,相互作会心的微笑。

  耿照等人躲在那少女的车上,一路上自是无人盘问。那少女将他们带回自己的住址,秦弄玉实在太过疲劳,心情松懈之后,在马车上便已昏昏睡去。那少女也不惊动她,悄悄地叫丫鬟抬她到内房让她安睡。然后吩咐另外的丫鬟道:“给这两个人准备姜汤沐浴,再照他们的身材,给他们找两套男子衣裳。然后再给他们准备稀饭、小菜。”丫鬟们领了命令,分头办事。

  耿照、萨老大洗了一盆滚热的姜汤,精神才稍稍恢复。丫鬟请他们在外院的一间房间进食,热腾腾的稀饭,配上可口的小菜,对他们来说,胜过了海味山珍。萨老大笑道:“饿得过度,不宜多吃,适可而止。”话是如此,他们每人还是进了三大碗。半饱之后,不觉昏昏思睡。

  萨、耿二人得此奇遇,心中也着实有许多疑问。但因有丫鬟在旁边服侍,却是不敢畅所欲言。吃过稀饭之后,耿照打了几个呵欠,很希望那丫鬟叫他们去歇息,那时他与萨老大就可以私自商量了。虽然这时他们也实在有点渴睡,并非做作。

  不料那丫鬟却道:“这位相公,我们小姐请你去见她。”耿照吃了一惊,道:“就只叫我一个人吗?”

  那丫鬟道:“是。请相公随我来。”耿照无可奈何,只好随着那个丫鬟走进内院。途中耿照问道:“你家小姐可是岛主的女儿么?”那丫鬟道:“不是。是外地来的客人。”耿照听她以客人称那少女,问道:“那么,你们不是她带来的了?”那丫鬟说道:“我们本来是服侍岛主夫人的,如今奉命来伺候这位小姐,也就等于是我家小姐了。”耿照道:“你家小姐姓……”那丫鬟抿嘴一笑,说道:“小姐姓甚名谁?她既然请你前来会晤,自会亲口告诉你的,你急什么?”说话之间,已到了绣房外面。那丫鬟敲门报道:“婢子奉命将客人请来了。”房中传出那少女的声音道:“好,请他进来吧,你可以不必在此伺候了。”那丫鬟应道:“是。”推开房门,让耿照进去之后,她随手把门掩上,便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