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的后门已经在望。

然而,在穿过那一丛开的正盛的金枝雀花的时候,她长长的头发忽然被花枝绊住!

她哽咽着,一边颤抖,一边奋力撕扯着平日细心养护的秀发。然而丰美的长发死死的绞在了花枝上,束发的金铃随着她每一次用力的扯动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死神的嘲笑。她心惊肉跳地频频回顾,望着一步步缩小搜索圈子的敌人——南宫世家的人,已然在屠戮了她满门之后开始清扫现场。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扯着长发,满脸是泪的颤抖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忽然,身边的树丛忽然簌簌一动,有一个人悄然走了出来。

“啊——”她脱口惊呼出来,声音到了一半就被剑光截断。

“唰!”忽然,手上一空,只留满把的断发。

剑光收回的同时她蓦然回头,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旁边,执剑望着她。剑的那一端,是千万丝缠绕在枝上的青丝,还有她被削为两段的束发金铃索。

她怔住了,望着这个悄无声息从花间走出来的少年——他是谁?

然而,她听见他张了张口,只说了一个字:“逃!”

来不及多想,她只是失神的站起,拼命踉跄着跑了出去。

几个月后,她在颠沛流离中遇到了听雪楼的靖姑娘,被她带回了洛阳,并见到了传说中的听雪楼主,与他订立了契约。

牡丹花盛开的季节里,她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隐姓埋名地居住在吹花小筑,为那个人中之龙铸造出一柄又一柄的杀人利器,刺杀诸侯豪杰,平定武林四方。

作为代价,听雪楼也为她打听到了当年她家被灭门的种种细节,包括,那个放走她的少年的身份。

他叫南宫无垢,南宫世家的嫡长子。

他当年只有十六岁,然而却已经是跟着长辈们一起冲杀在江湖上多年,为南宫世家跻身江南四大家立下了汗马功劳。而那一次灭除龙泉殷家的行动,他,也是骨干之一。

不久后,听雪楼一统江湖,扫平了南北。江南四大世家里,霹雳堂雷家被灭,姑苏慕容家远避海外,金陵花家弃武从文——只有临安南宫家却安然无恙,顺利地成为听雪楼在南方的最大分舵,执掌了长江以南的半壁河山。

而那个花树下的少年,已然在六年后成为武林里赫赫有名的一方霸主。

如果……他本来就是仇家那一方的人,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他要对她说那个字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底,很久很久以来,她一直都在不停的问自己——漫天的血色湮没了过往所有的记忆,然而花树下那个少年的眼神仿佛烙印一样刻在那里,从血池中清晰地浮出来,静静望着她。

那个眸子仿佛是漆黑的,深不见底,没有丝毫的喜怒,望着青丝凌乱、颤抖着哭泣的自己,轻声地说了一个字:逃。

他放走了她。但,他依旧是她的仇人。沧月镜系列,http://www.qxtxt.com/jingxilie/

六年来,她蛰居在吹花小筑,用内心的仇恨和怒火淬炼着那些剑,铸剑的技艺日渐精湛。但没人知道,每次铸出一把,她都想象着那把剑刺入的是仇人的心口。

在第三十五把剑“国色”铸成的那一天,她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按照和楼主定下的契约,只要再铸一把,满了三十六之数,她就可以实现复仇的愿望了。

然而,她没有开始动手铸最后一把,却接到了萧楼主的召见。

“楼主,我已经快要完成我的诺言了。”她匍匐在白石台阶下,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说话,难以掩饰心中的狂热,“很快,就轮到您来实现当初的诺言了!”

“六年了……你心里的复仇之火,还这样浓烈么?”高台上,那个人微笑起来了,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鬓边的白流苏,悠然望着窗外葱茏的翠绿,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既然如此,我就将你下嫁给南宫世家的无垢公子吧……”

“楼主——”如遇雷击,她霍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

楼主说,要把她……嫁给那个人?嫁给南宫世家那个无垢公子?

极大的震惊之中,隐约有一丝莫名的欢喜浮出,却转瞬即逝。怎么可以!要她……去嫁给那个仇人,去做那个双手沾满自己亲人鲜血的人的妻子?

“你不要管南宫世家对这门婚事是否愿意——我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不听。”视线垂落在女子震颤的身影上,萧忆情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缓缓开口,“流硃,你可以去铸最后一柄剑了——带上它去南宫家,作为我赠与你的陪嫁。”

殷流硃抬起头,望着高处那一袭雪白的袍子,忽然感到了某种颤栗的惊惧。

那样淡漠疏离的语气里,却有难以抗拒的气势直压下来,让她无从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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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洛阳牡丹盛开的时节,宜嫁娶。

“楼主,靖姑娘,各位领主,我走了。” 面对着端坐在阁中高处的两位人中龙凤,穿着大红喜服的殷流硃在台阶下跪下,磕了个头,抬头看着阶上的几位楼主,朗声说。

似乎是和所有人宣布,她从此脱离了听雪楼。

她的眼睛清澈而凛冽——阿靖知道,那是去赴死的人的决绝。

“流硃……”坐在高榻上,面罩轻纱的女子忽然低低叹息了一声,忍不住要站起来。

“让她去。”旁边的白衣楼主随即翻过手掌,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淡漠,“那是她自己愿意走的路,你何必多管。”

阿靖眉头轻轻皱了皱,没说什么,缓缓坐了回去。

流硃再次俯首,叩了三个响头,算是报答了听雪楼这几年来收留的恩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南宫家前来迎亲的花轿。

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摇,随着那一枝美丽的金步摇——步步生姿。

忽然,所有人只觉得楼中绯影一动,也看不清是什么掠过,只听流硃一声轻呼,在门口站住。新娘子下意识地伸手摸向鬓边,空空如也,当下脸色便是苍白,回头惊问:“靖姑娘?”

阿靖坐在原处,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低着头静静看着手指间那一枝金步摇,没有开口。随着她的把玩,缨络晶珠流转出美丽的光芒。

“小心!”一边的萧忆情吃了一惊,蓦地抓住了她的手,把金钗拿开,低声,“有毒。”

“呵……”阿靖抬起面纱后的眼睛,淡淡盯在他脸上,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果然……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听雪楼主眼色凝滞了片刻,终于轻轻吐了一口气,点头。

“已经不能留了?”很低很低的,带着轻轻沙哑的笑声,阿靖对身边的人道,“的确。南宫无垢不是池中之物,这几年已然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不听楼中的使唤了。”

萧忆情抬起眸子,注视着她,亦淡淡道:“你应知道我做事的准则。”

阿靖笑了起来:“所以,你要借流硃之手除了他?”

“呵,笑话。”萧忆情冷笑起来,唇齿之间透出冷意,“以殷流硃那种身手,怎能得手?南宫无垢是怎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我只是要南宫杀了她。”

阿靖一怔,喃喃:“对,杀了听雪楼下嫁的新娘……南宫世家罪无可赦。”

“不是‘南宫世家’。我不想做那么绝,逼急了对大家都不好。”萧忆情摇了摇头,望着外面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我只是要找一个借口,让南宫世家交出他们的少主来——南宫无垢这种人,绝不能留。”

霸主的羽翼之下,绝不容许一点点的野心和不服从存在。

敢于挑衅他权威和玩弄手段的,都需要一一剔除出来!

但……无论如何,殷流硃是绝对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吧?

阿靖没有说话,忽然站起,劈手夺过那支金钗,对怔怔站在廊下的流硃说了一句话:“你走吧,我不会把它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