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厉庭决定抛弃他在维数世界多年形成的固定经验说，重返最初，如果是十年前，他会怎么解这道题。
十分钟后，他指节分明的手遮住了寒星眉眼，穆厉庭独自一人坐在总部高楼顶层的办公室内，低低哑哑笑出了声。
长暮的每一个看似简单的题干条件都在欺骗解题人，环环相扣，一步步引着人往错误的方向走。
可是骄傲的狮子又怎么会看得起这小家伙的挣扎，放下了戒备，且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吧。
嘶，幼兽的利爪也是挺疼的。
五十分钟，穆厉庭解出题目上传。长暮解他的题目用了半个小时，他还是输了。
但他此时并不急着去私信长暮。他调出论坛后台的申请名单。
他建的维数论坛是个内部论坛，意在让华国本国爱好维数的人一起学习交流。进论坛要通过详细的记录进行申请。
这规矩很严，连管理员何明以也不例外，他可以邀请长暮进论坛，但是依然要填写备案。
穆厉庭翻出何明以登记的关于长暮的信息，握着鼠标的手一顿。
长暮是她？
第51章 玫瑰花
在厉神将答案上传之后。
论坛内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默然了。几分钟后, 没有再顶帖回复，而是全都涌到了厉的那层楼去回复。
厉提交答案的这一层，回复竟比整个原帖的回复还要多！
有人感慨这题竟要厉神亲自出马才能解出，但在仔细看完答案后, 无比震惊。
长暮居然能将解题人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一点点诱敌深入。
事实上温杳的题目确实区别于平时在论坛里出题的男生, 他们的题目多是大开大合，比如厉神的题目, 那是相当的霸道。
但是她的题目，玩了写小巧的心思, 缝缝补补般将突破口给你全部封死，可以说出得相当的细腻了。
关键是她玩的招数还不阴险。
就像在坦坦荡荡地告诉你，“来跟我走吧，我给你引路。”
然后你大言不惭道：“大老爷们怕啥，这路一眼就看到头了，能有什么？”
好的，然后她微笑着将你引到陷阱里去了，你还乐呵呵往里跳。
但千千万跳进陷阱里的人, 进去了还能轻松爬出来的, 也只有厉神了。
有人发现了其中两人暗戳戳的将劲儿。
[十天前，长暮半个小时解出了厉神的题目, 然后厉神让他当了管理员，管理员能干嘛？发题啊。十天后，长暮出了道题, 厉神花了五十分钟解出来。你们品，你们细品。]
[难道这两人约好的？]
[现在的问题难道不是，长暮赢了厉神吗！？你们再细品。]
[我品出了今年国家队的味道, 我们离上一个冠军杯，已经十年了啊。]
[你们去看！当我将解题过程在圆中作图时……我惊了！]
穆厉庭思维快，解题时是直接写，并没有画出来。题目是一个简单的圆，寥寥几笔，而将条件和解题辅助线全部画上时，似乎成了个图案？
他将平滑的曲线一笔一笔在纸上勾勒出，心中一动，半晌，一人坐在桌前，低低笑出了声，冲淡了他的冷峻。这个图案，竟形似一朵绽开的玫瑰花。
[噗，大神们的世界，是我不懂。]
[原来维数，可以这么浪漫吗2333]
[弱弱说一句，我怎么觉得厉神被长暮撩了。]
[楼上打住，你的想法很危险。]
吃饱喝足洗完澡，温杳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爬上床时她还迷迷糊糊地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在想，现在，厉神肯定已经解出来了吧？
但半个小时的时候，他肯定是被题目给缠住了。温杳当然没想过能彻底难住他，只是想着再拖延久一会儿，偷偷的，再骗骗他。
哦对了，题目里她还有个有意思的小设计呢，维数论坛里那帮直男，是不是眼里这都只是平面曲线……这一晚，温杳怀着小小的坏心思，和赢了厉神的快乐，进入香甜的梦里。
穆氏集团的总部大楼是临市的地标之一，肃然拔地而起林立在市中心，如面无表情的巍巍巨人一般。
穆厉庭站在通过巨大的落地透明玻璃墙，俯瞰临市中心区的大厦，鳞次栉比，严谨的沉闷的，连夜空中的星都显得如蒙尘般昏昧无光。
这是他独自看过无数个夜晚的风景，那些年少时的志气与轻狂，都在这样的夜晚慢慢消退。
父母意外离世，董事会和家族旁系虎视眈眈。穆厉庭还没毕业就回国，撑起了穆家，斡旋在诡谲狡诈中，他见过形形色色戴着面具的人，也见过许许多多污秽的勾当，早就忘记了最纯粹的事物是什么模样。
温杳却是无比干净通透的，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在维数的世界里布下这么个坦坦荡荡的局，却能轻易地将他都困住了。
穆厉庭回忆起，初见时葬礼上她站在孟三爷身边，居然端出了几分长辈的气势，气质清雅让人的目光难以移开，后来她追出来说起被穆景宸找麻烦这事，故作沉稳的模样，却是像极了找对方家长告状的小姑娘。
她的英语口语，在比赛前与他对话都还含混，却在博雅杯比赛上绽放异彩，可想而知背后的付出。全场那么多的选手，她就是能让人将视线凝在她的身上，然后，只看着她。
她在季家举步维艰却淡定自若，她小小身躯挡在孟云擎与他对峙，她在宴会上与孟云翳共舞……这些画面在穆厉庭脑海中一帧一帧地播放，那些他以为不会记住的，他以为何必在意的，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清晰。
还有，她那天与亲缘家人对立，当着所有人的面，强逼着自己撕下往日的伤疤，撕得鲜血淋漓，然后还要摊开，但她没有恨没有泪。
她那样与季家决绝断离，那样平静地诉说这些年的苦难，是什么的遭遇，让这个应该被宠着捧着的小姑娘，内心早早的就强大成了铜墙铁壁。她会哭吗？她也是难过的吧？
穆厉庭思及此，回看，冷冷清清的办公室，他背着光，窗外高楼大厦如鬼魅耸立。手机的隐藏视频里是温杳在博雅杯唱的那首《一个人在山巅》，暖融融的歌声让他呼吸都慢了慢。
她分明不是长暮，是长暮尽头处的那束光啊。
**
省赛将在月底举行，全省参赛的高校都会派出校队，在临市进行比赛。
这场比赛既有团队赛也有个人战，他们五个人，可能全部进入国赛训练营，可能其中有人要被淘汰，当然，也可能会全军覆没。
梁深自从那次选拔考试过后，对着温杳表面上还是冷冷淡淡，但是偶尔当她回过头时，会撞上他质询的目光。
温杳知道，他还是存疑的，在偷偷观察她。但没关系，梁深会相信真正的强者，她会让他知道，自己是值得将后背交付的队友。
如常的一天学习结束，温杳晚上做完作业之后，刷维数题前，卡点着时间点上论坛，何明以一般晚上九点会更新题目置顶帖。
她将今天的题目读一遍，脑中已经迅速形成了思路链，不过十分钟，将答案写在纸上，拍照上传，今天继续守擂成功！
十分钟后，林路深深和Lion发出了答案。Lion这个人，曾经也拿过擂主，在林路深深之前，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旁人毫不客气地善意开嘲，直说长暮再一次碾压林路深深，倒像一对相爱相杀的CP，当然了，爱和杀都是他单方面的构想。
只有温杳感觉到了些微压力，林路深深很强，那个Lion也很强，他们也都在进步，有时回头，就在一步之遥了。
温杳咬咬牙，她不能停下，只能更快，如果她稍有松懈，明天的擂主可能就得换人。擂主什么的倒还是虚的，身后有狼有虎有雄狮，露着獠牙在穷追不舍，这感觉是真的。
不止他们。
后台私信出现两条新消息，她的嘴唇一弯，来了。
第一条不用说，肯定是林路深深的几百字小作文了，除了请教问题之外，林路深深文字功底极强的的彩虹屁，也真的是让她很受用。
没仔细看，温杳迫不及待点开了第二条。是厉神。他每天都会在这个点隐身上线，有时候会给她发一道题目，有时候会跟她说些自己的独门解题技巧。
温杳最喜欢听他讲诀窍了，别人摸索十几年的经验，就是踩在巨人肩膀上摘星呀。温杳能进步这么快，厉绝对是功不可没的。
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秘密。
厉：今天给你出一道题。
长暮：好！
好长的题目，都堪比林路深深了！可是林路深深的小作文没有内容，看过就过了，厉的题目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可能是解题关键！
她看完已经是半晕了。厉神好可怕，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已知条件，全都是有用条件的啊。
长暮：是构造吗？
厉：对，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长暮：太多字了，看得好晕。
温杳有些气馁，难得生了几分懒惰的心思。
她趴在书桌上小憩，脑子却是自动将那道题分解。厉没有马上回复，温杳心里一咯噔，他不是生气了吧？
不过片刻，他发来信息。
厉：你解出来，我给你讲组合题的技巧？
他果然知道自己就是存了心的想从他那里扒私藏窍门，这话倒是有点诱哄的意味了。
长暮：那好吧，我再想想。
她故作勉为其难的，其实这题不是很难，就是挺磨人的，算出来要很久吧。
温杳提笔开始写，写一半的时候，小口微张，掌心拍了拍，眸子湿漉漉的，她这已经打了第三个哈欠。
明明是数学题，为什么你要写小作文，为什么你还要玩文字游戏！温杳怀疑他是故意的，厉平时出题不是这种风格的啊。
**
莫助理正常陪穆总加完班，送他回到壹号苑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对莫助理来说，确实是正常加班，哪天不加班才是不正常了。
像穆厉庭这种极其讲究时间效率的苦行僧，住所当然不可能离公司太远，所以他常住的壹号苑，也在中心区。
回到壹号苑，穆厉庭没多休息，直接进了楼上书房。
莫助理暗叹了口气，穆总只不过是从公司办公室回到了家里办公室，有什么分别呢？
他轻车熟路到厨房帮老板泡咖啡。身为穆厉庭的助理，他的手冲咖啡是一绝的，有时候莫助理怀疑，穆总还留他在身边，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有这门手艺在。
他觉得非常有可能。于是，莫助理动作格外小心，为了留住穆总的心，他决定要更用心一些。咖啡煮好，一如既往的高水准。莫助理最后在咖啡面上拉花，市面上常见的咖啡拉花，都是以桃心为主，今晚，莫助理拉了一朵玫瑰花。
小心翼翼端到穆厉庭面前，他正在书房看合同文件，电脑是开着的，好像登录了个论坛网页，莫助理疑惑，穆总居然一边工作一边逛论坛？穆总对待工作还有分心的时候？
“穆总，咖啡冲好了。”
“嗯。”
穆厉庭未抬起头，简单应了声。他在手上这份文件下方签好字后，放到一边，注意到还站着的莫助理。
“你可以回去了。”
“好的。”
莫助理如获大赦，转身向书房门口走去，迎向他的下班时光。
“等等。”穆厉庭叫住他。
待他回头，穆厉庭捏着瓷杯耳，点了点那上方，问：“这是什么？”
跟了穆厉庭几年的莫助理一瞬间就分辨出，穆总这话情绪不好。这是不满意了。
只能硬着头皮答：“拉花。”
“玫瑰？”
“是的。”
穆厉庭抬眼，莫助理感受到他的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却让他须臾间有了压力。
“太丑。”他如此评价道。
莫助理完全没有被打击到，他的审美以及对自己这一双巧手的自信告诉他，绝对不丑。但穆说丑就是丑，毕竟他跟穆总的挑剔度不是一个层面的。
他讪讪一笑，“穆总，那我走了？”
穆厉庭点头放下手中的咖啡，没有再碰的意思。
他是有多嫌弃？莫助理算盘落了空，看来，他还是老老实实泡咖啡做事吧。
穆厉庭今天的工作还有很多，桌子上厚厚一摞合同文件和方案都需要他亲自把控。
他最近习惯了晚上的这个时间，他在工作，温杳在做题，虽然是隔着屏幕，而她还不到是他。
同样是在工作，跟他往常的无数个日夜一样，但他只有在这一刻，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和安宁。
温杳的进步很快，她天赋极高又能吃苦，他不介意倾囊相授。他不会给她任何压力，却总有个念头说，她今年说不定能拿到国际金奖。
国际赛第二年，失之交臂的国际金奖，是他的遗憾，也是孟云翳的。
今天他给温杳出的题目，她未必能拿满分，但肯定是能做出来大部分的。
题目很长，她会做很长时间，穆厉庭捏捏眉间，似乎不该这样，他只是私心地想让陪伴更长。
甚至不惜用上了劝哄的语气，他知道，温杳在学习上，本质就是个小狐狸，在题目中引他入陷阱如此，馋他私藏的维数诀窍亦是如此。
他不时看看她的进展，很久没有回复了。
蹙眉，难道这题出得太难了？
拿过文件，看了几行后，侧眸看向电脑屏幕，依然没有回复。穆厉庭收回视线，不过两秒，放下文件，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回复。
厉：做完了吗？要考虑奇偶性的影响。
刚点击发送，心底同时叹了气，他对温杳的底线怕是放得越来越低了，哪有出题人忍不住向解题人将谜底都掏出来的？
长暮：啊，原来是这样！我只考虑了奇数的情况，就觉得哪里不对呢！
很快，温杳有了回复，这一回，她的字里行间染上了雀跃，穆厉庭心松了松。
厉：嗯，做完题，早点休息。
那边温杳得到提示，不多时就解完给他发了答案，下线了。穆厉庭淡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继续拿起文件往下看，选择一人融进这无边夜色中。
第52章 一更
周六, 雅哲学校的高三这学期周末还不用补课，温杳在家中复习。半天的时间，就已经将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
高三作业成倍增加，温杳所在的冲刺班的就更不用说了, 老师们手上的几十套复习卷都按不住似的要往学生手上飞, 叫嚣着“看不惯你就干掉我啊”, 然而很多同学表示，他们看不惯, 也干不掉，看到试卷只是单纯的恶心, 罢了。
但这样的程度对温杳来说还算轻松，她以前在镇中的时候，高二就已经是现在的学习强度了。所以，高考和维数两头兼顾，温杳都不觉得累。
家里人可是心疼了，三嫂每天让厨房变着花样给她换菜色，清平园本家、京市二哥家，还有卫爸爸和曲妈妈, 源源不绝地往这边寄送东西, 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投喂吃的最多。
军属大院门口守岗的士兵管控得很严, 送过来的东西他们都要仔细检查，然后打电话到家里确认。
今天寄到的是孟云枝订的M国新鲜采摘，从果园直接空运过来的一箱美早樱桃。她在微信上跟温杳说过, 号称这是周末复习做题必备口粮。
在门口经过安全检查和扫描后，今日值班的警卫兵拨通了电话。
响了两秒，温柔好听的女声传来。
“喂？”
“温小姐, 有您的物件，是否确认放行？”
“署名是孟云枝吗？”
“是的。”
“好，你让那人进来吧，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温杳语带抱歉，她现在平均一天要接到两通门岗警卫兵的电话，原本是留家里的，后来干脆直接登记自己的手机。
“没事，”年轻的小兵脸上一红，挂断了电话。
放行后，一起值班的问他，“又是孟首长家的东西？”
“嗯，是给温小姐的。”他答。
“温小姐总是收到吃的，”另一人感慨说，他也进行过几次安全检查，看得咋舌，什么稀奇物件吃食都见识到了，简直大开眼见。
职责所在，他没有半分不耐烦，倒是艳羡地对兄弟说：“下次温小姐的包裹，该轮到我安检了。”客客气气，长得那么好看的温杳小姐，谁不乐意为她服务啊？
温杳洗了两盘樱桃，一盘放在客厅桌上，一盘拿上楼，边走时看着果盘里暗红色的果子，嫩绿的梗上还有两篇绿叶点缀，忍不住拎起一颗，小口轻轻咬下，又脆又甜，汁水漫开，她幸福地眯着眼。
孟云擎开门从房间里踏出，看到这画面，漫不经意来到她跟前，从她手中的果盘提溜出一颗樱桃，一口一个吞了。
“你要出门？”见他要吃，温杳停在楼梯口。
“嗯，跟李响他们打球。”
孟云擎说话间又吃了一颗，满盘深红的小果，衬得端着盘子的手更加莹润透白，他顺着手看向它的主人。
半晌，缓缓开口，语带疑惑：“姑姑，你是不是胖了？”
温杳端着果盘僵在原地，微扬起下巴看他，目光森森，孟云擎一个瑟缩。
下一秒，温杳用力拍掉了孟云擎探进果盘的手。
“你不用吃了，”温杳微笑说完，转身回房。
不疼，但孟云擎站在原地，被吓得捂着手背，一脸郁闷懵逼。温杳之前太瘦了，现在有点肉更漂亮了，夸她怎么也错了？
温杳当然不会因为孟云擎的一句话，就能抵挡得住樱桃的诱惑，她回到房间翻看维数题本学习，眼睛专注盯着小红本上的题目，无意识地纤指一拈，放入口中，再一探，果盘里不知何时已经见了空。
因为省赛快开始了，温杳已经将温岭的题本还给他。她现在看得多的是，穆景宸给的小红本，和孟云翳的小黑本。
倏地，她将还探在果盘里的手收回，点在小红本上的某一处，食指轻点着题本上的字迹，在这一行字下缓缓移动，这个方法，厉神昨天不是跟她讲过？
这明明是，在其他地方搜索不到的，厉神自己归纳的组合题解题技巧啊。
温杳愣了愣，再将题目和那人写的答案反复看，这题本纸质微微泛黄，黑色钢笔的自己，墨水都有些晕开，和孟云翳的是同一本题，那个版本都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了。
或许，厉神跟小红本的主人推导出了相同的方法也不一定。
历史上微积分的发明，先发表论文的，还是先在笔记中写下的，不是也让两位顶级数学家争论了一生么？所以有时不同的两人想出了相同的理论，并不奇怪。
不过，他们的解题思路，是不是也有些相似得过分了？原本没发觉，带着这个疑问再看题本，竟觉得好多处蛛丝马迹隐约可见。
有些事，在脑子里没串联到一起，似乎有什么答案，要呼之欲出。
桌面突然“呲呲”声微动，原来是手机震动在响，温杳伸手拿来，屏幕上显示“穆厉庭”三个字。
温杳一时间顿住，忘了去接，印象中，从回归晚宴之后，她和穆厉庭已经许久没见过了，倒是跟穆景宸，反而走得近了。
赶在最后一秒自动挂断前，她慌忙接起。
“温杳。”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钻入耳中，酥酥麻麻如耳语，带了电流似的，温杳右耳尖肉眼可见的滴红。
“穆总，”温杳跟他打招呼，随即问，“你找我什么事？”
似是对她的称呼不满，他默了一秒接上，“之前说过的，叫我名字。”
知道温杳呐呐地开口，乖乖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穆厉庭才继续开口。
“明天宜城的拍卖会，可以陪我一起出席吗？”他直截了当道。
温杳眨眨眼。
将这话在脑中反复拆解，她做惯了维数题之后，听到别人说话，自动就分解成了各种充分必要逻辑条件。
宜城的拍卖会，嗯，这个没错，宜城在临市隔壁，开车不过两、三个小时，以拍卖藏品行业闻名，华国最大的拍卖行就在那里。
他说要出席，嗯，这个也没错，连新闻上都说了，明天将是宜城拍卖行今年最大的一场藏品拍卖会，以穆厉庭的身份，不可能不邀请他。他出席拍卖会，自然需要一位陪同的女伴。
但当穆厉庭说的是，要请自己当他的女伴，陪他出席拍卖会时，就很不可思议了啊！
她将这句话剖解了一遍又一遍，设置了无数种条件，都得不出这个答案。
穆厉庭耐心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复，只听到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猜到她在胡思乱想，甚至可能将他的话做出了一道逻辑组合题。
他还是太着急了，轻咳一声，拉回温杳的注意力，他换个说法解释说：“孟家也收到了邀请函，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们一起去。”
这话瞬间就让温杳找到了答案，今早家里确实收到了邀请函，三嫂明天没空，不过当时提了一嘴，让温杳可以去玩玩。
原来是让她搭顺风车啊，害，她差点误会成是要邀请她当女伴的。
这么说温杳就明白了，穆厉庭这人，接触过几次，遇到麻烦都会帮她，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可以啊！”温杳说，她好奇心盛，早想去拍卖会看看，不买，就看看总行吧。
“嗯，明早到军属院门口接你。”穆厉庭说，他轻笑了声，声音温醇，“那明天见，温杳。”
温杳挂下电话，吁了口气，嗯？不对啊，穆厉庭怎么知道她住在军属大院了？
晚上吃饭时，温杳说起了这事。
“杳杳，你什么时候跟穆厉庭这么熟了？”梁玉华奇怪问，这可不像穆厉庭的作风。
温杳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老老实实说：“父亲葬礼上见过，后来陆陆续续见过几次，就认识了。后来他不是还带着穆景宸来家里了？”
后面的话，温杳没有多说，毕竟那一天没什么好记忆。
梁玉华点头，她以前没见过穆厉庭，只听闻说是个极可怕的人。
可是听大嫂说，那天他带着弟弟穆景宸到清平园，二话不说让人跪在温杳面前，再到后来对季家的处置，他们孟家都此都很满意。
“对，还有那次请家长见过。”孟云擎脱口而出补充说道，尾音还未落倏然收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梁女士极其敏锐，眼一瞪，“请什么家长？你干了什么？”
孟云擎暗叫不好，虽然他为了温杳去揍穆景宸这事，头一天就是得了梁女士的许可的，但怕跟他老妈说不清楚。
“姑姑，你明天去拍卖会，想买什么？”相当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但这话题梁玉华偏偏十分在意，没再问他请家长的事，满脸期待问温杳，“对啊，这场拍卖会有几样东西还不错的，你要是看上了就拍下来。可惜三嫂明天有事，不然也去了——对了，你去帮三嫂把那个‘世纪权杖’拍下来吧。”
世纪权杖，是这一次拍卖会的三大珍藏品之一。梁玉华看图片时就很喜欢，她上楼给温杳拿了一张卡，“用这张卡里的钱拍，杳杳，你喜欢什么就拍，千万别替三嫂省钱。”
孟云擎纳闷，“老妈，你买那权杖有什么用？”
梁女士凉凉地说：“买来揍你，我正缺衬手的棍子。”
他嘴角一抽，吊儿郎当道：“行，您别心疼就行，我无所谓。”
温杳将三嫂的黑金卡接过手上时，顿时有了点使命感，大概就是，从最初带着去长见识看热闹的心，变成了去为三嫂买衬手的道具，甚至有点愁，要不要为了自家小侄子，假装拍不到？
**
次日，温杳步行至军属大院门口，相当友好地和站岗的警卫兵点头致意。
他们一动不动站立，挺拔如白杨柳，温杳指了指天空说：“今天太阳大，辛苦啦。”
八米左右加长的黑色车辆已经在外静候，这庞然大物，想低调都不行。
车门打开，穆厉庭踏出，十分绅士地立在车门边，亲自引她上车。
“早上好”他说，在温杳上车时，体贴为她伸手遮挡住车顶，避免她磕碰到。
“谢谢。”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穆厉庭好像变了，又似没变。
像他这般样貌与气质的男人，温杳此生找不出第二个，不带感情的说，任何人对他都会见之难忘。
“这里过去宜城大约两个小时，”
加长车型的内部空间很大，驾驶座和他们所处的车厢内是完全分隔开的，车内两边长长的沙发椅，中间的茶几桌上，水果零食冰饮一应俱全，这些不像是穆厉庭的东西，与这车商务风的内部看上去很不搭。
再往里还有个小吧台，摆了一瓶红酒，旁边架子上放着几个高脚杯。这倒像是穆厉庭的了。
温杳视线在车内巡了一圈，与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穆厉庭相对，他好像从她进来坐下后，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未移开过一样。专注，而不唐突。
温杳瓷白的面上泛开点点粉色，她在葬礼上初见穆厉庭时，对他的观感总的说是“淡漠而遥远”，今日再一见，他依然是淡漠的，但似乎，不那么遥远了。
车在行驶的过程中，平稳得在车内毫无感觉。温杳与他面对面，几分钟后，不自然地左顾右盼。开始觉得两个多小时的车途，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尤其是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独处，她有些尴尬。
穆厉庭会意，在座位旁摁下按钮，舒缓的音乐声在轻轻漾开，飘散在车厢中。
“饿了吃点东西，”他温和说。随即拿起一份文件低头翻阅，不再看她。
温杳自在了些，双手捧起果汁偷偷抿了一小口，眼睛一亮，他车上的果汁格外好喝，水果的丝丝冰凉、清香鲜甜气息弥漫在口中，一点点酸涩的味道都没有。
舔舔下唇回味着，想再端起痛饮一口。眼中闪过几分犹豫，频繁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水，是不是有点失礼？小动作那么多，会不会打扰他引起他的注意？
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是个合理的间隔喝水的时间，温杳再次捧起果汁。咕噜的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喝得太急，滑入口中时她咳嗽出声，呛得十分难受。
“没事吧？”就在她咳出声的一瞬间，穆厉庭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往她这边弯腰探出。
她一手捂住嘴，另一手摆摆道：“没、咳咳、事。”
温杳哀叹，没料到小心思来来回回的，最后反而还弄巧成拙了。
甜甜的味道还卡在喉咙，跟喝果汁可不一样，很不舒服只想痛快清咳几下，但见他还保持着姿势看她，温杳觉得不好意思，都不敢咳出来了。
她吞咽，生生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憋得脸红红的，泪雾盈眶，小嘴巴却抿紧，喉咙不时抽抽，呜咽两声，像在克制着什么。
“不难受吗？”穆厉庭说，“你可以出声。”
看出温杳的窘迫，他拿起文件继续浏览，不再看她。
“咳咳，”温杳憋不出再度捂嘴小声咳嗽。
穆厉庭眉眼染上了笑意，抿成直线的唇线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