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三个月……?”阿珍狐疑地道。

  “哦,没有……·”游白云怕自己说出只有三个月不到的寿命,阿珍就不会理他了,忙岔开话题,“我是说,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把你塑造成一个全港最受人注意的新星!”

  这一来,游白云和方巧争可有得忙了。

  他们先去参加某个电视台的“超级新星歌唱大赛”。

  过程:阿珍吓得要死,她毕竟没有上台的经验,游白云百般安慰她,她才鼓起勇气上阵,不料一开口,就走了音,气先馁了半截,再试唱,又跟错了拍子,第三次再唱,却忘了歌词。还有一次,明明唱得很好,评审却说她的衣服太老土,而给那内定了的参赛者得奖。

  结果:在第五次唱的时候,一切都OK,但才唱了半句,评判已打听铃,叫她下台。

  “如果录用,改天我们会给你通知。”电视台的组办人员这样告诉他们。

  他们无精打采的出来。

  “没关系,东家不打打西家,这几又不止他一家电视台,”游白云忽然兴致勃勃的说,“对面台正在组办‘金嗓子大赛’,我们再去试试看。”

  这一回,游白云为了壮阿珍的胆,还当她的和音兼吉他手。

  在阿珍之前上台的歌手,打扮得古灵精怪,引人注目,但一开金口,不会“一鸣惊人”,简直是“出口伤人”,游白云和阿珍暗自兴奋,因为自知水临时授讨,把阿珍重新新潮打扮,既性感又感性,有型有款,上阵出战。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远高出那些参赛者。

  游白云观察战况,阿珍唱不到三句,帽上的流苏已掉落下来,假睫毛又刺人眼里,后来竟连帽子都掉了下来。

  游白云要求评审再多给一次机会。

  评审不肯。

  游白云豁了出去,索性发火。

  评审们欺善怕恶,马上通过。

  这一回,阿珍更是心慌,本来要唱的是“太倦”,结果唱成了另一首“烟圈”,气得评审跳起来大骂她是来“混吉”的。

  游白云怎让人在他面前辱骂阿珍,于是跟对方理论,以一人跟八位评审吵骂,居然毫不逊色,一人发话,还比八人更凶,更快,更理直气状、理由声更响!

  阿珍把游白云拉了出来,游白云仍忿忿不平,骂个不休,

  “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阿珍悠悠地道。

  游白云倒是一奇。

  “你比以前大胆、勇敢、有担当了一……”阿珍有些崇拜地道,”奇怪,你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当然不知道游白云因“时日无多”,什么都豁出去了。人自然就无羁无束了。

  阿珍这一赞,他倒有些腼腆起来。

  “我不像你,可以变化多端,”阿珍沮丧他说,“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到台上的。”

  游白云极力反对。

  “唱歌不可以,你可以演戏呀?!”游白云鼓励她:“现在这台正开始‘未来巨星选拔大赛’,那边厢正举行‘三十年不变演技大竞赛’,你何下去试试看。”

  阿珍受到鼓舞,再接再厉,再作尝试。

  尝试的结果是闹出更多的笑话:

  一次是阿珍情急的紧张之下,竟念错了演对手戏男主角的对白。

  另一次是武打动作镜头,阿珍用力过度,伤了那位演对手戏的娇滴女艺员。

  另一家更离谱,原来是要拍色情电影,导演对阿珍动手动脚,要她拍暴露镜头,要给男主角热吻。

  男主角还伸进了舌头,所以差点变成“无锡人”——舌头几乎给阿珍咬掉了。

  阿珍和游白云大闹一场,打得那干“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伙人翻镜头倒,出了一口鸟气,而游白云犹未心愿,又来游说阿珍:“戏演不成不打紧,不如去参加“xx小姐比赛”,根本不必演,不必唱,单凭美色就可获奖,这点你是真命天子,别人根本不能和你争。”

  阿珍给他这么一说,也真的心动了。

  可惜,等到参赛时,阿珍没办法任由人摆布,要她走就走,要她笑就笑,而且,在由嘉宾司仪和她问笑时,他竟然反问回司仪,问得对方为之窒然,搞得司仪翻脸,阿珍中途出局,游白云大闹出去。

  另一次竞赛算是平安度过,可是阿珍变成个木美人,光彩全失,到大会宣布三甲时,引来全场嘘声,因为几乎是参赛者中最丑的三人入选!

  阿珍气得晚礼眼也没换,就跑了出来,向游白云泣诉,“他们都不是以中国人的眼光来选中国美女的,完全用的是外国的标准,不是‘苏丝黄式’的就是‘三从四德阿巴桑式”,这教真正的靓女怎么出头?”

  “是啊,是啊”游白云边拿着本电视周刊小心察看,一边附的地道,“让我们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参加的竞选?”

  结果发现只剩下了“超级孕妇大赛”和“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白痴袋观摩赛”,正想说服阿珍参加,但阿珍已兴味索然了。

  “我看掌声只要梦里寻觅了。”阿珍悠悠一叹,“要听喝彩先准备接受番前和臭鸡蛋吧。我不再期待了,以后,我什么都不参加了。”

  游白云见阿珍这般灰心,心里也很难受。

  “你放心吧,我不怨你,我对参加比赛没有后悔过。”然后,阿珍又出神的说:“看来,我想跟阿KAM同台合唱的愿望,恐怕这一辈子都不用想了。”

  三、林青霞与莲藕汤

  门铃响了。

  张夸芽着短裤,暂时丢下他正在修理冷气机的工作,笑嘻嘻的跑去齐门。一面戏谚地道,“又没带钥匙!怎么?今晚煲的是唐菇还是莲藕汤?又有什么天大的新闻?这回是林青霞嫁给曾志伟不成?其实——”

  忽见是方心如,怔了一怔。

  “林青霞?莲藕汤?”方心如抿着嘴笑着打量他的室内设计:“你以为我是谁?”

  “我以为——”张夸尴尬的一笑道,“今天有台风?”

  “台风?”方心如也不明白所以,“没有哇、哪来的台风!”

  “不是刮十级台风,怎把你这稀客送来?”张夸夸张的说。

  “不欢迎?故意把我形容成台风那样有破坏性?”方心如仍在浏览着张夸的家居布置,“你家倒挺雅致的,不错嘛,不请我进去?我也坏不了什么事的,放心吧。”

  张夸笑着把方心如请进客厅里去,倒了杯茶,笑道,“冷气机坏了,你会给热坏的。”

  “嫂夫人上街去了?”

  “她带着孩子一起买莱去了。”

  “没请佣人?”

  “哪请得起!”

  “张大哥,不是我说你——”

  “我知道,要是别人,发财了;哪像我,连破七十多宗案的神探张夸,连个工人都请不起,”张夸自嘲地道,“服务警界十三年,从不受贿,结果如此下场,足以警告世人,廉正危害健康!”

  “不是的,张夸。”方心如阻止他自我挖苦下去,“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佩服你。”

  张夸抬头,刚好与方心如视线相接。

  张夸迅速避开了目光。

  “很热吧?”

  “你在修冷气机?”方心如看见张夸穿着短裤,脸手沾有污渍,忽笑道,“为何不找人来修?”

  “反正最近得空嘛……”

  “张大哥,听说你最近给上头——”

  “对,”张夸见方心如知道了,倒沉静下来,不必掩饰什么了,我现在已不是警务人贝的身汾,还在等上头决定,要不要把我调去沙头角呢!”

  “其实你又何苦……”

  “何必,何苦,何需!”张夸截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像李大鳄这种人,只求达到目的,便不择手段,什么卑污鄙恶的事都干得出来。他们起先是求先发财、后立品,但一旦发了达之后,不但不立品,还不许别立德。他自己惹得一身臭,还要把推人到粪塘里,这才甘心。他们只顾面子,不要裤子,杀人放火的反而飞黄腾达,无恶不作的反而名利双收,他们狠狠搜刮这儿一大笔,然后移民到国外去大富大贵,只留下一个烂摊子让留下来的人收拾。你愈是迁就他们,容忍他们,他们就愈以为别人怕了他们,他们更加财大气粗,势凶夹狼……”

  张夸越说越激动:“我就是要跟他们周旋,我就是要跟他们作对,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凶,我比他们更凶。”

  他下结论:“我跟他们,誓不两立,实行恶斗恶!”

  “对不起,我说的太多了,全是无聊的东西,腐迂极了,近乎吃古不化,”张夸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明白也不要紧。”

  “你别小看了人。我就算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也了解你;”方心如闪着明亮而兴情的眸子:“当年;要不是你留了余地,放过我们,我现在还在牢里……”

  张夸望向方心如。

  方心如也不把视线移开。

  “但谁都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李大鳄要是个人,他就不会有今天的黑白二道上的地位;”方心如诚挚地道,“我知道我不能劝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心,不过,我要你知道一件事——”

  “要是你有事,你来找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方心如一字一句地道,”要是你走投无路,来我这儿,我就是你的一条后路。”

  张夸深深的望着方心如。

  然后,他再度的移开了视线。

  “你是女人,不该插手江湖上的事的,那是很危险的;”张夸语重心长的说,“男人的事,女人最好少管,那会安全得多。”

  方心如一笑。

  “你错了。”她傲慢他说,“第一,江湖上的事,就是社会上每一个人的事,无分男女,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你别以为只有你们男人才讲义气,”方心如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遇上值得为他讲义气的男人,我也会跟他讲义气的。”

  张夸不但感动,简直震动。

  “你……”张夸涩声道。

  “不错,我是女人,”方心如容色同时艳、同时倦,“但我早已是拒绝期待的女人。你知道的。”

  夕晖透过玻璃窗的铁栏,照了进来,照在钢琴架上、沙发上、茶几上、茶杯上,也照在张夸和方心如的身上。

  两人凝望着。

  收音机正预告着再过一会有“黄昏恋人”的歌曲点唱节目。

  ——这一刻过得好长。

  ——好久。

  ——就像永恒那么的天长地久。

  然后他们就听见笑声。

  张夸的小女儿张灵灵闯了进来,瞪大着无邪的眼睛打量方心如。

  张夸省悟,说:“灵灵,这是方——”

  “我见过她的,我一定见过这位阿姨的!”灵灵嚷道。

  方心如和蔼地道,“真好记性。”

  又一个小男孩闯了进来,比灵灵还调皮。

  张夸吩咐:“叫方阿姨。”

  “方一阿一姨”,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叫得像唱诗班的抑扬顿挫。

  张夸倒迎出口:“回来啦?”

  “暖,JOHN,我说荒唐不荒唐?无稽不无稽?”张太大一面挽着大包小包自市场上买回来的菜肉和日用品,一面手上晃着本电视周报刊:“哎,我真不敢相信,真岂有此理!”

  “怎样了?”张夸心不在焉的打趣道,”谭咏麟吃饭时吞下了一个玻璃不成?”

  “嘿,那还怎算是新闻!这才算是新闻!”张太太指着手上的小型周,“他们说——你信不信——真不可置信!”

  “你不说,我怎知道信不信?”

  “你当然不信呀!”张太太夸张地道:“他们说——曾志伟和泰迪罗宾在搞同性恋!”

  “哗?!”张夸在学着太太的夸张口吻:“搞成了没有?”

  “还没有吧?”张太太似也有些失望,”我找遍了那篇报导,那报导是说:按照推测,有这个可能。”

  “按照推测:有这个可能,”张夸照太太的语调,讥诮地重复了一遍,“照我的推测这家周刊可能面临倒闭,所以才制造一切危言耸听的新闻。”

  “不过这样也是好的,新闻有真有假,正好可以考验看新闻的人自行判别的能力。”

  方心如笑吟吟的走出来,跟张太太打了个招呼:“我们见过的。”

  张太太设想到家里还有来客:“方小姐来了?哎呀,你怎不一早告诉我!”张太太在埋怨她的丈夫。

  “你一回来就一轮机关枪似的说个下停,我哪有机会告诉你——”张夸打趣地道,”没关系,方小姐也不是外人。”

  “你尽会说这些无聊话!”张太太啐道。

  “那我先告辞了。”方心如说。

  “不多坐一会?”张大大间。

  “不了。”

  “方小姐还有点事……”张夸解释。

  “你不送一送方小姐?”张太太耸恿后又自我解释:“你看,我手上大包小包的,还有这一身的乱,怎好意思去送方小姐呢!阿JOHN,这一带僻静,你就替我送一送吧。”

  四、我对小方无悔

  于是张夸就一路送方心如出外。

  这儿是元朗一带的住宅区,通常是要走到路口才计程车可乘。

  这一路上,夕阳斜照,凉风送爽,周围的人家至少有两三家开了收音机,正在播当年崔萍的名曲《两相依》:

  晚凤起,夕阳低,柳摇曳……

  只有花荫柳堤有谁两相依?

  睛空万里,北雁向南飞

  穿过了画楼西

  早已知道音讯稀

  不会有好音寄

  两相依、两相……

  只有在睡梦里

  方心如踢着石子,慢慢的走着路,忽然一笑说,“连两相依都只有在睡梦里,更休提什么千里共蝉娟了。”

  张夸看着浸在夕阳余辉里的她,忍不住说:“千里共蝉娟其实也不难得,你看到处不是安居乐业、有家有室,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又有什么稀奇?男女之间可以舍却情,还有义,相知相守,这才难得!——世是最强大的美是什么?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小方,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方心如望着夕阳,她的眼里,有着碎的记忆、冰的爱惜。

  “我只知道我是个拒绝期待的女人。”方心如幽幽他说,“未曾深爱已无情,女人在没有情的时候,只好退其次讲义气,我不像你,你是个怒向刀丛觅小诗、衣带渐宽渐不悔的人,我不是……”

  她自嘲地道:“我没有你伟大,我是先求自己过得开开心心、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然后才肯做一点事,万一出了事,我还会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女人。”

  “小方。”

  “我只是不想你出事。”方心如凝定他说,“当年,你破了七十几宗大案,我干了六十几宗案子,都没有出事。虽然一向来都是你兵我贼,你追我逃,可是,在感情上,是你在逃,我抓不着……我不想你到这个时候才出事,李大鳄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而且,阿浩也加入他们··”

  “阿浩?……”张夸坠入了沉思。

  “阿浩是个辣手的人,”方心如说,“他一向对你促使我解散的事甚为耿耿于怀。”

  “我们不谈这些了……”这时“两相依”已播到尾声,琴声“情情重重”的一轻一重的响着,仿佛余情未了,扣人心弦。“你要到哪里去了?”

  “回市区去,”方心如伸手拦了一部计程车,回首嫣然笑道,“然后找个不成理由的理由,让梦梦下去……”

  “小方……”

  “你回去吧,”方心如坐进了计程车、隔着茶色的玻璃,更有一种剔透晶莹似的美:“你还有那些林青霞和莲藕汤在等着你呢。”

  张夸挥手,车子绝尘而去。

  张夸依然怅望。

  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大力的拍了一下,张夸整个人都震了一震。

  他猛旋身、出拳。

  拳头在一个人的鼻骨前顿住。

  他打不下去。

  他看清楚了这个人。

  ——那正是他的胞弟阿KAM。

  “吓死人了,”阿KAM小心翼翼地把脸部挪开了他的拳骨,“哇,火气那么大!我见你站在那儿失魂落魄的,特别过来招呼一下,嘿,还差点给你‘招呼’了呢!”

  “你来干什么?”张夸没好气的说,“下周不是要开十几场演唱会吗?”

  “是你的好朋友,好拍档约我来的,”阿KAM戏谑的说,“可不是我自己要来撞破你的好事的!”

  “你别来这一套,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今晚加菜,”张夸一说,阿KAM连忙摇手吐舌,表示知道利害,“好朋友?谁?”

  “还不是那个游白云。”阿KAM抗声说,“他十万人急的约我来,说明无论死人塌楼,都要来见个面再说哦。”

  “他?”张夸嘀咕:“又不知在搞什么把戏,他这段日子,总是神不守舍、神经兮兮的。”两人边说边在回家的路上走。

  “老哥,”阿kAM试探地道,”别说我做弟弟的不提醒你、刚才那位不是方姊吗?”

  “是呀,”张夸不耐烦地道,“怎么?”

  “也没怎么,只是,我看你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她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你一脸柔情深种的模样,她又是柔肠百结的样子……你——”

  “够了,”张夸打断,“你要说就说,又不是叫你写文艺小说。”

  “你们才是在写文艺小说,”阿KAM说,”你可别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一失足成千古笑,对不直大嫂才好!”

  “得了得了。”张夸推开了家门,两个小孩前来拥着他的大腿,“你知个什么!”

  游白云却已经到了,在等候着,笑问:“听说方姊曾经来过。”张夸答:“是呀,走了。”张夸招呼过后,到厨房帮太太洗菜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