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季米特里·卡尔普欣说出来的,他是这个工程的政治顾问。我不喜欢他。那些工程师也很讨厌他,经常有点过分地羞辱他。卡尔普欣是极保守的共产主义者,还没有从斯大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对苏联以外的所有事情都表示怀疑,而对他们国内的情况也时刻警惕。他最喜欢用“阴谋活动”这个词来解释一切。
当然了,如果亭可能源工程失败了的话,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不会为此伤心的。从政治上讲,这涉及苏联的威望;至于经济方面,工程关系到上亿的资金。如果水热工厂获得成功,热能就会同石油、煤、水能、特别是同原子能相匹敌,产生极大的效益。
然而我并不真正相信有阴谋活动,毕竟冷战结束了。有可能某人起了愚蠢的念头想拿走一个栅栏,但这又似乎不太可行。我可以用我的指头数出全世界能处理这个问题的人的数目——他们中有一半都在我手下干活。
当天晚上,水下电视摄像机就运来了。整整一夜,我们都忙于调节照相机、监测器,以及将一条一英里长的同轴电缆固定在一艘汽艇上。当我们驶出港口时,我想我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防波堤上,但是他离我太远以致我看不清楚,并且我脑袋里别的念头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你一定得明白,我不是一个好水手;我只喜欢呆在海面下,并乐此不疲。
我们仔细地将船靠在圆岛的灯塔旁,位于海底栅栏的正上方。那架自动控制摄像机看起来像个深海潜水器,从船舷边我们将它放进了海中,而我们则通过监测器观看它摄得的图像,所以我们实际上看到了海底的一切。
海水极清澈,也很空旷,但当我们接近海底时,我们发现那儿有些生命的迹象。一只小鲨鱼跑到我们面前,两眼直盯着我们。然后是一个一张一吸的水母飘过来,它跟在摄像机后面像只大蜘蛛,它的像头发般的无数触脚扭曲纠缠在一起。最后,倾斜的谷壁出现在视野里。我们正好看到目标,因为那儿有着很粗的电缆伸到深谷中。我在六个月前对设备做最后一次检查时看见过这些电缆。
我打开低能喷射器,然后让摄像机沿着动力电缆沉下去。电缆的工作状态似乎良好,它们被我们安在岩石里,由钢锥固定得很稳。直到我看到栅栏时,才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你见到过汽车撞到灯柱上时,散热片被撞得七零八落的情形吗?这个栅栏的一部分看起来正像那样——抖散了架似的。栅栏完全变了形,就像一个疯子用大锤子猛敲过它。
从我身后观看的人群中出现了吃惊和愤怒的声音。我又听见有人喃喃着“阴谋”这个词,此时我才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想最多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峡谷的坡壁上滚下的砾石砸到了栅栏上,造成了损伤。然而人们早已细致地检查过峡谷的坡壁,从而排除了这一可能性。
无论什么原因,损坏的栅栏必须更换。这任务只能让我的那只大龙虾来完成——它足足有20吨重——已从其待命的拉斯佩齐亚港空运来。
“好吧!”当我结束我的实地考察,以及拍下了刚才屏幕上那令人遗憾的一幕后,夏皮罗说,“要花多长时间?”
我不想自己套住自己。我从事水下商务活动懂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白,不可能有任何工作能恰如人愿。我们对成本和时间的估计从来都不太确切,因为往往是合同都履行了一半时,你才清楚自己要面临什么困难。
按我个人的估算修好栅栏要三天。于是我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会超过一周。”
夏皮罗哼哼了两声:“你不能快一点吗?”
“我不会用鲁莽的承诺来挑战命运的。不管怎么说,在你的最后期限到来前还给你留下了两星期的余地。”
他不得不表示同意,尽管在回港口的路上他还在不停地抱怨我要的时间太长了。直到我们都到港口时,他才停下来去想想别的事儿。
“早上好,乔。”我对那个正在防波堤上耐心地等待的人说,“我想在我离开港口时就看到你已经站在这儿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还想问你这个问题呢。”
“你最好问我的老板——夏皮罗总工程师,这是《时代》周刊的科技记者乔·沃特金斯。”
列夫的回答并不那么热情。总的来说,不会再有跟记者谈话更令他讨厌的事了。这些记者出现的频率几乎是每周一次。如今,当工程竣工的最后期限临近时,他们会从四面八方飞来。当然也包括俄国记者。可这时候即便是“塔斯社”的记者也会像《时代》周刊记者一样,吃个闭门羹。
现在来看看卡尔普欣怎样控制局面,这一定很有意思。从那时起,乔总是紧随着一个人,把他当成一位向导、哲学家以及一位饮酒的伙伴。这个温和的小伙子属于公共先生一类,名叫谢尔盖·马尔科夫。尽管乔尽了一切努力,他和马尔科夫简直难以分离。下午3~4时,我们在夏皮罗办公室进行了一场冗长而令人疲惫的讲话后,我和他们一道,去为政府官员提供的度假村补了一顿被耽误的午饭。
“克劳斯,怎么样了?”乔很关切地问,“我闻到了‘麻烦’的味道,但没人承认。”
我一边拨弄着菜上面的咖哩粉,一边思索着顺便说些什么为好。
“你不可能期望我讨论我的客户的事务。”我回答说。
“你够能言善辩了,”乔提醒我,“当你描述直布罗陀大坝时不是这样吗?”
“就算是吧,”我承认,“并且我喜欢你对我的细节描写,不过这一次牵涉到商业秘密。我吗——啊——正在做最后的调试以提高系统的效率。”
当然啰,这完全是事实;因为我确实希望提高系统的工作效率,它现在的功效几乎是零。
“唔!”乔嘲讽地说,“十分感谢您。”
“那么,”我想岔开他的话题,说道,“你最近有什么古怪念头呢?”
可能因他是个很有实力的科技作家,乔酷爱那些稀奇古怪的或者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许这是一种逃避的方式;我恰好知道他也在写科幻小说,尽管这个秘密被他的上司掩盖得很好。他对于诸如新异感知、飞碟之类的东西,喜欢得如痴如迷,只是有点偷偷摸摸。然而我知道那些消失的大陆才是他真正最关心的话题。
“我正在研究一两个想法。”他承认道,“它们是在我考虑这个问题时产生的。”
“讲下去!”我说,可眼睛并没停止拨弄菜上的咖哩粉。
“有一天,我浏览一张老地图——是托勒密时代的旧地图,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会接着说。这是一张关于锡兰的地图。它使我想起我收藏的另一张旧地图,我把它打开来。图上也同样有一座中央山脉,一些走向完全相同的入海河流。不过这是一张亚特兰蒂斯地图。”
“哦!不!”我呻吟了几声,“我们上次相遇时,你说服我相信,亚特兰蒂斯是西地中海盆地。”
乔又咧开嘴笑了。
“我可能错了,难道不是吗?不管怎么说我拥有许多令人激动的事实。在僧加罗洛中锡兰古代叫什么呢?什么原因使它们有这样巧的吻合呢?”
我想了一两秒钟,然后喊道:“我的天哪,那叫‘兰卡’,当然,兰卡——亚特兰蒂斯。”我的舌头不断地翻动着,吐着这两个词。
“准确,”乔告诉我,“两条思路,尽管都很精辟,但决不会造就出一套完美成形的理论来,目前,我只研究到这里。”
“太糟了,”他中途打住,这使我感到极其失望。“那么你的别的课题呢?”
“这个吗,的的确确会让你听得聚精会神。”乔很机智地回答。他从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捆文件来。
“这事就发生在距此180英里远的地方,而且恰好是整个一个世纪以前。我的信息来源,请注意,这是最精彩的部分。”
他递给我一本影印本,我看见那是1874年7月4日的伦敦《泰晤士报》的一页。我开始冷静地看起来,因为乔总爱弄出一些古老的报纸,可是我很快便来了兴趣。
“简要地说——尽管我愿意说出整个事情。如果你想了解更多的细节的话,你们当地的图书馆可以在10秒钟内打出一份传真文件。你可以去那里查找。”乔给我的剪报影印件上,描绘了1874年5月上旬的一天,150吨重的“珍珠”号帆船沉入了孟加拉湾的事实,”5月10日,正巧在子夜时分,一条巨大的鱿鱼出现在离轮船半里远的海面,那条船的船长愚蠢地朝它开枪。”
“鱿鱼径直地朝‘珍珠’号游来,用它的触手抓住桅杆,然后把船拉翻了。几秒钟内,船沉没下去了,船上两个船员都遇难了。另外的幸存者由于运气好,被另一艘目睹了事件经过的‘斯特拉索文’号蒸汽船发现并救出险境。”
“那么,”当我第二次再读这个故事时,乔在一旁说道,“你怎么想这件事?”
“我不相信有海怪。”
“伦敦《泰晤士报),”乔回答说,“并不喜欢载轰动效果的文章,并且巨型鱿鱼确实存在,尽管我们所知的最大的鱿鱼类是种柔弱的、肌肉松弛的兽类,不足一吨重,尽管他们有着40英尺长的手臂。”
“就这样?那样的一只动物不可能将150吨重的大帆船翻过来。”
“的确如此,可是有许多明证说明那种所谓的巨型鱿鱼仅只是一只大鱿鱼而已,也许海中的乌贼类动物确实是很庞大的。再说,仅仅在‘珍珠’号事件发生的一年以后,有人看见巴西海岸边的一条巨头鲸正在一个很大的漩涡中挣扎,最后被漩涡拖到了海底。你可以在1875年10月20日的《伦敦插图新闻》中找到具体的描述。还有,在《白鲸》①中也可以看到相关内容……”
【① 赫尔曼·麦尔维尔(美国19世纪著名作者)的代表作。】
“哪一章?”
“哦,取名为‘鱿鱼’的那一章。我知道麦尔维尔是个非常仔细的观察者,可在这儿他确实放过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了。他描写在宁静的白天,一个巨大的冰山从海里升起,就像发生了雪崩——才从小山上滑下的新雪。而这一切就发生在这里——印度洋中,也许位于‘珍珠’号出事点以南1000英里处。天气条件极为相似,请注意这一点。
“‘佩科德’号上的人看到水面漂浮着什么?我把这一段背下来了,我很仔细地研究它,那是一只‘庞然大物,长度和宽度都有好几弗隆①,颜色是晃眼的雪白色,难以想象如此长的手臂从中心四散开来,绞缠着,扭曲着像一个蟒蛇的巢。’”
【① 弗隆Furlong,英国长度单位,等于1/8英里或201.167米。】
“等一等,”在一旁听得着迷的谢尔盖突然插了一句,“一弗隆是多少?”
乔被问得有点尴尬。
“当然,一弗隆相当于1/8海里——660英尺。”他扬扬手来制止我们表示怀疑的嘲笑。“哦,我相信麦尔维尔并没有在这点上纠缠具体长度。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每天都碰到巨头鲸,他在搜寻一个恰当的长度单位来描述这种非同寻常的巨大之物。因此他自动地从‘?’跳到了‘弗隆’。这是我的看法。”
我把那部分没动过的咖哩肉推开。
“如果你想讲些吓人的故事,让我停止工作的话,”我说,“你肯定搞错了,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真的遇到大鱿鱼的话,我会剪下它的触手,然后带回来留作纪念。”
24小时后,我坐上大“龙虾”——微型潜水艇出海了,然后缓慢地沉入海底,一直到那个损坏了的栅栏旁边。整个操作计划简直没办法保密,那个兴趣盎然的观察家——乔也上了另一艘汽艇。问题出在俄国人那儿,不在我。我曾经提醒过夏皮罗,他们太相信乔了。当然卡尔普欣那斯拉夫式的好怀疑的个性促使他否决了我的提醒。完全可以猜到他正在考虑着什么,为什么一个美国记者在这时候出现呢?其实也完全忽略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即亭可马里就是一个令记者穷追不舍的重大新闻。
深水作业是一项最缺乏激情或魅力的工作,——尤其是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对待它时,更是如此。激情就意味着缺乏远见,意味着没有能力。无能的情形不可能在我的事业中长久出现,我也不会长期容忍只追求刺激的人。我像那些查漏补缺的水管工对待一个漏水的龙头一样,不露感情地处理我的工作。
栅栏设计得易于维护,因为或迟或早它都要被替换。幸运的是,没有一根网丝遭到破坏,而且用扳手拧螺丝时,很快就扭开了。然后,我打开举重臂的控制阀,不费吹灰之力就举起了那块坏了的栅栏。
在水下作业时慌慌张张地操作,这是最犯忌的事。如果你想一下子做很多事,你就等着出错吧。如果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并且你可以在一天内干完那些原说要一周才能完成的工作,那么,客户就会感到他的钱花得太不值了。尽管我确信当天下午我就可以把栅栏换好,但是我还是随坏栅栏一道浮出水面,并且终止了那天的工作。
温差热电偶立即被送去检查,那晚余下的时间我全在躲避乔。亭可是个小城,我设法躲开乔的造访,于是我走进当地的一家电影院,我整整坐了几个钟头,看一部泰未尔电影。这部冗长的电影写三代人都遭受到家庭内部因为身体错位引起的纠葛痛苦,酗酒,自暴自弃,死亡,以及精神错乱。影片使用了许多造作的、鲜亮的色彩以及声音的立体效果,喧闹不堪。
第二天早晨,尽管有点轻微的头痛,我还是在黎明时分就到了现场。(乔也到了,谢尔盖也到了,他们准备去安静地钓一天鱼)我爬进“龙虾”,同时兴奋地向他们挥了挥手,补给船的起重臂把我从汽艇的一侧放下水。而另一侧,在乔看不见的地方,就是那块替换的新栅栏。到水下几?深的地方,我才把它从起重臂上取下,然后把它带到亭可深海的底部,在那儿,没折腾多久,不到下午4时就安好了新栅栏。
我仍在坚持着“砾石滑坡”的假设,因为一时还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我希望俄国人能接受这种说法,这样我就可以了结我和乔之间的这场谈论阴谋的愚蠢的游戏。
当夏皮罗和卡尔普欣两人拉长着脸来看我时,我明白了,好运气是不会有的。
“克劳斯,”列夫说,“我们希望你再下去一次。”
“你出钱,”我回答道,“但是你想我去做什么呢?”
“我们检查了那个坏了的栅栏,热电偶那部分弄丢了。迪米特里认为那一定是有人专门把它拆下来后带走的。”
“他们干了一件该死的蠢事儿。”我回答道。
“我可以保证这决不是我的人干的。”
我在卡尔普欣面前开这种玩笑简直太冒险了,并且没有人感到幽默,即使是我本人也一样。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是有根据的。
当我最后一次潜入亭可深海时,太阳正在降落,不过,白昼的结束对海下作业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沉到2000英尺深的海里,没有打开灯,因为我喜欢观察海里发光的生物,它们在黑暗里闪闪烁烁地发着光。有时,就像观察窗口边爆炸的火箭一样。在这个空旷的水域中没有发生冲突的危险。我把全方位的潜艇声纳装置启动,这样它会比我的眼睛更好地警觉险情。
在400噚深的地方,我发现有些不对劲儿。通过垂直声波探测器,已经能探知到海底,然而“龙虾”行进得很慢。我下降的速度低得不能再低了。只要我打开另一个大容量的浮罐,让水进去,很快就能把速度升上去,不过我犹疑不定该不该这么做。在我的行当里,任何超越规范的事都需要一个理由,我曾经有三次挽救了我自己,就是通过按兵不动,等待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得以实现的。
我在温度计那儿找到一个答案。外面的水温比本该有的温度高出5℃。很遗憾的是,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了原因所在。
在我身下几百英尺的地方,新修好的栅栏正在全速工作,在消除亭可深海和陆地上的太阳池两端的温差的过程中倾吐出成千上万瓦特的热量;当然根据热平衡原理,它永远不可能成功;不过,在它努力的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电能——同时卷起一股股的热水,此时我正在被这股温泉向上推开。
当我好不容易到达栅栏旁边时,我很难让小潜水艇逆着滚滚涌出的热流保持不动,而且热气渗进舱内,我开始冒汗了,汗涔涔的很不舒服。待在奇热的大海深处,这简直是一次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而且不断向上喷涌的水流也造出一些奇观:我的探测灯开始跳舞,晃晃悠悠地照在被探测的岩石表面。
你想象一下此时的我,在500噚深的海里,在灯光照亮的漆黑的海水中,缓慢地沿着海底峡谷的斜坡下沉,这个斜坡如同房顶一般地陡峭。那个丢失的零件如果就在附近的话,它从坡上滑下不可能掉到多远的地方。我要么会在10分钟内找到它,要么就根本不可能了。
一个小时的搜寻,我发现几只破了的电灯泡(简直令人惊讶,海底覆盖着各种各样、数量极多的从轮船上扔下来的旧灯泡),一只空了的啤酒瓶(同样令人惊讶),以及一只崭新的靴子,这是我最后找到的一件东西,我发现我不再是一个人在海底了。
我绝不会关掉声波探测器,即使我没有移动时,我也总是扫一眼屏幕,了解一下四周的情况。现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物体,至少有“龙虾”那么大,这东西从北面游过来。当我定睛细看时,它离我有差不多500英尺距离,并且不断在逼近。于是我关掉了灯,切断喷气发动机,刚才我还在让发动机低速运转,以便在水流中保持固定的位置。动力一断,我立刻便漂浮起来。
虽然我想通知夏皮罗并且报告我遇到对手了,但我还是决定再等一会儿,以弄清情况。世界上只有三个国家拥有能下潜到如此深的海底作业的舰艇,我同他们三者的关系都还不错。但千万不能太急躁,以致把自己卷进不必要的政治争端中。
尽管没有了声波探测器,使我像瞎子一般盲目搜索,可我并不想我的情况曝光,所以我不得不关掉探测器,现在我只能依靠我的肉眼了。按道理说,任何一个在深海中作业的人都该打开探照灯,因而我可以在被发现之前看见游来的东西。于是我便在闷热的、沉寂的小舱里等待,眼睛直盯着窗外黑黢黢的海洋,紧张并且警觉地搜寻,但是并不显得十分焦虑。
起初,在很远的地方出现一点模糊的光亮。接着它慢慢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然而形状却飘忽不定,仿佛它拒绝聚集成为某种我能认出的形状。后来那四散的光芒渐渐聚集为无数的亮点,看起来像是朝我游来的一个星座。这简直有点像不断聚合升起的星云系,从某个靠近银河中心的神秘地方向这里靠近一般。
其实,说人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是不确切的;他们只会被已知的事物吓倒,被经历过的事情震慑住。我难以想象向我游来的是什么东西,不过任何海洋生物都不可能穿过6寸厚的瑞士制造的精良装甲板来危害我。
那东西几乎就要靠上我了,它自身放出的光不断闪烁着,这时它分裂成两块独立的云状物,又渐渐地聚拢在一起。凭我的理解力,而不是眼睛感知到的,并且我清楚在深不可测的海底,外面那个美丽而恐怖的物体正从深渊冲我而来。
当我看清那个袭来的动物是鱿鱼时,我第一次感到恐惧。这时乔说的故事整个浮现在我的脑袋里。紧接着我感到相当地失望,我发现它们不过20英尺长,只比“龙虾”大点儿,只有它的几分之一重。它们不可能对我造成伤害。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它们那难以形容的美丽完全抵消了它们的威胁性。
这事情听起来有些古怪,不过是千真万确的。在我的旅行生涯里,我看到过世界上的许多动物,但从没有一种像这样光华灿烂地飘浮在我面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光亮在它们身体四周跳动、震颤,像是给它们披上珍珠罩衫,并且每时每刻的色彩都不相同。许多璀璨的蓝色光块,闪亮着发出小银柱的弧光,然后转瞬之间又变成红色的氖光。而那些触须仿佛是一串串明亮的珠子,飘曳在水中,或者像晚上从天上俯视高速公路上的灯光一般,灯光连成无数的光带子。
很遗憾,我已经尽力描绘了。只有摄像机才能公正地摄下这幕活生生的、万花筒般的奇观。我不清楚自己看了多久,如此痴迷地注视着它们的光采以致差一点忘掉自己的任务。可以肯定,那些精巧的、像细鞭子一般的触须明显不能敲碎栅栏,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些东西。那么卡尔普欣对我的结论怎么都会表示怀疑的。
在我看到蔚为壮观的奇迹时,我就打算告诉地面总部。奇迹就在我眼前发生,不过直到现在我才认出它是什么来。
“鱿鱼开始互相交谈了。”①
············
【① 原文用的是斜体字,故此处加点表示强调。】
刚才那种发光的、变幻莫测的现象再出现了一次,并且四射开来。我突然明白了,闪光是有含义的,就像百老汇大街或者像伦敦皮卡迪利大街上的灯光招牌一样,每秒钟变幻出的景象都代表一种含义,可是在我能解释它的个中道理时,它已经消失了。我知道即使是普通的章鱼也通过迅捷的色彩变换来传达意图,不过这东西显然比章鱼高级得多,这是一种真正的交流:两个活生生的电子信号物,正在相互传递信息。
当我看到一个实实在在的龙虾画面时,我最后的疑虑打消了。虽然我不是一个科学家,可是在那一刻我享受到牛顿或者爱因斯坦在某个相似的时刻体会到的顿悟。这简直会让我成名……
接着,画面变了——是用一种太奇怪的方式改变的。又出现龙虾的形状,不过变得小了些,并且在它旁边,跟着两只古怪的更小的物体。每一个都有一对黑色小圆点,旁边围着10根四散开来的线。
以前我说过,瑞士人有语言天赋。然而不用多聪明就能推断出,这是由鱿鱼自己的眼光来塑造和定型的,并且只是对我所见到的形体的粗略的勾勒。但是为什么要塑造一个尺码稍小的鱿鱼呢?
在我还没考虑清楚时又有了新的变化,第三只鱿鱼符号出现在屏幕上,这一只很庞大,使那两只显得相形见细。信号在永恒的黑暗里闪耀了好几秒钟,然后发出光亮的物体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游走,留下了我和它的同伴。
现在,用意再明白不过了。“我的天哪!”我自言自语道,“它们感到不能对付我,然后便去召唤它们的老大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