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

时至今日,谢昳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些年里北京城满树的西府海棠、北海公园附近的腌笃鲜、S大旁边的东北锅包肉,还有他们那个很多年都没有动静的约饭QQ群。

那个群曾经很热闹,热闹到谢昳不得不设置成“接收消息但不提醒”,否则会被两秒钟一个“叮咚”烦到失心疯。但许久之后,当谢昳一个人走在洛杉矶的街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手机屏幕时,竟然不止一次地想念起当年让她眉头紧皱的缭绕魔音来——比如纪悠之和庄孰如小学鸡般的互相贫和斗嘴;比如贺铭正在针对某个实事发表长篇大论,却被韩寻舟不给面子地用其他话题岔开;再如江泽予偶尔冒泡的“嗯”、“好的”等官方回复,还有她最爱发的各色皱眉表情。

“嗯,我明天回北京,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

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曾有过共同的美好回忆,却在往后的几十年间形同陌路,或许他们是幸运的,终究还是能够聚到一起。

谢昳顿了顿,弯着眼睛笑道:“我请客。”

-

第二天下午,飞机落地后,谢昳和江泽予先回家放了行李,然后直奔S大附近的小翠大排档——聚餐地点是韩寻舟定的,他们几个当年上学的时候就是这家店的常客。

这附近都是些老旧胡同,车位不好找,两人把车子停在附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步行十多分钟过去。

早春的北京城一扫冬天的沉闷气氛,老胡同里吆喝声不绝,大下午的还有那小贩推着车卖豆浆油条和煎饼果子。

周围的景色熟悉又陌生,几乎是每走几步,便有某一棵树、某一块砖头能够勾起尘封的回忆,那些曾经最普通最不惹人注意的事物,在与人的记忆重叠之后,反而在这时间长河的冲刷中被保留。

谢昳挽着江泽予的胳膊,两人的脚步声非常一致,鞋底压过胡同口的枯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最后拐一个弯,剥落了油漆的“小翠大排档”招牌就出现在眼前。

从大一到现在,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这家店却像是停滞住了,老板和老板娘都没有变,地址也没变,依旧在东拐西绕的胡同深处。

谢昳站在大排档门口,用裸色高跟鞋尖蹭了蹭巷子里青石板砖上长出的青苔。

“阿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你第一次跟着纪悠之来吃饭就遇到了我们。有时候想想,命运还真巧合,要不是之后纪悠之总带着你,或许后来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其实没有多巧……”,江泽予咳嗽了两声,目光游移着坦白,“当时纪悠之说是跟你一起吃饭,我才去的……”

他是有所预谋。

谢昳简直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吧,你这么早就看上我了?”

她砸吧着嘴,晃晃脑袋自恋道:“也是,我那时候可是S大校花,每天都能收到情书的那种。”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上二楼包厢。

故地重游,江泽予见谢昳情绪高涨,于是压低了声音得寸进尺问道:“昳昳,气总算消了吧,那今晚……?”

他实在是悔不当初,那天在纳木错就不该停车停得那么快,就因为他的那句话,谢昳觉得出糗出大了。从那天晚上到现在,别说不同“姿势”了,就连同一个被窝都不让他钻。

可他话音刚落,方才还因为忆起当年异常兴奋的女孩儿立刻长眉一横,拒绝得很干脆:“我告诉你,没门儿!”

-

大排档二楼包间里,素色的兰花壁纸沾了很多油污,已经看不出兰花的轮廓了。

包厢里只有纪悠之,他一身骚包的西装手表高档皮鞋坐在泛黄的塑料靠背椅上,违和感实在是有点重。

江泽予替谢昳拉好椅子,然后面无表情地在他身边坐下,问道:“顾澜没有来?”

他结婚之后特别粘顾澜,走到哪儿都恨不得把顾澜揣在兜里带着,今天这场合竟然没带媳妇儿,不应该啊。

纪悠之闻言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暗搓搓凑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媳妇儿怀孕了,三周,我丈母娘他们家有传统,一个月以内身边朋友都不让说,你别传出去啊,回头要是被我丈母娘听到耳风了我一准挨她娘俩揍。”

江泽予挑了挑眉,诚恳说了句“恭喜”。这孙子从结婚那天起就盼儿子和闺女,天天做梦都想让顾澜给他生个娃。

人一得意就容易跑偏,纪悠之戏谑道:“甭说我,江总您这亲自下场直播间炒作,效果比咱们产品宣传半个月都要好,以后您可以转行当宣传部门老大哈哈哈哈哈。”

“……滚!”江泽予本来就因为这事儿烦着呢,这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自然讨不到好脸色,“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媳妇儿去吧,我的事儿你甭操心。”

纪悠之咧开的嘴一僵,原本还以为这男人谈恋爱之后变得有意思了,没想到那只是在谢昳面前,在他这里还是这副死样子,连个玩笑都不让开。他讪讪地喝口酒:“切,没劲。”

包厢里统共就三个人,闲不住的纪少爷本来想找谢昳聊天,可眼珠子转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办公室,强行给人家放了个视频把人惹哭了,他后来总觉得又心虚又理亏。

何况,在周家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从江泽予那里得知了五年前谢昳离开他的真相,便更加觉得过意不去了,毕竟这五年来,他就因为看不惯谢昳始乱终弃的大小姐作风,连带着对韩寻舟他们都远了一些。如今的他见多了社会上复杂的人情冷暖和虚与委蛇,自然明白很多事情并不能只看表面,可那会儿的他只是个吊儿郎当、爱憎分明的富二代。

倒是谢昳笑着敬他,郑重道:“纪悠之,谢谢你这么些年照顾我们家阿予,还有,当年的事情我得说句抱歉。”

她心里完全没有生过他的气,朋友之间也分亲疏,她和江泽予分手,韩寻舟不管对错也坚定站她这头,纪悠之也同样如此;何况她在北京城豪门圈子里的口碑向来不算好,当年那件事情发生后,谁不在背后说她是个渣女的。

纪悠之忙不迭也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咳咳,谢大小姐心胸宽广是条汉子,前段时间的事儿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媳妇已经教训过我了。”

他这话说的倒不假,前几天他回家和顾澜说了谢昳这些年经历的事儿还有当年分手一事的真相,顾澜怀着孕,天天多愁善感看个泡菜剧都能哭得稀里哗啦的,听到谢昳和江泽予的曲折故事还能了得?

顾澜当时就听得唏嘘不已,很是掉了几颗金豆子,然后开开心心地磕起了晚风CP,把微博上关于两人的细枝末节都找出来磕了个遍,越磕越来劲,越磕越气,最后竟然气得直锤他。

还一口一个“昳昳”,俨然单方面把人家当自个儿亲闺蜜了。

“昳昳这些年都过得这么苦了,你还刁难她,你说,你还是不是人!”

“要不是你口口声声跟我说谢大小姐人品不好、脾气差,我能让Maggie来趟浑水吗?我现在想想昳昳当时那个表情,肯定是伤心了,呜呜呜好难过。”

纪悠之想到这里,摸了摸鼻子:“谢昳,我媳妇儿大概是粉上你了,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你可得跟她好好解释解释,当年我们念书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欺负过你啊。”

“那是,你要欺负我们家昳昳,你还能活到今天?本小姐早就给你灭了。”推门而进的韩寻舟只听到最后这一句,立马英姿飒爽地表了态,可那英气架势在看到谢昳的两秒钟之后就垮台,不要钱般的眼泪说来就来。

一米五八小个直直扑进谢昳怀里。

“呜呜呜……昳昳……呜呜……揪己郡辣个傻批竟然这么对你呜呜呜……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嚎着,却又听不清到底在嚎些什么。

谢昳被她扑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搂住人,轻轻拍着她脑袋,眼神却疑惑地看着跟着进来的贺铭。

贺铭有点心虚:“呃……我昨晚被她缠得没忍住,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她了,包括……十二年前的事儿。”

谢昳低下头,看着怀里那颗黑乎乎的一抖一抖的脑袋,心里酸得厉害。她一直觉得周家的事情太危险太复杂,不应该把韩寻舟扯进来,所以直到事情解决了也没有告诉她。

可谢昳忽然明白,她自以为是的保护,对她来说却可能是伤害。

果然,韩寻舟哭了没多久就板着张脸爬起来,坐得老远老远,扭头看着窗外,不想搭理她。

显然是生气了。

谢昳站起身走过去,蹲在地上戳戳她胳膊。

她的语气和初二那年在网吧找到逃课打游戏的韩寻舟时一样无奈:“——舟舟,多大人了,一会儿哭一会儿气的,丢不丢人啊?”

“你还知道我会丢人啊?”韩寻舟转过脑袋,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眼睛红得厉害,“你还知道啊?小的时候我爸妈吵架闹离婚、我被人欺负、我失恋考试考砸,哪一次不是你陪着我走过来的?我在家睡不着就跑去你家睡,大早上起来才发现我把你踹到床下了。还有我高三那年,要不是你拉我扯我,我能考上S大吗?”

“……所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我以为你在美国留学的这几年过得很好,我以为你找到了你自己的社交圈,以为你过得有滋有味很充实。我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还是像以前一样,该臭屁臭屁,该贫嘴贫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一个人过成那样……我在非洲那两年每天都很忙,有时候都抽不出来时间接你电话,要是我早点知道……”她的语气又难过又凶,愤怒得像一头小豹子,“要是我早点知道,大不了我去美国陪你嘛。就算周家的事情你不能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孤独的时候,你就跟我说一句,不,就说半句你难过了,我当天就飞美国。”

韩寻舟说完,恶狠狠地盯着谢昳,小手握得紧紧的。她的眼睛里有夺眶而出的眼泪,却依然倔强地不眨眼。

大排档小小的格子窗外夕阳如染红了的大片海棠,她们像很小的时候一样吵了架。

可这一次不同的是,谢大小姐难得低了头。

谢昳偏过头抹了抹脸,声音哽咽:“嗯,是我的错,舟舟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篇番外送上~

第 61 章

庄孰依旧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货前段时间又迷上了冲浪, 整整半个月时间都在南海附近暴晒,肤色之深超过了老老实实在北京城待了几个月养白了的韩寻舟。

他刚进包厢就夸张地哀嚎出声:“合着今天都是有家室的, 就我一个孤家寡人是吧?”

庄孰这些年颇是奇怪, 他大学毕业之后投资了几家酒吧民宿,小日子过得很不错,生活自由浪荡又纨绔, 什么东西新鲜他就奔哪儿去,但却没有认真谈过恋爱。

用纪悠之的话说, 这人就是个巨婴, 吃喝玩乐不在话下, 就男女之事没开窍。

纪悠之翘着二郎腿嘲笑他:“就你小子这么不正经, 哪家姑娘敢嫁给你啊。整天跋山涉水不着调,哪像个能成家的样子。”

庄孰恨恨走过去锤他一拳:“你也就得亏顾澜眼瞎, 咱哥俩谁还比谁正经了?”

“你他妈才眼瞎, 追你的姑娘都眼瞎。”

他俩贫得旗鼓相当,惹得众人大笑, 气氛一如当年。

人都到齐后,预约的菜一道接一道上了——这一点到是和多年前不同, 就连大排档都多了网上预约的功能。

庄孰要了几瓶老板自家酿的农家白酒,又给两个女孩子拿了一瓶浓度很低的果子酒。饭桌上气氛很好, 酒过三巡后,大家都微醺。

韩寻舟方才抢了几杯白酒喝,这会儿醉意上头, 多愁善感起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奔三了,说实话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决定组成的,有些事情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悔。”

她说着,埋着头好一会儿,嗡声道:“……前年在非洲的孤儿院,遇到个五岁的黑人小姑娘,特别乖。真的,我走那天,她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一颗糖,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当时我动了收养她的心思,但就因为我单身、不符合收养条件,再加上手续实在难办,最后就放弃了。后来我跟贺铭领证之后给孤儿院打过电话,他们说……”

韩寻舟抽泣着,没能说下去。

贺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沉声接道:“小姑娘得了痢疾,去世了。”

包厢里一片静默,几人带着酒意的浅浅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庄孰猛地喝干酒杯里的白酒,红着眼睛道:“这世界啊就是很操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后悔有什么用?你们都知道,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他妈跟几个朋友在长白山滑雪,山里面信号不好,等我赶回去的时候没有见着他最后一面。他在世的时候,最疼的就是我,第二才是我哥。”

庄孰爷爷去世就是前两年的事儿,纪悠之是知道的,这哥们儿那一整段时间都过得很不好,他破天荒的没有贫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调侃道:“我这人倒是幸运,没有经历太多生死离别,我最后悔的事儿啊,大概就是跟着江泽予创业了。谁知道他真能把企业做得这么大,现在我每天都很害怕,这么有钱,比我爸都有钱,万一哪天被绑架了怎么办?”

“……”

“妈的,你小子找揍是不?”

片刻后,饭桌上所有的酒杯都冲他脑袋去了。

韩寻舟扔完酒杯,撑着脑袋问谢昳:“昳昳,你呢?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谢昳想了一会儿。

几杯果酒下肚,思绪还很清明,但吐字已经不甚清晰,她揉了揉眉心,笑着说道:“我这半生过得洒脱,少有悔事,要说有,便是当年的那段别离。我们分开了五年,若能重头再来,我宁愿蓬門荊布,三旬九食,也好过那般违心的分离。”

这世上最宝贵的是时间,而时间里,最珍贵的是陪伴。谢昳心里很清楚,当年的那道选择题,如果放在今天,她绝对不会那么选。哪怕还是想要斗周家,哪怕想要他有锦绣前程,她也不会再选择和他分开。

她宁愿和他在一起,就算冒很大的风险,也和他一起面对。大不了,就是普普通通地过一生,可是只要有他在身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谢昳说完,惊觉餐桌下的手被人一根根掰开,温柔相扣。

她侧过脑袋看去,男人举着酒杯,静静地喝下一杯酒,喉结滚动间可见流畅英挺的侧面线条。

幸好,老天爷还是对她不错。

这么深刻的问题探讨下来,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别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对了,你们知道我最喜欢这家店哪一点吗?”庄孰打了个酒嗝,满脸都是不正经,神神秘秘道,“这家店老板娘女儿我上次见了,也是S大的,长得贼漂亮。”

谢昳回想了一下,刚刚上楼前确实看到个姑娘站在收银台,虽然低着头,但看侧脸确实很清秀。

韩寻舟也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回忆道:“你才发现吗?这家店老板的女儿是挺漂亮的,我们大学那会儿她好像才念初中吧,班里几个男生就爱来这儿吃饭,就是因为小姑娘长得养眼。”

庄孰的眼珠子溜了溜,又打了一个酒嗝:“这都不重要,那……你们知道她叫啥吗?”

众人摇摇头。

“噗哈哈哈哈,她刚刚问了,她说她叫小翠,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

室内一片缄默,只剩庄孰一人逐渐变态的笑容。

旁边的贺铭用筷子戳了他一下。

庄孰不满地皱眉:“干嘛啊,别戳我,不好笑吗?小翠大排档,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一家好好的大排档为啥叫这么个名字,原来是老板的女儿叫小翠。都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人叫小翠的,怎么不叫翠花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压根没有注意到,包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半晌后,谢昳尴尬地用手扶额,对端着一盘酸菜鱼站在门口、气得白了一张脸的小姑娘说道:“对不起啊小翠姑娘,我们这个朋友脑袋有点问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姑娘忍住把热腾腾的酸菜鱼扣在某人头上的冲动,红着眼睛气鼓鼓地走进来,把重重的陶瓷大盆搁在桌上,转身就跑。

庄孰的笑声戛然而止。

纪悠之被他这通操作骚得翻了好几个白眼:“庄孰啊庄孰,你个傻逼,还奇怪自己怎么找不到媳妇,有姑娘能看上你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有你这么埋汰人的吗?”

贺铭也落井下石:“你这素质真是够呛,人姑娘的名字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很精神。”

韩寻舟倒是忧心忡忡道:“呃……庄孰,你要不出去看看啊?她刚刚好像是哭着跑出去的。”

“艹……真哭了?”庄孰真没想到能被她听到,这会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愣了半天后,垂头丧气地拉开椅子往外走。

这件事的后续发展谢昳不甚清楚,但一年多之后,她抱着宝宝参加了庄孰的婚礼,那喜帖上,新娘的名字就叫赵小翠。

-

晚上回到家之后,江泽予一直有些沉默。

谢昳洗漱完,发现他靠在床头,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视柜上面的墙。

谢昳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江泽予伸手把人搂过来,让她坐在他腿上,脑袋埋在她肩颈处闷声道:“纪悠之快要当爸爸了。”

谢昳惊喜地抬头:“真的啊?顾澜怀孕了?”

“嗯……”,男人喝了不少酒,此刻的声音有些闷也有些酸,“我比他大三岁,他有父母,有老婆,现在都快有孩子了……”

“昳昳……”,他认真地说道,“明天我们去领证吧,我也想要有个家。”

谢昳着实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羡慕,她的心脏登时塌陷了一块,疼得不行。是啊,她的阿予这么些年一直是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就连她都离开他那么多年。

她怎么能跟他闹脾气呢。

谢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缱绻地在他唇角印上一吻,低声说道:“好,明天我们去领证。还有孩子,我们会有的,很快。”

她说完,轻轻巧巧翻身压住他。

……

当天夜里,无比餍足的男人收到条短信。

【哥们儿,怎么样,成功了吗?我跟你说卖惨这招只要你用对时机,绝对有用,女人都心软。我媳妇就是,上次我就是靠着卖惨成功爬回她的被窝,那天我可是把我家太爷爷的惨事儿都带上了。】

江泽予看了眼身边沉沉睡去、毫不知情的女孩儿,摸着鼻子满心愧疚地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有宝宝啦~~感谢在2020-03-08 12:08:14~2020-03-09 13: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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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第二天一大早, 谢昳就被江泽予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她很快便发现, 江泽予的情绪有一些异常——他的神情还是像往常那样不苟言笑的,但眼角眉尾却扬着, 甚至还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刮了胡子、打理了头发。

打理完头发, 他莫名其妙地抱着她很久,笑着亲了她一口,然后走进了衣帽间。

谢昳迷迷糊糊地刷着牙, 想着他刚刚那个愉悦又温柔的笑容,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仔细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 很寻常的一个工作日, 既不是两人的生日, 也不是在一起的某个纪念日, 更不是“择优”哪个产品面市的日子。

谢昳没有再多想,洗漱完毕后做了一套瑜伽。然后敷上刚拿到手试用的公关品面膜, 盘腿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敲着今天的日常规划表。

这件小事情是她每个工作日的早晨都会做的, 对后续一天时间内的工作效率很有提升。

其实时尚博主这个行业非常需要自我管理和约束能力,因为没有朝九晚五的要求, 也不会有哪个上司天天开会督促工作进展。表面上自由散漫的工作其实更需要自己规划安排好时间。

谢昳的时间表做得细而简洁,犹如小学生的课程表。由于在西藏的那一周时间近乎荒废, 除了那个搞砸的直播几乎没有工作,所以一回北京, 她尽量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谢昳刚刚敲完日程规划,余光便扫到江泽予拎着两件衬衣从试衣间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依旧上扬得令人迷惑。

“昳昳, 左边这件浅色的好还是右边这件深色的好?还有这两条领带,你觉得哪一条比较合适?”

谢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把面膜纸往上提溜了一下。

他手上这两件衬衣除了颜色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她随手指了指浅色的那件,然后在男人一脸郑重的神情下,问出了从刚刚就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你今天这么开心干嘛?穿个衬衫还这么讲究,你要出门吗?”

江泽予:“……”

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谢昳电脑屏幕上做好的计划表。

“上午八点到十点半:剪好本季爱用品视频;十点半到十一点:咖啡时间。”

“十一点到十二点:修拉萨旅行期间的街拍照片。”

“十二点到一点:午饭。”

“一点到四点:完成时尚杂志初稿;四点到四点半:回邮件。”

他指了指屏幕最下面那行的“四点半”三个字,神情认真道:“昳昳,民政局下午五点半关门,只留一个小时可能不太够,我们从家里开车过去都要半个小时,而且或许还要排队。”

谢昳:“……”

待看清女孩子敷着面膜纸都能展露出来的恍然大悟的神情后,江泽予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刚刚是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她完全忘记昨晚上说好的要去领证的事了,又或许她有自己的安排,结婚这件事情毕竟急不得。

可能的确是他太心急了。

江泽予沉默地走回试衣间,把两件衬衫挂进衣柜里,又走到客厅,从身后抱住谢昳,勉强笑道:“没事,昳昳,你今天如果已经有安排的话,我们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再去。”

他说完,又想起了什么,神情难免有点低落:“唔,明天后天是周末,民政局不开门,那……下周一去也行,或者……你挑个日子。”

谢昳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几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江泽予这人从年少时期开始就十分内敛,很多时候谢昳都猜不透他的情绪,又或者说,他自己本身就没有太多情绪。

他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不会太欢喜也不会太悲伤。他吃东西没有特殊的喜好,连吃三个月青椒炒肉都不会厌恶;他对穿着打扮没有什么追求,买衣服大多以简洁舒适为主;择优现在每天营业额到达了难以统计的惊人数字,也没见他有一丝欣喜或得意——明明就连从小在钱堆里泡大的纪悠之都忍不住翘脚在家里数钱了。

可他方才却兴奋雀跃得像个看到心爱玩具的大男孩,而在得知她把领证的事情忘掉后,又掩饰不住地展现出了内心浓浓的失落,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尽力地克制住,反过来迁就她。

谢昳想起来,他昨晚和她说过,他想要一个家。他从小丧母,十八岁那年失去了父亲,然后孑然一身地走到现在,如今已经年过三十。

谢昳心里着实愧疚起来,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呢。

她眨眨眼睛,干脆利落地把电脑合上,摘掉面膜转过身子抱住江泽予的腰,把满脸黏糊糊的精华液蹭他下巴上。

“阿予,我没有别的安排,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吧。我马上去穿衣服,你等我半个小时,不,十分钟,好不好?”

男人淡淡的神情瞬间被点亮,许久之后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下,闷笑着点头:“嗯。”

-

上午九点钟,民政局值班的大爷刚刚拿掉大门上挂着的门锁,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对。

大爷面无表情地问了句:“结婚还是离婚?”

谢昳瞟了一眼江泽予,上前两步挽住他胳膊。

“我们来结婚。”

身边的男人听到最后两个字,没有忍住轻声笑了一下。

眼前大爷的面色也和善了许多。

在民政局上班容易精分,可能接待的前一对还是浓情蜜意等待领证的小情侣,后一对就是结婚证都撕了、恨不得把对方掐死的末路夫妇。有时候上班上到头昏脑胀就容易出错,对着结婚的新人安慰,然后对离婚的夫妻说祝福。

比起后者,大爷明显更喜欢接待乐乐呵呵的新人。

他和蔼地朝两人点点头,带着他们往走廊左边的办公室走去,边走边问:“拍结婚照了吗?证件上要用,没有拍的话到这个房间来先拍一张照片。”

江泽予这才想起来,其实他早上起来的时候计划好了的,先带谢昳去附近的摄影工作室拍一张结婚照,然后再过来登记。可车子从碧海方舟开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直接一路拐进了民政局的院子。

倒是把拍照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搂着谢昳的腰,歉疚地说道:“昳昳,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外面拍张照吧,应该能好看一些。”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但女孩子应该都会在意照片好不好看的吧?从前择优还没发展到现在这般规模的时候,他也亲自参与过招聘,那些女孩子简历上的照片大都精心修过,有的还加了滤镜。

谢昳闻言撩了撩头发,笑得肆意又任性,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就在这儿拍吧,还想好看到哪里去?我这么天生丽质,就是黑白相机都掩盖不住我的美。”

她话音刚落,前头领路的大爷都被她逗笑了。

两人来得早,所有工作窗口都空着,于是从拍照、填表格、办手续领证统共只花了十五分钟。其中的五分钟还是额外的——负责填表的小姑娘是谢昳的粉丝,满脸兴奋地跟她要了签名。

十五分钟之后,谢昳拿到了两本红本本。

谢昳仔仔细细翻了翻那结婚证,大红色的封面翻进去,第一页就是他们俩的合照。简陋的证件照里是红色的底,两人都穿着浅色系的衣服,靠得很近,摄像小哥拍得非常机械,以至于他们脸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展现甜蜜就被相机定格住。

好在两人的样貌都生得格外好,怎么拍都顺眼。

两本结婚证非常轻,里面没有额外的分页,掂在手里的分量加起来还不如一本户口本或者护照。

一切流程都简单得与“结婚”这两个字的沉重力量不符。

谢昳砸吧砸吧嘴,喃喃道:“我们现在就是……合法夫妻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