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寻舟咧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乐呵呵地“哦”了一声,彻彻底底放下心来,连胃口都好了不少。

一旁的贺母因为这两个小豆丁之间有爱的互动笑得乐不可支,而贺父却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敲敲桌子严肃地说了句:“食不言,寝不语。”

韩寻舟吓得缩了缩脖子。

等一起吃过晚饭后,两个小朋友一起窝在贺铭的房间里写学前班留的周末作业。

因为他们上的是双语国际学校,每天都有背单词、做理解的任务。贺峥非常重视教育,对儿子的要求也很严格。贺铭从两岁开始就接受了几国语言的培训,所以他虽然年纪小,但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都到了相对流利的程度,学前班这些作业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反而是韩寻舟一个头两个大。

由于她成长在一个相当佛系的豪门家庭,六岁之前除了傻呵呵地玩,从来没有去过任何培训班,别说英文单词了,她连二十六个字母都没有认全,理解或者单词什么的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书。

所以找贺铭写(抄)作业也是小韩同学总往贺家跑的原因之一。

宽大的书桌后面,小姑娘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都够不着地。

她装模作样地晃着脑袋,背着自己编的口诀:“一个肚子是P,两个肚子是B,一个小坑是V,两个小坑是W……”

嘴上流利地咕哝着,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往旁边贺铭的作业本上瞄,然后偷摸着依葫芦画瓢搬到自己的作业本上。

可搬都搬不明白。

贺铭停下笔,像个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看着韩寻舟写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没忍住道:“舟舟,你的apple少了个‘p’,approve多了个‘r’。”

韩寻舟羞愧地咬了咬铅笔头。

贺铭有点不忍心,但还是像个长辈一样严肃教育起她:“还有,舟舟,你不能总是抄我的作业,我爸爸说英语还是要学好的,以后做生意……以后你要是去国外玩,连问路都不会,会被人卖掉。”

韩寻舟本来还非常受教地点头,等听完全部后,非常疑惑地抬起头问他:“贺哥哥,我要是去国外玩的话……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你来问路就可以了啊。”

六岁的贺铭想了想,觉得她的想法好像非常有道理的样子。他把自己的作业本往她面前推一推。

“那你认真点抄,别缺胳膊少腿的。”

当天晚上韩寻舟留宿在贺家,两个孩子都还小,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所以韩寻舟跟贺铭一起睡在贺家别墅用字母拼起来的榻榻米上。她躺在有两个小坑的“W”上呼呼地睡着了。

韩同学睡相很差,整个人睡成嚣张的大字型,还踢被子。那晚上贺铭给她盖了十三次被子,第二天起来长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

“1999.09.12,妈妈给的零花钱还剩了很多,下星期要记得给舟舟买巧克力蛋糕。”

——贺铭,关于你的日记。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有爱的两个小朋友哈哈哈~媳妇要从小疼起!

第 67 章

2006年, 这年的韩寻舟十一岁。

十几年前北京城的国际小学教学遵循中西结合的理念, 也可以说是半洋不土。学校一方面重视同学们的素质教育,另一方面对应试教育抓得也很紧, 每学期考试的次数比其他小学只多不少。

七月份, 五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卷发完,小朋友们迎来了暑假。然而和大部分同学的神采飞扬不同,韩寻舟一双眼睛里憋着一泡泪, 偷偷摸摸把数学试卷塞到了书包角落。

她只考了五十六分。

其实韩父韩母对她的成绩要求并不苛刻,韩母在这次期末考试之前格外宽宏大量地对韩寻舟说过, 名次无所谓, 只要及格就好。

可她偏偏连及格线都没有考到。

过两天有一次返校班会, 这卷子得经过家长签名后上交。

韩寻舟觉得她可能会挨一顿揍, 妈妈要求是低,但正因为要求低, 如果连这么低的要求都没达到, 她就会相当生气。

她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韩寻舟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往班级外头走, 班里几个女生嬉闹着从她身边经过,没几个人跟她打招呼。说实话韩寻舟在这个学校里并不怎么受待见, 她从小就没接受过精英教育,从一年级开始成绩就在班里垫底;班里的同学们不是钢琴十级就是得过什么儿童歌唱奖项, 而她连拿得出手的才艺都没有。

不过韩同学也无所谓,她是个心胸开阔、飒气十足的北京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深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班里没有小团体,她一样活得很好。

她虽然不上补习班,但也有很多爱好。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各种各样的旅行纪录片,那个时候国内的旅游博主还很少,韩父韩母专门给她从国外买了很多纪录片碟片。

在韩寻舟小小的脑袋里,这个世界很大,广袤宇宙里有发光发热的太阳和浩瀚繁星;热带雨林里有凶猛的野兽和参天大树;无边大海里有着地球上最原始的基因和最古老而庞大的生物。

而距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生活着肤色和语言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些人,他们有着迥异的文化历史和思想,甚至这世界上有很多地方还经历着战乱,很多比她还小的小朋友没有家,没有吃的。

韩寻舟数学不好,但她觉得自己并不笨。

何况韩寻舟并非没有朋友,在生意场上,韩家和庄家、纪家走得很近,再加上几家的孩子都是同岁,又在一个学校念书,所以来往更加密切。庄孰、纪悠之都是她的朋友,当然也包括她最“喜欢”的贺哥哥。

所以她不觉得成绩不好、不会弹钢琴有什么,可非常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偏偏觉得贺哥哥弹钢琴的样子很帅,也觉得他每次都能考一百分很厉害。

十一岁的韩寻舟还没能明白喜欢一个人的含义,但在她的心里,贺铭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比如班上有个同学上学期英语竞赛考了一等奖的时候,韩寻舟心里会小小地羡慕嫉妒恨一下,还会担心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了,会因此教育她。

但这个学期,贺铭数学竞赛考了全区第一,她一回家就眉飞色舞地讲给妈妈听,几句话从饭前讲到饭中再叨咕到饭后,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惹得韩母笑她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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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寻舟愁眉苦脸地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发现庄孰和贺铭正站在楼梯上等她。

从小学三年级之后,韩父韩母很担心女儿成绩太差会不合群,所以每天晚上都让她去贺家跟贺铭一起学习。庄孰和韩寻舟两个是几家孩子里成绩最差的,而贺铭又是学习最优秀的,庄家父母便趁机把庄孰也塞进了贺家跟他们一起“补习”。

这家贵族小学的着装模仿英伦校园风,男孩子们的校服上半身是小西装加衬衫领结,下半身则是及膝的西装短裤;女孩子们是小西装加及膝格子短裙。

韩寻舟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贺铭和庄孰——这两个人都格格不入,但却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贺铭在一群小学鸡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身上的正装、衬衫熨得笔挺,脚上的小皮鞋也一尘不染,他整个人自信又阳光,身高也比寻常五年级的小男孩高上许多。要不是脸庞尚且稚嫩,看起来还真像个小大人。

而他身边的庄孰则幼稚得很,又痞到了极点。满头大汗的男孩子手里抱着个篮球,校服皱皱巴巴地挂在手臂,衬衫上下各开了两个扣子,脚上也没穿皮鞋,而是踩了一双今年最新款的AirJordan。

这鞋子对于一个五年级小孩儿来说简直不要太潮。

庄孰也看到了韩寻舟,立刻不耐烦地挠了挠脑袋:“喂,韩乌龟,慢吞吞的干嘛啊,等去贺铭家抄完作业,我还约了几个哥们儿打篮球。”

他说完肩膀上就挨了贺铭一拳头,庄孰吃痛回头:“干嘛,本来就是抄作业啊,要不是我妈非要我去你家,我直接在学校就抄好了,哪有这么麻烦。”

贺铭白他一眼,一板一眼道:“不是这个,不准叫舟舟外号,不礼貌。”

“贺铭你重色轻友!”庄同学愣了一下,笑得两只眼睛眯起来,一边做鬼脸一边跳下楼梯,“我偏要叫,韩乌龟,韩乌龟,韩乌龟,略略略略略!”

简直气得韩寻舟攥着书包带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揍他,一边走一边又因为“重色轻友”四个字脸颊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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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贺家司机把三个小朋友接回家之后,迎接他们的照例是死气沉沉的晚饭。

贺家的规矩实在是多,贺峥认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必定要制定规矩。

一进门,贺铭便被佣人带去换衣服,然后几个小朋友一起净手吃饭。

璀璨的水晶灯下,实木餐桌是欧式长桌。贺峥坐在上首,一边神情严肃地用公筷往碗里夹菜,一边还在看当天的财经报纸。

贺母温顺坐在他的左手边,细心地给每人都夹了一个鸡腿,鸡腿是庄孰最喜欢的食物,可在贺家吃鸡腿实在是太难为他——香喷喷的鸡腿就在碗里,不能抱起来啃,吃的似乎后也不能发出声音,简直是人间酷刑。

三个小朋友一声不吭地巴拉完晚饭,然后乖乖走进书房。自从学习小分队多了个人之后,贺母便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书房,更宽敞一些。

一进房间,庄孰就把书房门关上,然后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贺铭,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来你们家么?你爸爸简直太可怕了,比我爸还可怕。对了,他打人疼吗?我爸总揍我,但其实一点都不疼,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每天都没吃饱饭。”

贺铭闻言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大人疼不疼。我爸为什么要揍我?我又不像你,每学期都是倒数第一还总惹事。”

庄孰:“……”

“算你狠。”

三个小孩儿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开始写暑假作业。

贺铭是典型的好学生,就是那种明明暑假才开始一两天,他已经利用期末考试前的间隙时间做完了一半的暑假作业的好学生。

现在正儿八经写作业的时间,他反倒看起一些杂书来,庄孰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法语,上面的小蝌蚪们比英语更加难懂。

他丝毫没兴趣地撇撇嘴,然后和韩寻舟瓜分起贺铭的作业来,最后两人经过一番协商,决定让韩寻舟先抄数学,他先抄语文,等都抄完了再交换。

庄孰一边抄,一边拿胳膊肘撞了撞韩寻舟,轻声问她:“喂,韩乌龟,你数学考了几分?”

韩寻舟咬了咬铅笔头,拿眼睛瞄了一眼贺铭,她莫名有点不想让贺铭知道她的成绩。

韩寻舟凑到庄孰耳边,用手捂着嘴巴,悄声对他说:“五十六……你呢?”

“比你低十分。”庄孰眼珠子转了转,也凑到韩寻舟耳朵旁边,贼兮兮地说,“韩乌龟,咱们打个商量?我帮你签名,你帮我签,好不好?”

韩寻舟被他这个脑洞惊吓到,本想摇头拒绝,但脑海里又浮现出妈妈偶尔生气时可怕的样子,于是咬咬牙答应了。

“那这样,你明天把你妈妈以前的签名带给我,我把我妈妈的带给你,我们一起练一练,把笔迹练熟。”

“好,不过我妈妈的名字可难写了……”

于是两个小阴谋家脑袋靠着脑袋,咬起耳朵来,窃窃私语中还夹杂着压抑的笑声。

直到庄孰的后脑勺又挨了一个暴栗,这场阴谋会谈才得以终止。

庄孰回头,发现贺铭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揉着脑袋,十分疑惑地冲他摊了摊手,随即满脸愤慨道:“贺铭你再这样我还手了啊,别以为你借我抄作业就能随意践踏我!”

贺铭凉凉看他一眼,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你可以去打球了。”

庄孰掰过他的手腕看了一眼,骂了句脏话,然后收拾好书包飞奔而出,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韩寻舟:“韩乌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韩寻舟认真地点点头,笑着冲他挥手道别。

等庄孰走后,贺铭放下手里的书,把椅子挪得离韩寻舟近了一些,先薅了一把韩寻舟的脑袋。

她的发型一直是两个羊角辫,从幼儿园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脑门上冒出了好多毛茸茸的碎发,贺铭感觉自己像是在薅婶婶家那只加菲猫。

“舟舟,你们刚刚说什么约定?”

韩寻舟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

贺铭不再难为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她:“舟舟,你这次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有进步吗,我帮你看看卷子?”

韩寻舟又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她才不能告诉他。

她期中考试的时候答应过贺哥哥,期末要考及格的,但她还是没及格。她因为粗心,算错了好几道题。贺铭要是知道了,肯定觉得她又笨又不努力。

贺铭见她不说,沉默了一会儿后没有再问她。

他打开桌上的台式电脑,输入一个网址。

“我前段时间发现的,这个网站上传了很多纪录片,国内国外都有,你把网址记一下。”

“哇,真的吗?贺哥哥你最好!”

韩寻舟立刻惊喜地把什么数学什么考试统统忘光了,认认真真地把网址抄在手上,然后迫不及待地点开一个动物纪录片,炯炯有神地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咧着嘴笑。

看完纪录片之后,韩寻舟被韩家司机接回了家。

和小时候不同,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贺家留宿过。

-

“2006.07.05,我把找了很久的网站地址告诉了舟舟,她很开心……但她有一些事情不想告诉我了。老师说最好的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舟舟对我有。”

——贺铭,关于你的日记。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评论少到惊人,我们贺律师和舟舟就不配有排面吗???

第 68 章

2009年, 这年的韩寻舟十四岁, 她已经不再扎羊角辫,而是把一头浓密的黑发梳成高高的马尾。

这一年, 她喜欢上了乐队五月天。

五六年级那两年, 韩小朋友把所有的纪录片锁进了柜子里,头悬梁锥刺股地努力了两年,终于摆脱了学渣头衔, 和大家一起成功直升国际学校初中部,而庄孰则是靠着篮球特长才勉强直升。

并且从十一岁到十四岁的这三年时间里, 韩寻舟认识了她这辈子最好的闺蜜, 谢家的谢昳。她觉得昳昳和她班里那些女生们都不一样, 冷静、聪明、学什么都快。

嗯……如果不是昳昳不爱说话, 人比较高冷,简直就像是女版的贺哥哥。

彼时正值初二升初三的暑假, 盛夏时候韩父韩母带着韩寻舟去了一趟贵州山区某个贫困县, 韩家要在那里帮忙修公路、造桥、建爱心小学。

韩父韩母把建造事宜交代好之后,没几天就回了北京, 但韩寻舟却对死活不回去,于是夫妻俩只好让她寄宿在当地校长家里。

之后的一整个暑假, 韩寻舟和贫困山区的小朋友们同吃同住,她给他们放她最爱的纪录片, 偶尔还教小朋友们写字、背单词。经过几年的努力,小时候数学、英语、语文都很差的韩寻舟,在初中逐渐挤进了尖子生行列。

她还每天给谢昳和贺铭发彩信, 带着照片的那种,山区里信号不好,想要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都得走到村口的泥路上。

于是每天晚上沿着山路走上半个小时成了韩寻舟的日常。

虽然山村里没有商场也没有西餐厅,但小韩同学适应得很好。

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星星洒满山村之上的苍穹,韩寻舟和校长七岁的女儿虹虹一起窝在被窝里,就着头顶昏黄的电灯,翻她带来的童话书。

按理说十四岁的姑娘已经过了看动画片、读安徒生的年纪了,但韩寻舟还是非常喜欢童话故事。

《人鱼公主》的故事她并不陌生,可这一次读后感却有所不同,在念到小人鱼在阳光下化成泡沫的时候,韩寻舟莫名其妙红了眼眶,她只觉得心尖无比酸疼,鼻子一红,眼眶里便有一滴泪打着转,然后顺着脸颊滑下,滴在童话书上。

虹虹有些疑惑,小小的身子拱过来靠着韩寻舟,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她:“舟舟姐姐,你怎么哭了?”

韩寻舟没有说话,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明明她在和虹虹一样大的时候看这个故事,也没有掉过眼泪。

那天晚上,韩寻舟做了一个梦,在她的梦里,她变成了一条长着尾巴的小美人鱼,她懵懵懂懂地游上了岸,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双腿欣喜不已。小美人鱼正在学着用双腿走路,忽然发现岸边躺着一个人。

她蹒跚地走过去,那人身上的服饰和童话书中王子的服饰一模一样。

他是一位王子。

蔚蓝大海,金色沙滩,年轻的王子英俊无比。他躺在海岸边的礁石上,双眼紧闭,海风轻轻卷起了他额前的碎发。梦里的小美人鱼看呆了,她鬼使神差地走近那块礁石,缓缓弯下腰,闭着眼睛吻上了王子的嘴唇。

可这个吻并没有能够成功,因为在即将吻上的那一刹那,韩寻舟醒了。

她满头大汗地坐起来,懵懵懂懂地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皮肤滚烫,皮肤筋络和骨骼包围的最里头,有颗心脏剧烈跳动着。她如同一条被迫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脑袋里却空白一片。

很久很久之后,韩寻舟摸了摸干涩的嘴唇,在黑暗里红了脸。在她的身边,七岁的虹虹却睡得香甜,她的梦里大概有甜甜的棒棒糖和童话书里那片蓝色大海吧。

第二天,校长一家将韩寻舟送到县城的火车站,之后,十四岁的韩同学独自一人踏上回京的旅程——这也是这个暑假小韩同学给自己设定的最后一个磨练,她说破了嘴皮才征得韩父韩母的同意。

第一次孤身旅行,又要穿过大半个中国,本来应该是件惊险又有趣的事情。可回程路上,韩寻舟却没有预想中那么兴奋,也没有想象之中不知所措和紧张,因为心头所有的情绪都被另一种情愫冲淡。

二十几个小时里,小韩同学靠着火车的车窗,满脸无措地看着窗外,两只手紧紧地揪在一起。耳机里放着五月天的《拥抱》,听过无数遍的那句“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在这一刻,忽然让她红了脸。

那个梦清晰又羞耻地在她脑海之中反复放映,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恋爱了。初恋的酸涩和微甜在心里调成一杯鸡尾酒,让从来没有尝过酒滋味的少女醉得娇憨又忐忑。

-

将近两天的行程之后,韩寻舟到达了北京火车站。韩寻舟拎着到腰间的行李箱,吃力地走出出站口,没多久就看见有个男孩子径直向她走来。

男孩儿的个头很高,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脑袋。他的气质阳光又朝气蓬勃,面容略显稚嫩,却已经足够英俊,竟然惹了周围好几个年轻女生的侧目。

韩寻舟看着男孩子那张和她梦里的王子别无二致的脸,捏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咬着唇没有说话。

贺铭走到韩寻舟身边,二话没说拎起她的行李箱往外走,他的步子很大,平日里总是飞扬的唇角此时抿得紧紧的。

“贺哥哥……”

韩寻舟立刻察觉到他有点生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火车站人来人往,有的是外地来北京打工的民工,大大的旅行袋里装满了行李。也有每天在全国各地跑的商务人士,身上穿着妥帖的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形色匆匆。甚至角落里还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两只眼睛一直贼溜溜盯着人群,似乎是在寻找偷窃对象。

贺铭往前走了几步,终究是拿韩寻舟没辙,他叹了口气停住脚步,转过来,向往常一样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可这一次韩寻舟却像是炸了毛的猫,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她脑袋就蹦开老远,双手抱头护住自己的头顶。

贺铭没看到她躲在胳膊后面的一张脸逐渐变红,只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

“舟舟!”贺铭放下手,看着眼前令人头疼的少女,语气有些严肃地责问她,“你这不是胡闹吗?怎么能决定一个人回来?从贵州到北京城,这么远的路,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其实下午韩妈妈告诉他韩寻舟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还顺便悄悄透露给他一个消息,原来韩家两口子也不放心她一个人旅行,只是实在经不住韩寻舟的软磨硬泡才勉强答应不去接她,但还是雇了个保镖一直隐隐跟着她。

尽管有保镖在,出不了什么岔子,可贺铭还是有些生气。

韩寻舟平时看着温顺柔软,实际上心比谁都野。他担心这次旅途的顺利程度会让她产生错误的安全感,从而降低对外界的警惕。

像她这样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新闻里每天都要播报几例失踪案例。

韩寻舟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整个人又像是陷进了那个梦里,她涨红了一张脸,压根没听清他的问责,只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

于是贺铭那对好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

这天晚上韩寻舟破天荒没和谢昳煲电话粥,她窝在写字台前,揪着妈妈买回来的玫瑰花,玩起了“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的游戏。

最后一片花瓣是“他不喜欢我”。

韩寻舟立刻红了眼眶,不甘心地又揪秃了另外一朵花。这一朵的最后一瓣是“他喜欢我”,但小韩同学刚开心没一会儿,心里又不确定了,于是爪子又伸向花瓶里的下一朵花。

初恋时候的少女从来敏感又纠结。

很久之后,花瓶里躺着几支光秃秃的花枝,书桌上散了一地花瓣,韩寻舟迷茫地哀嚎一声,踢掉拖鞋跳到床上,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她的大脑里展开了激烈的思考。

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韩寻舟想起了小的时候。贺哥哥从小就很照顾她,他虽然只比她大七个月,可却把她当小朋友一样对待。他借她作业抄,陪她看纪录片,每天晚上等她一起回家。

韩寻舟翻了个身。

不对,他也借庄孰抄作业,他还陪庄孰打篮球。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不仅限于她。

甚至于韩寻舟还有种错觉,贺铭确实对她很好,可很多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他总是担心她会不会走丢,总是严肃地检查她的作业,总是拿家长的语气对她。

根本就不像是对待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韩寻舟咬着嘴唇,无措地盯着天花板。

贺铭本身就是个像王子一样的人,他绅士、正直、阳光,他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很友善,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对他赞不绝口。贺铭是他们初中的校草,也是钢琴社的社长,就连学习成绩也总和昳昳争年段第一。可她每天挑灯夜读,考试名次也只能保持在实验班的末尾。

他比她优秀太多,韩寻舟知道,在一些知情人眼里,他们俩是不般配的——虽然自从上初中以来,学校里知道他们之间有婚约的人越来越少了。

其实从十岁那年开始,两家人见面的时候就没有提过有关婚约的事情。韩妈妈告诉她,婚约没有取消,只不过要等到两个人成年的时候自己做决定,除非有一方提前提出退婚。

思来想去,韩寻舟打消了当面问贺铭的念头。

一方面,这么羞耻的事情,打死她都不可能开口问;另一方面,她总觉得,如果不说破的话,这段隐秘的关系还能维持到十八岁,可如果她问了,或许明天就结束了。

韩寻舟躺在床上,开始翻她和贺铭之间的短信记录,从前一些寻常无比的短信往来,以现在的心情去看,却越看越懊恼。

“天呐,这张站在村口的照片太二了,我怎么把笑得这么难看的照片发给他了?”

“我居然说了脏话……贺哥哥就从来不说脏话,他肯定觉得我不礼貌。”

韩寻舟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完他们俩之间所有的短信,然后就开始期待他的下一条短信和电话。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一直到开学,贺铭竟然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而韩寻舟也像是跟谁较劲似的,没有发过一条短信。

虽然她每天都盯着手机屏幕。

-

九月开学之后,学校给每个初三学生们发了一张高中意向的表格。因为他们所在的中学是国际学校的初中部,里头有将近一半的同学在初中毕业之后会被家里送出国,剩下的一半才会留在国内接受高中教育。

所以学校希望能够将这两部分同学分开,好让出国的同学彼此交流、一起学英语,而想要参加中考的同学们则是能够静下心来复习。

初三年级有两个平行的实验班,贺铭和纪悠之在实验A班,谢昳和韩寻舟在实验B班。

教室靠窗一侧,韩寻舟靠在谢昳的桌子上,眼含担忧地问她:“昳昳,谢叔叔说要送你出国了吗?”

她听妈妈说,谢家一家三口相处得并不好,周婉玲和谢昳并非亲生母女,总是闹得不愉快。所以谢川想要把谢昳送出国读书的概率非常大。

“那倒没有……”窗边在看时尚杂志的少女抬起头,美丽的面庞此刻已经初现端倪,她眨了眨眼睛,反问倒,“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韩寻舟皱了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迷茫地咕哝道:“以后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的,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以后我爸妈很可能会给我安排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可我一想到要坐几十年办公室,做着重复枯燥的工作我就想死。”

“那你考虑过出国吗?去不同的地方走走,或许你能找到以后想要做的事情。”

韩寻舟闻言立马摇了摇头:“出国念书肯定不可能的,我爸妈就是再浪也不可能抛下国内的产业,陪我在国外念几年书。如果我一个人去,他们又不可能放心。”

她话音刚落,前桌女生就转过来,语气相当惊讶:“韩寻舟,你不出国啊?怎么会呢,贺铭是要出国读高中的啊,你们俩不一起吗?”

她是和韩寻舟他妈一起从小学部升上来的,所以知道她和贺铭的关系。

韩寻舟听了这话,愣愣地呆在了原地,一旁谢昳皱了皱眉,问道:“贺铭要出国?你听谁说的?”

“我听B班的同学说的,他们说贺铭的志愿是要出国的。”

她说完,旁边另外一个妹子也转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韩寻舟:“对啊,我也知道这事儿。而且隔壁A班那个蒋涵,她还说她之后要跟贺铭一起去英国读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