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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头的嘴巴一下子张大。公蛎朝他连连使眼色,让他叫汪三财去,嘴里道:“我先验验货。”拿了托盘放在桌上。

男子十分不舍,摩挲了半日,将珠子放进托盘。

当铺行业规矩,凡是贵重或易碎物品,不允许人手相递,双方取用都必须通过放在平稳桌面上的托盘。这么做一是为了避免人手传递时失手跌落当物,二是出现跌落时好区分责任。

公蛎第一次见如此水色的翡翠,心中暗暗艳羡,脸上却不动声色,信口说道:“这珠串质地咋一看还行,细看里面有点状杂质。最高六十两,多了便不值了。”

小女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乖乖地依偎在男子的怀中玩弄他的衣角。男子急道:“八十两!”

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还下去二十两,公蛎大喜,皱眉道:“七十两!”

男子叹了一口气,看向怀中恬静的小女孩,摇头道:“算了,不当了……”

话音未落,小女孩突然抱住了头,叫道:“爹爹,我头好痛……”接着便牙关紧咬,五官扭曲,身体上下左右翻滚扭动,疼得不能自持。男子跳了起来,飞快掏出一条手绢塞在小女孩嘴里,唯恐她不小心咬到舌头,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免得她翻滚着乱撞。

公蛎吓了一跳。过了足有一盏茶工夫,小女孩才渐渐恢复过来,有气无力地伏在男子的肩膀上。

男子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部,在当铺里绕着圈子晃悠,直到小女孩闭上眼睛睡着。

公蛎跟在后面,小声问道:“您这翡翠串,当还是不当?”

男子抹一把头上的汗珠,坚决道:“当!”连价也不还,签了当票,拿了银子便走。

等汪三财和胖头回来,男子早已不见。汪三财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连连夸赞公蛎精明能干,会做生意,这串珠子才付七十两,连个零头都不够。

经这么个喜事一冲,公蛎心中的烦闷稍减,不再纠结与偷吃腌肉致使苏青惨死一事,中午吃了一大碗饭,胖头很是高兴。

不料天刚擦黑,男子又回来了,却是来赎当。他一改上午的颓废愁苦,满面喜色。

公蛎好不容易做了这么一单生意,心里极不情愿。只是当铺规定,有十二个时辰的犹豫期,如今十二个时辰未到,男子有权选择当或不当。

胖头将翡翠串捧出来。男子欣喜万分,归还了早上取走的七十两银子,小心翼翼地将翡翠串装进一个白色锦囊里。

公蛎眼巴巴地看着,见男子转身欲走,忍不住提醒道:“你不给女儿治病了?”

男子倒也忠厚,嘿嘿地笑,道:“阿弥陀佛,我这是遇上好人了。”

原来这男子名叫刘江,就住背街的竹青巷,妻子去年病逝,只留下他和女儿妞妞,依靠手编草席勉强度日。他家祖上曾经到骠国做玉器生意,这串翡翠珠子便是他祖母的遗物,一直不舍得变卖,一心指望等女儿大了给她做嫁妆。

三个多月前,妞妞家里玩耍,不小心绊到地上篾好的竹条,将耳朵后面划破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渗出一些小血珠。因并不严重,刘江也不在意,随便糊了些草药,也未带去郎中处瞧瞧。

口子很快便好了,只是耳后留下一个指甲大的扁扁的小包块,并不明显。但从此之后,妞妞开始叫头疼,先还能明确指出是耳后的包块在痛,又过了几日,一疼起来便满地打滚,以头撞墙,而且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刘江带着孩子四处寻医,城南城北的郎中都瞧遍了,有的胡乱开些药吃,有些直接告知回去等死,只有一两个口碑不错的老郎中说,孩子耳后长了瘤子,而且是长在头骨里,如今吃药也只是缓解,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刘江爱女如命,自然不肯,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城东有个薛神医专治疑难杂症,但诊金昂贵,今日早上,便当了祖传的翡翠串,打算做最后一搏。

公蛎插嘴道:“薛神医是不是长着六根手指头?”

公蛎在洛水修炼之时,曾听同伴提起,说城东有一个薛神医,特征是左手长着六根手指头,懂一些道家法术,常以神医之名行鬼神之事,碰上这个人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做了手脚、毁了道行。所以公蛎在洛阳城中游玩时,很少去城东片区。

刘江摇摇头,道:“薛神医两手好好的,都是五根手指,同公子说的不是一个人。”

公蛎松了一口气,又疑惑道:“阿猫阿狗都能叫神医,你可别被坑了。”

刘江惶恐道:“可不敢乱说,薛神医人很好的……我今日带妞妞去了,他一分诊金都不收,还说以后妞妞的治疗包在他身上,不用我花一分钱。”

公蛎嘀咕道:“他有这么好?”自己觊觎刘江的翡翠串,便揣测薛神医肯定也是如此想法,便是自己不能得,也决不能便宜了他。想到这里,忙命胖头搬凳子倒茶,留刘江多坐会儿。

刘江心里高兴,话便多了些,欢天喜地道:“可不是呢。别人都说他脾气怪要价高,我专门当了传家宝筹钱,谁知道他善人善心,分文不取。哎呀,谢天谢地,我这真是祖上积德了,人家不收我可不能不给,我想着这串儿珠子虽然抵不了诊金,但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胖头随口道:“您女儿呢,怎么不带着一起来?”

刘江道:“薛神医说,这种病需要多花些时日,而且各种药材煎起来十分麻烦,恐怕有什么差池,他说最好在他的医馆住上几天。我回家收拾些衣物,陪孩子一起住。”

公蛎半信半疑,提醒道:“你小心被他骗了,耽误了孩子的病情。”

刘江拼命摇头:“不可能,薛神医对我家妞妞如同亲孙女一般。而且薛神医说了,这个病不是什么大问题,极有可能治好。我不多留了,今日真是不好意思,白白折腾了你们一回。”说完乐呵呵走了。

胖头赞道:“薛神医还真是个好人!”

公蛎却满腹狐疑:“无亲无故一个老油子,对一个贫民之女这么好,为什么?”

(二)

腌肉一事,成了公蛎的一块心病。有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结时,便下定决心,第二天一早便离开忘尘阁,远走高飞,再也不同毕岸苏媚见面即可,反正这个事情谁也不知道,但真到了第二天要付出行动,公蛎又迟疑了。

如此这般,又过去了七八天,公蛎躺得腰都要断了。已经立秋,天气渐渐凉爽,汪三财对公蛎终日歇着有些不满,几次言语之间表现出不尊重之色。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公蛎决定,以后要彻底忘了那件事,让自己忙起来。但劈柴做饭、搽桌抹柜这些杂活儿,他是坚决不屑于做的;而做在中堂傻等客人上门,一天也做不了一单生意,也是对自己聪明才智的极大浪费。思来想去,公蛎想起了刘江的翡翠串,打算自己找点事儿做,去考证下那位薛神医到底有何居心。

说做就做。这日一大早,公蛎换了新衣服,兴冲冲便出发了。

薛神医的医馆在宣阳坊。宣阳坊一带,遍布医馆、寺庙、道观,其中能做法事的和尚、掐指算命的道士、跳大神的巫婆以及盲目求医的病人混杂居住,整个坊区长期香烛缭绕,烟气熏人,到处悬挂着“专治疑难杂症”、“包治百病”、“天机神算”等之类的旗子招牌,在洛阳算是一个另类的所在。

薛神医家并不难找,公蛎问了路人,很快找到。

一个两进式小院子,横竖各有两排房子,十几间斑驳的瓦房也分没有正堂偏厦之分,看起来高低布局都差不多,且房子建的两边不靠围墙,左右各留出宽达一丈的风道,十分浪费。前面前院看病,后院住人,前院正中一间陈旧的红漆大门上挂着一个斑驳的木制招牌,上门写着“老薛医馆”。院里摆放着一些条凳矮几,散坐着病人和陪同的亲属,有的还不住地呻吟嚎叫,等待医童叫号。

公蛎捂着肚子,走到一个正在吊儿郎当的中年男子跟前,搭讪道:“请问大叔,这薛神医一天能看几个病人?”

男子看了他一眼,热心地往条凳一侧移了移,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来:“很快的,你先坐下歇歇。”

公蛎坐下,小声道:“大叔,我是经人推荐来的。这薛神医看病,到底行不行啊?”

男子打量着公蛎的衣着,低声道:“你若是病的不重,我劝你就不要在这里看了。光是诊金,便要八两银子;药要价更狠。好家伙,三剂药,放一起不过一麦糠壳儿那么点儿药粉,要了我足足快百两银子!”他倒吸着冷气,伸出满把手在公蛎眼前晃动,心疼得什么似的。

公蛎斟酌道:“我听说这薛神医是个大善人,要是碰上穷苦人家瞧不起病,连诊金都不收的。”

男子啐道:“呸,这谁吹出的风?我就住这附近,只见到诊金不够被赶出来的,从未见过没钱还给看病的。”

公蛎道:“若是真能药到病除,收费贵些也无可厚非。”

男子压低声音,愤愤不平道:“做了郎中,就该有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之心,就我看个病,还是以前一起共事的兄弟,一个子儿都不带便宜的,这算什么好郎中?所以我便是好了,也决计不送他牌匾的。”

原来这人同薛神医相熟,指望着薛神医能给些折扣,却未得允许,心里有些不满。公蛎道:“这么说,你同薛神医很熟了?”

男子气呼呼道:“当年我闯码头时,同薛老五一个锅里搅稀稠,不算兄弟算什么?想当初,他被人骂我还帮他咧,如今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原来这薛神医叫做薛老五。

公蛎道:“我看您身体不错,怎么还来排队?”

男子道:“我已经给了那么多钱,好歹他得送我一次药吧。我不管,我今天就没带钱,非要赖他一次不可。”公蛎附和道:“正是正是。他真是太黑了!”

男子顿时觉得遇到了知音,说话口气更加亲热,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趾高气扬道:“其实也就你们外来的人,叫他神医,”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们都叫他神医,切,他壮年那会儿不过是同我一样在码头扛包的苦力,三四十岁突然开了这么个医馆,我才不信他会看什么病咧。”

正说着,刚进去看病的一个病恹恹的少年和陪同的农妇被医童推搡着赶了出来。少年脸色蜡黄,站立不稳。农妇跪在地上哭求道:“行行好,求薛神医帮我们看一下……就差三钱……诊金我下一次一并带够……”

医童不耐烦道:“你不知薛神医的规矩吗?管你天王老子,诊金不够一概不看。”妇人哭得伤心欲绝,抱住医童的腿不肯撒手。门后一个精瘦的老者背着手闪出,看样子就是所谓的薛神医,一脸冷漠道:“跟她废什么话?叫下一个。”一眼瞥见正伸着脖子看热闹,一脸幸灾乐祸的中年男子,眉头猛地一皱,满脸厌恶之色。

公蛎恍然觉得这薛神医的身影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妇人半抱着少年,哭哭啼啼走了,周围等待的人窃窃私语起来。男子喜笑颜开,指着两人的背影道:“看看,我没说错吧?谁要说他是大善人,我第一个不答应!”

公蛎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说他不会看病,怎么得的神医称号?”

男子嚷嚷道:“我要是有那个宝贝,我也能成神医!”周围人朝他看过来。男子忙放低声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周围的人都知道。薛老五无意之中学到一样本事,能种植一种药材。这种药材,什么病都能治,不管你多重的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剂就见效。”

公蛎惊讶道:“这是什么药材,这么厉害?”

男子悻悻道:“我要是知道,早发达了,哪里还需要在刀口上找钱……”说了一半,似乎觉得说漏了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