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阁3:双面俑》

作者:海的温度

内容简介:

繁华的大唐洛阳,一心避世、道行微末的灵蛇公蛎离开忘尘阁不久,却发现自己半个掌柜的身份,早已被“假”公蛎所替代;

而他好容易觅得一处物廉价美的会馆容身,却处处涉险,深陷迷境;

更过分的是,他的脸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换了模样……

不愿正视自己命运的公蛎,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秘密?

引子

(一)

早春时节,万物齐发。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东都洛阳,似乎瞬间觉醒,一众居民踏春游玩的,买卖开档的,漕运货运的,锄地耕种的,一片繁忙景象。那些个青楼妓院、烟花之地更是恨不得全天候开张,将夜间也利用起来,赚得个盆满钵满。

今晚便是如此。城外洛水碧波之上,渔火点点,丝竹声声,或有精致画舫摇曳而行,或有单橹小舟悠然自横,捉鱼钓虾的,赛诗斗酒的,狎妓买春的,同城内宵禁的暗淡寂静相比,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最精致的当属暗香馆的画舫。一盏盏红纱宫灯随风轻摆,柔和的灯光同月光融合在一起,映照着船头的流苏和各色花卉,朦胧得如同仙境。船头一端,几个如画一般的美人儿正翩翩起舞,引来船上的锦衣公子阵阵叫好。

船尾一侧,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端着酒壶,表情木然地站在阴影处,对那些打情骂俏的红男绿女视而不见,偶尔将眼神投放在水面上,却枯槁空洞,如同泥塑。

老鸨远远吆喝道:“柳瓶儿!你是死人哪?看到客人也不去招呼?”柳瓶儿吓得一跳,忙堆出一脸谄媚的笑,掐着腰肢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满身酒气手舞足蹈的肥胖公子前,讨好道:“张公子……”胖公子看都不看,厌恶道:“走开走开,别耽误我看美人儿跳舞。”一把将柳瓶儿推了个趔趄。

柳瓶儿扶着酒壶,点头哈腰地赔笑,更加不知所措。老鸨急火火冲了上来,眼睛看都不看,顺手甩了柳瓶儿一个大嘴巴,对胖子笑道:“这丫头不长眼,公子可别和她一般见识。”

柳瓶儿的脸霎时显出红色五指印,她勉强将酒壶放下,慢慢退入另一侧的阴影处。

船上仍是一片莺歌燕舞,酒到酣处,一众男子高声喝彩,肆意调笑,或有人隐约听到“扑通”一声,却无人在意。

一个文弱男子惊慌失措跑了过来,附在老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鸨一愣,嘴里寒暄道:“公子们慢用,我再去取些好酒来。”拉了男子走到船尾,低声道:“柳瓶儿怎么了?”

男子指着船下黑黝黝的水面,语无伦次道:“她跳河了!定是您刚打了她一巴掌,她想不开,妈妈你快叫人救她!”

果然,船边的木楔上还挂着她的手绢。老鸨一阵惊慌,转而厉声喝骂道:“小子你再敢胡说,我打断你的腿!什么跳河?是她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又假惺惺叫道:“张贵刘五,你们赶紧救人。”自己竟然又回去船头招呼客人去了。

几个龟奴拿了带钩子的长竹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水里探。文弱男子急道:“赶紧跳下去救人啊!”

满脸横肉的张贵冷笑道:“说得轻巧,你怎么不跳下去?”

文弱男子嗫嚅道:“我……我不会水……”这里是古河道,经水流冲积形成一个接一个的深潭,洛水改道后,此处便成了风景优美的一个大湖。水面虽然平静,但深丈余,且有淤泥杂草,慢说是晚上,便是白天,不是水性十分好的也不敢下水。

一个下等妓女,死便死了。老鸨恨不得早早将她打发了,尚且省下一份饭钱。几个龟奴敷衍地用竹耙搂了几下,便放弃了,称天亮再找。

文弱男子拉着张贵不让走,被他一把甩开。张贵一边走还一边鄙夷道:“呸,仗着同离痕姑娘有些远亲,不过是个吃软饭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几个龟奴轰然大笑。

文弱男子的脸顿时胀得通红,嘴巴抖动着说不出话来,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们走开,自己拿了竹耙打捞。竹竿很长,顶端又镶嵌铁钩,没两下便没了气力,无奈只好放弃,呆呆地望着平静的水面,表情凄楚。

一盏茶工夫过去,柳瓶儿显然生还无望。男子跪下磕了一个头,喃喃祈祷道:“姐姐保重,愿姐姐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也不要从事此业了……”一时想起自己的际遇处境,不禁同病相怜,无限感伤。

突然哗啦一声响,平静的水面上翻出一朵亮白的水花来,在明亮的月光下十分耀眼。接着只见一阵翻腾,水花越来越大,似乎有一条长长的黑影从水面下一闪而过,随后便看到一个人从水底钻出,身子如风中的柳条一样灵活摆动,不朝着船,却飞快游向岸边。

看服饰装束,正是柳瓶儿。男子激动地放声大叫:“瓶儿姐!瓶儿姐!”

柳瓶儿听到叫声,稳稳地浮在水面上,昂头朝这边看来,一双眼睛亮得闪光。男子没来由一阵惊悚,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老鸨到底心中不安,抽空又过来看,一见柳瓶儿没事,态度好了些:“瓶儿你赶紧上来,水凉,小心感冒。”

柳瓶儿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佛不认识老鸨一样,却浮着不动。老鸨见已有客人起疑,正朝这边张望,顿时没了耐心:“你这死丫头,人长得丑还爱作怪!要死死远点!别影响了我暗香馆的生意!”

男子忙小声哀求:“妈妈不要再刺激她……”唯恐柳瓶儿听了又要寻死,却见她飞快地游了回来,腰肢轻盈,四肢协调,姿势十分优美,看样子便是洛水最有经验的水工也不及她游得好,男子和老鸨都看得呆了。

柳瓶儿很快游到船下,男子忙放下竹竿,将她拉了上来。老鸨嫌弃道:“赶紧去换身衣裳,感冒了还是花老娘的钱!”

柳瓶儿猛然将脖子扭转过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把目光落在男子脸上,失望了地叹了口气,用一起奇怪的低沉声音道:“唉,长得太丑了。”

一句话说完,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呕出一大摊水来。老鸨踢了她一脚,道:“别装死!明天我再和你算账!”

龟奴们闻声而来,七手八脚将柳瓶儿抬进船舱,却不曾留意,船下水面上,一对亮晶晶的小眼睛满是失望,头部以下细长的身体摆动着,并隐约发出一声叹息:“长得太丑了……”

(二)

三月仲春,月光如霜,城外洛水波光点点,涛声微漾。

一艘运满货物的大船临时停靠在南岸的弯道上。明天便可到达东都洛阳,船工都有些松懈,几个水手便下船去附近村庄里打了些酒肉来,围坐在船尾吹牛聊天。

几斤酒下肚,大家都兴奋了起来,几个第一次来洛阳的年轻船工十分好奇,缠着掌柜和年长的舵手打听洛阳之事。一个黑面短须男子一拍大腿,道:“此时正可谓太平盛世,太宗高宗皇帝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别说长安,光是一个洛阳城,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讲得激动了,便除了外衫赤膊上阵,从谪仙楼的经典菜肴到天南地北的各大名菜,从小桥流水的精美惬意到邙岭的气势磅礴,从皇家贵族的奢侈浮华到妓院倌人的温柔妩媚,仿佛洛阳城中黄金满地、美女如云,直讲得口沫飞溅,听得年轻水手双眼放光,跃跃欲试,恨不得一眨眼就到天亮。

“啵”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船底,水面顿时荡漾起来。一个少年砸吧着嘴巴道:“掌柜的您瞧,洛水的鱼鳖蚂虾都被您的话给吸引啦!”

短须男子哈哈大笑,道:“我说的可是实情。没到过洛阳,可就枉来世上一遭。”

水面又“哗啦”一声。少年探出船舷,嘴里道:“那是什么?”有几个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水面上,两点亮晶晶的东西,似乎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发出幽幽的亮光,正呆呆地朝着这边看。少年兴冲冲地朝旁边一个矮壮男子摆手:“快拿钓竿来。”

果然有人七手八脚地拿了钓竿和提灯来,那东西仿佛突然明白过来,瞬间没入水中,长长的身影如枝条一般摆动,在水面上划出一条细长的波纹,波纹之下,竟然隐隐泛出红光。

短须男子一把扯过钓竿,紧张道:“快收起来。这洛水是大禹治水之处,有修仙得道的水族,里面还住着洛神哩。可不敢造次。”

少年慌忙收起,好奇道:“刚才那个是什么?我看着不像鱼。”

短须男子经验丰富,盯着水面的波纹,低声道:“不是鱼,我看……是一条蛟龙。”

船上都是多年走水路的行家,看着红光摆动,气氛顿时凝固,再也没了吹牛聊天的兴致,索性收拾好甲班上的东西,回去安歇了。

水面之下,长长的黑影灵巧地摆动了一下,吐出一个泡泡,两只亮晶晶的眼睛转向安详静谧的洛阳城。

引儿针

(一)

初夏的正午,正是北市最为热闹的时分,人流如织,车马辚辚,凌乱而有序。那些讨价还价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品,整齐的船工号子,飘扬的招牌酒旗,还有浓郁的酒肉香味夹杂着装满货物的马车粼粼而过带起的淡淡尘土味,从视觉、听觉、嗅觉等不同的方位撞击着人的感官,喧嚣之中透着一股世俗的安详。

没有人留意到站在街头感慨万千的公蛎。洛阳太大,每日上演的悲欢离合太多,区区一个公蛎的来去,即使是最为熟悉的人,也只不过存在于他们几句口头的念叨而已。

自那日赌气离开洛阳城,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公蛎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二十天过后,心头平静下来,便开始回味洛阳的美食;一个月后,他连那个爱嚼舌头的李婆婆都觉得有些想念了;到了这几日,他恨不得插翅飞到洛阳去,不为其他,只为嗅一嗅街头熟悉的味道,看一看街上喧闹的人群。

可是不仅毕岸,连胖头也像是忘记了他一般,没有一人哪怕来城外洛水吆喝一声,给他个回去的台阶。

清风吹来,对面望潮酒家肉菜香味四溢。没离开洛阳之前,公蛎可是这里的老主顾,对他家的菜式最熟悉不过。

公蛎忘了骂胖头,捏着手头刚用珍珠换来的五两碎银子,一头朝着望潮酒家奔了去,随便挑了一个空位坐下,吞着口水拍桌叫道:“点菜!焦炸如意骨,葱烧羊肉,红焖肘子,再来一碟卤肥肠……”

他家跑堂的伙计,名字唤作石头,是个憨厚老实的小伙子,一回头看到公蛎,麻利地走过来,热情招呼道:“帮你打包送到府上?”

公蛎觉得石头问得实在多余,道:“不用,就在这里吃。快点上。”石头却站在那里不动,眼睛时不时朝他脸上一溜,也不去传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公蛎催促道:“快去快去,少不了你的。我还有正事儿呢。”

石头诧异道:“不是,公子,您刚吃过呀,就坐在那个位置。”说着朝临窗一个空位一指,挠头道,“才过了一盏茶工夫,这么快又饿了?”

公蛎感觉莫名其妙,道:“你胡说什么?怕我不给钱不是?”

一个年纪大的老伙计刚好走过,打断道:“公子莫怪,他认错人了,我这就给您上菜去。”拉了石头快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训斥:“客人要什么你上什么便是,多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