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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者赞道:“公子好眼光!推断得合情合理。只是么,赵老屋和这位公子都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

公蛎松了一口气,差点落下泪来。毕岸拍了拍他的肩,对老者道:“我只说这位公子不是凶手,却未说赵老屋不是凶手。”

已经被捕快扭起来的赵老屋一听这话,嗷嗷叫着往毕岸处冲来,却被阿隼一把按在了地上。他嚎叫道:“不是我!我只用镇纸打了他一下,新的镇纸我舍不得借他,那个镇纸老旧,中间有裂纹,一打就断了,怎么可能打死人……”

毕岸冷冷道:“强壮麻利下手狠,你赵老屋很是符合呢。”他的目光落在赵老屋的鞋子上,对两位捕快道:“麻烦仔细搜一下。”捕快很快除了他的衣服、鞋子,上下搜身。

阿隼拿起鞋子左看右看,忽然叫道:“这是什么?”小心翼翼地拈出一条二指宽的小刀片来。

这小刀片乌中泛金,锋利异常,吹发可断。赵老屋挣扎起来,叫道:“不是我!”阿隼晃着刀片喝道:“物证面前,还敢抵赖?”扯过一块布头塞在他嘴巴里,又拿出铁链绳索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有胆大者往前凑,惊讶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小,用来做什么?”

阿隼道:“这种刀片为乌金所制,在黑市俗称‘不粘血’,因为刀刃又轻又薄,极为锋利,照皮肤喉管等处划下去,未等出血,刀片已经拨出,所以刀刃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有一个粗苯妇人好奇道:“这玩意儿是不是专门用于杀人的?”

阿隼敷衍道:“不一定杀人,在街上用这个偷荷包玉佩,小巧方便。”有人叫道:“我想起来了!上次王大官人的玉佩被人偷了,连衣服都割破了,自己都没发觉。”

另一人道:“可不是,这么小巧,加在两指之间随便一划,神不知鬼不觉,荷包就没了!”

后面跟上来的捕快已经开始清场,驱赶围观的人群:“散了散了!无关人等不得逗留!不要脚印子手帕子什么的丢在现场,小心官爷招你们问话!”

(五)

寿衣店门口扯上了绳子,算是围蔽。夕阳西下,余晖透过后窗落在半成品的寿衣上,夸张的绣花,发亮的颜色,同常人衣服明显不同的制式,让昏暗的店铺看起来就像一具陈旧的棺材。

今日莫名其妙惹上官司,要不是毕岸赶来,只怕今晚就要在府衙的牢狱里度过了,公蛎庆幸之余还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一转脸见小裁缝死不瞑目,仍保持着惊恐的神态,更是心跳加快,恨不得夺路而逃,但毕岸未发话,他不敢擅自离开。

毕岸和阿隼将凌乱的布匹一一整理,并详细地勘验可能出现的痕迹,偶尔交换个眼神,并不多说。

店铺并不大,但公蛎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身后,似乎只要离开三尺远,便可能存在危险一般。见两人一点一滴搜寻,恨不得将整个地面翻过来,忍不住道:“赵老屋不是已经认罪了吗?你们还瞧什么?”

毕岸看了他一眼,道:“小裁缝不是赵老屋杀的。”

公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刚才,刚才言之凿凿,板上钉钉……”

阿隼咧嘴道:“那把刀片,是我塞进他鞋子里的。”

公蛎瞠目道:“为什么?”不过稍微一想,豁然开朗:“你故意让街坊们认为赵老屋就是真凶,好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是吧?”

阿隼嘿嘿笑道:“你也不算太笨,就是大多时候有点傻。”

公蛎不服气,想要辩解,毕岸制止道:“情况紧急,先做工要紧。”

寿衣店前后两间,一间临街店铺,一间内堂。外面挂的多是已经做成的各色寿衣,里间堆放着各色布料和半成品,一侧靠墙摆着做衣服的台子,上面放着布头、花边、绣线、针线筐,以及大大小小的绣花绷子,一侧摆着个简易床铺,后墙上有一扇寿字雕花圆窗,不过窗子是销死的,捆绑的铁丝已经生锈,显然多日未打开;窗子旁边的墙壁上嵌着一块巴掌宽的木条,作为供奉的台子,上面摆着一碗水;供奉的位置上,贴着一张陈旧泛黄的画轴,像是家谱轴子,上面画着一栋飞檐吊脚的楼堂,一个威严的黑衣老者盘膝坐在正中,两边及身后站着好多人,像是他的子侄后辈。

画轴非绢非麻,倒像是树皮一样的东西,细看上面还有不规则的纹理,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

公蛎盯着画轴看了好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阿隼正在查看后窗,见状也纳闷道:“这里应该供祖师爷才对。”公蛎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我说呢,店铺里挂家族轴子,好别扭。”又问阿隼,“殡葬业供奉的祖师爷是哪位先贤?”

毕岸道:“殡葬业的祖师爷,一直空缺。”

阿隼低声笑道:“公子哄你呢。这行业的祖师爷可是极其有名的,你自己想想,最强调礼义廉耻的,是哪位?”

公蛎迟疑起来。阿隼道:“就是那位主张克己复礼的孔大圣人呢。”

公蛎将信将疑,只当是阿隼打趣。

后窗对着的,是隔壁人家的风道,种着三棵高大的桑树,并无什么异样。阿隼一无所获,脸色有些难看,小声咒骂起来。倒是公蛎在窗下的一堆碎布头里发现了自己的荷包,并发现寿字窗上挂有几根猫毛,估计野猫窗缝逃往后面风道,把荷包刚好掉在这里。

公蛎高兴地捡了起来,看着毕岸的脸色,试探道:“要不回去吧?天都黑了,不如明早再来。”

毕岸正出神地盯着那幅画轴,忽然道:“你把今日的情形再说一遍。”

公蛎将如何跟踪背影像柳大的那个人、如何被野猫抓了荷包等,细细讲述了一边,并着重对毕岸中午言而无信、不会账而逃走的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

毕岸似乎根本没有留心听公蛎的话,伸手在画轴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去看窗台上的物件,道:“点灯。”

窗台上放着一个粗糙的陶泥小灯盏,里面还有一丁点儿已经凝固的油脂,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公蛎用火折子点了好几次,才勉强点着。

灯头如豆,燃烧起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既非草树花木又非脂粉花露,闻起来极为舒服。公蛎猛吸了几口,叫道:“好清新的味道!”过去拿了油灯摆弄,又问毕岸:“用的这是什么油?要不,是灯芯的材料好?”

毕岸和阿隼皆未理会公蛎的唠叨,而是死死地盯着画轴。

公蛎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顿时惊呆了。

画轴上的画面正在发生变化,有的线条变得明显,有的线条隐去,直至完全改变——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坳,摆放着一具巨大的棺椁,刚才盘腿坐在人群正中的威严老者赫然躺里面,棺椁四周,密密麻麻堆放着无数个人头;从那些人头的头饰、发型来看,应该同刚才画面变化前围在老者身边的是同一群人。而对着棺椁正面的,还有两种活物:一个瘦高的青年,跪在地上,低头叩首,一个是他旁边的两条蛇,身子盘起,蛇头高昂。

这幅图画工相当粗糙,用笔生硬,渲染着墨更是毫无章法,但该表达的情绪却甚是到位。

公蛎一害怕便想说话,但见两人表情凝重,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毕岸却道:“公蛎,你怎么看?”

公蛎鼓起勇气道:“我猜,这是一个大家族,忽然遭受了灭顶之灾……这么多人头被砍,是仇家干的吧?”

毕岸道:“说下去。”

公蛎一边琢磨一边继续道:“旁边这人,应该是告密者……或者内奸,心里愧疚,所以过来忏悔。那两条蛇么,自然是他养的……”

阿隼打断道:“不对!你看这人泪水滴落,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不是告密者,应该幸存者!”

公蛎不服道:“反正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不是很奇怪吗?”

毕岸道:“你看那两条蛇。”

公蛎道:“两条黄花锦蛇而已,没什么本事。”阿隼眯着眼睛,摇头道:“不对,不是黄花锦。”

公蛎嗤笑道:“你能比我还了解蛇么?”说完顿感失言,讪讪道:“我在郊外生活多年……”

阿隼并未留意公蛎的表情,而是极其认真地道:“这两条蛇身子短,胖,没有鳞片。而且你看,对比旁边那个人,它比寻常的蛇要大很多。”

公蛎抢白道:“画这图的人,肯定是个粗人,哪有那么讲究,说不定鳞片忘了画呢。”

阿隼反驳道:“连那人脸上的泪都没忘,怎么可能忘了画蛇的鳞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毕岸道:“将油灯放近一些。”公蛎依言,将油灯推到画轴前面。毕岸用食指挑起一些灯油,在其中一条蛇头上一抹。

蛇头正中,慢慢长出一个角来。公蛎学着毕岸的样子,在另一条蛇头上点了灯油,果然也出现了角。他从未见过如此同类,大感惊喜,道:“这是什么蛇?”

毕岸慢慢道:“蛇婆。”

公蛎仍不明所以。阿隼疑惑道:“真有蛇婆这种东西?”

毕岸点点头。公蛎想起看过的傩戏,恍然大悟道:“戏文里的蛇婆?”

蛇婆是传说中的一种上古生物,“额生角,身无磷”,性情温顺,驯服之后忠心耿耿,可做坐骑,也可看家护院,在傩戏或者古老的舞蹈中时常出现。但在戏里的形象异化严重,除了扮演者服饰上的蛇纹和头上的角,早已不是这种实打实的蛇属样子了。估计不止公蛎,只怕世人都以为蛇婆只是个神话传说,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这张图从内容来看高度写实,断然不会画两条现实不存在的生物在里面。公蛎道:“一个平淡无奇的小裁缝,供奉着这么一张图,是个什么意思?”

阿隼道:“我认为,这幅图画的是他们祖上的故事,至于背后有什么隐情,还得再查一查。”

公蛎嗤道:“废话。”

毕岸道:“你看棺椁的形制和老者的服饰。”

公蛎的目光落在老者身后的一个青年子弟身上,不由心中一动:他站得笔直,上衣下裳,表情严肃,依稀同自己看到的影子人有些相似。但也仅仅是相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