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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公蛎房门的响动显然惊动了他,他躲在柱子后面良久,确定再无异动时,这才闪身出现。他身体虽然肥胖,走起路来竟然悄无声息,简直比公蛎在地面上滑行还要安静。

冉老爷却径直回了房间,再没出来。

半夜三更不睡觉,搞什么呀。公蛎嘟囔了一声,去大堂打了茶水,一口气喝了好几盅,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回房睡觉。

刚睡了一小觉,公蛎又被尿憋醒了。先还忍着,谁知谁忍越觉得尿急,竟一刻也等不得,只好重新起身。

而离房间最近的茅房也有百十米远,在后园的树丛边上。公蛎弓着腰,一溜小跑去了茅房,解下一大泡尿,这才觉得浑身舒坦。

正要起身回去,忽听树林里一阵翻滚之声,夹杂着喘息声。公蛎探过墙头一看,两个影子纠缠在一起,正打得难分难解,但两人都小心翼翼,似乎尽量不发出声息。

半夜三更打架,真是闲得无聊,却不想自己半夜三更围观打架更“无聊”。公蛎溜出茅厕,猫着腰往前凑了凑。

一胖一瘦两黑影正贴身肉搏,撕、捶、踹、顶,搂抱在一起,在地面上翻滚,所过之处花草倒伏。瘦些那个下手极快,拳头挥得虎虎生风,但胖些的那个也不可小觑,躲闪腾挪,灵活之极。

仔细一看,胖子竟然还是那个神神秘秘的冉老爷。公蛎心里对他又是厌恶又是畏惧,心里想着要转头回去,腿脚却不由自主往前溜,躲在一蓬荆棘丛后。

离得近了,觉得那个瘦子隐约有些面熟。想了一想,忽然认出是那个赌场认识、曾请自己吃饭并馈赠银两的马夫常芳。

常芳手里握着一把火焰造型的小匕首,左突右刺的,也没什么用。而冉老爷犹如闪电附体,浑身的赘肉似乎都充满了灵动,不仅躲过他的袭击,很快连这柄小刀也夺了去;但常芳不甘示弱,三下两下,又重新夺回;冉老爷再夺走,常芳再夺回,两人摔跤一样抱在一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谁也奈何不了谁。

公蛎见荆棘丛中有条一尺来长、手臂粗细的枯木,偷偷用脚勾了过来,瞄准时机,趁着冉老爷抬脚之时,瞅准他落脚的位置丢了过去。

谁知冉老爷如同神助,一个摆动,脚落了另一边,倒是常芳一脚踩在枯木上,身体失去平衡,冉老爷趁机脚下一勾,身体一压,一拳打在了常芳门面上。

公蛎懊悔地给了自己一嘴巴。眼见常芳无声倒下,冉老爷骑在他身上,夺了小匕首,朝他胸部刺去,公蛎想也不想,抓起脚下一块石头甩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冉老爷后脑。

冉老爷呆了一下,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真是瞄都不带瞄这么准的。

公蛎赶紧出来将冉老爷掀翻在一边,半拖半拉将常芳弄到树林对面的花径上,常芳便醒了过来,一脚将公蛎踹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接着拳头便挥出。

公蛎急忙抱头蹲下,应声道:“常大哥,是我!”

常芳收住了拳头,一脸警惕地看了看,终于认出他来,皱眉道:“怎么是你?”

公蛎堆出一脸的笑:“我住这边呢。您怎么在这里同人打架?”常芳忽然跃起,朝树林冲去。

公蛎唯恐给冉老爷发现是自己下的黑手,忙伸手拉住,道:“那日的银两,正要还您呢。”说着一手摸过荷包,谁知荷包里只有二两碎银子,只好道:“今日带钱不够,我改日凑齐了再还您。”

常芳打断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朝公蛎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公蛎忙跟上去,小声道:“您同这个胖子,有什么过节?”

常芳轻轻松松道:“争茅厕。不小心尿到了他脚面上,他不依。”

两人竟然因为这个事情打得难分难解,真是好笑。

回到刚才打斗的地方,冉老爷已经离开,公蛎松了一口气。

常芳阴沉着脸站了片刻,道:“我走了!”公蛎忙劝解道:“他这人锱铢必较,小气得很,常大哥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常芳将拳头握得咔咔响,轻描淡写道:“男人吗,打架才能解决问题。”

公蛎爱看打架,自己却是个不喜欢打架的。听了这话只好笑笑,讨好道:“常大哥住在哪里?”

常芳道:“今晚喝酒喝高了,在通铺凑合一晚。”简单同公蛎聊了两句,扬长而去。公蛎知道常芳性格冷淡,也不以为意,自己回了房间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公蛎一睁眼睛,便吓了一跳。

冉老爷直挺挺地站在自己床边,一双小眼睛阴沉沉瞪着他;耳后鼓起一个鸡蛋大的透明包块,显然是公蛎昨晚那一击导致的水肿。

公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在床上摆出一个打斗的姿势:“你你你要做什么?”

冉老爷理也不理,慢条斯理踱着方步来到桌前,拨弄了一下江源送的圆缸莲花,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走错门了。”出去的时候将门重重带上,留下公蛎一个人呆呆发怔。

莫非他猜到是自己丢的石头?公蛎心中有些忐忑,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算是还了常芳一个人情,他当初赠予的几两银子便可心安理得地不还,还是比较划得来,兴冲冲起了床,便去通铺找常芳。

伙计说常芳天未亮已经走了。公蛎便转身回了餐区,见冉老爷面无表情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旁边,忙往后躲去。

冉老爷忽然出声,朝对面的座位一点下巴道:“坐下。”

公蛎一惊。冉老爷不怒自威,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坐下!”

公蛎唯唯诺诺,斜着坐了半个屁股,挤出个笑脸道:“冉老爷好早!您要吃点什么?”

冉老爷翻了个白眼,极其无礼地抢白道:“你是伙计?!”

公蛎讨了个没趣,心想难怪昨晚他同常芳因为茅厕一事能打起来,就冲着他这说话的样子,活该被揍,当下不再多话,招呼伙计要一碟水煎包和一碗粥。

冉老爷却极为挑剔,不满意伙计的推荐,圆球一样滚到炉灶处,左看右看,亲自拿了两个烧饼过来。

今日水煎包煎得刚好,双面焦黄,香气四溢。公蛎胃口大开,喜滋滋夹起一个,正要往口里送,冉老爷忽然身子往前一探,打出个巨响的喷嚏,口水鼻涕四溅。

周围的食客皆看了过来。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举动实在是极为不雅。冉老爷却淡定自若,旁若无人地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口鼻,连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白白糟蹋了这么好一碟水煎包。公蛎强压住怒火,打算叫伙计重新端一碟来,却被冉老爷一把按住。

冉老爷挑衅地看着公蛎。公蛎一急便有些结巴:“你你什么意思?”

冉老爷用力一按,将公蛎推坐在坐垫上,傲慢道:“搬出如林轩。”

公蛎觉得不可理喻,声音不由高了起来:“凭什么呀?”

冉老爷脸色阴沉,小眼睛如同两道闪电:“不凭什么,我不想看到你。”袖子一扫,将公蛎的粥和水煎包一股脑儿推在了地上,冷然道:“伙计,损坏的器具以一赔三,记我的账上。”

粥洒在公蛎的衣襟和脚面上,烫得他抱脚乱跳,周围的食客只当两人斗殴,纷纷躲避。伙计过来劝解,提出免费送二人早餐,被冉老爷一眼瞪了回去。

两人怒目相向。公蛎思忖,冉老爷喜怒无常,家底丰厚,气力又极大,无论哪方面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躲开为妙,便自找台阶道:“我大人大量,不同你计较。”

冉老爷阴恻恻笑了一声,道:“如此甚好。不要让我再瞧见你。”

公蛎本来想换个地方吃早餐,可听了这话脸上甚是挂不住,正想跳起来叫“我还不想看见你呢”,冉老爷飞快出手,一把扣住了公蛎的喉咙,眼睛瞪得溜圆,一字一顿道:“再多管闲事,小心你的小命儿!”说着一松手,将公蛎甩在坐榻上。

这么说,他显然已经知道昨晚公蛎偷袭一事了。公蛎理亏,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揉着脖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傲然道:“谁爱管你的狗屁闲事!”昂首挺胸,快步逃出了餐区,打算找江源商量下,抓机会好好捉弄下这个骄横跋扈的白胖子。

刚一出餐区,迎面一个伙计带着一个小花匠,引见道:“这位便是隆公子。”自己便忙去了。

小花匠一见公蛎,简单施了个礼,道:“我是帮江公子打理花草的,江公子家里有急事,今天一大早回了乡下,他托我来给您说一声。”

公蛎忙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花匠道:“公子说,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日。”又道:“江公子希望您不要轻易换了客栈,等他回来再商议回家之事。”

公蛎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江源不在,连个帮腔的人儿都没有。不过别说江源交代不要轻易换了客栈,便是他不说,公蛎也决计不肯遂冉老爷的愿退房走人:如此环境优美、饮食方便、玩乐齐全的堂馆,走了再想住进来可就难了,再说了,凭什么要听那个白胖子的?

(五)

他同冉老爷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好在冉老爷不怎么出门,公蛎只需在吃饭的时候小心躲着他便可,一时也没再发生其他大的冲突。

转眼到了晚上。公蛎下午已经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养精蓄锐,专等晚上偷窥。

昊天房是如林轩最大的一件客房,房屋的架构同其他房间有所不同:重檐大窗,通风透气功效极好,重檐之上,有一条两尺宽的出檐;下面则是一丛丛修剪成球状的高大绿篱,绿篱下边便是通向竹林的小路,一半个人隐藏在檐台之上,不仅能够将房内景色一览无遗,而且逃跑起来也极为方便。

不料白白守了一晚上,公蛎被夜间的花斑蚊子咬得满身包,别说离痕姑娘,便是一个鬼影子也不见进出。如此一连三晚,公蛎丧了气,心想冉老爷就是个吹牛打屁的主儿,欺负欺负伙计还可以,凭借一张手帕哪能请得动离痕姑娘呢?

一晃五日过去。冉老爷虽然不待见公蛎,倒也没有继续苦苦相逼。只是公蛎银两花尽,江源又不在,这日子过得既寡淡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