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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婆正想借他人之口说出珠儿风流之事,听了这话笑得眉毛都弯了,指着公蛎的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老婆子只说我看到的事实。”抓了把破蒲扇摇着,得意道:“这条街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一个青年妇人在珠儿家门口站定,询问杨鼓:“老掌柜,我前日定的裙子,可做好了没?”

杨鼓茫然地抬起头,嚅嚅喏喏不知说些什么。李婆婆不等她继续询问,大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珠儿姑娘哪里舍得起来呢。”

那青年妇人露出感兴趣的目光来,笑道:“不会吧?珠儿姑娘嫁人了?婆婆你又来编排人家。”李婆婆嘬着嘴巴,拿眼睛往公蛎身上一溜,道:“嫁人不嫁人有什么要紧?嘿嘿,嘿嘿。龙掌柜都知道这事呢。”

青年妇人掩口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取。”

第198章 八卦瓠(3)

估计明日关于珠儿留宿男子之事便要传遍整个敦厚坊。公蛎气急败坏,懊悔地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深恨刚才未加思索多嘴说了一句,指着李婆婆半日,终于怒道:“婆婆既然怀疑,找珠儿当面问问不就得了!”不由分说,拉了李婆婆去找珠儿。

李婆婆正巴不得进去看看珠儿的卧房,最好捉个现行以作谈资,推辞了一下,便同公蛎挤过杨鼓,一起来到珠儿的窗下。

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动静全无。李婆婆嫌弃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

空气中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混合着窗棂上挂的丁香香包,很是好闻。隔着窗纱,可隐约看到珠儿盖着一条红色薄被,脸朝墙里侧卧在床上,一头青丝散落,正睡得香甜。

这一副恬静模样,让公蛎不由怦然心动,转念又后悔自己鲁莽了,忙拦住李婆婆:“你看看,家里哪有他人?定是你老糊涂了,把做的梦当了真。”

李婆婆眼睛滴溜溜净朝衣柜、床下看,嘴里叫道:“珠儿,有人来取活计啦!”

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公蛎不好跟进去,只好站在外面,欣赏院子里晾晒的绣品。看到窗台上放着珠儿的绣花鞋,虽然上面有些泥渍,但鞋尖儿一朵粉红的牡丹、两片翠绿的叶子,娇艳欲滴,公蛎恨不得上去摸一摸、嗅一嗅。

正在胡思乱想,房门“哐当”一声响,公蛎回头一看,李婆婆倒退着出来,差点被门槛绊一个跟头。公蛎忙上前扶住,不耐烦道:“什么也没有吧?!以后别在嚼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了。”

李婆婆脸色发白,抖抖索索半日才站稳,空洞地看了公蛎一眼,忽然叫道:“我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用力推开公蛎跳了出去。虽身子趔趄着,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冲进茶馆,闩上门栓,隔窗丢出个“打烊”的牌子,动作一气呵成,留下公蛎一人站在院子里。

公蛎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冲进去一把扳过珠儿的身体。

珠儿表情僵直,眼睛微睁,下颌肌肉已经化去,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整个是一具未死透的尸体。

(三)

公蛎一步步倒退着,出了珠儿的房间,站在大太阳下,却冷得浑身发抖。

脑袋里面如同一把银针在搅动,疼得公蛎脸部肌肉不受控制抽动起来,但意识却很清醒,并未晕厥。透过衣服,公蛎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臂上一个个乌青的鬼面藓爆了出来,逐渐连成一片。

珠儿死了。那个活泼、倔强、心灵手巧的珠儿,那个牙尖嘴利、永不服输的珠儿,那个公蛎曾经意淫嫁给自己的珠儿,那个唯一信任公蛎的珠儿,就这么死了!

公蛎的耳朵嗡嗡作响,直到胖头过来找他:“老大,烧鸡!第一锅出炉,还热乎着呢!”

公蛎呆愣愣地看着他。胖头得意地晃着油纸包着的烧鸡:“叫上珠儿姑娘一起尝尝?”并探头朝房间望去。公蛎倏然反应过来,一把扳过胖头的脸:“走……快走。”

胖头不明所以,看公蛎脚步虚浮,脸色极为难看,忙上前扶着。

公蛎抓着胖头的手臂,下意识朝街口逃去。可是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大石,每抬一步都呼吸困难,走得极为艰难。

胖头急道:“老大你这是要去哪里?铺子还开着门呢!”他看着公蛎的脸,赔笑道:“跟珠儿姑娘吵架了?”龇牙咧嘴揉着公蛎掐住的部位,“珠儿姑娘可是把你当自家哥哥看呢。这几个月你情绪低落,她担心得不得了,天天念叨……”

公蛎再也走不动了,瞠目结舌地瞪着胖头,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几转,竟然自己干涸了。

胖头终于从公蛎的抓握下挣脱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手臂上被他抓得青紫的手印,吸吸溜溜道:“走吧,我去替你给珠儿姑娘道个歉……”

脑袋的痛感减轻了些。公蛎做了一个深呼吸,慢慢折回身,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带杨鼓,到我们家。锁好珠儿家的门。我就在,在这里守着。你去找毕岸,或阿隼。”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忘尘阁,打烊。”

胖头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头,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公蛎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快去!”

街上一切如旧,只是几家店铺打烊而已。小妖回来了,看到杵在裁缝铺子前的公蛎,礼貌地问了个好,迟疑了一下,便忙活去了。李婆婆的茶馆大门紧闭,偶尔拉开一条门缝,也飞快地重新关上。公蛎如同木雕泥塑,坐在杨珠儿家门口,不吃不喝,从早上一直到午后。

看到毕岸的身影出现在街口,公蛎再也坚持不住,直竖竖倒在了地上。

公蛎不知自己到底是清醒还是昏迷。他看到胖头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背到房间,听到毕岸的低语和风吹过梧桐的声音,但却感觉自己在一片浓雾中踽踽独行,荆棘丛在抽打着自己的脸,浓雾背后无数凶狠的眼睛冒着点点绿光。

公蛎知道,他们在等候时机扑杀自己。但公蛎手无寸铁,无处躲藏,只有额上的蛇婆牙发出一阵阵刺痛……

公蛎浑身冒汗,在一片令人眩晕的光团中醒了过来。窗外一阵鸡啼,竟然到了第二日的黎明。

胖头正靠着床边打盹儿,涎水滴得老长。公蛎一动,他便醒了,爬起来满脸惊喜道:“老大你醒啦?烧鸡在外面笼蓖里,我这就端过来。”

公蛎撑着坐起来,道:“毕岸呢?”

胖头口气轻松道:“珠儿家里发生盗窃案,毕掌柜忙着呢。不过幸好珠儿不在,家里也没丢什么东西。”

公蛎一愣,瞬间明白,毕岸隐瞒了珠儿已死的消息。

看着胖头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进进出出,又是端茶又是摆碗筷,公蛎心里舒畅了些,挣扎着下床,起身往珠儿家里走去。胖头要跟来,却被公蛎喝止了。

天色苍黄,洛阳城尚未完全醒来,只远远传来些卖早点的梆子声。珠儿家大门紧闭,悄无声息,并不见毕岸等人的身影。公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珠儿家门口,却站住了,手伸出又放下,迟疑起来。

对面李婆婆家大门发出轻微的响动。显然,她正躲在门后偷窥。

公蛎无心理她,正要推门进去,大门忽然开了。

珠儿穿着家常衣服,一手扶着门柱,一手拉着门栓,看到公蛎,粲然一笑,施礼道:“龙掌柜早。”

公蛎愣在了原地。珠儿绕过他,娴熟地取下裁缝店的门板,将灯笼和招牌布幔挂上。

对面李婆婆已然忘记了掩饰,露出半边脸,目瞪口呆地看着珠儿,那一脸的难以置信,如同见鬼了一般。

珠儿淡淡看了一眼,道:“李婆婆也早。今日不做生意吗?”

李婆婆浑身一颤,差点摔倒,手忙脚乱拿起门后的一只水桶,讪讪笑道道:“做呢。今日起晚了,茶汤都没准备。”

公蛎用力掐了一把自己手心,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珠儿……早。昨天……”

珠儿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微微笑道:“昨天有些不适,便休业了一日,去城外白马寺上香许愿。谁知晚上竟然失窃,害得毕掌柜忙了半宿。”说话之间,嘴巴微微嘟起,带着一丝娇羞。

公蛎看着她娇嫩的嘴巴,一时间忘了心中疑虑,神态恢复了正常:“今日感觉怎么样了?”

李婆婆似要说什么,看了公蛎的反应,张开的嘴巴“吧嗒”一声合上了,飞快将刚拎出的水桶水瓢等物塞回门后,手搭凉棚看了看天,敷衍道:“今日天气不太好,我回去睡个回笼觉。”钻回店铺,“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珠儿将衣料摆弄好,道:“龙掌柜,我看你精神大好了,改日我做一件新衣服给你吧。”拉一起一匹白色布匹摩挲着,道:“这个是新进的雪缎,质地极好,用来做罩袍最好不过。”她眼睛明亮,表情真挚,除了带着些疲态,模样神态同以前一模一样,绝无半点掺假。

杨鼓耷拉着脑袋蹲在墙根下,松松垮垮的四肢不自然地叠在一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街外,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听到两人谈话,照样一动不动。

公蛎脑袋有些混乱,用力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好,到时你要帮我做成当下最时兴的样式。”

珠儿抿嘴一笑,转身回了店铺忙活,将做好的绣品往屋顶的竹竿上悬挂,露出一截滚圆的手臂,白白嫩嫩,并无异常。

公蛎恨不得上前去摸一摸,好证实自己看到的没错。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公蛎呆了片刻,折身回去,刚走到流云飞渡门口,一盆水哗啦泼了出来,若不是公蛎跳得快,只怕要淋个落汤鸡。

小妖拎着盆子,吐舌娇嗔道:“大清早的,你怎么垂头丧气一副倒霉相?”

第199章 八卦瓠(4)

公蛎有心事,懒得同她玩笑,抖着脚面上的水珠没好气道:“你才一副倒霉相呢!”不过他见小妖笑容明媚,又开心了些,探头往流云飞渡看去:“你家姑娘呢?”

小妖瘪嘴道:“管你什么事儿?”嘴里说着,却开开心心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公蛎:“我瞧你……这是好彻底了?”

公蛎见她关心自己,忙皱起脸,一手按住太阳穴,做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唉,还是不行,头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