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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的眼睛落在公蛎的荷包上:“纹银十两。”

公蛎噗地吐出一口气来。说了半日,原来还是骗钱。

公蛎捂住了荷包,装作十分内行的样子,道:“你先说如何个破法才是,在下不才,也是混过这行的。”

老妪皮笑肉不笑道:“爱信不信。”她的表情不多,但公蛎总觉得她似乎哪里让人觉得非常熟悉,却想不起来。

女先儿动了动手指。老妪转过身,在女先儿身后拉出一个乌黑的陈旧匣子来,一边打开匣子扒拉,一边道:“你头内生有异物,先前曾剧烈头疼,如今却无什么症状,对不对?”

公蛎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被选作珠母这件事,除了忘尘阁几个人,公蛎从未对外讲过。

老妪慢吞吞从匣子里拿出个折叠成三角形的黄裱符来,冷淡道:“老妇若连这个也瞧不出,还混什么?”说着倒了一碗水,将黄裱符点燃,纸灰混入其中,道:“你头里长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大,压迫了经络,虽然疼痛消失,但哪日若不小心,只怕会出大事。”

毫无疑问,这个老妪是有些本事的,说的句句全中。公蛎急切道:“先生可能根治?”

老妪将碗递给公蛎,道:“将这碗符水喝了,再佩戴个平安珠,至少第一关便过了。”

公蛎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接过符水却没有喝,问道:“什么平安珠?”

老妪小心翼翼地从小盒子里拿出一颗乌黑的珠子来,道:“这颗平安珠,赠予公子。”说着用手指在珠子上摩挲了一阵。

珠子渐渐变亮,泛出绿莹莹的光来。珠子内部,隐约可见丝丝的绿色发晶,中间夹杂着点点闪光,宛如夏夜的夜空一般深邃。乍看之下,倒同当日江源送他的那颗乌玄晶有些相似,但比乌玄晶更为精致纯净。

公蛎眼放异彩,道:“什么东西?”

老妪慢吞吞道:“这个平安珠,原本镶嵌在大禹治水使湿婆法杖之上,具有神力,可保你平安。”

在忘尘阁混了一年多,虽然不求上进,但耳濡目染之下,宝物鉴定能力还是大有提高。公蛎虽然对她所提到的“湿婆法杖”之类的噱头嗤之以鼻,但这颗珠子要价两百,并不算太贵。

老妪道:“请先饮了符水,老妇给这个珠子开开光。”

公蛎一手端着符水准备喝下,一手去接珠子,眼见指尖要触到珠子,忽觉额头的蛇婆牙一阵剧烈刺痛,差点把碗摔了。

这一痛,倒提醒了公蛎,想起毕岸多次告诫,不要收受、佩戴不知名的东西。

公蛎收回了手,转身符水放在旁边的佛龛上,不无遗憾道:“果然是个宝物。只是今日在下来的匆忙,不曾带这么多银两。”他抬头看着老妪的脸色,赔笑道:“要不我今日先交付了定银,立下字据,明日一早便带足了钱,再来喝符水、取珠子,如何?”

老妪脸若寒霜,已经将平安珠放入小盒子,并吧嗒一声按上了搭扣;而女先儿既不插话,也无表情,如木雕泥塑一般。公蛎见老妪熟视无睹,又过来求女先儿:“先生既然存心要救在下,不如通融一下……”

见公蛎往前凑,女先儿竟然往后仰了一下,似乎躲避。老妪一把抓住公蛎,厉声喝道:“你今日来存心捣乱是吗?”

公蛎正要解释,忽听楼下一阵喧哗,接着楼梯咚咚咚直响,似乎有个人要硬闯,女倌儿不让,两人吵了起来。

老妪松开公蛎,转身下楼。公蛎冲着女先儿一边施礼,一边后退,道:“多谢先生指点。”女先儿忽然伸出手指,朝公蛎一勾。

公蛎愣了一下,女先儿又是一勾。

公蛎迟疑着靠近了些,却见女先儿指了指公蛎放在佛龛上的符水。她眼巴巴地看着那碗符水,舌头舔着嘴唇,一副饥渴模样。

公蛎端起符水递给她。她一扬脖子一饮而尽,又飞快将碗还给公蛎,嘴巴还在咂摸着味儿,已然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这碗符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公蛎有些莫名其妙,端着空碗道:“你怎么了?”女先儿不言语,深深地看了公蛎一眼,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她的手心画着六条杠:最上面一条横杠,下面一条中断,编排两条短杠,再下面又是两条长杠,再并排两条短杠,最下面又一长杠。

公蛎迷惑道:“什么东西?”见这女先儿手指白嫩细腻,如葱段一般,家境显然不错。女先儿将手拳起,又重新伸开。公蛎心想难不成女先儿想考考他认不认得颜料,仔细看了看,小声道:“看样子是眉黛……应是上好的螺子黛。”

女先儿眉头紧皱了一下。公蛎正待仔细研究,身后老妪的脚步传来,女先儿瞬间将手一收,恢复了一动不动。

老妪堵在公蛎前面,同女先儿解释道:“一个醉鬼闹事。”转过身来看到公蛎手里的空碗,冷哼了一声,道:“喝完这碗符水,病已经除了一大半,你好自为之。今日先生累了,麻烦离开。”

公蛎故意道:“刚才说的,我愿付定银……”老妪不由分说推他到门口,将阁楼的门重重关上。

公蛎心有不甘,慢吞吞往楼下走,一边走一变琢磨女先儿刚才的举动,无意回头看了阁楼一眼,忽见门帘上绣着的八卦,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离卦!刚才女先儿手心画的是个卦象!

自己竟然看到的是螺子黛,真是蠢到家了。

但女先儿为何要背着老妪,抢着喝了那碗符水,并向自己展示一个离卦呢?

公蛎又是疑惑,又为自己刚才的愚蠢表现感到懊丧,下了楼梯,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一个面目黢黑的中年男子满身酒气,醉醺醺的正在同阻拦他的女倌儿争执。他一看到公蛎,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挑衅道:“凭什么你能上去,我不能上去?”

公蛎一本正经道:“因为你没资格。”

男子一愣,竟然嘟嘟囔囔地走了。公蛎走出了清风居,想着刚才的情景,忽然心中大疑,冲上去一把抓住男子,去撕扯他的脸皮:“毕岸,是不是你?”

男子被他扯得龇牙咧嘴的,却只管冲着他呵呵傻笑。女倌儿听到动静,忙出来招呼道:“公子需要帮忙吗?”

公蛎松开了手,略显尴尬道:“认错人了。”拍拍手掌一溜烟儿跑了。

(三)

事情越发蹊跷。公蛎对于女先儿给他的那个离卦百思不得其解,便找了个街边的算卦先生询问。谁知那算卦先生东拉西扯,比公蛎还不靠谱,白白浪费了二十文钱。

一顿折腾下来,已经午后。公蛎简单吃过午饭,直奔宣风坊方儒的住处而去。

第248章 津还丹(4)

清平巷并不难找,一条整齐的街道,红墙绿瓦,甚是清净,但整个巷子只见红墙,不见大门。原来这一片被两家大户人家买下,以巷子为界,分别进行了修葺重建,原本的住户已经搬走了。公蛎在巷子里徘徊了一阵,遇到一两个抄近路的行人,但问起几年前是否有个叫“方儒”或“拐子明”的,皆摇头不知。

寻拐子明旧居无果,公蛎便想去拜会明崇俨。

但他想得太简单了。堂堂的明道长,哪里是说见便见的。明道长居住在崇业坊,离宣风坊不远,到了明府,门人态度倒好,但一听说公蛎既无预约又无举荐名帖,客客气气道:“大人今日无空,请改日再来。”便再也不搭理他半句。

今日真是百事不顺。

公蛎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生出一份强烈的孤独感来。昨日至今,阿瑶身上的诡异景象,已经死去多年的阿意,被困在山洞中的拐子明方儒,神秘的算命女先儿……错综复杂的人物,众多的疑点,理不出头绪来,却连个诉说的人也没有。

公蛎抱住了头。

其他的尚有待追查,可那个手心里画个离卦的女先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公蛎失神地看着喧闹的行人,喃喃道:“胖头,你说女先儿想要告诉我什么?”

他想象着胖头站在对面,吸溜着鼻子回答:“当然是让你离开呀。”

公蛎忽然大悟,跳起来发足狂奔,再次来到清风居。

没错,女先儿的意思,是让自己离开洛阳,远离着是非之地!但是她为何要背着那个粗鄙木讷的老妪呢?

下午时分,茶馆比中午更多客人,公蛎无视追着自己的女倌儿,一径冲上阁楼。

阁楼大门敞开着,门上的八卦已经撤去,里面空无一人,粗纱窗帘和袅袅的香炉都不见了,只留下些许的香烛气息。

公蛎一把抓住女倌儿的手臂:“中午在此算命的女先儿呢?”

女倌儿带着惯常的笑容道:“客官来得不巧,女先儿已经走啦。”

公蛎又惊又急,连身追问:“她们去了哪里?从哪里来?原本叫什么名字?”

女倌儿依然满脸堆笑,不紧不慢道:“去哪里却不知。据称她们是跟随天竺的商人一起来洛阳的湿婆信徒,租住这里,一次付清了半年的租金。名字么,女先儿叫做阿什米塔,跟随她的仆妇叫做阿姆。”

公蛎失望至极。女倌儿整了整衣襟,彬彬有礼道:“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公蛎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走出门来,本想尝试追踪寻找,但西市人多物杂,气味混在一起,实在难以捕捉,跟了一段,只好放弃。

回忘尘阁已经来不及了,公蛎百无聊赖地在宣风坊逛了一阵,待天微微擦黑,便重新回到孟河苗圃附近,见孟河正在将门口摆放的花草往院子里收,趁人不备化为原形,藏身在门口的丁香花架下,准备补个觉,等到午夜时再去瞧瞧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