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个女人。有着这样惊为天人的剑术,却一直被灵均大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轻霄淡淡道,“今日你损失了一只耳朵,把戏演足了,也算圆满完成使命——从此后不需要再在她面前露面了。”

宋川躬身:“身为月神子民,敢不竭尽全力?”

“如此甚好,也免得日后费心。”轻霄道,眼里露出微微的迷惑,“只是…听雪楼已破,萧停云已死,却为何不杀了苏微?还要如此费力瞒住她?”

“我也不知道。”宋川叹了口气,“灵均大人一贯心思深沉,岂是我等猜得到的?应该是留着这个女人还有很大的用处吧?”

“是啊…”轻霄也是摇头,一笑,“我们是下属,还是不要想太多吧。”

两人分头沿着驿道悄然离开,宛如不相识——滇南苍翠如海,唯有一座座镇魂碑,如同沉默的眼睛凝望着这一切。

第十章 青妖之树

夕阳西斜,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挂上了灵鹫山顶。背后的撕裂声还在持续,一声比一声清晰,墙上的符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金色减淡,结界越来越单薄,里面被困住的人眼看就要破茧而出。

灵鹫山。胧月站在广寒殿外面的高台上,警惕地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月神殿,侧耳听着密室里面如同裂帛的声响——那个声音在半个月前还是沉闷而遥远的,如同来自地底的挣扎,然而最近几天却已经清晰起来,仿佛就在一墙之隔。

那是明河教主正在撕裂一重重结界。那些符咒围绕着密室的四壁,如同万点金光浮动,在教主的术法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重重地剥落。

这些日子来,知道了下属蕴藏的祸心,醉心于还魂复生之术的明河教主终于回过神来,凝聚心力,开始不分昼夜地破解着围困住她的结界。这密室的禁锢已经愈来愈见薄弱,只要再过两三天,眼看便要轰然破除。只是…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月神殿的方向,那里还是没有任何异常。

昨天夜里,她明明监测到有传信的白鸟从远方飞回,径直进入了灵均闭关所在的密室——迦陵频伽是专属灵均的灵鸟,用来传递只供他一人阅读的密信。所以,连她也不知道闭关中的灵均收到了什么样的外来的信息,又会是什么样的紧急密信才会惊动到他。

可是,过去了一夜,里面的人怎么会尚无动静?

自从送走了苏微和原重楼之后,灵均大人进去闭关已经数月,辟谷静坐,不饮不食,最近甚至不再用水镜和她联系,似乎忽然间就断了音讯——本来这也是他在修炼时的常态,可这次碰上了如此激变,便不由得令人无比地担心。

月神殿任何人无法进入,外围守护的也都是灵均的心腹,她没有方法可以打听他在密室里到底在做什么。如果明河教主不能及时脱困的话…如果那之前灵均提前出关…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此刻的月宫里,两位仅次于灵均的左右使都已经不在。右使蜜丹意外出执行任务,跟着那个血薇的主人远去,而左使轻霄从洛阳返回后,也直接被委派了别的任务,不曾返回灵鹫山。这个月宫暂时出现了短暂的真空,让她得以有机可乘,孤注一掷。

只是,这座灵鹫山月宫里,是否还遗留着灵均的耳目?

追随了灵均那么多年,她深深地知道这个看不到脸的人的可怕。就算他自闭于室,一样可以化身千万,出现在这天下的任何地方!那么,外面发生的这一切,他是否也了如指掌,就如洞悉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正想到这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轰然的响声。

那声音,居然来自灵均大人闭关的月神殿!

她全身剧烈地一震,看向了月神殿的方向。暮色里,那一道紧闭了数月之久的门陡然打开,一袭白袍从黑暗里飘然而至,静静地悬在了高门的背后。从远处看去,在深宫的幽暗里,几乎发出淡淡的光华来!

门外侍立的教中弟子齐齐下跪,开口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话——

“恭迎灵均大人出关!”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挥了挥手,止住了下属,然后似是有意无意地转头望向了这一边。那一瞬,虽然远在高台上,明知对方不可能看清楚自己,她却猛然一颤,几乎也随之跪了下去。

他…他已经出来了!那个妖魔一样的男子,提前出关了!

“明河教主…明河教主!”胧月吸了一口气,勉力镇定,飞奔回了密室之外,拍打着墙壁,颤声低呼,“灵均…灵均大人出关了!他…他马上就要过来了!”

一墙之隔,那双撕裂着虚空的手停住了,十指里握着虚无的金光。

“是吗?”房间里的明河教主低低地笑了起来,紫色的眼眸里慢慢凝聚起一种异样,声音平静,“奇怪,居然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前出关?难道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了?胧月,你在害怕吗?”

胧月竭力咬住了嘴唇:“不…不怕!”

“你的声音都在发抖。根植在内心的恐惧是无法掩饰的,就如你对他的感情一样。”明河教主冷冷笑了起来,“看来,虽然你敢于背离他,却不能指望你能抵抗他。”她淡淡地说着,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黑衣男子:“他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提前动手也好。”黑衣人淡淡道,“我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不愧是百战之身,从无畏惧。”明河教主低低笑了一声,那一弯新月在脸颊上发出光芒,她的眼神凌厉,手蓦然握紧,似乎抓住了看不到的利剑——

“好,来吧!让我看看那个孤光收养的小崽子,如今变成了怎样的怪物?”

夕阳西斜,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挂上了灵鹫山顶。背后的撕裂声还在持续,一声比一声清晰,墙上的符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金色减淡,结界越来越单薄,里面被困住的人眼看就要破茧而出。

胧月在玄关内听着这种声音,心急如焚——灵均大人已经提前出关,可教主却尚未能突破这最后的结界!

“灵均大人在月神殿传召女史前去!”

不到半日,外面的侍女已经来了第二批,跪在廊下禀告,语气一遍比一遍焦急和严峻。胧月咬着牙,一动不动:“去告诉他,我今日身体不适,暂时无法前去侍奉。”

“是。”侍女似是有些意外,颤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叩首离去。

胧月想着,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这种话,连普通宫人都骗不过,那么他,更是早就心生怀疑了吧?他是否想到了自己已经背叛呢?跟随他那么多年,为他做尽了一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可料到这个羔羊般的追随者,也会有决然离开的一天?如果他知道了,又会有怎样的表情呢?

真可惜…那么多年了,她居然从没有看到过他脸上的表情!如果在生命的尽头,能看到面具后那张脸,她这一生也该无憾了吧。

她刚想到这里,却忽然听到一行脚步声从高台下拾级而上,行云流水般地走来。那个脚步声是如此熟悉,令她骤然全身发冷。那…那是…

夜风吹来一个声音,淡淡唤道:“胧月。”

那一瞬,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手足微微颤抖。

那是灵均大人!他…竟然如此按捺不住,亲自来找自己了!

这一刻,终归来了。

害怕吗?她无声地问自己,站起身来,双手无声地交握胸口。脚步声飘近了,玄关的帘子忽然间无风自动,分别向两侧撩起——帘外是滇南暮色沉沉的天宇,高旷辽远,新月高悬,白玉高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戴着面具,白袍在风中飞扬,出现在广寒殿的垂帘之外,就这样静静凝视着她。

只是第一眼,她的心便猛然冰冷地下沉。

是的,他知道了!灵均大人已经知道了!

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他说别的,然而,只是那么一眼,她便知道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经被他洞穿,再无逃避的可能。

“听说你病了?”灵均却只是淡淡地开口,“真的吗?”

“假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语气不颤抖,“我只是不想见你。”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如此开诚布公,在第一句话就撕下了伪装,帘子外的灵均无声地笑了起来,道:“你很有勇气。”

“是的,我有勇气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是,大人呢?”胧月看着他,咬着牙,“不知道大人是不是有勇气正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你对孤光祭司、对我教做了什么,自己心里知道。”

她知道结界里的人正在听着他们的对话,便想要将以前的事情逐一翻出,以便让明河教主对质。然而,灵均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愿和她多做纠缠,忽然间袍袖一拂,手指微微屈伸,凌空做了个手势,一道旋风便从帘外飞卷而来!

胧月没想到他竟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脱口惊呼。

她做了许多准备,想要和他斗一斗,虽然明知不是对手,却也至少能拖延个一时半刻,让密室内的人多一些准备——然而此刻他只是动了动手指,扑面而来的却是一条双头的巨蟒!

长达十几丈,鳞甲如铁,两个脑袋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动作毒辣准确,她只要慢得一刻,便会被拦腰咬断!

“双双?”她认得那是灵均的坐骑,失声喊道。

那条巨蟒一击不中,立刻对着她吐了一口毒雾。她退得快,堪堪闪过了巨蟒的第一击,然而腥风扑鼻,恶雾弥漫,一个不小心吸入了一口,胸中便是一阵烦闷。她连忙凝聚心神,转折闪躲,刹那间已经避过了十几次攻击。

巨蟒几次进攻,还咬不中对手,双眼露出凶光,不停地丝丝吐气,不耐烦地用尾巴拍打着密室的墙壁,每拍击一次,整个广寒殿就为之颤了一下。

“起!”当巨蟒再度扑过来时,胧月凌空翻身,默念咒术,手指一点,一道光芒飞速射出,撞上了巨蟒的额头,打得巨蟒嘶吼了一声,整个庞大的身躯卷起,往后弹出了一丈远。

“不错。进步了很多。”灵均淡淡称许,抬起手指点了一点——那条被击飞的巨蟒仿佛被一只手托住了,瞬间在空中一顿,止住了去势,整个身子往前拱起,死死盯着胧月,忽然如箭一样地反弹而来!

胧月双手结印,抵挡在胸口,一道光幕瞬间展开在她面前。然而巨蟒受到了灵均的助力,这一击的力量远非前面可比,只听一声闷响,巨蟒撞上了光幕,身体止住,却探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脑袋,从左右两路分别卷了过来——

那一瞬,她竭尽全力设置的结界顿时四分五裂!

只感觉眼前一黑,胧月来不及惊呼,整个身体已经被巨蟒卷住,顿时透不过气来。她抬起头,看到四只血红色的眼睛在头顶看着她,贪婪而恶毒,两个血盆大口悬在左右,近在咫尺,嘴里吐出的腥气令人毛骨悚然。

那一刻,尽管心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她依旧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怎么样?”灵均淡淡地开口,“这感觉熟悉吗?”

胧月咬着牙,哼了一声,不回答。

“早知道你会背叛我,那时候就该让你和你的父母一起葬身蟒腹!”戴着面具的人冷冷看着她,动了一动手指,吐出冷酷的指令,“双双,把她带到湖边的高台上去,慢慢地吞掉——记着,从脚往上吞,不要吃得太快,我要让月宫所有人都看看,背叛我的人有什么下场!”

仿佛听得懂主人的命令,巨蟒哧哧地吐了吐芯子,猩红的蛇芯舔过猎物的脸庞,却没有吞吃她,而是用巨大的身体卷起了胧月,用尾巴在密室墙壁上一拍,借力腾起,便要往外飞掠而去。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它的动作忽然凝结了。

——是的,那是“凝结”!

就如同忽然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丛极冰渊,在一瞬间,巨蟒半身腾空,尾巴还拍在墙壁上,整个身体卷住胧月,保持着飞掠的姿态,却这样在刹那间变成了凝固而冰冷的死物!

“没我的命令,谁敢在圣湖边上擅自处死宫女?”

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如同风送浮冰,入耳彻骨。

“是你?”面具后,灵均的眼神终于变了,定定地看着密室的墙壁。那道被咒术加固过无数遍,本应该是无坚不摧的墙壁居然已经薄得透明,在一处居然出现了一个裂口——有一只手从裂口中伸出,纤细而玲珑,美丽如画。

然而,就是那只手在一瞬间抓住了巨蟒,在刹那间将其凝结成冰!

那是多么可怕的咒术,那是多么令人敬畏的力量!

“明河教主?!”那一刻,灵均失声喊道。

无数银白色的长发从裂口里蔓延而出,如同藤蔓一样攀爬,覆盖住了密室的外壁。那些长发抓住了墙壁,忽然间,向着四方一拉,如同撕裂一张薄纸一样,刹那就将坚固无比的墙壁撕得四分五裂!

轰然碎裂的墙壁后,现出了一个穿着华美孔雀金长袍的女子,赤足、金钏,脸颊边上用淡淡的金粉画着一弯新月——她虽然有着一头霜雪似的长发,容颜却不老,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高华明丽,如同月之神女。

看到她的出现,面具后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哦,你就是灵均?这些年来,你对我可真是照顾啊…”明河教主看着他,语气却是喜怒莫测,“摘下面具,让我看看孤光收了怎么样的一个好徒弟!”

灵均微微一震,却摇了摇头:“恕难从命。”

明河眼神凌厉:“教中之人,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这世上唯一见过我真容、知道我生辰八字的人就是孤光师父。正因为他知道得太多,所以我才把他给处理掉了…”灵均轻声地笑了起来,“如今教主您一出关就提出这种请求,莫非想要步其后尘?”

他的语气冷峭而平静,坦率得令所有人吃惊。

那一刻,明河眼里的杀机骤涌:“逆子当诛!”

她袖子一拂,全身衣衫猎猎而动,如同疾风吹起。银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起,瞬间生长了数丈,如同活了一样向着灵均呼啸而去!

同一刹那,灵均的身体朝后飞起,仿佛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如同纸人一般浑不受力。然而,他退得快,明河追得却更快。只是一眨眼,银色长发已经逼近眼前,已经缠上了灵均的手。那些银色的长发如同触手,只要抓住了猎物,便能如同撕裂纸张一样将其血肉撕得四分五裂!

灵均双手被缠,却处变不惊,十指的指尖微微动作,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楚的速度和顺序在虚空中划过——只是刹那,他面前的空气里,忽然凭空燃烧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那一刻,明河失声喊道:“北溟离火!”

——这是拜月教中最深奥最难以掌握的咒术,连孤光祭司都用了三十年才初窥其道,而这个人,居然如此自如地施展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她急退,然而飞舞的发梢却已经被灵均一把反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