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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鹊点头认可,仿佛深有同感:“读书人大多小肚鸡肠,若是人人都像大哥一样高风峻节,光明磊落,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所知所得,世间早就变成一片乐土了!二哥,你说对不对?”

“对,对……”李鹍不住点头,箸子伸向沈珠曦先前看中的鸡翅,“再吃一对鸡翅膀……”

沈珠曦:“……”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

这些人说的话,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伤猪蹄》还在她心中环绕,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处理这些神奇的话语。

“不信你听,我现在就可以再作一首。”李鹜清了清嗓子,“天上一朵云,地上一根蹄……”

沈珠曦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

“你怎么了?”李鹜停下起了一半的势。

“我、我没事……咳咳咳……”沈珠曦捂着嘴,背向一边没人的方向咳嗽。

“说你是呆瓜你不信,自己的口水都能被呛着。”李鹜说。

背上多了一只熟悉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

沈珠曦咳得面色通红,总算把气给理顺了。而经过这一回打岔,李鹜也失去了吟诗的兴致。他从李鹍的箸子下抢出一只烧鸡翅膀,转过头就放进了沈珠曦碗里。

沈珠曦埋头吃菜,不敢说话,生怕谁又惹得李鹜诗兴大发。

用过晌午一餐后,李鹊收拾碗箸去了,李鹍也不讲究,在河边有太阳的地儿随处找了一块便躺下来,不一会,竹屋外就传来了他如雷的鼾声。

沈珠曦吃得不多,但肚子始终不舒服,也许是《伤猪蹄》残留的威力。

她顺着上流而去,散步消食。

河边竹屋虽然简陋,但周遭环境没得说,小河清澈见底,河畔两边都生着零碎可爱的小花。沈珠曦踩着鹅卵石,在一簇粉白色的小花前蹲了下来。

她数了数上面的花瓣,怀着愉快轻松的心情端详这宫中不曾见过的小花。花茎纤弱,她突发奇想,摘下了开得最好的一朵。

沈珠曦望了望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走到河边,对着水中的倒影,试着戴到了自己空白的耳垂上。

花茎纤细,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她的耳洞。粉白色小花生机勃勃地开在她的耳朵上,比起金银珠宝来别有一番意趣。沈珠曦对着河水顾影自怜时,身后忽然传来李鹜的声音:

“你的耳饰怎么不戴?”

沈珠曦像是被人发现干坏事一样,条件反射地扯下了耳垂上的花朵。

变了形的小花轻飘飘地从半空落下,无力地落在河面上,转瞬便被冲远了。

“我……”沈珠曦手足无措。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骂你。”李鹜皱眉。

“我只是随便戴戴……不出门。”她低若蚊吟道。

“不随便戴戴也行,戴着出门也行。”李鹜说,“好看。”

沈珠曦一愣,上扬的视线对上李鹜平静的目光。

“……真的?”

“真的。”

李鹜在她身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两只长腿大大咧咧地开着,右手随手扯了一根野草拿在手里,捏着草根滚了起来。

“你之前买的那些鲜艳衣裳,怎么不见你穿?”

沈珠曦垂下头,目光在米色的衣裳上扫了一眼。

她不能为父母收尸送葬,但却不能忘记,她还在热孝之中。

即便他们生前谁也没有真正在乎过她,对她而言,他们依然是她唯一的父母,唯一生来就有的依靠,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不能不爱着他们。

沈珠曦正在寻找搪塞的理由,李鹜却先一步帮她找到了借口。

他说:“你想为越国公主守孝就守吧,你穿什么都行,只要是你自己愿意穿的。”

沈珠曦心中动容:“李鹜,多谢你……”

“我不喜欢你谢我,好像我是个外人。”李鹜扔了手中野草。

沈珠曦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回答他,好在李鹜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转而说道:“下午我要去邻镇买些东西,晚一些回来。这里位置偏僻,我留个人陪你。你要雕儿还是雀儿留下?”

“随便谁都行,”沈珠曦忙说,“你既然要出门办事,便以你为先。你来选吧。”

李鹜想了想,说:“那就留雀儿,我带雕儿走。”

沈珠曦应了下来,李鹜从地上起身,眼神牢牢定在她身上。

“我要回去交代雀儿几句话,你和我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我想再随便走走。”

“别往前面走了,顺着往回走。”李鹜把一物放进她手里,“小心呆瓜被水冲走,早点回来。”

李鹜转身离开后,沈珠曦张开了手掌。

一朵颜色正好的粉白小花开在她的掌心,花朵接触掌心的地方微微发热,仿佛是李鹜的温度在悄悄灼烫。

沈珠曦把小花重新戴上耳垂,她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水中人望着她笑,神色不复先前的拘谨,仿佛去掉了某种枷锁,神情轻松而略有一丝羞涩。

沈珠曦没怎么被人称赞过好看,她记忆里的每一声“好看”,好像都来自李鹜。

一个相识不过三个月的泥腿子。

就在三个月之前,他们还一个是天,一个是地,终其一生,都不会有相交的一天。

真奇怪。

沈珠曦望着水中人情不自禁带笑的面容,想——这奇怪的缘分,还不坏。

她回到竹屋的时候,带着一束各异的野花和捡来的一截竹筒。

竹筒里装满清澈的河水,水里开着滥见却充满生命力的野花,大小不一的野花周围,点缀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和野花都一文不值,如果是从前的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不屑一顾。

今日的沈珠曦却如侍弄宫中最名贵的牡丹花一样,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每一朵花和每一根草的位置。

它们不惧任何人的目光,在任何地方都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向上生长着。

就像李鹜。

就像世间普普通通的每一个人。

曾经的她以为,皇帝是天,天塌了,底下的生灵自然会生灵涂炭。现在她却明白,皇帝才是这世间最能被轻易替代的那一个。

没有了皇帝,百姓日子依旧。

没有了百姓,皇帝寸步难行。

那么,皇帝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如果连皇帝都可有可无,宫中嫔妃,皇子公主,岂不更是微不足道?

她和这天下所有女子,原来并无不同。

沈珠曦望着自制插花发呆的时候,李鹜出现在竹屋内。

“我走了,雀儿在家陪你。”

沈珠曦起身相送,李鹜走到门口,按了按她的头,还是那句话:

“等我带礼物回来。”

“……你别老按我的头。”沈珠曦说归说,脚却站着没动。

李鹜说:“这得看你了。”

“看我什么?”

“看你今后准我按什么地方。”李鹜背过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挥手道,“走了!”

沈珠曦在原地想了一会才明白他意味深长的话,她涨红了脸,干瞪着已经走远的屁人身影。

说好的不占她便宜呢!

李屁人!泥腿子!地痞!流氓!

说话不算话,果然不是好人!

第57章

李鹜和李鹍走后, 李鹊拿着草帽和钓竿走出门。

沈珠曦看着他挂在隔壁上的水桶,问:“你要去钓鱼吗?”

“大哥安排的任务——不仅要保护好嫂子,也要钓一桶鱼起来留着晚上烤。”李鹊笑眯眯道:“嫂子钓过鱼吗?”

沈珠曦诚实地摇了摇头。

若说谁能在御花园里钓鱼, 那只有父皇和诸位皇子才有资格了。公主钓鱼,只会沦为笑柄。

“嫂子要是有兴趣, 不妨来试试?”

李鹊真诚相邀, 沈珠曦左右没事,顺势答应了下来。

多她一人, 就多一个小板凳。她有心帮李鹊拿东西,李鹊却说什么都不让她帮。

他两手各提一张凳子, 手臂上挂着木桶, 腋下又夹着钓竿, 一身满满当当的沿着下流走到水势稍缓的地方,找了一处荫蔽坐了下来。

沈珠曦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看着他熟练装填鱼钩。

李鹊从木桶里拿出竹筒, 捏起一只扭来扭曲的蚯蚓,鱼钩轻松一勾, 穿透蚯蚓柔软的身体。原本还扭来扭曲的蚯蚓似乎感到疼痛,立即在鱼钩上盘成了一团。

沈珠曦不由皱眉。

李鹊将鱼钩上挂着蚯蚓的鱼竿用力甩出,钩子顺利沉入河中央,连带着钩子上的蚯蚓也消失不见。

李鹊在小凳上坐了下来,说:“钓鱼是一件枯燥的事情,为了不把鱼吓跑,我就不和嫂子说话了。嫂子若是无聊, 可拿一本书来打发时间,也可自行离去。”

“好,你不必管我。”沈珠曦忙说。

两人在板凳上静坐了许久, 鱼钩沉入水面之后便了无音讯。偶尔也有鱼影从清澈的河水里闪现,但它们似乎知道鱼钩处潜伏着危险,并不上钩。

一炷香的时间后,沈珠曦不由在小凳上挪了挪屁股。

正午的太阳最是毒辣,虽有树荫遮阳,但气温还是快速地攀升了。再加上无事可做,沈珠曦渐渐有了离去的想法。

李鹊分明一直看着河面,仿佛对她毫不在意,但却在她心生倦意的时候,第一时间察觉了她的躁动。

“嫂子,你知道钓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他轻声开口。

“技巧?”沈珠曦说。

李鹊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平静的鱼线。

“是耐心。”他像是在说钓鱼,又像是在说更严肃的什么东西,“长久蛰伏,一击得手的耐心。”

他话音未落,鱼线忽然颤动起来,水波层层晃动,有什么东西正从水面下用力拉扯鱼钩。

李鹊立即开始收线,沈珠曦屏住呼吸看着波澜阵阵的水面,也忘了李鹊先前的异样。

不一会,一条青鱼出现在李鹊的水桶里。

沈珠曦好奇地看着桶里安静翕动的青鱼,李鹊把鱼竿重新甩出去后,忽然问:“嫂子喜欢小动物?”

“你怎么知道?”

“我听大哥说了,”李鹊笑道,“去探望刚生产的母猪,还要带礼物。”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的确喜欢各式各样的小动物——除了虫鼠蛇一类外观上给人冲击太大的东西。多年的深宫生活,让她深深明白,和动物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容易了许多。

动物就是动物,从它们的眼睛里,她能看出它们的心意,不像人,即便就坐在你的对面,依然猜不透他是喜是怒,下一刻究竟是对你微笑示意,还是拂袖而去。

她望着鳞片清透明亮的青鱼,略有惆怅地说:“我还在宫里的时候,有一只白色的波斯猫……是越国公主养的,我替她照顾。皇宫沦陷后,也不知道它今日是否安好。”

李鹊宽慰道:“猫比人更容易生活,嫂子不必担心,说不准它如今还是宫里的宠猫呢。”

“希望如此……”沈珠曦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正好迎上李鹊脸上的红坑。细看之下她才发现,这坑不是天生残缺,更像是后天被人生生剜去一般。

“吓到嫂子了?”李鹊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贴心开口,“我拿着钓竿行动不便,劳烦嫂子换到另一边来坐吧。”

“没关系……我不怕。”沈珠曦连忙解释,李鹊也不再劝说。

沈珠曦的视线又不由自主落到他脸颊的红坑上。若是没有这面坑,李鹊定然也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一名,如果这伤真是人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使他失去脸颊这一片肉的呢?

观察入微的李鹊此时一定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可是他没有开口解答她的疑惑,沈珠曦也就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不例外。

第一条鱼上钩后,第二条鱼很快也上钩了,正当李鹊从活蹦乱跳的鲤鱼嘴里取鱼钩时,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接近了他们身后。

“兴致不错啊,还在这里钓鱼。一会送我两条呗?”

“随姑娘?”

沈珠曦惊讶起身,看着手提一个荷叶包走向两人的随蕊。随蕊穿着上午见过的衣裳,也许是为了方便在炉子前干活,几日见面,她都穿的是偏深偏暗的颜色,和总是鲜红衣裙的九娘相比,是两个极端,倒和总是穿寡淡颜色的沈珠曦有些相像。

“我带了烧鸡来,换你们几条鱼,不过分吧?”随蕊说。

“不过分,”李鹊笑道,“只是……我们大哥的卤猪蹄呢?”

“这里。”随蕊摸着肚子,咂了咂嘴,“不错,九娘的手艺一如既往。”

她放下肚子上的手,白了李鹊一眼,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凡是李鹜的东西落在我手里,就别想要回去!”

李鹊失笑道:“吃了也好,算是大哥对随姑娘赔礼道歉了,往日的事,还请随姑娘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吧。”

“想都别想!”随蕊马上说:“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撞倒了我爹,害得我爹在床上躺了两月。你和李鹜,我见一次骂一次!”

“随姑娘开心即可。”李鹊无奈笑道。

“你就安心在这儿给我钓鱼吧,这都是你该做的!我有话和沈珠曦说——”随蕊忽然看向沈珠曦,说,“你跟我过来。”

“去远了可不行,大哥交代我要照顾好嫂子。”李鹊道。

“就在屋里!”随蕊没好气地说,“我还不吃人!”

沈珠曦跟着随蕊走进竹屋后,随蕊一边环视四周环境,一边在桌前坐了下来。

“外面看着破破烂烂,里面还行。”她说。

“李鹊打扫了一早上,都是他的功劳。”沈珠曦笑道,“我给你泡杯茶吧。”

随蕊摆了摆手:“不用茶,清水就行。”

李鹜离开前,烧了一壶清水留在家里,沈珠曦倒好水回来时,随蕊已经拆开了荷叶包。

鼓鼓囊囊的荷叶包里有两只烧鸡,一只完整,一只只有一半。

随蕊朝她招了招手,说:“坐下,陪我吃鸡。”

她大大咧咧地直接上手撕下一只鸡腿吃了起来,沈珠曦想告诉她何处洗手的话自然没机会说出。

沈珠曦自己洗了手回来,用箸子拉扯下一只鸡翅膀,夹着吃了起来。

随蕊看着她的吃相,好像见到了什么稀奇东西一样,眼也不眨。

“宫里的女人都这么吃东西?”随蕊问。

“……也不是所有女子都如此。”沈珠曦含糊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随蕊此次忽然上门拜访,肯定有她的用意,但她不说,沈珠曦也不好开口,只好陪她吃那半边烧鸡。

她刚吃了晌午不久,连一只鸡翅膀都没吃完就胀得放下了箸子。

“你就吃饱了?”随蕊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刚用过午食不久。”沈珠曦解释道。

“午食……”随蕊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接着说道,“这半只烧鸡是今日刚烤好的,我们两个把它吃完,别便宜了三个臭男人。”

她用鸡腿骨隔空指了指荷叶上的另一只完整烧鸡。

“这是隔了三夜卖剩下的,虽然没坏,但也快坏了。一会李鹜回来,你就拿这个给他吃。”

沈珠曦迟疑着没说话,随蕊没在意她的犹豫,用没有拿鸡腿的干净左手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是李鹍上午扔她的碎布头。

沈珠曦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所以她看着碎布头,身体没动。

“李鹍去哪儿了?”随蕊问。

“他和李鹜出去了,说是去邻镇买东西。”沈珠曦说。

“李鹍以前也扔过我不少东西,我从没打开看过。”随蕊说,“现在看来,我应该错过了不少饴糖。”

沈珠曦虽然知道这两人应该没什么可能,但她还是老妈子心态发作,忍不住为李鹍说起好话。

“李鹍本质不坏,他就是孩子心性,不善表达……”

“我知道——”随蕊顿了顿,说,“我现在知道了。”

随蕊脸上露出一抹懊恼,她似乎不太习惯说这样的话,眼神避开沈珠曦,盯着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

“我以前……不怎么关心他,也没拿他特殊对待。是我太粗枝大叶了,他是个傻子,我不该和他一般计较……”

“随姑娘——”沈珠曦打断她的话,“我希望你还像以前那样对待李鹍,就像他一点也不傻,就像你对其他人一样,该骂就骂,该说就说。我觉得,李鹍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她先前还疑惑李鹍喜欢随蕊的原因,现在她逐渐明白了。

若说镇上还有人不当李鹍是个傻子,那一定就是李鹜和随蕊这两人。她对李鹍的好,多少带了同情,而李鹊,她多少能察觉他私下里对李鹍的敷衍。

李鹍脑子虽不灵光,但心是敞亮的。他看得比谁都清。

“……真的吗?”随蕊半信半疑地皱起眉头,“我一直以为,我这样的性格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李鹍喜欢,我也喜欢。”沈珠曦认真地说,“随姑娘爽朗大气,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特别放松。”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改了——我这年纪,再想改性子也难了,更何况,我是家中承嗣女,若是真成了你这般好说话的性格,我老爹又该愁眉苦脸了。”随蕊忽然看向沈珠曦,“其实,我挺欣赏你的。在这镇上,成了亲,丈夫没死却出来务工的女子,太少见了。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在镇上也有几分人脉,说不得能帮上什么忙。”

沈珠曦感动于她的好意,连忙起身道谢。

“你说话就说话,站起来行什么礼!哎呀,坐下!”随蕊用左手把她重新按回凳子上,“你既然出来自食其力,那就跟我和九娘是一类人。九娘嘴巴碎,但心眼是好的。有什么难处你都可以和我们说。这就和男人爱打堆建什么商会一样的,我们自己出来打拼的女子本来就难,自然该互相帮助。我这人呢,看着不好相处,但只要你对我好,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随蕊的话让沈珠曦开心极了。她倒不是眼馋随蕊许下的帮助承诺。

宫中的时候,无论是嫔妃还是同为公主的姐妹,对她大多都没有好脸色,一方面是因为她有个惹得龙颜大怒的犯错母妃,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有个挑不出丝毫过错的完美未婚夫。

可是出宫后,她接二连三感受到同为女子的好意。她们不嫌她笨拙,不嫌她无知,主动对她伸出援手——

沈珠曦想和她们做朋友,可是又怕自己唐突,只能忍着满心激动,沉默坐在那里。

为了用行动弥补她未能出口的话语,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鸡翅膀。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怀着一腔感激,她竟然和随蕊合力分完了那半只烧鸡。

这直接导致了晚上的一场乌龙。

第58章

李鹜说的邻镇, 也不知是哪个邻镇。

直到月上梢头,他和无精打采的李鹍才姗姗来迟。

李鹊钓了满满一桶河鱼,虽然被随蕊分走了大半, 但剩下的依然不少。他提前把食材打理了出来,叉着铁签子的青鱼整齐划一地摆在一张大荷叶上, 一盘盘的陶盘盛着择洗切好的蔬菜, 李鹜一回来,就指使着李鹍从地里挖出了一张只有两寸厚的石板, 提到了河边冲洗干净后,架到了竹屋不远处的露天烤炉上。

烤炉是用形状不一的大石头堆起来的, 李鹍把薄石板放平稳后, 李鹜很快点火, 红色的火苗在河风的吹拂下,很快就飘出了火口。

四个人围着石板而坐,李鹜舀起一勺自熬的猪油淋了上去, 李鹊将叉好的青鱼每人面前都摆了一条。

在李鹜之后,第二个就轮到沈珠曦, 她肚子里的烤鸡都快堵到喉咙眼了,见状连忙摆手:“中午吃得太多,我吃点烤菜就好了。”

李鹊没勉强,李鹜却又看不顺眼了。

“你每天吃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还说自己吃得多?就该让随大娘来教你吃饭,她连白饭都能吃上一桶。”

沈珠曦不乐意道:“随姑娘每日辛苦劳作,吃得多也是情有可原。”

“……你为她说什么话?我的猪蹄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给她的?”

这屁人思维发散起来, 一下子飞到了晌午的猪蹄上。

沈珠曦不想搭理他,李鹊见她没说话,笑着插话道:“随姑娘下午来了, 虽然没带来猪蹄,但是带了个烧鸡和我们交换。”

“她有这么好?”李鹜满脸怀疑。

李鹊从铺满荷叶的地上拿起一盘烧鸡放上石桌。

“随姑娘吃了大哥的猪蹄,可能也心有不安吧。”李鹊说。

“我不信,随大娘恨不得弄死我,她还会心有不安?”李鹜用木箸戳了戳烧鸡屁股,脸上的表情很是欠揍,“她是不是在这里面下毒了?

沈珠曦本想闭嘴不言,奈何李鹜偏要问她:“随大娘有没有和你说,这烧鸡是从什么地上捡起来的?”

“说了,她说这烧鸡是卖剩下的。”沈珠曦避重就轻道。

她刚说完,李鹜就掰下了烧鸡上的大鸡腿放进她碗里。熟悉的烧鸡味一熏,沈珠曦胃里的烧鸡应和着翻涌,她紧抿嘴唇,努力压下快到喉咙口的烧鸡。

“你什么表情?”李鹜因她古怪的神色挑起眉。

沈珠曦夹起鸡腿,又放进李鹜的碗里:“我不吃,你吃。”

李鹊笑道:“嫂子这是感动得不行呢,大哥再逗嫂子就要红眼圈了。”

沈珠曦确实快红眼圈了,但那是憋的。

李鹜嘴角一勾,见好不收:“哼,早该感动了!”

她把面前的空碗也拿了起来,拒绝的意志很强烈,李鹜见此,把手里的大鸡腿拿给了眼巴巴盯着的李鹍,另一只腿,他给了李鹊。

轮到自己,他再次扯下了长长一段鸡脖子。

李鹜的鸡脖子啃了一半后,石板上炙烤的蔬菜也好了,李鹜一把碾碎的香料碎洒了上去,石板上立马滋滋作响,香气满溢在烤玉米棒子和南瓜片之间,石板上的每样烤菜都在月光下闪着油光。

虽然肚子已经鼓胀,这香味还是勾得沈珠曦停不下箸子。

虽然她夹的都是蔬菜,但鲜香的鱼油被烤进了蔬菜里,就连最普通的玉米棒子,也变得很不普通起来,每一粒金灿灿的玉米粒上都有扑鼻的香味。

李鹜几人吃得更是不亦乐乎,六条烤鱼没一会就不见了,烤鸡也只剩半边。

李鹜把剩下的烤鸡放上石板,底下垫一层山上采的野菌,金色的鸡油滴在野菌上,没一会,格外浓烈的菌香就跟着飘了起来。

李鹜徒手拿起酒坛灌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神仙日子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沈珠曦正在和一根玉米棒子较劲,闻言马上道:“为什么?”

李鹜看了她一眼,伸手抹去她嘴边的玉米粒。

“节度使相继抗旨,百官各为其主,现在是两位皇帝说的话都没什么重量,长此以往,总有人按捺不住做这割土自立的出头鸟。”

李鹊掰开松软的白吉馍,一边夹起石板上的烤鸡肉塞进馍里,一边若有所思道:

“住在金带阁的那位贵人也走了,想必是觉得金州也不再安全了吧。”

李鹜没有搭话,这个话题很快自然溜走了。

今晚的用膳时间格外的久,李鹍和李鹊为了赶回镇外的住所,提前离开了竹屋。李鹜收拾残局的时候,沈珠曦也主动帮忙收拾东西。

等她洗漱完躺上床,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夜空,远处的城镇方向也传来了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的鸡鸣。

沈珠曦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腹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肚子里的食物顶得她没有丝毫睡意。

“认床睡不着?”李鹜侧身看着睡在里侧的她。

沈珠曦摇了摇头。

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这床也太小了!李鹜一人睡还能随意施展,可是加上她,再加上一根鸡毛掸子,床上的空间立即就拥挤起来。

“你吃太少,所以才睡不着。”李鹜肯定道。

“我是吃胀了才睡不着。”沈珠曦不服气反驳。

“就你吃的那点东西,还能胀到?”李鹜挑起眉头,摆明了不信。

沈珠曦懒得和他争辩,继续辗转反侧。

过了许久,李鹜忽然说,“你是不是怕我吃不饱,才忍着不吃烧鸡的?”

沈珠曦太过惊讶,以至于下意识回头盯着李鹜却忘了说话。

“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李鹜说,“猪蹄忘了就忘了,用不着拿烧鸡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