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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进安静的官驿,大堂内空无一人,只有八九张方桌和配套的长凳,桌凳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在墙角上楼的楼梯边,有一张小小的边桌,上面放着一个色泽黯淡的官窑花囊,里面插着一束已经风干的黄菊。

一个小二模样的年轻男子慌里慌张地从后院跑了出来,布条包裹的发髻还是歪的。

“三位贵客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李鹊抢在李鹍开口之前说道,“我受了伤需要处理,你先打一盆清水过来。”

小二点头哈腰道:“行,小的马上送来,我先带你们去二楼厢房。”

“我实在不舒服,还是麻烦你先送清水来吧。”李鹊坚持道。

李鹊的反常让沈珠曦也警觉起来,她故作平常,精神却高度紧绷起来,状若随意的目光扫向二楼看不见的楼梯深处。

“……也行,那客官稍等,小的这就给你送水。”小二转头走回后院。

门帘刚一垂下,李鹊就变了神色。

“快走。”

沈珠曦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听了指令往回走,扶着李鹊的李鹍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起转身。

三人快步走出官驿,回到停车的地方,见到的却是一匹棕色大马倒在地上,血流一地的景象。

“李鹃!”沈珠曦悲呼一声。

要不是李鹊拉了她一把,她已经直奔只剩腹部微弱起伏的李鹃五世而去了。

她的李鹃五世啊!

老天无眼!

有什么仇什么怨,冲着她来,为什么总要对无辜的李鹃下手!

“客官急什么,你的水来了,怎么不在屋里坐着,跑到外边来了?”

先前的“小二”笑眯眯地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马车后,屋顶上,二楼窗户里,无数手拿刀剑长弓的面孔忽然出现。

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沈珠曦三人,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只等一声号令。

“怎的不进来了?我还没出场呢!”一个满脸横肉,手拿菜刀,作厨子打扮的男人从大堂中走出,中气十足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来扮厨子,老子来跑堂,你偏不信。这下好了,人还没上二楼,事情就败露了。”

“哪儿跑上跑下的小二是你这身量?要是换了大哥来扮小二,猎物怕是连门槛都不会踏入就被吓跑!”小二打扮的人伶牙俐齿道:“再说了,我还觉得他们是因为大哥在二楼的人动静太大,所以才被吓跑的呢!”

嗖——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钉入李鹊脚尖前三寸处。

“……不想死的话,我劝你不要搞小动作。”

“小猢!”沈珠曦看着出现在二楼窗口里的人影,忍不住叫道。

小猢已经大变样了。

沈珠曦借给她的衣裙已经不见,送她的莲花瓣玉簪也不知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锦衣箭袖和玄色发冠。从上到下,小猢已经是标准的少年郎打扮。

“……果然是你。”李鹊盯着手握长弓的小猢,面色覆上一层寒冰。按上衣服下弩弓的手到底没有继续动作。

“好了好了,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万一便宜了别人——到手的鸭子飞了,又该找谁哭去?”满脸横肉的大汉说,“把人给我押进来!”

“是!”

一胖一瘦两个男子转身走入官驿,沈珠曦三人也被全副武装的小喽啰们推搡进了大堂。

“来者是客,坐吧。”满脸横肉的大汉一副主人姿态,先坐下后,大大方方地往对面一摊手,示意沈珠曦几人坐下。

瘦的那个也跟着坐了下来,说:“坐坐坐,站着多累啊,你说是不是?”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沈珠曦,“小美人——”

李鹊脸色一沉,立即挡在沈珠曦面前。

“小心你的嘴。”

“这可吓死我了。”瘦的那个阴阳怪气道,“兄台很会怜香惜玉啊,这都瘸着还不忘护花呢?”

“你最好别把他的话当放屁——”面无表情的小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的脸色仍带着大失血后的苍白,“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弟知道关心哥哥了,真不容易。”瘦的那人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巴不得二哥喝口水都能呛死呢。”

沈珠曦诧异地看向小猢。

她虽然穿着男装,喉咙上也有了凸起,此刻横看竖看都是少年郎,但沈珠曦清楚知道,她分明是女子之身!

小猢避开了她的目光,神色冷淡。

“要是你真能喝口水就呛死,也没什么不好。”她说。

“二哥是暂时死不了的,倒是小虎你,瞧这小脸苍白的——看上去活不过今年啊。”

眼看两人就要吵了起来,满脸横肉的男人开口道:“二虎,小虎,你们都少说两句。咱们怎么说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哪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仇怨。”

他语气温和,似乎在打圆场,投出的眼神却带着充满威慑的警告:“这还有客人呢,别让外人见了笑话。”

被叫做二虎的瘦男人稍有收敛,转而看向三人中明显主事的李鹊。

“不用这么拘谨,我们不仅不会害你们的命,反而还会救你们的命。”

李鹊冷笑道:“那还真是多谢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救你们的命。”

“哎,这就不用知恩图报了——”大虎恍若不知他的嘲讽,一脸憨厚地摆了摆手。

“我笨嘴拙舌,解释的事情就交给二弟你啦。”大虎踩上条凳,手臂搁在膝盖上,回头朝后院喊道,“把吃的端上来——记住别加料!我也要吃的!”

“小弟和他们比较熟,不如让小弟来解释?”二虎故意道。

小猢——不,如今被人称作小虎的人自然至极地在隔壁方桌上坐了下来。她坐在桌上,皂靴踩着条凳,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带着男儿随性的匪气。

若非见过她没穿衣服的真身,沈珠曦都要被她骗了过去。

“我一开口,恐怕他们就会气血上涌了。”小猢说。

“那就还是我来吧。”二虎从腰上取下一支折扇,装模作样地打开扇了扇,终于说道,“你们可知,颍州境内有个叫定海寨的匪寨?”

李鹊瞥了眼小猢,淡淡道:“知道。”

“你们一定不知,定海寨并非颍州最大的匪寨,还有个平山寨能和它平起平坐。”二虎折扇一收,打出清脆的响声,“我们,就是这平山寨的人。”

“一百年前,平山寨和定海寨本是一家,后来出现了一点分歧,平山寨的二当家出去自立门户,就有了现在的定海寨。”二虎说,“那定海寨如今的大当家,就是平山寨当今寨主的祖父的堂哥的儿子的——”

等二虎说清这两个寨主的关系,大虎面前已经摆满一桌好菜。

“……就是这么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关系。”二虎说,“要说清楚这件事,不得不从三年前的一场联姻说起——”

眼见还要铺垫许久,坐在桌上的小猢打断了二虎的话。

“平山寨的寨主半年前在一场血拼中,被定海寨的人一箭伤了心脉,重病不愈至今,大夫说,他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小猢言简意赅道,“寨主交代我们,谁能让定海寨吃上大亏,谁就是下一任的平山寨寨主。”

“平山寨寨主和你们什么关系?”沈珠曦忍不住问。

“这题我来答——”二虎对沈珠曦挤眉弄眼,扇子在掌心抚来抚去,“平山寨寨主有几十个孩子,但是儿子只有三个——我们三,就是唯三有权利成为下一任寨主的人。”

沈珠曦和李鹊的视线一齐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小猢。

李鹍始终游离在外,目光从饭菜上桌后就没有离开过大口吃肉的大虎。

“吃得完么你?”

大虎一愣,随之反应过来:“怎么待客的呢?还不给客人拿碗箸来!”

小喽啰很快拿来了碗箸放到李鹍面前。

李鹍不安分地挪了挪屁股,右手蠢蠢欲动。

“吃啊兄弟!”大虎大声道。

李鹍手刚一动,目光碰到李鹊的冷眼,又缩了回去。

“不吃……”他不情不愿道,眼睛盯着中央那盘红烧肉,“我就看看……看看……”

“不吃太可惜了,这肉香呢!”大虎夹起一块油光十足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大口咀嚼,李鹍直勾勾地看着,喉结上下滚动,就差直白地流出口水。

“你们要让定海寨吃亏,绑我们干什么?”李鹊问。

“当然是因为定海寨最近接了笔大单,要是干成这票,他们就能招兵买马,带人来干翻我们。”

“什么大单?”

“徐州知府王文中用一万两赏金悬赏你们的人头。”

“一万两就值得你们倾巢而出?”李鹊说。

“一万两白银当然不够。”二虎再次打开折扇,意味深长地笑道,“王文中出的,可是一万两黄金。”

二虎的声音之后,大堂内落针可闻。

就连见多识广的沈珠曦也呆住了。

一万两黄金?

在大燕朝便是官至一品,一年俸禄也不过一百八十两白银。王文中究竟为了什么才会给出一万两黄金的天价悬赏他们的项上人头?

他们出发前没有刨他王氏祖坟吧?

“你们还不知道?”二虎环视三人表情,露出惊讶神色。

“……知道什么?”李鹊问。

“你那好大哥,卷了王文中嫡女的嫁妆,留下一篇檄文跑了。”

第149章

彭城县人流最大的东门菜市口在最热闹的时候, 就连石墩上也见缝插针地摆着摊位,如今正是早市开门的时候,东门菜市口却不复往日繁华。

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刚一靠近菜市口的牌楼, 两个身穿役服的男人就握着刀出现在他面前, 一脸不耐烦地驱赶道:“东门菜市口封了, 要买菜去别的地方。”

“两位兄弟,闭市前我有一物落在店中, 能不能请你通融通融?”

“不行!我们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在办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通融。你快走吧,别在附近逗留!”

其中一个衙役还上手推搡, 不客气地驱赶,看似丝毫没有回旋余地。

燕回从袖中掏出两枚银锭,分别悄悄塞到两人手中。

“这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进去看一看, 不管找没找到都会马上出来, 绝不会让两位兄弟难做的——请二位看在我大老远赶来的份上,帮一帮忙吧?”

两个衙役摸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锭,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一人道:“……你就是来看一看?”

“是,我只看一看。”燕回说,“若两位实在不方便,帮我找个方便眺望的地方也是可以的,我那东西, 说不准就落在了哪条小路上。”

两个衙役收下银锭,转身往牌楼后的酒楼走去。

“……跟我来,动作快点。”

一名衙役在酒楼门口停了下来, 燕回跟着另一人的脚步步入空无一人的酒楼。

他被带上了空旷的二楼,衙役踢开一扇紧闭的厢房,说:“最多一炷香时间。”

“多谢兄弟。”燕回朝他抱一抱拳。

衙役离开后, 燕回步入大开的厢房,推开了临街的格栅窗户。

“狗知府”三个鲜红的大字,张牙舞爪地铺陈在宽阔的菜市口主街道上。其中知府二字已经被工匠掘了大半,只有一个“狗”字,还勉强算是保留完整。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菜市口四面八方传出,鲜红的大字写满每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组成一篇义愤填膺的檄文。

歪歪扭扭,甚至不乏象形文字的檄文通篇可用第一段来总结:

“狗知府逼我休妻另娶,做你娘的梦!好男不二娶,你王家的嫁妆我收下了,人还给你,今日之耻,鸭某来日百倍奉还!”

落款是“李”字,再加上一个既像过于简陋的凤,又像过于浮夸的鸭,扑腾着翅膀看不出正形的图案。

燕回将分散在菜市口各个街道口的红字收入眼中后,转身离开了酒楼。

对两个守在楼下的衙役抱拳致谢后,燕回独自一人来到城西,在一家开在巷道口的馄饨铺坐了下来。

“一碗肉馄饨。”燕回说。

“好勒。”

年轻的老板应声之后,手脚麻利地很快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掌柜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燕回推出一个银锭,笑道,“我这人有个怪癖,喜欢听声下饭,老板见多识广,能否坐下陪我聊聊?”

此时已过了用餐时间,铺子里只有燕回一个客人。老板看着桌上的银锭直了眼,身子不知不觉就坐了下来。

“客官你说,你想聊什么?”老板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银锭收进了袖口。

燕回不急着用饭,拿起木勺拨了拨汤面上薄薄的油光。

“你在这条街卖了多久的馄饨了?”

“小的在这里卖了两年,但我爹在同个位置卖了三十四年——我们这是家传的馄饨铺,我爷爷,太爷爷都在这里卖馄饨。”

“那你可知,住在这巷子里一对年轻夫妇?”

老板脸色一变,眼神飞快往四周瞥了一眼。

“客官问的是哪对年轻夫妇?住在这里的年轻夫妇可多了——”

“自然是气倒了你们知府大人的那一对。”

“这……”老板一脸为难。

燕回伸出手,掌心躺着又一个银锭。

老板飞快地拿了过去,藏进了好似无底洞般的袖口里。

“知道,当然知道——”老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那男的叫李鹜,救了知府的女儿后飞黄腾达,成了六品武官。女的,姓沈,叫什么我不知,在我这儿买过几次馄饨。”

“和我说说她。”

“这李鹜啊,他——”

“我问的是姓沈的女子。”

老板一拍后脑勺,说:“她啊——她,看上去十六七岁吧,不知道什么出身,看上去比许多小姐还有气派,也不知道李百户那样的粗人,怎么娶到这样的女子。有小道消息说,她是皇城宫变时逃出来的宫女——你不会是来捉她回宫的吧?”

燕回笑道:“宫变后逃出宫的宫人千千万,若捉的是宫人,得捉到何年何月去?”

老板没有察觉他的文字机锋,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李娘子是个好人,街坊邻居都喜欢她,那李百户,也对她千依百顺,怕她一人在家寂寞,还专门请了个年纪比李娘子小不了多少的姑娘照顾她。”

“这姑娘是谁?”

“是张杀鱼的大女儿娣娘,你要是开市时到这条街上来,就能看见她帮忙家里生意。这姑娘手脚麻利,人又开朗,之前李家人还在的时候,李百户就把她请到家里洗衣做饭,照顾李娘子——说来也奇怪,这李娘子,好像对家务一窍不通,难不成宫里的宫女也有人专门照顾?”

燕回避而不答,继续问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别的……别的好像就没什么了。哦,对了!去年王媒婆还说,这李娘子要是未婚,来找她说媒的人一定能踏破门槛。”

老板绞尽脑汁说出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燕回问:“在你看来,他们夫妻的感情如何?”

“什么如何?”老板一头雾水,“挺好的啊,从没见过两人红脸。”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假夫妻?”

“什么意思?”老板张大嘴。

“你觉得,李娘子对李鹜如何?当真是妻子对丈夫的态度吗?”

“那还能有假?”老板毫不犹豫道,“以前,没出事的时候,谁看了都会说他们是恩爱夫妻,更别提——”

他顿了顿,警觉的眼神扫向四周,确认无人偷听他们谈话后,小声道:

“更别提,李鹜现在为了他娘子,连官都不做了。世上有几人能为女人做到如此?他要是单跑了就算了,还卷走了知府给女儿备下的嫁妆——”

“嫁妆以抬计数,这么多东西,他是怎么不惊动他人卷走的?”

“他动动嘴皮子就行了,真正带走变卖的另有其人。”

老板说起了兴致,像说书那样故意停了停,等到燕回脸上露出疑惑,才继续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李鹜平日就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他和一个黑市商人商量好低价折出,等到大婚那夜,他就在前头和宾客虚与委蛇,黑市商人自己带了一批人,在后头偷刚搬进来的嫁妆。还是听来的——听说李鹜进洞房后,新娘子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个动静,睁眼一看,李鹜早已逃之夭夭!知府派人来一看,好家伙,衣柜里面一个大洞,另一头直通院外!”

老板说得一脸兴奋,好像大婚之夜卷款潜逃的不是李鹜,而是他自己一样。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兴奋,干咳一声,稳下表情,继续说道:

“还穿着嫁衣的王小姐当即要跳井自尽,被人拦下来后哭晕过去,但是没人顾得上她——因为菜市口的挑衅书被人发现,大半个彭城县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知府以势压人,逼百户休妻另娶的事了,王家成为徐州笑柄,我们知府气得一夜中风,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也不知道那李鹜是用什么东西调出来的颜料,怎么洗也洗不掉,只能连石头一起撬掉——你去菜市口看过没?我听一个做工匠的亲戚说,大半个菜市口都变得坑坑洼洼,就是因为李鹜那封挑衅书!府衙给他们这些工匠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十日内把那些有字的石头给全部挖掉!”

“王家小姐失了清誉,嫁妆被一卷而空,主事的知府老爷又被气得中了风,人们常说强扭的瓜不甜,王家这门婚事何止不甜啊,简直就是让他们王家人苦青了脸!”老板感叹道,“这事儿闹这么大,也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当初李鹜成为知府老爷座上宾的时候,谁能想到今日结局呢?”

“你看看,所谓的‘李夫人’,可是这人?”

燕回从怀中掏出一幅正四尺的画卷展开,怀抱长毛猫的少女跃然纸上。

老板眯眼一瞧,果断道:“是她!就是她!”

“你可看仔细了?”燕回蹙眉。

“当然看仔细了,小的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老板又看了一眼,肯定道,“你去问问娣娘,她肯定也告诉你,这就是如假包换的李夫人。”

“你可知这李夫人去了何处?”

“小的一个外人,怎么知道这些内情……”老板摇了摇头,“当初以为是被休回娘家了,可李鹜如今也消失了,估摸着他们是去别的地方避难了吧。”

燕回陷入沉默。

“客人打听李娘子的事……是为了什么啊?”老板小心翼翼地看着燕回。

“忘了我刚刚问的话吧。”

燕回放下木勺,拿起桌上的长剑,起身离开了馄饨铺。

飘着油光的馄饨一口未动。

“……真是怪人。”老板嘀咕着端起干干净净的馄饨。

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大街前方响起,老板抬眼一看,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扔下馄饨,把临街的桌椅匆匆往边上拉去。

一队脚步整齐的士兵簇拥着马上的黑甲将士,气势汹汹地踏过街道,行人和商贩纷纷避让。

骑马的将领到了王宅所在的街道口便翻身下马,一路步行直到敲响王宅的大门。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神色惴惴不安的老者来给他开了门。

将领被人带到主院的书房,还没踏进房门,他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书房里,一片愁云惨雾,几个侍立的丫鬟小厮都面白如纸。

将领走入里间卧室,朝着床上的人撩袍行礼。

枕着两个枕头半躺在床上的王文中斜眼看着他,垂在身边的手无力地动了动。

“知府让你起来。”站在床边的幕僚忙道。

将领这才起身,把来意告知。

“……侵扰怀县的乱军已经被属下驱赶至广平山一带,虽说暂时成不了气候,但难保不会有什么变化发生。如果想彻底剿除他们,属下还需更多人手。”

王文中闭上眼,过了一会,摆了摆手。

幕僚立即说:“不过是一支被燕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败家之犬罢了,千户未免小题大做了。”

“这一群人无恶不作,若是放任不管,吸收附近的流民之后定然还会卷土重来。”千户抱拳道,“如此隐患,还需尽早解决才是,属下恳求大人准我借兵!”

王文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幕僚道:“你要借多少?”

“不多,一千人足以,属下还想请大人拨款一万白银,用于修建防御工事,抵御流民侵扰——”

幕僚和将领都盯着床上的王文中。

中风改变了他的容貌,嘴歪眼斜让他原本儒雅的面孔变得邪恶凶狠,王文中斜眼朝将领看来的时候,杀人无数的后者也不禁避开了目光。

将领低下了头,于是错过了王文中的先叩指,再摆手,只听到幕僚开口道:“借兵可以,拨款只能你自己想办法。”

“这是为何?”将领急得马上抬头。

“这两年灾害连绵,府库也无余钱,修建防御工事是好事一件,还需千户自己出面,筹集这万两白银。若事情成功,千户必然名垂县志,万年流芳。”

“可我——”千户一脸急色。

王文中再次闭上眼,狰狞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好了,修建防御工事一事用不着急,晚一年再修也不妨事的。武英军马上就要进驻徐州,到时候还有谁敢来侵扰我徐州百姓?”幕僚神色温和,语气却严厉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定了,千户就先回去吧。知府还需静养,有事会再唤你的。”

幕僚的逐客令让千户心有不甘却只能行礼告退。

千户走出王宅,回头看着高门深户的大宅院,心里十分清楚府衙没有余钱是因为什么。

为报一己之仇,竟然调用府银,若是无事便也罢了,若是有事,徐州又该如何抵挡?

王宅闺房,王诗咏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姿势和她父亲如出一辙。

短短数日,她已枯瘦如柴,面白如纸。

她的眼泪已流干了,只有面庞上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

“春果……我这辈子是不是都完了?”

没有人回答她。

门口守门的春果听见了,但她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吃起了藏在袖子里的杏脯。

第150章

“那李鹜呢?!”

从平山寨二虎口中得知徐州发生的事后, 沈珠曦脱口而出道。

“卷走了那么大一笔钱,我要是他,现在就在怡红院里吃香喝辣。”二虎摊手道。

李鹊冷声道:“你要是他, 还没走出徐州就要死在追杀的人手下。”

“他是有几分本事。”二虎认可李鹊的话, 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道,“可那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再有本事,他也不在这里。”

“你想做什么?”李鹊问。

“带你们回平山寨。”二虎说, “让家父看看我们三兄弟下山的成果。你们放心,暂时,我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如果你们安分守己的话。”

一个小喽啰从官驿外走了进来, 说:“大少爷, 二少爷, 三少爷——”他一口气喊了三个人,才说道,“车马已备好了。”

“甚好——”大虎放下碗箸,大笑两声道,“带上客人们,我们回家!”

在数不清的箭簇瞄准下,沈珠曦一行被迫上了他们准备的马车, 山贼没有待客之道,不等他们坐稳,马车就先一步往前奔了起来。

沈珠曦差点在车里跌倒, 被李鹊扶了一把后才在条凳上坐了下来。

她轻轻推开一半门窗,四个骑马配弓,凶神恶煞的山贼便映入眼帘。

“……”

她默默关上了车窗。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马车走上了一条向上的崎岖弯路,沈珠曦被颠得想吐,第一时间却去问一旁的李鹊:

“你还好吗?要不要再垫个软枕?”

“我没事,嫂子。”李鹊说。

沈珠曦还是把自己身后的软枕塞到了李鹊身下。

“你受了伤,万一颠着伤口就不好了。”

“多谢嫂子。”李鹊提起嘴角,笑了笑。

窗外的马蹄声踢踏不停,伴随着对话声一起飘了进来。

“小弟,你的伤没事吗?要不要也去坐坐马车?”二虎不怀好意道。

“二哥还是多看自己脚下的路吧,以防一个不小心落马跌死。”小猢说。

“要是没有小人使绊子,我怎会不小心落马?”

“倒霉的人喝凉水都会被呛死,二哥能活多久,得看二哥的好运气还能持续多久。”

“快到山寨了,你们两个都把嘴管严一点,别让爹听见什么死不死的——”大虎说。

二虎笑嘻嘻道:“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只要大哥不像上次那样背后偷偷告状,又有谁知道我们在山下说过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