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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安季起身后,眼里也含着热泪。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沈珠曦,眼神里既有欣慰又有悲伤。

“像……你和你母亲,真像……”

白戎灵闻言,也盯着沈珠曦看了几眼,点头道:“长得是挺像,但性子完全不一样。”

沈珠曦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去眼里的泪水,努力露出笑容道:“舅舅请坐,表哥请坐。粗茶淡饭,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担待——”

李鹜看着一桌好菜,又闻了闻空气里飘散的茶香,忍不住小声道:“这他娘是粗茶淡饭,平日老子吃的是糠?”

饭桌上,白安季说了许多白家的事,例如外祖父母如今的身体,母妃出阁前的趣事,宫变之后四处的传闻……沈珠曦一开始还略有拘谨,因为很是在意白安季对她的观感而寡言少语,但白安季温和而体贴的态度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次宫宴,那个在晚宴上想要摸她的头却又默默收回手的外祖父。

他们某些地方,简直如出一辙。

这是她的家人。

她仅剩不多的家人。

沈珠曦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用过午食后,婢女撤去残羹,圆桌上陷入短暂的缄默。

“表舅哥还没参观过府上什么样吧?走走走,我带你去逛逛我家后花园——”李鹜站了起来,熟练地勾住白戎灵的脖子,压着他往外走。

似曾相识的压制又一次降临了。

白戎灵一边挣扎一边气急败坏道:“我没参观过?你家后院我熟得很!”

“那不是更有故地重游的必要了?表舅哥跟我客气什么,走,我带你去厨房吃红烧肉……”

“呕——”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白安季顿了顿,开口道:“殿下离开宫廷后,过得可好?和李鹜又是如何结缘?此人待殿下可是真心?”

沈珠曦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把逃出宫廷后经历过的事简要说了说,看着白安季越皱越紧的眉头,她故作轻松地笑道: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虽说遇到不少危险,但好在都挺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李鹜虽然出身不高,但待我极好。越国公主早在宫难时便已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是沈珠曦而已。”

白安季看着她头上的妇人发髻,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道:

“殿下不愿重回宫廷,难道连白家也不想回了么?”

沈珠曦一愣。

白安季说:“既然殿下不愿当越国公主,只愿做沈珠曦,那么我白家便是殿下唯一的后盾了。李鹜化名李主宗在傅氏手下做事,始终还是不妥。傅氏只手遮天,说不得哪一日就能知道真相,届时岂不是要被一网打尽?”

沈珠曦面露难色,其实这也一直是她担心的问题。

虽说李鹜已经有天下安定后归隐山林的想法,但谁知道这天下,何时才能称之为“安稳”?

“殿下不妨跟草民回白家。”白安季说,“白家会在旁支里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到时候,去留随你,嫁谁也随你。总比你现在这纸糊的身份要安全许多。”

沈珠曦有些动摇,白安季继续苦口婆心道:

“襄州靠近京畿,无论是从历史还是地势来看,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以草民之见,襄州日后还会成为风波中心。殿下随草民去风平浪静的扬州,也可减少暴露的风险。对殿下,对李鹜,对襄州百姓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沈珠曦拿不定主意,犹豫许久后,开口道:

“……我要和李鹜商量之后才能答复你。”

白安季揖了揖手,道:“理当如此,草民静等殿下的答复。”

白家父子离开后,沈珠曦将白安季和她说的话转告了李鹜。

李鹜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想法,而是问道:“你怎么想?”

沈珠曦犹豫道:“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若继续呆在傅玄邈眼皮子底下,恐怕太冒险了。况且,我也想回白家看看外祖父母……”

“那你就回去。”李鹜说,“只不过,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我也要跟着你回去看看这个白家是否值得信任。”

“你愿意陪我回去?”沈珠曦惊喜道。

如果要自己回白家,说心里一点不担心那是假话。如果李鹜能陪她走上一趟,沈珠曦心里也会踏实许多。只不过她先前担心会给李鹜添麻烦,所以闭口不言罢了。

“就当是陪你回门了。”李鹜摸了摸她鬓边的头发,说,“正好补上。”

“可你离开襄州,要用什么理由?”沈珠曦担忧道。

“这就交给你舅舅去烦心吧,他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也别奢望他能遮掩得了你的身份了。”

李鹜的信任并非凭空而来。

白氏富甲天下,几代积累下来的财产已是一个天文数字。

白氏银号开遍天下,名下产业数不胜数,三教九流,黑道白道上都有熟人。

白氏虽为商贾,但能成为先帝南巡时的指定接驾人家,已经可以看出绝非普通商贾。

三日后,沈珠曦和李鹜已经安排好了襄州的一切,他扣下白戎灵让牛旺看管,带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坐上了开往扬州的楼船。

第222章

这是沈珠曦第一次下江南, 也是她第一次坐船赶路。

当天下午,她就吐了一遭,第二天又吐了一遭, 第三天, 她吃不下去东西, 自然也吐不出东西, 只能有气无力地躺在摇来晃去的床上, 默默祈祷能够早日到达扬州。

李鹜也是第一次坐船赶路, 但他一点儿晕船的症状也没有, 不但照常生龙活虎,甚至还会跟着船员一起下船游泳,湿淋淋的一身回来,不到三日功夫,他就和船上的人打成了一片。

第四日天不亮,沈珠曦就察觉到旁边的李鹜起床了。

因为有气无力, 她没有叫住他。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 阳光已经洒满了船舱。

一股清香随着他的步入飘散在空气里。

“起来吃点东西。”李鹜走到床边坐下,单手扶起面色苍白的沈珠曦。

沈珠曦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海带粥, 被鲜海带那股特有的腥味激得腹中翻涌。

她别过头去,皱着眉头,气息虚弱道:“我不想吃。”

“不想吃也吃一点。”李鹜说, “今天早上我亲自下海捞的。”

“你下海捞的?”沈珠曦惊讶地转回了头, 这才注意到他半干的头发和身上残留的一丝海水腥咸。

“他们说晕船就要吃这个, 吃了就会好一点。”李鹜拿起瓷勺, 在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海带粥里搅了搅,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沈珠曦嘴边, “你看看你的脸,白得像什么样。不想吃也吃一点,堂堂节度使夫人,难道你想饿死不成?”

沈珠曦想起他一大清早就下海给她捞海带,又愧疚又感动,尽管丝毫食欲都没有,还是强迫自己张开口,让他把那一勺海带粥送进了嘴里,努力地咽了下去。

“这才是老子的好呆瓜。”李鹜用指腹擦了擦她的嘴角,继续舀起一勺海带粥吹凉了喂她。

沈珠曦强迫自己吃完了这碗海带粥,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再一次醒来,已是傍晚。

也许是海带粥给她注入了新的力气,她感觉没那么难受了,轻轻一声唤来坐在桌前打瞌睡的媞娘,她换好外出的衣裳,在媞娘搀扶下走出了舱门。

梦幻般的碎金铺满天地,辉煌的彩霞飞在海平面上,一望无际的海水被夕阳映照成深沉的紫色,浩瀚无边的温柔暮色笼罩在沈珠曦身上,浅粉色的飘带在腰间随风飘舞。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忽然感受到强烈的动容。

在天地之间,个人的悲欢如此渺小。

咸湿而新鲜的海风吹走了她几日闭在船舱里的烦闷,也吹走了她一身的疲弱。沈珠曦深呼一口气,轻轻吐出身体里积累已久的浊气。

“夫人,夫人!李爷在叫你过去!”媞娘忽然拍着她的手臂说。

沈珠曦转身一看,李鹜在甲板方向朝她招手示意。

她在媞娘搀扶下走了过去,把手臂交给李鹜后,被他轻松提上了甲板。楼船正在转弯,稍有不稳,沈珠曦紧紧抓着面前的栏杆,生怕一个不小心跌了出去。

李鹜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看,江南到了。”李鹜说。

沈珠曦下意识抬头,一片水岸正从山峦叠翠之后显露出来,负有盛名的江南水乡首次在她面前展露了庐山真面目。

瑰丽的晚霞笼罩着温柔的江南水乡,沿岸两边密布着绿油油的水田,一种富裕平和的气息充斥在江南湿润的空气之中。蚂蚁大小的农民零星散布在农田和田埂之中,他们或骑黄牛,或戴斗笠,平和而悠然地活着。

又过了两日,楼船开进了扬州境内。两岸风景更是繁华精美。

楼船在扬州码头停靠下来后,以白氏马首是瞻的扬州豪绅沈氏在码头接到了这位“失散多年”的孙女。

沈珠曦如今的身份是沈老爷送入宫后在宫难中失踪的孙女,费劲千辛万苦回到扬州认亲,她和李鹜自然是住在沈氏家中。

沈老爷特意拨了一栋别院,用来安顿李鹜带来的三千精兵。

也不知道白安季是怎么说服沈老爷,沈老爷又是如何说服全家的,沈珠曦在沈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就好像,她真的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孙女一样。

抵达扬州的第二日,沈珠曦还没来得及上街熟悉环境,白氏先送来了名帖,上面写着白氏家主白游庚,请镇川节度使上门一叙。

白游庚七老八十了,没有亲自拜访而是请李鹜上门,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

“为什么只邀请我一人?”李鹜皱眉看着前来送帖子的小厮。

“家主的心意,我们做下人的也不知。”小厮低着头,恭敬道,“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大人若是收拾好了,就请移驾尊步吧。”

“我能带上我的人吗?”李鹜问。

“自然。”小厮弯了弯腰,说,“家主说了,大人的要求,尽量满足。”

李鹜不过是试探而已,听小厮这么说,反而不想带人了,大大咧咧地上了马车。

白氏富可敌国,嫡系的起居之处自然非同凡响。李鹜搭乘马车到了白家大门后,又转乘步舆,一路上经过朱漆大门,高耸牌楼和巨型照壁,后庭和亭台楼阁之类更是随处可见。李鹜一边想着沈呆瓜定然喜欢此处,一边又默默盘算打造这园子的花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白氏这亲戚,他交定了!

步舆左拐右拐后,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大人请吧,家主已在内等候。”引路的小厮弯腰道。

白氏家主白游庚,李鹜在来扬州的路上已经打听过了。

一个年轻时不好惹,老了之后依然不好惹的狠人。据说年轻时,是靠炒米起家,为了收回一笔十五两银子的欠款,在欠债人家的店门前,用剃刀剜下了手掌心的嫩肉,吓得对方立即还清了欠款,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出身贫贱的小贩。

白游庚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才白手起家挣下今日的基业。

如果说李鹜千里迢迢来到扬州的首要目的是陪沈珠曦回门,那么次要目的,就是结识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巨贾。毕竟,李鹜少年时候,也曾有过用烧鸡配方做烧鸭,做鸭做成天下巨贾的梦想。

李鹜理了理衣襟,大步走入花厅。

一个精神矍铄的精瘦老者穿着锦袍坐在八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鹜,眉心微微皱起。雪白的长须一直延伸到胸腔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鹜觉得,老者居高临下的眼神,和他踩着狗屎时的表情有点相似。

可是——

这屋里哪来的狗屎?

……

李鹜走后没多久,沈珠曦一边整理自己从襄州带来的行李,一边心神不宁地思考白家单独邀请李鹜上门的用意。

沈夫人忽然派丫鬟来请她前往后院花厅,说是有贵客来访。

她刚来扬州,能认识什么贵客?

沈珠曦先是疑惑,接着很快想到了什么,连忙叫来媞娘给她换上衣裳,脚步匆匆地前往了后院花厅。

果不其然,沈夫人不在,在花厅里等她的是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妇人。

一见那张与母妃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沈珠曦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眼泪情不自禁地从她眼眶中涌了出来。

“老身参见殿下……”老妇人颤颤巍巍往前走了一步,向着沈珠曦跪了下去。

沈珠曦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及时扶起了行大礼的老妇人。

“珠曦不孝,劳外祖母亲自上门,珠曦给外祖母赔罪了……”她含泪道。

“殿下切勿如此,折煞了老身……”白老夫人紧紧握着沈珠曦的双臂,通红的泪眼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沈珠曦不知为何,眼泪一直止不住,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来自何处的委屈挤压着她的心房,让眼泪在老妇人面前源源不断。

白老夫人掏出带着一缕药香的手绢,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颤声道,“殿下平安回来,便比什么都好。你母妃若是知道你还活在人世,一定也很能放心了。”

过了好一会,沈珠曦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扶着白老夫人在桌前坐下,亲自给她倒了一壶茶,白老夫人一直用欣慰而怜爱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心中发热,眼眶发酸。

她从没想过,让她感受到血缘亲情的,竟然不是父皇,不是母妃,不是兄弟姐妹,而是千里之外远在扬州的外家。

“珠曦不孝,让二老为我担心了。”沈珠曦哽咽道,“这些年来,外祖母和外祖父的身体可还康健?”

“还好,还好——”白老夫人含着泪花道,“见着你,一切都好了。你祖父一直念叨着你,要不是还需有人接待你夫君,他今日就忍不住想要上门见你了。”

“珠曦怎好劳动二老?祖父祖母想要见我,派人说上一声就好了。”

白老夫人想起白游庚对这位凭空而出的外孙女婿的种种成见和非议,抬起手背按了按眼中的泪水,认真问道:

“曦儿,祖母有一事问你,你能否当着你天上的娘亲告诉我实话——你嫁给那李鹜,究竟是自愿的还是不得已的?”

“从头到尾都是自愿的。”

“可他出身卑微,至今也只是个小小节度使,根本配不上你……”

“他配得上。”沈珠曦毫不犹豫道,“祖母,李鹜从没逼我做过不喜欢的事。他出身卑微——但那又怎么样?他重情重义,有勇有谋,他把我当一个真正的人看待,而不是一个身份,一个象征。”

白老夫人一怔。

沈珠曦直视她的双目,诚恳道:

“我是真心嫁给他的。”

“……好,我懂你的意思了。”白老夫人神色复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放心,你祖父那里,我会尽力去劝的。能看到你毫发无损地回到扬州,已是菩萨的庇佑,我也不奢望其他的了。只是你祖父性格固执,想要说服他恐怕还需费一些精力。”

“多谢祖母体谅。”沈珠曦感激道。

白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她的脸庞,一脸动容道:“你母亲出阁之后,我们鲜少再见。后来她在宫中失势,我更是没有办法见她一面。渐渐的,我连自己女儿长什么样都快记不住了。可如今,我一见着你,你娘的样子,就又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了。”

“你流落在外两年,我和你祖父时常做梦梦到你和你母亲。”白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哽咽着说,“你母妃一直想让你找个家世寻常的驸马,离开尔虞我诈的京城,回扬州开公主府,过富贵闲散的一生。如今你回到扬州,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了。”

.

提到去世的母妃,沈珠曦的眼泪再次决堤。

世上还能跟她谈起母妃的,也就只剩外祖父母了。

白老夫人同她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李鹜正在白家同白游庚大眼瞪小眼。

第223章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对视持续了片刻, 白游庚终于动了。他伸出右手按在扶手上,缓缓站了起来。

那只被苦难浸泡过的大手布满鸡皮和黑斑,和他身上的锦袍格格不入。

“……李大人, 久仰了。”白游庚面无笑容, 低沉如鼓道。

“久仰!久仰!”李鹜毫不见外, 大大咧咧地拱了拱手, “闻名不如见面, 我对白老爷一见如故, 仿佛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祖父!不如我直接叫你祖父, 如此也可彰显你我的亲近——”

“李大人说笑了。二品大员叫老夫祖父,老夫可担待不起。”白游庚嘴边露出一抹讽刺,“李大人远道而来,老夫准备了一桌粗茶淡饭,小地方菜式少,希望大人不要见怪。”

“我看白老爷像我失散的祖父, 你就是叫我吃糠我今日也照吃不误, 粗茶淡饭算得了什么!”李鹜大手一挥,如同自家一般自在, “都端上来吧!”

白游庚嘴角抽了抽,讽刺神色更重,

“此处并非用膳之处, 还请大人跟我来。”

李鹜跟着白游庚走出花厅, 分别坐上一辆步舆, 一晃一悠间来到了另一处院子。白游庚拒绝小厮的搀扶, 自己按着扶杆走下步舆,率先进了面前的庭院。

洁白的砂石铺满地面,一条平坦的青石小路横穿砂海。李鹜一边跟着白游庚沉稳的步伐, 一边辨认着砂石里四处的图案,惊讶发现,起伏的波浪竟然组成了一幅隐居山水图,一个头戴斗笠的老渔夫坐在扁舟上独自垂钓,身边有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旁边落着几根惟妙惟肖的鸭毛。

白游庚停下脚步,特意等着李鹜观察这幅沙画。

李鹜拍手叫好:“有眼光!鸭肉就是好吃!”

白游庚:“……”

两人走进设宴的正厅落座,白游庚淡淡一声“开席罢”,一个个穿着精致丝绸,镶金佩玉的美貌婢女端着琳琅满目的菜肴鱼贯而入,菜式是多,但食材看来看去,都只有一种。

“老夫听闻三千禽兽,李大人独爱鸭一种。今日特备下全鸭宴,不知大人可还满意?”白游庚意味深长道。

“满意极了!”李鹜也意味深长道,“没想到白老爷也是爱鸭之人,我们志趣相投,定然能合得来。今日正好有酒有菜,不如白老爷就和我结为异姓祖孙,成就一段上天赐下的缘分?”

“……李大人果然和传言一样,口齿伶俐,善为说辞。”白游庚冷笑道。

“白老爷也和传言中一样,和你说话真像大冬天剃了头发——冻脑!”李鹜摸了摸脑袋,拿起面前的银箸招呼道,“这脑一会再动,先吃,先吃!让我试试白家大厨的手艺!”

李鹜说着,夹起一箸青螺炙鸭放进嘴里,稍一咀嚼,焦脆的鸭皮就在口中爆出香气四溢的鸭油,李鹜睁大眼,忍不住惊叹道:“这味道好!”

“这是我白府特色,掌勺的大厨是以前御膳房给陛下做吃的庖长,尝过这道青螺炙鸭的人无不称之一绝。”白游庚缓缓道,“光有粗茶淡饭未免太过失礼,老夫还准备了富有江南特色的歌舞表演,请李大人一赏。”

白游庚拍了拍手,片刻寂静后,两队衣裳清透的舞姬在琴声中进入舞厅,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名穿红衣的年轻女子。

红衣女子的姿容身材无一不是上佳,即便是在一群美貌舞姬的衬托下,依然能够轻松脱颖而出。

名妓徐听听靠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样样精通红遍江南,无数人捧着千金只求美人一面也无功而返,白游庚却能用一张帖子将人请到自家府上为其表演。

拜倒在徐听听石榴裙下的男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要说完全不为所动,至今他也只见过傅玄邈一人。

傅玄邈见惯了内教坊的精致歌舞,不将江南青楼简陋的表演放在眼里也算情有可原。李鹜算什么?他要是也能做到不为所动,他就把白游庚三个字倒过来写。

石榴红色的裙袂在半空中飞舞,香风一阵接一阵地朝李鹜扑来。

白游庚自信地看向李鹜。

后者紧皱眉头,侧头打了个喷嚏,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白游庚:“……”

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究竟是江南名妓虚有其名,还是这两个身份地位上南辕北辙的男人不约而同都有什么难言之隐?

白游庚皱着眉看向正在费力演出的徐听听,又看了一眼夹起油封鸭腿大快朵颐,连丝余光都没有投向徐听听的李鹜,不等徐听听的歌舞表演完,他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沉声道:“既然不能让贵客高兴,那还不如尽早下去免得丢人!”

琴声骤然断了,徐听听惊慌地跪倒下来,一段红绸垂落地面,半掩着雪白丰满的手臂。

“这位大人,可是听听的表演有何不妥之处?听听学艺多年,自知仍有不足之处,还望大人指教一二!”

李鹜头也不抬,不屑道:“这年头拜师也要交束脩,你钱都不给就想让我指教,做梦呢你?”

徐听听没想到一句逢场作戏的请罪词会引来这样的回答。

话已出口,她不得不解下腰间一串纯金打造的金铃,双手递出道:“听听请大人指教……”

李鹜腾出一只手,嘴里叼着油封鸭腿,接过金铃后还在手里掂了掂,这副轻车熟路的模样,让一旁的白游庚睁大眼睛,仿佛梦回当年还在扬州收保护费的时候。

李鹜把金铃揣进兜里,终于用余光瞥了地上的徐听听一眼,满脸嫌弃道:“转行吧,你不行。”

“大人——”徐听听泫然欲泣。

“行了,别丢人现眼了,下去吧!”白游庚沉着脸打断了徐听听的话。

徐听听委委屈屈地提着裙袂下去了。

屋里只剩二人后,白游庚开口道:

“李大人怜香惜玉的方式真是别致。”

“过奖了,过奖了——”李鹜说,“不比白老爷今天准备的这顿‘粗茶淡饭’别致啊!”

白游庚拧了拧薄薄的嘴唇,夹起面前的一块鸭肉放进碗里,眼神盯着吊儿郎当,油盐不进的李鹜,银箸慢慢碾着肥嫩的鸭肉。

“老太爷,老夫人回来了。”

一个婢女停在正厅门口,恭敬地弯腰道。

不知为何,白游庚脸上神情一松,连眉心都舒展开来。只是再松快的神情,转头一看见李鹜,立马就又凝结了起来。

微妙的饭局好不容易结束,白游庚借口行走不便,让儿子白安季出面送走了李鹜,自己马不停蹄就往后院赶去。

白老夫人正在摘头上的簪子,见到白游庚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那李鹜呢?”白老夫人关心道。

“关我什么事?”白游庚不耐烦道,随即神情一变,急切道,“殿下呢?殿下看起来如何?”

“殿下看起来气色红润,似乎过得不……”

“不可能!”白游庚一拍桌,脸色铁青道,“殿下跟着这个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的泥腿子,能过什么好日子?说不准,以前连厕纸都用不上!”

“这……不可能吧……”出身富庶家庭的白老夫人有些难以想象,世上还有用不起厕纸的人。

“什么不可能!我看他就不是好人!”白游庚斩钉截铁道,“我这双眼睛,从没走过眼!这小子,坏心眼多得很!”

白老夫人想起今日答应沈珠曦的话,犹豫片刻,试探地吹起了枕边风:“多点心眼也没什么不好……我看殿下心思纯净,正需要一个想得多的人来互补……”

“互补个屁。”这话给白游庚火上浇油,让他更为生气了,“殿下那么纯善的一个孩子,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这种心眼长成蜂窝的奸邪之人?我这辈子就宓儿一个女儿,那狗——”

白老夫人惊恐得瞪大眼,白游庚顿了片刻,接着说:

“先帝花言巧语将我宓儿接入宫中,却又不能信守承诺善待宓儿一生,以致宓儿郁郁寡欢甚至精神失常。如今我是再也不会信那些男人的鬼话了。殿下好不容易回到白家,她既不愿重回宫廷,我就给她寻个性情忠厚,容貌俊雅之人入赘。有我白氏在,还怕拿捏不住他?女子生育本就是苦事一桩,运气不好的,说不准还要丢了小命……对了,让戎灵那小子去生,多生几个,抱一个过来——不,不行,戎灵样貌过得去,但脑子还是差了点,万一孩子随了他……”

正当白游庚认真地思考去哪里借个孩子回来给外孙女养时,白老夫人再次试探地说道:

“你想那么多也没用,总归要看殿下的意思。依我看,殿下似乎对那李鹜挺上心的……”

“上心又怎么了!”白游庚大怒,脸上露出一抹悲愤,“宓儿对那狗皇帝难道不上心么?可到头来结局又如何?!”

“你小点声!”白老夫人脸上血色尽失。

“要是早知今日,老夫当初还不如冒死抗旨,把宓儿嫁给那姓傅的算了!说不定,我的宓儿,如今还尚在人世——”白游庚哽咽了,已经不似当年锐利的双眼中闪起了泪光。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当年也没有意义……”白老夫人擦了擦湿润的双眼,“最重要的,还是殿下的心意。”

“殿下年纪尚小,识人不清,合该我们做长辈的在一旁参谋。”白游庚冷着脸说。

“可我觉得……”白老夫人顿了顿,小声道,“那李鹜,和你年轻时有些相像。”

“那更不行!”白游庚皱眉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白老夫人睁大眼看着他。

白游庚咳了一声,说:

“总之——那李鹜不是良人,我会让殿下明白这一点的。”

第224章

“你想做什么?”

白老夫人心知丈夫行事没个准则, 不禁为沈珠曦面露担忧。

白游庚却不欲多谈。

“一会你去写张帖子,以今日在沈家见到殿下一见如故的理由,邀她上门做客。”

“那李鹜呢?”

白游庚拧起了眉,没好气道:“戎灵那小子在就好了, 别的不行, 吃喝玩乐给人添堵他倒是一把好手, 就该让他去多陪陪那姓李的。不过, 既然把他当在襄州了……没办法,让安季叫上扬州豪绅,明日给他办上一桌接风宴吧。”

“安季做事妥当, 让他出面的好。”白老夫人点了点头, “……再怎么说,李鹜也是一方节度使, 你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知道了——”白游庚不耐烦地说完, 顿了顿, 神情微妙变化,故作镇定的脸庞上,眼神开始向白老夫人处瞥, “……殿下喜欢什么?”

“什么?”白老夫人一愣。

“你和殿下聊了半天, 难道没看出殿下的喜好?”

白老夫人想了想, 说:“殿下的衣着打扮并不华贵,对贴身婢女也很是耐心温和, 我瞧着不似传言里那般骄奢。对了——她称赞了我身上的春草绣样, 说是新奇有趣,以前从未见过。”

新奇有趣?

这还不简单。

白游庚背着手往屋外走去,白老夫人在身后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白游庚一脸漫不经心。

走出房门后, 他立即健步如飞,虎虎生风地来到后院库房。

管库房的小厮正在摸鱼睡觉,见到他忽然出现,吓得从藤椅上跌坐下来,连嘴边的口水都来不及擦就连忙躬身行礼。

白游庚叫他起来,打开库房,大步走进存满金光碧芒的库房,手指一点就是十几处——

“把这个,这个,这个……都搬去大门口,一会老夫人派人送帖子的时候,把这些也送去。”

小厮一见他点的那些个什么五尺珠玉珊瑚树,眼睛只差没掉出来。连白家嫡孙冠发那年也只是送了一张“多吃饭,少说话”手写书帖的白老爷子,今日竟然大手一挥,一送就是稀世珍宝?!

这名帖究竟要送到哪家贵人那里?

……

载满名贵珍宝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沈家门口,一脸讨好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礼物搬运下来,帮着沈家的下人一同抬进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