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住在北城老城区的叠拼别墅里。

林青鸦推门进来时,听见动静的家里保姆正巧走到院子的砾石路上,别墅的门还在她身后敞着。

“林小姐回来啦?”保姆面善,笑呵呵地问。

“嗯,回来看看。”

林青鸦话刚落,门里窜出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

林青鸦未起的脚步又停了,她意外地问:“赵姨,家里怎么有孩子在?”

“哦,是隔壁家的小重孙,今天正巧跟他奶奶过来做客,虎头虎脑的,可闹腾了。”

“这样啊。”

林青鸦带来的伴手礼交给保姆,自己进玄关去。

入门就不免是一顿寒暄。

林青鸦天生生得美,气质又被昆曲养的清雅温和,总是格外讨长辈喜爱。邻居家的老太太见她眉眼,不说话也心喜,亲昵地聊了好些话。

过程里,那个闲不住的小屁孩就拉着只玩具小车,满屋里跑。直到跑累了才回来。

他站在客厅茶几旁,挽着手指头盯着林青鸦瞧。

“小昊,叫阿姨。”他祖奶奶开口。

小屁孩看了好一会儿:“漂亮姐姐。”

几个长辈一愣,随即都笑开了。

老太太好气又好笑:“叫姐姐可就差辈了,漂亮也是漂亮阿姨。”

小屁孩还倔,摇头,更坚定了:“漂亮姐姐!”

赵姨送上来果盘,听了忍不住笑:“这孩子,从小嘴就这么甜,长大肯定会哄媳妇。”

“哪啊,分明是你们青鸦太漂亮,又显年纪小,他分不出来!”说着,老太太扭头去看林青鸦外婆,“淑雅,你们家小青鸦谈对象了吗?我那有可合适的后生了,没谈的话可以见见啊。”

“……”

林青鸦怔了下,回眸,和外婆对上目光。

元淑雅笑着说:“谈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谈到婚嫁了。”

“哎呦,来晚一步。”老太太遗憾地转回来瞧林青鸦,“真是——小昊,谁让你过去打扰阿姨了?”

小屁孩没听话,已经手脚并用爬到林青鸦身旁的沙发扶手上了。

“漂亮姐姐,”他吐字还不算清楚,“你戴的是什么?我也有!”

说着,小屁孩把自己脖子上的红绳拽了拽。

林青鸦一顿。

她低垂下眼帘,轻勾起无领毛衣里细银绳系着的坠子,托在掌心给小屁孩看:“观音坠。”

小屁孩好奇地瞅着她素净的掌心。

那枚观音坠看起来质地很普通,甚至算不上玉,更像块不值钱的工艺品。

小小一枚。

林青鸦却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那是毓亦赚的第一笔钱。

在琳琅古镇一个不正规的格斗场里,做陪练,挨打,眉骨上蹭了血红的擦伤,嘴角也破了。

就只为了给她买个生日礼物。

“小菩萨,戴小观音。”少年人朝她笑,呼吸里是燥热的夏和青草的味道,他给她小心地系好,落回来却皱了眉。

“不好看,”少年看一眼她,再看一眼细白颈子下的小玉坠,“观音还没有你好看,那他们为什么要叫你小观音?”

女孩轻声:“嘘。”

少年盯着她艳红蹙起的唇看,眼瞳更洗了水一样的乌黑,“为什么嘘我?”

“观音听见,要落雷劈你。”

少年就笑起来,恣肆又张扬,眉眼桀骜漂亮:“那就让她劈,劈我也要说实话——只要别劈着你,随便她。”

“……”

“都说男戴观音女戴佛,青鸦,这个你可戴错了啊。”

耳旁声音把林青鸦拉了回来。

她垂眸将观音坠放进衣领里,温淡地笑:“习惯了。错就错吧。”

“……”

邻居家老太太和小重孙没多久就离开了。林青鸦陪外公外婆喝茶聊天。

闲谈没几句,元淑雅把话头扯到冉风含身上:“你和小冉最近还好吧?”

“嗯。”

见林青鸦反应淡淡,元淑雅说:“我知道你们两个还陌生,这婚约对你来说可能勉强了些,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小冉这个孩子总归是不错的,等结了婚,他能好好照顾你,我和你外公才放心。”

林青鸦垂眼:“外婆,我能照顾好自己。”

“可女孩子家一个人终究叫人不放心,尤其你现在,”元淑雅叹气说,“我们两个都老啦,土埋半截的人了,不知道还能再陪你几天,你母亲又是那样……”

话声静了静。

林青鸦抬头,见元淑雅面上郁郁难过,眼睛也湿润了。

林青鸦心底轻叹,她伸手拉住外婆的手,轻轻握了握:“我知道,外婆。我会试着和他相处。”

“好,好。”

元淑雅笑着,等林青鸦垂开视线,她才擦了擦眼角。

傍晚时候,冉风含开车来林家接林青鸦去吃晚餐。

他善言谈,也会哄老人开心,林青鸦穿上大衣的工夫,就听见客厅里二老被逗得发笑的动静。

常穿戏服留下的习惯,她顺着衣襟慢慢整理衣领。

指尖被细绳勾了下。

林青鸦顿了顿。

垂眼。

男戴观音女戴佛,错了就是错。

或许,早该摘了吧。

林青鸦顺着细绳摸到颈后的绳结上,指尖正停着,挂在侧边的背包里手机轻震。

她到底没用习惯,惊得一怔。

过去好几秒,林青鸦回过神,去拿出手机。

疗养院的电话。

“杜阿姨?”

“林小姐,今天是不是有你朋友来看望您母亲啦?”

“朋友?”

“对啊,我那会儿去楼下打水了,护士站的人说的。”

“叫什么?”

“那没说,只知道是个男的,还戴着帽子口罩。好像也没说话,放下东西陪你母亲坐了会儿,还没等我回来就走了。”

“……”

林青鸦正茫然思索,听见对面护工阿姨说:“哦对!我想起来护士站的人说,那人脖子上,好像还缠着两圈绷带呢!”

“……绷带?”

林青鸦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狠话坚持不过一章.亦:……不是我。

第12章 你亲手杀的

夜色驰野,灯火横流。

傍晚后的北城洗脱了白日的喧嚣,在暗里酝酿起入夜的狂欢。

坐落于北城一角有家小有名气的私房菜馆,菜以中式为主,口味甚佳,不过主要特色却胜在它的主题包厢上。

只要预订得到,就能选自己想要的就餐房间和对应的设施背景。

木质长廊里暖意洋洋,冉风含挽着大衣走到尽头,为身后的人拉开房门。

“我和朋友来这边谈过公事,当时偶然路过这个房间,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

“嗯?”

林青鸦随他话声,抬眼。

推拉木门正对着的玄关,一块墨汁淋漓的横款字帖裱在暗纹金框中。

“空谷幽兰”。

昆曲是百戏之祖,素有戏曲百花园中一株“幽兰”的戏称。

它区别于其他所有戏剧,独据“雅部”之称,但兴于雅也衰于雅。自清朝末年“花雅之争”开始式微,后来四大徽班进京,国粹京剧成型,取代昆曲蓬勃发展。

阳春白雪“不接地气”的昆曲自此淡出舞台——深居“空谷”,成了一株不入则不知的谷中“幽兰”。

无论是先前的手机印纹还是今天的包厢预订,冉风含确实如林青鸦外婆口中那样温和知礼,细心风趣。

走进包厢内的林青鸦想起什么,回眸:“前天昆剧团来了一个顾问小组,是不是你?”

冉风含笑着接:“是我安排的。”

林青鸦:“思思提起的?”

“是我逼问出来的,”冉风含玩笑道,“冉家原本就是文化传媒行业立身,我的未婚妻遇上这样的问题,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林青鸦似乎想说什么,但安静之后还是压下去了,她道了声谢:“如果之后有需要剧团演出,那团里和我会配合。”

冉风含:“这就见外了?”

林青鸦不语,眼神清落落地望他。

冉风含微微一怔,随后莞尔笑道:“那我这个顾问小组赚太多了,谨遵林老师要求。”

林青鸦这才安心落座。

等放下外套,冉风含问:“顾问小组还没回来述职,他们在那边有进度了吗?”

“向叔说,两天内会确定初步方案。”

“那就好。”

穿着应景汉服的服务生进来斟茶添酒,花式精巧的小菜也一碟碟布上桌。等服务生离开,冉风含把第一筷菜夹进林青鸦面前的金纹瓷碟里。

他温声问:“我听白思思说,你要和唐亦签对赌协议?”

“嗯。”

“唐亦这个人,”冉风含停了下,似乎在挑选用词,“不算善类。”

“……”

林青鸦提筷的手一缓。

冉风含解释:“我不是评判他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和他打交道一定小心。”

林青鸦:“你认识他?”

冉风含:“毕竟圈子相近,多少有些耳闻,但没有接触过。不然那天晚上在法餐厅我也不会没认出他。”

“他在你们圈里,风评很差?”

冉风含一愣,苦笑起来:“我可不想给你留下背后说人坏话的印象。”

“……”

于是不必说答案也明了。

林青鸦不知道在想什么,柳叶似的眉温温吞吞地褶起来一点。

冉风含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会儿:“我记得外婆说,你对昆曲外的事情不感兴趣。但你好像对唐亦……很好奇?”

林青鸦不喜欢骗人,眸子清澈一起:“我从前就认识他,”她顿了下,“我害过他。”

筷子一停,冉风含愣住。

包厢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冉风含回神,笑道:“那你可是得罪了这个圈子里最可怕的人之一,难怪他会亲自下场,和一个小剧团签对赌协议。”

林青鸦不解:“为什么可怕?”

“什么?”

这个问题把冉风含问得一懵。

回过神他摇头失笑:“刨除性格不谈,去年就有财经小报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声讨他。”

“?”林青鸦抬眸。

“那篇文章列举了他就职成汤副总后对内夺权、对外并购的诸多案例,评价他做事极端不择手段,是国内各大集团下任‘掌门人’里最冷血的资本家。”

“……”

林青鸦突然想起白思思口中那个放任一家老小在办公室外跪半个钟头、眼都不抬的“成汤太子爷”。

对她来说太陌生,以至于听到名字都叫她不敢确定。

冉风含又说:“不过这种靠字眼和噱头哗众取宠的财经小报,难免夸大其词,甚至不排除有人利用舆论动摇唐亦在成汤集团位置的可能。”

林青鸦被拉回注意:“可他是唐家唯一的继承人?”

“成汤集团股权构成情况复杂,董事会里总有替自己谋利益的,”冉风含说,“而且唐亦上位后,不知道为什么行事急功近利、雷霆手段,半点不给前辈们面子。拉他下马未必,但被动了蛋糕、想给他个教训的‘老人家们’应该不少。”

“……”

林青鸦听得似懂非懂。

冉风含点评完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忘记你不喜欢商场上这些事情,扯远了。”

林青鸦垂眼:“也算和我有关。”

“你是指对赌协议?”

“嗯。”

“那不用担心,成汤集团这周在筹备一场大型公益慈善晚会,连跨三天,而且名流汇集牵系众多,他应该无暇分心。”

“你也去吗?”

“我父母今晚已经去了,我陪你就好。”

“……”

说到这儿,冉风含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白思思说唐亦是想替虞瑶拿下你们昆剧团的场地再做开发,那你们和虞瑶是竞争关系?”

“算是。”

“难怪虞瑶和她的歌舞团最近这么大的声势。”

“?”

还没等林青鸦问,震动的声音在她随身的提包中响起。

林青鸦回眸,茫然地停了两秒,才想起这是她还没有适应的随身携带的手机。

有她手机号的人屈指可数。

不意外,白思思的。

“角儿,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

“好吧我不卖关子了,”白思思自觉道,“第一个坏消息是我刚刚得知成汤集团这三天晚上都有个什么慈善晚会,好像很多人去——然后虞瑶!虞瑶她的歌舞团竟然承包了全程公益演出,歌舞表演直接登报了!”

林青鸦一顿,眼睫微微敛下。

她现在知道,冉风含说的“声势”是什么了。

白思思丧气道:“全程歌舞表演哎,唐亦也太偏袒他小情人了吧?剧团里都在说,虞瑶给他吹一下枕边风,就抵我们剧团拼死拼活演三十场的了,这怎么竞争啊?”

林青鸦轻声:“按协议,我们是和自己争。”

白思思:“也就角儿你这么觉着了……”

“第二个坏消息是什么。”

“啊,这个,就,”白思思支支吾吾,“成汤副总特助,那个程仞,他刚刚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说是有攸关剧团生死的事情要和你谈,我就给他了。”

“?”

仿佛心有灵犀。

下一秒,林青鸦的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

听到来电插入的滴滴声,白思思立刻反应:“肯定是程助理找您谈协约了,我不打扰您了你们慢聊!”

“……”

电话已经被心虚的小姑娘慌乱地挂断了。林青鸦无奈,回身对房间里的冉风含轻声说:“抱歉,我还需要再接一通电话。”

“没关系,我等你。”

“嗯。”

林青鸦转回玄关,低头才发现手机通话似乎被自己误操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接通了。而对面的人竟然一声都没出。

林青鸦拿起手机,不确定地问:“程助理?”

“……”

对面沉默数秒。

然后响起阴郁低哑的声音:“看来我是打扰到你们的烛光晚餐、甜蜜夜晚了?”

冰冷里忍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林青鸦一怔,抬眸:“毓亦。”

“……毓亦?”那人笑起来,“你叫当初那只被你捡回来的野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亲手杀的啊小菩萨。”

“——”

林青鸦眼神一恸。

雨夜,风哭。

被看不清脸的人擒拿折住手臂,跪在泥水里的少年死死地挣扎,雨水泼得他眼睛灼痛,细长乌黑的眼睫湿垂,可他仍固执地一眼不眨地看着那盏雨水落成金花的路灯下。

路灯下站着一个女孩。

那是他跳下两层楼,摔进花丛里划出满身的伤、踉跄跑过一整个雨夜和大半个北城,也一定要赴约来见的女孩。

可等他的不是她,是“陷阱”。

“……林青鸦!”

少年声哑,撕破滂沱的雨幕。

雨湿透了他。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仍不敢闭眼。他怕一秒的眨眼都会让他彻底失去她。

他已经不奢求什么了。

就让他看一眼。再一眼就好了。

可路灯下的女孩转身。

在他绝望的声音里,她头也不回地远去。

直到那个背影彻底、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一丁点幻影都不见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人僵了很久,终于佝偻着身体,慢慢伏下去。

肮脏的泥水浸染他额头,他阖上眼,声音里最后一点生气坍圮塌尽。

他笑起来。

【你杀了我吧,青鸦。】

“……!”

林青鸦心口一栗,蓦地抬眼。

不知道是疼还是惧,玄关镜里,她的脸色苍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蛐:不是虐,是糖(的铺垫)啊!(震声

第13章 世上观音最狠心

成汤集团旗下,旌华五星级酒店。

三层,会场。

慈善晚会还没正式开始,此时只能算热场环节,瑶升歌舞团的舞者们在会场主舞台上翩然起舞,曼妙身影穿梭如蝶。

会场内的VIP区空无一人,普通席位倒是有不少提前到的宾客了。

年长者交流股市金融、商业往来,也有随长辈来的年轻人,明显对这场合兴致阑珊,走在一处看台上表演。

一支舞结束,两个年轻人意犹未尽地聊起来。

“这就是虞瑶那支吧,不愧是国际一线舞者调教出来的歌舞团啊。”

“可惜虞瑶没上场。”

“啧,那位现在哪有时间,恐怕正在楼上不知道哪个房间里讨成汤太子爷的喜欢呢。”

“哈哈,也是。”

第三个年轻人从旁边路过,听到后疑惑地插话:“你们说什么?虞瑶不是那个跳舞的吗,跟唐亦什么关系?”

“啧,你肯定没看最近的花边小报吧。”

“嗯?出什么大新闻了?”

“……”

笑得一脸浪荡的那个附耳过去,给新来这个“科普”一番。

听完以后,新人震惊:“虞瑶竟然爬得上唐亦的床?这手段,厉害啊。”

“可不是,谁不知道那疯——”浪荡相的停顿了下,改口,“谁不知道成汤太子爷荤素不沾?”

“可我听说他好戏服美人那口?”

“只看不碰,算什么好。不过看他这么捧虞瑶,这回多半是真的了。”

“借成汤的晚会捧自己娇俏的金丝雀和她的歌舞团,让人羡慕啊。”

“羡慕什么?”

“当然是羡慕那位成汤太子爷——这会儿多半温香软玉在怀,不知道怎么逍遥快活呢!”

“哈哈哈……”

旌华酒店顶层套房。

办公间内。

外人口中怀抱温香软玉的成汤太子爷,此刻躺在沙发里,刚结束了自己狗一样忙碌的工作。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