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天庆装傻:“唐总,那边是我们林老师,梨园小观音,师承昆曲大师俞见恩。别看林老师年纪轻,辈分却很高的。您不介意我们一道坐吧?”

“行啊,”唐亦喉结轻滚出声哑然的笑,他长腿迈出,径直走过去,“我有什么好介意。”

“……”

对面沙发上,林青鸦终于忍不住撩起眼。

茶色瞳子压着点小情绪。

唐亦被她看得心里泛起点莫名的痒,他黑眸轻眯,脚步未停,直走到很快就垂回眸子去的小观音面前。

西装长裤笔挺的裤线好像无意搔过她的裙摆,唐亦大大方方往沙发上一坐――

砰。

真皮沙发弹性太好,连累旁边的林青鸦都跟着抖了一下。

林青鸦没回头也没看那人,慢吞吞往柔软又宽大的真皮扶手边上挪了一点。

趁那边资方正落座的喧闹,唐亦手臂搭到林青鸦身后的靠背上,声音压得低低懒懒,似笑非笑。

“再躲,我就把你抱我腿上。”

“!”

小观音吓得都僵了下。

“嗤。”

作恶的某人偏开脸,忍不住笑。

林青鸦自然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吓她的,却拿他没办法。正在她考虑要怎么躲避这个祸害带来的“劫数”时,面前俯下道影子。

“我可以坐这边吗?”

“冉先生?”林青鸦闻声抬眸,目光落到冉风含示意的那个和她九十度角隔着张小圆桌的沙发上,“当然。”

冉风含解开西装外扣,还未落座就感觉到一束分外不善的目光。

他略抬眼,就对上林青鸦身后倚在沙发里的唐亦。那人正冷冰冰地睨着他,嘴角还噙着点笑。

冉风含眼神一动,声音压轻了对林青鸦说:“关于你今天晚宴上说的那件事,我想过了。”

林青鸦被勾走注意。

冉风含说:“下周末我父母这边没什么安排,方便的话,叫外公外婆一起出来吃顿便饭?”

林青鸦点头:“好。我会亲自和叔叔阿姨解释……”

尾音一颤。

林青鸦眼瞳微微睁圆了,僵了一两秒,她低下头,乌丝从雪白的脸庞侧滑落,半遮了她眉眼,发下林青鸦轻咬住唇,恼着最低的声回眸:“毓亦。”

“抱歉,”唐亦的手松开林青鸦后腰被他勾拂的长发,他很没诚意地撩了撩眼,“不小心。”

“……”

林青鸦想严肃告诫他,可一对上那人眉眼,她就想起晚宴后廊那声低低哑哑的,‘你别不要我’。

于是再气恼的情绪也没了。

林青鸦只能无奈地回过身:“冉先生周末前,把具体的时间地点发给我就好。”

冉风含:“外公外婆那边呢。”

林青鸦犹豫了下:“我提前和他们商量。”

冉风含笑了笑:“你说吗?还是算了,想你也很难跟他们开口,等我联系他们好了。”

林青鸦:“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冉先生?”

“没关系,”冉风含若有若无地提了声量,“你都愿意为了我来参加这个比赛节目,我做这点算什么?”

林青鸦听得莫名,但还是点头:“谢谢。”

“……”

林青鸦身侧,唐亦正接过侍者弯腰递来的酒杯,指节收紧,在杯壁上透起冰冷的苍白。

僵过几秒,他冷垂了眸,拿出手机快速按了一条消息出去。

三五分钟后。

酒桌上正稍稍热了场,冉风含却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没多久回来后就挽起西装外套:“抱歉,家里有点急事,需要回去一趟。”

几个资方代表酒后也没了那么多顾忌,有人玩笑:“这酒桌上临阵脱逃,可不是冉公子的风格啊?”

“就是,难道美娇妻催促?”

“别胡说,人未婚妻林小姐就在旁边坐着呢。”

“哎呦对不住,我给忘了,自罚一杯啊。”

“……”

冉风含对酒局熟门熟路,几句场面话陪了两杯酒便揭过去,走之前他不放心地问林青鸦:“林小姐,需不需要我先送你回去?”

林青鸦心里一动,还未开口就见身侧一只冷白的手伸到桌上,拿起杯琥珀色的酒就一饮而尽。

空杯往桌上一搁。

林青鸦看得轻蹙眉:“不用了,冉先生有急事就先回吧。思思会过来接我。”

“那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林青鸦礼节性地目送冉风含身影走出酒吧,视线还未落回,就听见身后有人坐直身。

借着擦肩而过的缝隙,那个被酒熏染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别看了,他是要奔别的女人的怀抱,你看他有用么。”

林青鸦微怔,落回眸轻声说:“你在调查他。”

唐亦喝了口酒,手肘撑着膝:“不让我监视你也就算了,我调查那个小白脸你也要管?”

林青鸦:“你又没有听过。”

“?”抬起的酒杯停住,“我如果没听你的话,会连你来这种乱七八糟的晚宴酒局都不知道么。”

“那你,怎么过来的。”

“有人主动通风报信,这总不能怪我。”

“……”

林青鸦说不过他,只得藏回沙发角落里,等这场续摊结束。

酒过三巡,场子完全热起来,资方和虞瑶等人已经混坐在一起,一个个喝得面色通红,闹着开始玩什么“过7”游戏。

轮圈,正常报数,但逢含7本身或者是7倍数的数字,都要以敲击酒杯代替报数,否则就要接受惩罚。

林青鸦从未来过这种场合,更没玩过这类游戏,但她思维清晰,情绪又平和冷静,知道规则以后就没任何输的可能性了。

所以作为一个游戏工具人,数轮里她都只看着别人犯错,众人哄笑,然后让错的人选真心话大冒险。

她身边的唐亦也一样。

毕竟某人当初打架逃课、“不学无术”的那几年,唯独数理是翻一翻书就能拿满分的离谱存在。

林青鸦从记忆里回过神来。

这一轮玩得格外地长,眼见着已经过了140的敲击声,酒桌上都安静下来,一个个表情也严肃了点。

人难免有好胜心,几轮里头一回走这么远,谁都不太想输在自己手里。

很快,报数轮到林青鸦。

她轻声:“153。”

身旁安静。

那声意料里的敲击没有响起。

林青鸦瞥见那只拿着酒杯的修长漂亮的手一顿,就要敲在杯沿上的金属茶匙停住了。

林青鸦怔然,本能回眸。

对上一双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眼。

他懒洋洋地轻睨着她,一两秒后薄唇开阖――“154。”

桌上一寂。

随即掀起片笑声和起哄:“唐总输了!”

“154是7的倍数啊唐总!”

“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酒色误人,唐总都能数错了……”

那些起哄声里,林青鸦轻攥起手。别人猜不猜得到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唐亦是故意的。

这种小儿科游戏,唐亦能一个人数到明天早上。

可为什么要故意输……

“唐总,您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唐亦慢慢从林青鸦身上抽离视线:“真心话。”

“上一轮输了的来给唐总抽惩罚题哈。”

“我,是我!”

没一会儿,那个彻底喝high了的就捧着纸条兴奋地大声读出来:“真心话,共两题啊。第一题,提问被惩罚人,有过多少次感情经历?”

“噢噢噢噢!”

于是检验桌上还剩几个清醒人的时刻到了――

但凡还清醒记得唐亦那个疯子脾性的人,这会儿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而剩下的完全喝得找不着北了的,则在拍桌子敲椅子地狂嗨。

正主倒是淡定,指节懒洋洋地敲着玻璃杯壁,问:“什么算感情经历?”

提问人懵了下:“额,谈恋爱或者结婚都算?”

“暗恋算么。”

“?”提问人噎住,“别人暗恋您那肯定不算,您暗恋别人的话,”在一众醉鬼兴奋起来的眼神里,提问人大着胆子嘿嘿笑起来,“那应该算吧?”

“嗯。”

唐亦终于从沙发前慢慢直身,他晃着酒杯里满盛着光的酒液,慢慢撑到膝前。

对着酒面上模糊映出的那道雪白的影儿,唐亦唇角轻勾。

“那就一次。暗恋。”

桌上一寂。

然后顷刻就闹起来了。

“暗恋??”

“不是吧?谁能叫您暗恋啊?”

“听这个意思还没成功,好家伙,这女人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唐总要什么没有,能看上她不是她的――”

最后一句被掐灭在唐亦突然掀起的视线里。

疯子眼神冷冰冰的。

那人被看得发慌,干笑:“唐总,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唐亦默然几秒,轻嗤:“你懂个屁。”

“……?”

其余人憋住笑。

而此时,参赛方里之前挑衅虞瑶那个领队突然在角落里开了口:“唐总,您说的那个暗恋对象,不会是虞小姐吧?”

酒桌旁一静。

几秒后,唐亦没情绪地支了支眼皮:“……谁?”

“虞小姐呀。”领队在疯子那不笑就冷淡骇人的眼神下强稳着语气,“前段时间我参加一个酒会,还听人聊过您和虞小姐交情匪浅呢,是吧虞小姐?”

虞瑶咬着牙强笑:“哎,我都澄清多少遍了,我和唐总――”

“哪里匪浅。”唐亦冷淡打断。

领队一吓,小声:“我也是听说。”

“那就把你听到的说给我。”

“就之、之前听说是您送了虞小姐一块地皮……”

“北城北区那块?”

“对。”

唐亦挑了挑眉,缓靠进沙发里,“你知道那块地的使用权现在在谁那儿吗。”

“啊?”

唐亦懒洋洋地低下眼,酒杯送到唇边:“小观音,是不是该替我做个澄清。”

“――?”

林青鸦隐身不成,反被推到焦点。

承着那些惊望来的目光,她慢吞吞皱起眉心:“那块地是芳景昆剧团多年租用的剧场用地,谢谢唐先生愿意继续租给我们使用。”

唐亦哑然一笑:“不客气。扶持传统文化振兴发展,人人有责么。”

“……”

小观音这么好的脾气,都有点想转回身去掐他了。

所幸唐亦很快想起什么,冷淡淡地一撩眼:“虞瑶。”

虞瑶僵问:“唐先生?”

美人一笑风流,话却伤人得很:“我们熟么?我怎么不知道。”

虞瑶捏紧裙角:“不……不熟。”

“不熟就好,”唐亦落回眸,声音若有若无地往小菩萨那儿拂,“毕竟我优点不多,不能再被误会了。”

虞瑶脸色煞白。

场子一时有点冷,提问人硬着头皮往下翻了翻:“还有第二题,”提问人鼓气数次,最后哭着脸诚实看向唐亦,“唐总,这个我不敢问。”

“?”

唐亦撩起视线。

他抬手示意了下,那张提问卡片于是被传过半桌,递向唐亦。过程里众人都没忍住看,一个跟着一个表情古怪起来。

连林青鸦都有点好奇了。

唐亦接到手里,视线在那行字上一瞥而过,他轻挑了下眉,缓声慢读:“有多少次,性经历?”

“――”

刚忍不住想看一眼的林青鸦呆住了。

唐亦似乎察觉,把玩着卡片更骚气地笑了声:“梦里的算么?”

众人一愣,哄笑。

提问人竖拇指:“不愧是唐总,够豁达。”

“哎,这题过分了啊,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情谁还计数的啊?”

“就回答有没有得了呗。”

“嘿,不带这么放水的,正常男人这个年纪怎么可能――”

“没有。”

桌上一寂。

过去好几秒,才有人陆续不很确定地回过头,看向那个在众人目光下坦然自若地垂着眼把玩卡片的男人。

唐亦放下空了的酒杯,漆黑眸子轻抬,薄唇跟着弯起个漂亮又凌厉的笑,“没有就不正常?”

被反问的人尴尬挠头:“不、不是。”

“是也无所谓,”唐亦笑,“那就不正常。”

“……”

众人打着哈哈扯走话题的杂声里,林青鸦慢慢垂了眼睫。

她看着手里的水杯出了神。

在当年和孟江遥的交换条件之外,她也是真的信了老太太的那些话,以为没有她在的束缚里,他会过得很好、更好。

那为什么,后来他过的,好像和她想象里完全不一样。

“嗡嗡。”

手机轻轻震动。

林青鸦眨了眨眼,醒神。她拿起手机来查看信息,是白思思发来的,跟她说自己已经到会所楼下了。

林青鸦刚想回复。

“林小姐的手机和冉先生的,是情侣机吗?”

“……”

林青鸦指尖停住,抬眸。

隔了半桌,虞瑶朝她捧着笑脸,目光在酒吧暧昧的灯火下却蓄着恍惚的嫉恨。

“还真是。”

“啧啧,订了婚就是好,光明正大的秀恩爱。”

“人家冉先生这是在宣誓主权呢,这么美的小观音,可不得防着点。”

“我看用不着等咱们这节目录完,两位才子佳人都该完婚了吧?到时候可一定得请我们――”

“砰!”

一只玻璃酒杯飞出矮台,在酒吧空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众人寂声。

视线交集,他们惊魂甫定地转向始作俑者。

主位沙发上,唐亦冷冰冰着一张美人脸,下颌绷得凌厉,像能割伤人似的。颧骨咬得微微颤动了下,他才哑着声抬眸。

“抱歉,手滑了。”

众人:“……”就这能给人开瓢的力道,鬼信是手滑吗?

第39章 你的人参果老婆

酒吧这场续摊收尾得仓促。

任谁都看得出,唐亦从某个节点的爆发之后就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倒是没发作,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说话也怪吓人的。

没人敢触疯子的霉头,不过总有忍不住的,就会偷偷去打量唐亦身旁那个安安静静的美人――

毕竟疯子爆发的那个节点太过耐人寻味,再结合前面的“游戏惩罚”,他们隐约能猜到那个有点惊悚的结论。

人人心里揣着炸得噼里啪啦的烟花,哪还有心思喝酒作乐。见场子逐渐冷下来,汤天庆主动发话,散了摊。

众人作别离开。

林青鸦留到了最后。

等酒吧这方台子上只剩汤天庆一个外人,小观音再忍不住,伸手往前一按。

“啪嗒。”

折着光的玻璃杯刚抬起就被按下,撞得同样是玻璃质地的桌面一声清脆的响。

汤天庆的心也跟着一沉。

毕竟被按下的酒杯杯壁上还握着只修长骨感的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谁都不敢招惹的成汤太子爷。

来之前的路上他特意叫人查过,说好的这位梨园小观音最是清雅温柔,怎么连老虎的胡须都敢直接捋呢。

唯恐被殃及池鱼,汤天庆不敢再耽搁,躲不及地下了矮台。

酒杯这一落,林青鸦醒回神。

她轻皱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气得做出这样的举动。

林青鸦在心底轻叹了声:“毓亦,你已经喝很多了。”

“嗯,”唐亦懒着眉眼,被压着酒杯却不反抗也不收手,就靠在沙发上睨着她笑,“所以呢。”

林青鸦:“再喝下去对身体不好。”

唐亦:“无所谓,我不在乎。”

“……”

林青鸦抿起嘴巴。

小观音大抵是有点生气。

雪白的下颌不自觉地撅起来点,唇红红的,像待采的樱桃。茶色瞳子也清清亮亮,仿佛藏着甘甜的泉。

唐亦看了一两秒就觉得口渴,那么多酒灌下去也没用,他只想凑上去尝尝,看是不是梦里的味道。

疯子太想,想得骨头缝里都溢出满涨的疼,于是就再忍不住,去做了。

他捏着酒杯的指节松开,向上轻轻一滑就扣住小观音毫无防备的手腕,细细的落在掌心里,脆弱得好像一折就断似的。

正迎上林青鸦抬眸,瞳里的惊慌都被他贪餍地想一起吞吃下去。

唐亦半垂了眼,扣着她的手腕俯身欲吻。

呼吸拉近。

“唐……”

林青鸦还未来得及拒绝,先被扑上来的酒的味道呛了下。

小观音从小到大滴酒不沾――猝不及防的,她慌忙侧开脸,低下头去压着咳了好几声。

唐亦一停。

他低下眼,便就着侧面的角度,视线轻慢睨过她清雅漂亮的五官。大概在脑海里把人轻薄过好多遍,唐亦才松手给她拿了杯温开水。

然后他哑着笑问:“这么一点酒气都受不了?”

林青鸦好不容易平下呼吸,脸颊都咳得透粉:“不止一点。”

唐亦:“这几年也从没碰过酒?”

林青鸦:“没有。”

唐亦:“那烟呢。”

林青鸦好像很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但她还是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对她的心思,唐亦从来一猜就透,不由笑:“看来抽烟在我们小菩萨这儿已经算大不韪了啊。”

林青鸦轻声道:“吸烟对身体没有任何益处的,我们以前说好,你不会再碰这些……”

“以前你还说好不会离开我。”

“――”

台上蓦地一寂。

唐亦没想说得这么直白,只是没忍住,他转开眼,嘲弄地从喉结后滚出声轻笑:“承诺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撕毁的,因为知道做不到所以才要说出口――这么简单的道理,小菩萨七年前就亲自教会我,怎么自己忘了?”

话到尾音,唐亦回眸。

微卷的发垂下他冷白额角,发尾勾在瞳前,更衬出那双眼睛里冰凉的黑,半点笑意都没。

僵望数秒,林青鸦眸子一黯,细长的睫毛轻颤,然后垂下去。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