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当天上午,刘青又在阳台上小便。刘岚英发现后,没敢指责批评,而是默默地去清扫阳台。可没想到,这个默默地清扫阳台的动作,都让刘青暴跳如雷。刘岚英依旧是默默地听完了父亲的污言秽语。可是刘青不依不饶,非要自己出门不可。此时,刘岚英的午饭已经在灶上了,不能陪他出去走,于是只有好言相劝。

好言相劝对于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丝毫没有作用,反而引起了他更强烈的怒火。刘青又一次殴打了刘岚英。这一次,他揪掉了刘岚英不少头发,打坏了刘岚英最喜爱的一个杯子,甚至连路由器也扯下来跺坏。积压在刘岚英心中的无限委屈,终于在那一刻爆发了。她为了抵挡父亲又一轮拳头,伸手掐住了父亲的脖子。就那一下,父亲颈部受压,脸上一阵扭曲,还吐出了舌头,随之怒气也就消散。

刘岚英见此情形,非常后悔,她安顿好父亲,甚至给他跪下磕头,不过见父亲没事,也就没往心里去了。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下,居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事发后,刘岚英悲伤、愧疚、自责的心理几乎让她窒息,她隐隐感觉父亲的死,和昨天她的那个动作有关系。姐姐刘落英发的帖子她也看到了,但是用她的话来说,回避的心理比委屈、愤怒的心理更加严重。姐姐根本不了解父亲的情况,也没有受过自己的苦。这三年来,姐姐来家里的次数不超过四次,而前两次也都是简单说个事情就走了。后两次,父亲已经认不出姐姐了。

在姐姐的心里,刘青还是那个温和忠厚、善解人意的好父亲,她完全不会相信刘岚英所说的一切。而对于刘青不认得她这个大女儿的情况,她却认为是妹妹在背后为了遗产挑拨离间,让父亲不搭理她。所以,刘岚英最担心的,还是今后怎么和姐姐相处。她情愿把父亲所有的遗产都给姐姐,只要姐姐不再来揭开她的伤疤。

“你说的一切,都是真话,我们都相信。”我诚恳地盯着刘岚英,说道。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即低下了头,说:“法律怎么惩罚我,我都接受,这是我罪有应得。”

“不,你应该走出来!”陈诗羽说道,“你是一个好女孩!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你一样!”

刘岚英苦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们走出了询问室,看着侦查员们已经开始给刘岚英上手铐了,心中一痛。

“真的,我们就不能帮帮她吗?她多委屈啊!她的心里有多痛啊!”陈诗羽几乎都要哭了,而身边的程子砚早已哭了出来。

“你们别着急。”我安慰道,“我刚才说了,死者患有的基础疾病,是导致他死亡的绝大部分因素,外力轻微,刘岚英没有伤害的主观故意,加之刘岚英有自卫的情节。我相信,此案交与检察机关,一定会免于刑事处罚的。”

“你们要把详情写进鉴定书里啊!”陈诗羽强调道。

“放心,这是我的职责。”我想到了当年“小青华”的案子,心中一痛。

“可是,即便是不追究刑事责任,她今后心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陈诗羽神色黯然地说道,“她那个不是东西的姐姐,把错误全部归咎于她,会不会善罢甘休呢?”

“放心吧,我都分析过了。”林涛轻蔑一笑,说,“那个刘落英,不过就是想着那点遗产。既然刘岚英把遗产都给她,她也一定不会再多嘴了。毕竟这个父亲在她的心目中,根本就不重要。”

“一套破房子,加几十万,这点遗产也要用手段啊?”韩亮摇摇头,说。

“你可拉倒吧!你以为我们都和你一样啊?这不少了好不好!别炫富!”大宝抗议道。

“就是让那个不孝女最终获利,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韩亮说。

“人在做,天在看。”我叹了口气,说道,“我曾经说过,当一个人把取得的成就全部归功于自己的时候,就说明他膨胀了,而膨胀的最终结果,就是灭亡。和气球一样。同理,当一个人把过错全部归咎于别人,甚至从中获利,那这个人的膨胀最终也会导致灭亡。”

陈诗羽突然停下脚步,把原本就拿在手里的手机拿得离眼睛更近了一些。

林涛最先发现了陈诗羽的异样,于是问她:“怎么了?看你的表情,感觉有颗小行星要来撞击地球了。”

陈诗羽收起手机,说:“赶紧回去,我拜托师弟去调查许晶和史方的家庭情况,现在好像有些端倪了。”

第5章 口缚红绳

小男孩的双手被反绑,双脚也被捆,嘴里有被勒得紧紧的红色塑料绳……他被抛尸在别墅区,死前却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上。

当我提出明天请一天假,去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时候,他似乎很开心。

我想,他一定是以为我彻底放弃离婚的念头了吧。

1

回龙番的过程中,陈诗羽迅速地看完师弟发来的短信后,就跟我提出要单独去见刘鑫鑫。我觉得也好,毕竟许晶案的谜团还没有解开,刘鑫鑫究竟知情不知情还不得而知,让陈诗羽去探一下也好。

第二天一早,我第一个到了单位,正蹲在厕所里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厕所,显得鬼鬼祟祟的。

“喂,有啥事儿非要来厕所里说?”韩亮的声音。

“就、就问你个事儿。”林涛的声音。

显然,这两个人肯定不是来上厕所的。而且他们也没注意到厕所里藏着一个我。

“你也太不仗义了吧?谈上了恋爱,也不请我们吃饭?”林涛的声音怪怪的,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点酸不溜秋的。

“谈恋爱?”韩亮很惊讶,“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说的是现在这个。”

“现在没有啊,上次的那个分手后,我就懒得谈了,最近对女人没兴趣。”韩亮说。

我吓了一跳,这小子不会对男人有兴趣了吧?

“哦,我是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韩亮也注意到自己的措辞不对。

“少来了。”林涛鄙夷地说,“因为小羽毛不像女人是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亮大声说道:“你是说我和小羽毛?你脑子坏掉了吧?”

别说韩亮了,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声点,小声点。”林涛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可是兄弟,这事儿我都看出来了,还要瞒着就没意思了。”

“你都在胡扯什么啊!”韩亮似乎被气笑了,“你这是听谁在嚼舌根,还是自己脑子突然抽抽了?”

“不是你,那会是谁呢?”林涛叹了口气。

“你说,你咋知道她谈恋爱了?”

“小羽毛以前一天都不看一次手机,现在天天抓着手机不放,我数过,有一天她的微信就响了四十多次。”林涛说,“她以前每天都是最后一个下班的,有的时候还在单位加班。这可以理解,她不和师父一起住,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一个人回去了也没事情做。可是最近呢,每天都是一到点就第一个下班。你不觉得这反常吗?”

“所以你在用一个侦查员的视角来观察小羽毛?”韩亮哑然失笑。

“可这就是反常啊!”林涛说,“而且上次我还听见她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往家里叫外卖!你说,她一个人住,叫了外卖谁签收?叫了外卖给谁吃?”

“对啊,她上班的时候,我也上班,所以你咋能怀疑到我呢?”韩亮笑道。

“那天你刚好不在办公室。”林涛似乎还是不死心。

“别纠结了,不如直接去问小羽毛。”我推门走了出来,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喜欢偷听别人讲话?”林涛很生气。

“你这话说的,我在这儿蹲坑,我也并不想听见啊。”我笑着洗了手,向办公室走去,说,“你不好意思,我来帮你问。”

其实我心里有数。

“哎,哎,别价啊,别价,别冲动。”林涛小声说着,追着我跑出了厕所。

我走进了办公室,陈诗羽已经来了,她正拿着一块抹布擦大家的办公桌。我进门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对陈诗羽说:“林涛怀疑你和韩亮在谈恋爱。”

一句话说完,陈诗羽和刚刚进门的林涛、韩亮同时定在了原地。我心想,只要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就这样愣了好一会儿,陈诗羽没有拿抹布的手突然捏成拳头,头发像是竖起来了似的。当我以为暴风雨就要来临的时候,陈诗羽对林涛说了一句:“我没有谈恋爱!”

“没……没有吗?”林涛的声音都在颤抖着,他摸索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了下来。我估计他是为了掩饰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双腿。

“没有!”陈诗羽斩钉截铁。

“没有?那你为什么电话微信这么多,还一到点就下班?”林涛也算是豁出去了,问道,“还有,我听见你上班的时候给家里叫外卖。哦,对了,还有还有,我上次听见你用微信说什么,什么‘有我在,我一直都在’。这这这……这不是谈恋爱这是什么?”

这事儿怎么能说呢?偷听别人发微信,以陈诗羽的性格,不知道林涛接下来的下场会怎么样。

陈诗羽把手中的抹布握成了一团,感觉抹布里的水都要被挤出来了。

“秦科长,我有事情要汇报。”陈诗羽忽然转向了我,大声说道。

这一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陈诗羽居然把这个话题给直接绕过去了。

林涛坐在位置上,也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刘鑫鑫的事情吗?你说说。”我说道。

陈诗羽坐了下来,表情平静地把昨天一天的工作徐徐道来。

原来,陈诗羽接到师弟的短信,是市局办案单位在依法对史方、许晶夫妇家进行搜查的时候有所发现。主要的发现是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两份被撕毁的离婚协议书,协议书的结尾签着许晶的名字,日期是一周前,但是没有史方的签名。

根据离婚协议书的制式模板,警方去调查了这份协议书的制作单位——金亚太律师事务所,事务所的律师配合警方回忆出这个许晶当时离婚的态度很坚决,但是她也说了,她的丈夫坚决不同意离婚,所以协议离婚这一条,是过不了的。当时律师就问了为什么要离婚,是不是有婚外情什么的。许晶则说,自己遭受了家暴。律师说如果家暴属实,也是可以起诉离婚的。

可是,问来问去,许晶提供不出任何自己被家暴的证据,到最后许晶被问得烦了,表示自己遭受的是精神家暴。律师认为,原本精神家暴就很难取证,而许晶甚至连精神家暴的聊天记录什么的都提供不了,那么,打官司就很难胜诉了。

律师告诉许晶,如果不能协议离婚,就要证明感情破裂或分居两年才可以起诉离婚。从现在开始,要么收集感情破裂或者被家暴的证据,要么就收集和丈夫分居的证据,两年后再起诉离婚。律师也告诉许晶,现在他们的孩子不到一岁,如果不是有强有力的证据,在丈夫坚决反对离婚的基础上,她离婚的诉求是很难得到法官的支持的。后来,许晶什么也没说,拿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的模板就离开了。

搜查中还发现一份精神科门诊病历。因为医生写的字难以辨认,侦查员没认出来,于是跑了一趟精神病医院,找到了医生并进行询问。这位医生是个老专家,上门诊上得少,所以对一个月前来就诊的许晶还是有印象的。当时许晶是在丈夫的陪同下一起来检查的,本人显得很抗拒。她的丈夫一直很关切地询问医生许晶是不是产后抑郁,但是通过医生几十年的工作经验来看,许晶并没有产后抑郁,顶多是有一些焦虑症状。至于精神分裂症、躁狂症什么的,肯定是没有的。当时医生给许晶下了个疑似产后抑郁的诊断,开了一些安眠镇定的药物就了事了。

另外,一名侦查员在对许晶的邻居进行调查的时候,发现在不久前,许晶一直养着的一条小狗坠亡了。当时许晶和丈夫史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邻居好事,就隔门听了一下。大概的意思是,许晶怀疑是史方把小狗扔下楼的,而丈夫矢口否认。

“综上所述,我认为许晶和史方的婚姻关系并不像史方父母描述的那样平淡,而应该有潜在的重重危机。”陈诗羽总结道,“我觉得不能排除许晶很有可能遭受长时间的隐形家暴,她的丈夫为了不离婚,故意带她去医院,想弄个产后抑郁的诊断。长期的精神折磨让许晶生不如死,因此她寻找了一个机会,和史方同归于尽,如果她能所幸不死,就准备带孩子逃离。”

“家暴的依据还是少了些。”我沉吟道。

“昨天回龙番后,我就回家了,一直想套出刘鑫鑫的话。”陈诗羽看了一眼林涛,说,“但以我的直觉来看,刘鑫鑫虽说是许晶的闺密,但是她真的是不知道许晶有没有遭受家暴,更不知道许晶是不是有杀夫的意图。不过,刘鑫鑫还是带着我以朋友的身份去看望了史方的父母。这一对老夫妻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那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子,却让我看出了点什么。在和史方父母聊天的时候,史方母亲抱着的孩子嘴里一直在说‘打打、打打’。你们说,这不是家暴影响,是什么?”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之前那起挪车杀人案中,打变形金刚的小孩。

“你刚才说,‘回家’套刘鑫鑫的话?”林涛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

“是啊。”陈诗羽白了林涛一眼,说,“在刘鑫鑫决定进行故意伤害和离婚起诉的时候,赵达给刘鑫鑫打了电话,威胁她要是敢离婚,就把她的腿打断。当时刘鑫鑫很害怕,就来找我求助。我心想我现在反正也就一个人租住在外面,就让她搬过来和我同住了。虽然我经常出差,但是在咱们中国,赵达胆子再大也不敢来一个警察家里闹事吧?于是,刘鑫鑫在决定报警和起诉后,就一直住在我的家里。我每天微信、电话联系的人是她,点外卖什么的,都是给刘鑫鑫。”

“哦,原来小羽毛绕来绕去,还是把话题绕回来了。”我心里想着。

林涛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脸上还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容。

“对了,我还从刘鑫鑫那里探听到了一些关于许晶的事情。”陈诗羽说,“很多人都不知道,许晶其实是被领养的,她大学时期去世的父母,是她的养父母。所以,我让市局在调查许晶过往身世的同时,把许晶的DNA数据入库,看能不能找出她的真实身份。”

我点头认可,转头问林涛:“野餐地点找到了吗?”

“落水点知道了不就可以了?”林涛说,“野餐地点还在找,估计没戏。”

2

刚刚说完陈诗羽对许晶案的发现,还没来得及消化,我们就接到了报警。在彬源市的一个别墅区的小区门口,发现了一名已经死去的学生。

“警方分析,这可能是针对富人区孩子的一起绑架案。”我一边翻着从师父那里拿来的内部传真电报,一边说着,“死者的手、脚、口都被绳索捆绑了。”

“绑架?”韩亮惊讶道,“感觉好多年没遇见过绑架案了。”

“绑了富人区的孩子,撕票后又给送了回去?这是挑衅吗?”林涛皱起了眉头。

内部传真电报写得很简单,看起来是当地公安机关刚刚发现尸体,发现情况不妙,就立即报告了省厅,而对于死者的身份、发案的经过等等,都还没调查出来。

对发案经过的一无所知,让我们觉得有一点担忧,也有一点期待。担忧是不知道此案会不会给我们留下足够的线索,毕竟大多数绑架案都会经过精心策划;期待是很久没有遇见过有挑战性的案件了。

没有挑战性的主要原因,还是社会治安状况空前良好,连命案都极少了,恶性命案更是十分稀有。加上现代刑侦科技的蓬勃发展,破案速度也成倍加快。很多朋友都问我:在如今这种刑侦科技发达的情况下,用传统手段破案的法医,是不是有种被边缘化的感觉?其实,法医工作在破案过程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案件确实有减少的趋势,比如很多案件在法医解剖尸体的时候就已经侦破了,但是并不能简单地说这份职业被边缘化。因为警方破获一起案件,绝对不是抓住犯罪嫌疑人那么简单,当然即便有刑侦科技的支持,抓住犯罪嫌疑人也不是那么简单。虽然案件量大幅减少,但是法医在每一起命案侦破过程中的现场重建、犯罪分子刻画和提取物证等诸多工作中的作用依旧是举足轻重的。而且在物证定案这一领域,法医职业的作用更是无法被替代。

所以,我们希望自己的专业可以在这一起案件的侦破中,发挥出更重要的作用。

因为没有案件前期情况,我们无法在路途中进行讨论,所以大家的关注点还是在史方和许晶身上。可是,毕竟我们对这二人完全不了解,所以对于史方的死,大家还是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家庭刚刚要稳定下来了,却英年早逝,这让大家都扼腕叹息。

不知不觉中,韩亮的车已经开到了彬源市森林花园别墅区的门口。

这座森林花园真的是名不虚传,整个小区之内,都被枝繁叶茂的植物覆盖。初夏翠绿色的植物之间,夹杂着砖红色的屋顶。住在这个小区之内,确实就像是置身于森林之中。不敢说是天然氧吧,也一定是个度假胜地了。小区只有一个大门,由车辆出入口闸门和人行出入口闸门组成。除此之外,小区被两米多高的、有古朴大方的外立面的围墙包绕着。围墙的外周,还有宽约十米的绿化带,里面密密麻麻地种着各种树木。这个小区,还真像是森林中的别院。

现场位于距离小区出入口不远处的围墙脚下,此时已经被警戒带包围了起来。

大宝用满含羡慕的眼神,盯着那一片片别墅楼顶,走下车来,和我们一起,向现场走了过去。

彬源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关强是个老刑警了,和我们都很熟识,见我们走过去,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这么久了,有什么新信息上来吗?”简单寒暄之后,我问道。

其实在我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当中,彬源市局的进展也不甚理想。案发现场是早晨六点多的时候,负责清洁这一片的小区物业保洁阿姨发现的。保洁阿姨每天早晨六点半开始,顺时针沿着小区的围墙,对小区周围的这一片环形绿化带进行清理,清理到案发现场这个位置的时候,通常是在六点五十左右。当时,保洁阿姨远远就看见一个人侧卧在围墙根,以为是哪里来的醉汉在这里睡了一夜,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可是走近一看,就发现是一个大约上初中的小孩子,四肢都被绳索捆绑,她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报了警。

派出所民警到达后,进入现场确定孩子已经死亡,于是通过指挥中心通知刑警部门出勘现场。刚才的一两个小时时间,都是痕迹检验部门在打开现场通道。他们希望从这一片草坪当中找到例如足迹之类的痕迹物证,可是通过工作,一无所获。

“这种地面,确实不太可能找到痕迹。”林涛把勘查包背在身上,转身走开说,“我去外围搜一搜。”

“那我们,可以进入现场看看尸体了吗?”我问道。

赵局长说:“可以的。”

我们穿戴好勘查装备,踏着硬硬的草地,绕过密密的树林,走到了墙根下,蹲在尸体边,开始了静态观察。

尸体是一个男孩,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面朝墙面侧卧着,双手被红色塑料绳反绑于身后,双足的足踝部也被红色塑料绳捆绑得紧紧的。比捆绑状态更引起我们注意的,是死者的右侧小腿处被白色的石膏包裹着。石膏的颜色很干净,没有太多污垢堆积,这说明石膏是刚刚打上去没多久的。

“奇怪得很,虽然这个案子看上去像是绑架,但是,我从指挥中心调取的数据表明,近几天都没有报绑架案的。”赵局长说,“而且近两天所有派出所都没有接过这么大岁数孩子失踪的报警。”

“说不定是孩子的父母怕绑匪撕票,所以不敢报警呢?”大宝说,“以前省厅就办过一个‘林中尸箱’的案子,警方都发现了,去找失踪人的父亲,他却不愿意让警方管。”

“猪油蒙了心啊?”陈诗羽说道。

“尸源还不清楚的话,不要紧。”我说,“看石膏包裹的位置和形状,可以判断在半个月之内,死者去医院进行了右侧胫骨或腓骨骨折的外固定,调查几个医院的就诊病例情况,很快能找到死者的身份。”

“好,我这就安排。”赵局长掏出了手机。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死者的后脑勺,发现浓密的黑发里,居然也隐藏着红色的塑料绳。我将尸体翻转过来,因为尸僵已经开始形成,尸体呈现出一种奇怪的仰卧姿势。但不管姿势如何,我还是看到了他上下齿列之间有被勒得紧紧的红色塑料绳。看来凶手不仅对他的手脚进行了捆绑,还封了口。不过,更吸引我的,并不是这根意料之中的绳子。

随着尸体被翻了过来,尸体和墙根之间的一个红色物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伸手拿过那个物件,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破旧的五粮液的外包装袋。这种袋子,是无纺布材质的,口部穿着一根绳子,只要拉拽绳子就能将袋口收紧。在这里出现了这么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当然十分可疑。

我连忙将袋口打开,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袋子里装着一部手机、一串钥匙和一个钱夹。钥匙和空的钱夹没有什么异常,但手机的背面贴着一张大头贴,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中间的孩子,看起来就是死者。

“虽然有死者父母的照片,但是想确认身份还是挺难的。”陈诗羽接过手机,试了试,说,“手机没电关机了,打不开。”

“电子物证部门破解手机的时间,估计我们的侦查员也能从医院找到死者的身份了。”赵局长说。

“找什么身份啊?身份都知道了。”远处传来了林涛的声音。

我们转头一看,见林涛拎着一个书包,向我们走来,边走边说道:“只要扩大现场搜索范围,很容易就找到这个书包啦,不出意外,这就是死者的书包,和尸体距离大约,嗯……两百米吧。书包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所以保洁阿姨经过了都没发现。真奇怪,为什么很多人在野外藏东西的时候,喜欢把东西藏在树后呢?换个角度就能看见,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林涛一番话,说得我心中一动。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我问。

“书包里的书本整整齐齐的。”林涛说,“谁会把一个书包扔这里啊?不管是不是,现在侦查部门已经派人去核实了。这书包的主人,是一个叫作牛林方的初二学生,在彬源市十五中上学。我问了,彬源市十五中是省重点初中。现在侦查员已经去十五中找他的班主任了,还有一组人去他家找家长了。”

我点了点头,看来只要等一会儿就能确定死者的真实身份了。

利用这个等待的时间,我们继续对尸体的表面进行勘验。为了不破坏绳结,我们没有在现场就给尸体松绑,而是将衣物掀起,原状态检验尸体的表面。死者的头面部和颈部,除了嘴角因为有塑料绳的捆绑而出现的擦伤,就没有其他的损伤了。躯干部完全没有损伤,衣着也都完好无损。四肢的损伤较多一些,但几乎都是绳索捆绑而形成的环形皮下出血以及关节部位的新鲜擦伤。

虽然不知道解剖的结果是什么,但是从尸体表面来看,并没有发现可以致命的外伤。或者说,连一些外力打击造成的损伤都没有。死者身上所有的损伤,都可以用被捆绑后挣扎过程中形成的来解释。

虽然死者有口唇青紫、指甲青紫等类似于窒息征象的表现,但是他的口唇黏膜没有损伤,颈胸部也没有损伤,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导致机械性窒息的原因。而且以我们的经验来看,在被绑架后极力挣扎抵抗的受害者,没有遭受外力打击,这还是挺少见的。

“至少可以说明,他在死亡前就是这种捆绑的状态。”大宝指导着陈诗羽对死者四肢上的约束伤和擦伤进行了拍照,这些伤和绳索的位置都可以一一对应。

我小心地抬起死者的腿部,观察那一圈石膏的形态。在石膏靠近腿肚子的那一侧,有数十个被磕碰掉的小凹坑。我拿出放大镜看了看,每一个小凹坑的一侧边缘,都呈现出一个小小的直角。这说明这些密集的小凹坑是在一种姿态之下,反复磕碰形成的,而且形成这些小凹坑的物体是一个有方形直角棱边的钝性物体。更有意思的是,很多小凹坑的边缘,都泛出淡蓝色的微光,这是有极少量的蓝色油漆黏附。当然,这不会是凶手形成的,而是死者在挣扎之时,反复用腿肚子一侧磕碰某物体而形成的。

就在这时,派出所民警报告,牛林方的班主任来了。我们回头看了看,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此时已经在民警的指导下穿好了勘查装备,走进了草坪。远远地看了一眼,她就神色黯然地皱着眉头说:“是的,是牛林方。”

看来,尸源确定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最近没有上学吗?”赵局长走到老师身边,问道。

“牛林方是在大约十天前,在校门口遭受了一场车祸。一辆小轿车撞倒了他,后来司机把他送到医院,诊断是小腿骨折。”老师说,“因为需要做内固定手术,所以在医院住了大概一个礼拜。”

“也就是说,你最近没见过他?”赵局长问道。

“见过。”老师说,“他昨天早晨居然来上学了。我告诉他,准了他一个月的假,等拆了石膏,看看能不能活动,再按照医生的嘱咐来确定要不要上学。”

“然后他就走了?”赵局长问道。

老师点了点头,说:“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猜他应该回家了。不过,唉,这孩子很独立,因为据说他的单亲妈妈似乎不太管他。”

突然,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我知道,那是死者的母亲来了。不一会儿,两个女民警搀扶着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走进了现场,女人一见到死者的模样,立即瘫软在地,用高了八度的音调哭喊起来。

这种场面我们见多了,所以默默地等待着她平静下来。利用这个时间,我走到了老师身边,问道:“您刚才说,孩子很独立,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每次家长签字,他都会来找我,说最近见不到母亲,没法签。因为他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数一数二,所以我也就没有强求过他。”老师说,“而且,大约两个月前吧,我发现他放学后会把教室垃圾桶里的空饮料瓶都带走,我估计他是去卖钱。”

“两个月前……那以前呢,有没有这样?”我问。

“其实,他应该不缺钱。”老师说,“我听说,他父亲虽然去了国外,但是每年会给他母亲打来孩子的抚养费,据说有一二十万,足够他们母子生活了。只有那一段时间,嗯,大概一个月吧,我发现他有这样的行为。后来我准备问他的时候,发现他又不捡了。”

“这,倒是挺有意思的。”我沉吟道,“那您昨天上午见他的时候,他拄拐了吗?”

“当然,他还不能行走。”老师说,“他是用一个老年人用的那种拐杖支撑身体来学校的,他家离学校只有不到两公里。”

“现场没有拐杖,去他家搜一下,看有没有拐杖。”我转头对林涛说,“拐杖在哪里,就说明他是在哪里被抓走绑架的。”

林涛点了点头,对程子砚说:“我们一起走吧,你去看看附近监控。”

3

又过了十分钟,牛林方母亲才逐渐平息下自己的情绪。我走上前去,问道:“大姐,请节哀。我想知道,你最后一次见到牛林方是什么时候?”

女人瘫坐在地上,歪着头,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不知道,忘了。”

这个答案让我大吃一惊,我连忙追问道:“你昨天,见过他没?”

“没。”女人说,“我三天没回去了,在外面有事。”

赵局长走到我身边,对我耳语道:“她刚才是从麻将桌上被叫下来的,我估计她是一直在打麻将。”

“三天都在打麻将?”大宝惊讶道,“不用管孩子学习?”

女人抬起头来瞪了一眼大宝。

“那,你最近有接到什么异常的电话吗?”我岔开话题问道。

女人疲惫地摇了摇头。

“那关于牛林方,你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吗?”我继续问道。

女人歪着头坐在草地上,沉默着。

“你是他的妈妈,你总不能对他一点也不关心吧?你就没有关注他的什么异常点吗?至少你教育过他吧?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吗?”我也有些生气,问道。

“我怎么没有教育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教育他?”女人突然尖声叫了起来,说道,“他上次乱花钱,我就打了他!”

“什么时候?他花钱买什么?”我连忙追问道。

“花了三四百块,买了一大堆破书!”女人怨恨地说道,“三四百块啊!我给他的一个月生活费!”

“他,这么小,就自己生活了?”大宝忍不住问道。

“还小吗?”女人说道,“人家上大学才这么多钱一个月,他一个人买菜做饭,能花多少钱?”

这一番话把我们听得目瞪口呆,我们一直在怀疑,这真的是亲生的吗?

“我听说,他的抚养费,不少钱吧?”大宝问道。

女人低下头,嘟囔道:“那些钱我有用。”

“用来打麻将吗?”韩亮也忍不住了,瞪着眼睛,厉声道。

我连忙挥手制止韩亮的质问,担心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可是没想到,女人居然没有反驳,只是低头不语。

“我就问问你,你说的之前教育过他,是怎么教育的?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我也没说什么,他非要顶嘴说阅读很重要什么的。我就奇怪了,阅读能挣钱吗?笑话!我当时确实打了他,踹了一脚,不重,他就跑了。”女人说,“很久没回来。大概,嗯,我记不清了,两个月吧。”

我见小组成员们一个个拳头捏紧、怒目圆瞪,连忙摆摆手,说:“走吧,去解剖室检验尸体,尽快破案,不要节外生枝了。”

在去殡仪馆的路上,大家愤愤不平了一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每个月靠着母亲给的三四百块钱,自己养活着自己,学习成绩还能在班上数一数二。遭受了家暴,却是因为自己喜欢阅读。离家出走两个月,他的母亲居然都没有去找。大家都完全想不到,如今这样的社会了,居然还有这样黑暗的家庭存在。

“可惜了这个优秀的孩子,真是天妒英才啊。”大宝打量着已经被摆放在解剖台上牛林方的尸体,惋惜地说道。他一边说,一边还捋了捋死者的头发。

我也是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怜悯和不忿,从非打结处剪下了捆绑死者的红色塑料绳索,将绳索放在操作台上,让陈诗羽逐一拍照,然后开始研究绳结的打法。

每个人打绳结的时候,都有自己的特殊习惯。不过,捆绑死者的绳结,倒是非常普通,就是普通人捆扎物体经常使用的半活结。虽然绳结的打法很普通,但是一具尸体的三个部位都使用了同样的绳结,而且在捆绑的时候死者可能还是处于抵抗状态,都没有影响到凶手打结,那么就说明这种绳结是凶手经常使用、使用得非常熟练的。

“哎,他头发里有东西。”大宝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从死者的头发中将东西顺了出来,乳白色的手指间,一块小小的黑色物质尤为醒目。

“这,是煤渣啊。”我接过大宝手中的物质,对着灯光看了看,对陈诗羽说,“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学校是什么跑道?”

“当然是塑胶跑道,现在哪里还有学校是煤渣跑道的?”大宝一边嘲讽我,一边又用手在死者的头发里捋了捋,又拈出来几块小小的煤渣。

从陈诗羽莫名其妙又恍然大悟的表情中,我看得出,这一届孩子们是没见过煤渣跑道是啥样了。想当年,我上了大学,还在煤渣足球场上奔跑过。不过陈诗羽还是打了电话,确认了学校是塑胶跑道。那死者头发里的煤渣,不是在学校里粘上的,可能会提示一些线索。

“如果排除了有外力导致机械性窒息或者机械性损伤致死,那就要考虑疾病。”我一边说着,一边和彬源市公安局的陶法医一起对死者进行开胸腹,大宝则剃除了死者的头发,同时开颅。

“这么点大的孩子,潜在性疾病猝死的不多吧?”陶法医问道,“我是没见过。”

“哦,可不少呢。”我说,“有些先天性的疾病,比如马凡氏综合征、胸腺淋巴体质,还有我们刚刚遇见过的小心脏综合征等,平时不注意,这个年龄都有可能发病。当然,我们也要警惕轻微外力导致的抑制死,比如颈侧、心前区、会阴部这些容易受轻微外力导致抑制死的地方都要仔细观察。我曾经就遇见过一个案例,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被老师用粉笔擦砸中了心前区,就死亡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术刀和止血钳快速配合着进行胸腹腔组织的分离。

“哎呀,你别说了,还嫌不够闹心吗?”陈诗羽皱着眉头,给尸体拍照,说道。

我知道陈诗羽和我们一样,最怕解剖孩子的尸体,更不用说是这个独立、优秀的孩子的尸体了,于是我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上述位置的皮肤没有轻微挫伤;内脏器官看起来并没有器质性疾病的征象,心脏正常大小,二尖瓣、三尖瓣等瓣膜也正常,胸腺也是正常大小,看起来并不是先天性疾病猝死。不过,心尖部的出血点、肺叶间的出血点,都提示了他是有窒息征象的。是喉头水肿之类的?不,他的喉头也没有异常改变啊。”

“哎,他有肋骨骨折!”陶法医站在尸体的左侧,解剖助手的位置,所以可以透过右侧胸腔壁,发现右侧肋骨的异常,而我站在主刀的位置,无法从死者右侧胸腔内部看到右侧肋骨。

“是哦。”我用手术刀将死者的第九肋分离了出来,发现肋骨的中段有一处膨起的骨质结构,“这是肋骨骨折后,自行愈合形成的骨痂形态。”

“你说是不是他被家暴的时候留下的?”陈诗羽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他妈说踢了他一脚。”

我用手术刀刮了刮膨起的骨质,说:“看骨痂的形态,确实也就是两个月左右以前形成的,和他妈说的时间相符。”

“那能不能抓他妈了?”陈诗羽捏住相机的手指攥得很紧。

“两处肋骨骨折才是轻伤二级,才够得上刑事案件。不过,造成一根肋骨骨折,是轻微伤,治安处罚应该问题不大。”我说,“这个,幸亏陶法医发现了,不然我这个角度还真看不见。现在很多人提倡进行虚拟解剖,也是有道理的。在解剖前,对死者全身进行CT扫描,就可以发现解剖也有可能发现不了的很多损伤。不过虚拟解剖替代不了解剖,但作为解剖的补充手段,还是挺有必要的。”

“至少能说明这孩子和他妈之间的关系如何了。”大宝一边说着,一边取下了死者的大脑,说,“颅内无异常。”

“好,你缝好头皮之后,就把死者的胃肠道给打开,看看死亡时间。”我说,“根据尸体现象,尸僵已经形成、尸斑还不稳定,基本可以断定是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死亡的,这样根据他末次进餐的情况,还可以进一步确认。”

“我们呢?”陶法医洗了洗手套上黏附的血液,问道。

我皱眉想了想,说:“现在最后的希望,就是这右腿的石膏了。”

陶法医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拿出骨凿和骨锤,开始破拆死者右腿中段的石膏。

和我们想象中的一样,石膏破拆之后,可以看到死者小腿中段有一条长长的几乎已经愈合的创口。这处创口是做手术进行内固定术形成的创口。我拿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小腿皮肤,然后逐层分离死者的小腿肌肉。

“死者的胫骨中段粉碎性骨折,在骨头上打了钢板。”我说道,“小孩子恢复得真快,这手术创口刚愈合,估计没那么疼了,竟然就要去上学!”

“是啊,这么严重的损伤,最起码一个月的休息要保证啊。”陶法医说道。

“现在,是考验我们技术的时候了。”我对着陶法医微微一笑,和他配合着,用止血钳寻找小腿肌肉中间的深部静脉。

找到静脉之后,我们又用止血钳夹住两端,夹起来之后,我的心里就有底了。这根大静脉,并不像其他部位的静脉那样干瘪,而是微有隆起,用钳端触碰,还能感觉到血管内似乎存在着有弹性的物质。我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静脉血管壁,里面有一条几乎将血管充满的软性物质。

我让陈诗羽全程录像,然后将这段静脉剪了下来,放在解剖台上。

“这是什么?好恶心!人的血管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陈诗羽一边录像,一边说道。

解剖台上,一根比小拇指还细的血管之内,剖出了一条三十多厘米长,红色不算是红色、黄色不算是黄色的物体。

“这是栓子。”我说,“既然找到了它,我们就等于是找到了死者的死因。”

“栓子是什么东西?”陈诗羽问道,“死因是啥?”

“死因是肺脂肪栓塞。”我说,“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这个死因,一会儿我们提取了死者的肺脏,送去进行组织病理学检验,一定可以在肺毛细血管内发现脂肪滴和吞噬脂肪滴的细胞。”

“这个名词,我好像听过。”陈诗羽说道。

我点了点头,说:“一般认为,下肢长骨发生严重的骨折,导致骨髓腔被破坏,大量的骨髓脂肪就会溢出到周围的血肿之内,血肿压力高于静脉的时候,脂肪滴会随着破裂的静脉窦进入血流。如果下肢频繁活动,甚至是抬高的时候,增加了静脉回流,就会增加脂肪滴进入血流的机会。”

“所以这个栓子……”陈诗羽说。

“形成这么长的一条栓子,说明死者的凝血机制发生了变化,进入静脉的脂肪滴和凝血块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处于小腿的定时炸弹。”我说,“这么大的栓子,会有一部分通过血流进入肺部血管,如果小脂肪滴汇聚至直径大于20微米的时候,就会停留在肺血管床内,阻塞肺血管。”

“所以说,他的死亡,不是被杀,而是意外?”陈诗羽说道,“为什么最近总遇见这种意外?”

“因为现在敢杀人的人不多,大多是因为他们的违法行为造成意外而出现的人身死亡。”我说,“如果死者没有这么急着去上学,大幅移动下肢,没有被绑架、高架双腿,也不至于造成凝血机制变化,形成栓子,导致肺脂肪栓塞死亡。”

“可是,他被生前捆绑这是事实,有绑架的行为也肯定是事实吧?”陈诗羽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有高架双腿的?”

“是不是绑架,现在还不好说。”我说,“高架双腿,可以通过这个来证明。”

我拿起刚才破拆的石膏,指着小腿后侧部位的石膏上的数十个小凹坑,说道:“只有把小腿架起来,才有可能通过挣扎,在石膏上形成后侧的磕碰伤。”

见死者是意外死亡,虽然被捆绑、限制体位的动作是死亡的诱因,但陈诗羽的脸色显然好看了很多,说明她的心里也稍稍得以安慰。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我转头看向大宝,问道。

此时大宝已经将死者的小肠全部取了下来,在解剖床上,按照蛇形排列开来,并且全部剪开。

大宝盯着小肠看了半晌,说:“奇怪了,我感觉肠子内的黏液特别多,却找不到任何食物残渣。”

我伸出手指,在肠内壁上刮了一下,将手指上黏附的黏液轻轻揉搓,说道:“你说得对,只能说,死者在死亡前12小时之内没有吃过有残渣的食物。”

“还有看不出残渣的食物?”大宝问道。

我点点头,说:“对,比如馒头之类的面食。没有蔬菜、没有肉质、没有果皮,就只能是馒头之类的食物了。纯面食,经过胃消化后,就看不出任何形态了。这就是能看到有肠内容物,却找不到食物残渣的原因。”

“那,这一段肠内黏液多,说明食糜的末端已经移动到小肠四米处了。”大宝掰着手指头算道,“距末次进餐十个小时,如果是晚上六点吃了馒头,就是凌晨四点死亡的!哇,这和我们之前推算的死亡时间相符!”

陶法医说:“可是,我们彬源市是江南城市,几乎没有人晚上会吃面食啊。”

“吃馒头,连个咸菜都没有。这一点确实值得思考。”我沉吟道,“不过,我们掌握了专案组没有想到的内容,还是赶紧去专案组和其他专业汇总消息吧,也许这个令人想不明白的拼图,就可以被我们拼出一角了。”

4

“死者牛林方死于肺脂肪栓塞,是一场意外。”我说,“但是,他生前被捆绑、约束是一个事实,所以还是要当成一桩命案来办理。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昨天的晚餐他可能只吃了两个馒头,喝了清水。他在整个被捆绑、约束的过程中,没有遭受他人殴打。他在两个月前曾遭受外力,导致一根肋骨骨折,结合他母亲的口供,可能就是她踹了一脚导致的。”

来到专案组后,等所有专业工作完成后聚集完毕,赵局长让法医专业最先介绍情况。因为法医检验的情况,是关系到案件定性的重要因素。

果然,我一说完,整个会议室就议论纷纷了。

赵局长用笔杆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转头问林涛:“林科长,痕检那边呢?”

“中心现场的勘查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林涛说,“后来,我们去了牛林方家,对他家进行了勘查,对现场提取的钥匙、钱夹进行了勘验,同时电子物证部门也对死者的手机进行了勘验。通过勘验,同样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包括这些物件上,也都没有发现可供比对的指纹。但是,有两个问题需要叙述一下:一是死者家里没有找到他老师说的那种可以用来辅助行走的老式拐杖;二是通过对死者家的电脑进行勘验,发现死者会每天中午登录电脑里的某网络文学网站并进行打卡,通过打卡获得阅读币来看书。经过勘验,确定死者昨天中午没有打卡,也就是说,他在昨天中午就失踪了。”

“文学网站打卡?”我问道。

“嗯。”林涛说,“我们也查了他看的诸多书目,只要书里有提及亲子关系的,他就会进行画线和备注。备注的内容,很多,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了?”我追问道。

“都是一些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渴望有正常人应该拥有的父爱和母爱等内容。”林涛说,“虽然笔记中没有说他的家庭状况如何,他的父母如何,但是从这些文字里,还是能看出他是一个非常缺少家庭关爱而又渴望获得家庭关爱的孩子。”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看来,他是从学校出来,就被绑走了。”赵局长说道。

“有没有从他的账号看一下以前的记录呢?这种打卡从什么时候开始,持续了多久?”我问道。

林涛点了点头,说:“持续了一年多时间,中间有零星未打卡的情况,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打卡了。只有从两个月前开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打卡,后来才恢复打卡了。”

“哦?”我坐直了身子。

“通过调查,我们也可以确定牛林方的母亲陈梓镇对牛林方不管不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主办侦查员说,“关于牛林方的一切,陈梓镇可以说是一问三不知。对于两个月前家暴之后的情况,陈梓镇也说不出所以然。”

“也就是说,牛林方是不是离家出走,她都不知道?”我问道。

主办侦查员点了点头,一脸愤愤不平的表情,说:“陈梓镇几乎每天都是下午出门,隔天上午才回来,和牛林方只有中午能够碰见。而且,她天天通宵达旦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打麻将,所以白天她都是在睡觉。昼伏夜出的生活,可以说和牛林方的完全相反,所以说他们母子一个月说不了一句话都不奇怪。”

“那今天上午他母亲看起来倒是很悲伤呢。”陈诗羽说。

“我看啊,她的悲伤,是因为没了每年一二十万的抚养费吧。”韩亮不屑地说道。

“听起来很刺耳,毕竟是亲骨肉。但,似乎又像是事实。”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林涛从死者家里搜出的照片,说,“照片上的少年,看起来意气风发,其实内心多苦啊。”

“而且我记得,死者的手机背面贴着他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说明他很怀念自己幼年家庭完整的时候。”陈诗羽垂下眼帘说,“一想到这,我就心如刀绞。”

“结合他的阅读笔记,他的心里,渴望的是父爱、母爱和一个完整的家庭吧。”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哼。”韩亮哼了一声,说,“没见过这么对待自己亲骨肉的!这比家暴还恶劣!”

“哎,视频侦查呢?”赵局长左右看看,发现市局视频侦查部门的同志都不在专案组里。

“我刚才和程子砚交代了个事情,他们在补办。”我说道,“虽然死者死于意外,但是被绑走后进行体位约束的事实,诱发了他肺脂肪栓塞的发生。可是,究竟什么人会绑这个一没钱、二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孩子呢?”

“抚养权呢?”赵局长问道。

“肯定不是他父亲找人做的。”侦查员说,“他父亲一直在国外,国内也没有什么密切联系的人。而且,他父亲在国外组建了新的家庭,抚养费对他来说也只是小钱,他没有理由雇凶作案。”

“有一个问题啊。”我说,“从网站打卡和随身拐杖不在家里这两点来看,最大的可能性是死者从学校被老师‘赶’了回来,在回家路上,被人绑走。这到死者死亡,有足足二十个小时。如果是为了钱,会二十个小时都不打勒索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