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双手掌缺失。”大宝叹了口气,说,“不在油罐车里面吗?”

林涛摘下防毒面具,说:“没有,肯定没有。”

“还得找。”大宝摇了摇头。

“死者就穿着一条短裤,似乎还有点潮湿。”我捏了捏尸体上唯一的衣物,说道。

“你还是觉得是溺死?”大宝走到死者断裂的颈部旁,说,“气管断端在这里呢,你看看,有没有泡沫?”

“没有。”我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地说道。

“肯定不是溺死。”大宝说,“死者全身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约束的痕迹,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窒息死的。”

“不要紧,解剖开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答案。”我说,“死者的双足还在,脚指甲有青紫的征象,进一步印证是窒息死亡了。不过,凶手这碎尸的手段,挺有意思啊,割头、切手。”

“是啊,一般碎尸的原因,是方便抛弃尸体。可是他这种碎尸方法,似乎对抛弃尸体的方便程度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啊。”韩亮说,“感觉,他割头是怕人认出面容,切手,是怕从指纹找到尸源。”

“什么年代了,不知道DNA认尸最快捷吗?”大宝说。

“可是他无法破坏DNA啊。”韩亮说,“他可能觉得把尸块放在这些地方,时间长了不被发现,腐败了,就检测不出DNA了吧。”

“反正凶手的心理状态,我们是能看出来的,他就是怕尸体被人发现,从而迅速找到尸源。”我说,“这一点,恰恰证明了凶手一定是死者的熟人。”

“调查到目前,还是没有发现矛盾点。”刘支队说道。

“不一定是矛盾点。”我沉吟了一句,说,“来,再看看孙萧的尸体。”

其实此时大宝已经在看孙萧的尸体了,听我这么一说,连忙说道:“死者穿着驾驶员工作服,衣着完整,无异常状态,随身物品都在兜里,也无异常。嗯,他的右侧上臂衣服上,有血迹浸染。”

“可是他身上没有开放性创口吧?”林涛现在对法医专业用语已经掌握得很熟练了。

“所以这么多新鲜的、沾染的血迹,肯定是死者的了。”大宝说道,“真的是自产自销吗?”

“身上没有损伤吗?”我一边拿起死者的右手,一边问道。

“没有,什么损伤都没有。”大宝答道。

我将死者微微蜷缩的右手五指掰开,看着他的拇指,继续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死者的面色不太一样啊?”

“面色很严峻?”大宝一脸茫然。

“什么严峻!”我白了大宝一眼,说,“面色潮红。”

“面色潮红?那是喝多了酒?”大宝说,“可是没有酒味啊,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那是苯的味道。”我一边眯着眼睛看着死者的右手拇指,一边科普道,“苯这个玩意儿,还是挺厉害的。如果在密闭的环境中,达到了足够浓度的苯,人一旦进入,就会立即出现和喝多了酒差不多的反应,头痛、眩晕、耳鸣、嗜睡,甚至出现呼吸中枢麻痹、谵妄和幻觉。这时候如果不立即脱离高浓度苯的环境,就会进入神志模糊甚至昏迷的状态。最后,苯会作用于心脏,导致心律失常、室颤甚至死亡。同时呢,也会出现面色潮红、血压下降、心悸、腹痛、呕吐、咳嗽等体征。当然,如果浓度足够高,甚至可以发生‘闪电样’死亡。”

“是啊,苯还是挺可怕的。”大宝接着说道,“即便是低浓度的慢性中毒,也有可能导致再生障碍性贫血或白血病。”

“那我刚才……”林涛瞠目结舌地指了指油罐车。

“你戴了防毒面具,怕啥?你不会英年早逝的,放心。”陈诗羽抢话道。

“那是,我连对象都还没有呢。”林涛偷偷看了一眼陈诗羽,说道,“不过,刚才他们好像测了测油罐车内的苯含量,并不是很高。”

“你别忘了,我们发现的时候,油罐车的罐顶是开着的,这么长时间了,会散发掉不少的。”韩亮说,“难道是他想把梁明宇的尸体藏在油罐车里的时候,自己却中毒了?”

“我已经提取心血了,这个结论很快能出。”大宝说,“从尸体表面看,确实是没有损伤和窒息的征象。”

“林涛,你看看这个人的手指,什么情况?”我终于停止了观察,把死者的拇指转了个方向,给林涛看。

林涛蹲下身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哟,这个人的右手拇指怎么没指纹?”

林涛用随身的小刷子刷了刷死者的拇指,拇指上沾染的油污瞬间被刷掉了一大块。林涛又捏了捏死者的拇指说:“哦,原来是个肉色的创可贴啊。”

说完,林涛用力一拔,一个裹成帽状的创可贴被拔了下来。

“嚯,这个肉色的创可贴,被油污污染了,居然没看出来。”我说。

“这人的拇指指腹上,有一大块很深的擦伤啊。”林涛说,“指纹暂时没了!”

人体的指纹,是终身不变的,即便皮肤受到了损伤,等愈合后,依旧会呈现原来的指纹形态。可是,这个人的指腹损伤是新鲜的,新的皮肤没有长出来,所以也是看不出指纹形态的。

“故意伤了手指,抹掉了指纹?”刘支队插话道,“那可就好解释了,知道自己留下了指纹,所以故意毁坏了指纹,那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不太合理啊。如果他知道自己留下了右手拇指的指纹,为什么不去现场直接抹掉呢?非要伤害自己,这不是说不通吗?”

刘支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在思考。

“林涛,”我转头看向林涛,说,“这样的损伤,还有希望比对血指纹吗?”

“我可以试一试。”林涛说,“认定,肯定特征点不够,但是要做排除的话,说不准是够的。”

我又问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对于孙萧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可以肯定,他和梁家没有任何瓜葛,肯定是互相不认识的。”主办侦查员回答道。

“那就行了,不应该是他作案。”我说,“根据我们对凶手的行为分析,凶手害怕死者的身份被发现,所以凶手和死者一定是熟人。”

“是啊,说不定这个孙萧的右手拇指损伤,不过就是个巧合。”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至于孙萧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和死者的死亡有什么关联,等尸检之后才能确认。”

夜晚时分,经过一整天奔波的我们,早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关于这一起案件,我们似乎还没有发现什么有力的抓手,所以我们不能休息,只能挑灯夜战。

为了尽快搞清楚孙萧的情况,我们决定先对孙萧的尸体进行检验。

尸表检验和现场尸检的情况几乎是一致的,孙萧除了他右手拇指的损伤,全身就看不到第二处损伤了,衣着和随身物品也是完好的。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我们在死者的腰背部,发现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尸体上发现鸡皮疙瘩,对于法医来说并不罕见。在很多冻死的尸体上,法医都会发现有鸡皮疙瘩存在。另外,由于细胞的超生反应,如果死后不久,尸体就被放入冰柜保存,也会出现死后鸡皮疙瘩的表现。

然而本案中,炎炎夏日,当然不会是冻死,尸体也没有被放入冰柜,不会出现超生反应。那么,他身上的鸡皮疙瘩是从哪里来的呢?

“无头尸是梁明宇,孙萧袖口的血是梁明宇的。还有,理化实验室确定了,孙萧心血中检出苯的成分,可以确定死者有苯中毒的过程。”陈诗羽接完了电话,从解剖室外走了进来,对我们说道,“你们在看啥?”

“鸡皮疙瘩。”大宝说,“我知道了!人不仅仅是冷的时候,会出现鸡皮疙瘩,在出现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也会出现。”

“比如特别肉麻的时候,鸡皮疙瘩掉一地?”韩亮打趣道。

“对,大宝说得对。”我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循环加快,导致苯中毒程度加剧,进而出现了急性苯中毒的症状,在短时间内,失去意识。因为没有脱离苯的环境,最终中毒致死。死亡时,因为类似于尸体痉挛的原理,鸡皮疙瘩被保存了下来。”

“情绪激动,又是在油罐车内……”韩亮沉吟道,“结合之前的调查,他们的流程是每天晚上要查看油罐车内的情况……啊,我知道了。”

“孙萧查看油罐车的时候,发现车内有异物。”大宝抢着插话说,“可能他觉得事情不妙,一时慌乱,甚至都忘记穿上防护装备,就进入了车里。因为车内没有光线,靠着一个手电筒也看不清全貌,所以孙萧甚至去摸了一下尸体,导致血液浸染到了他的右手袖口上。他发现是一具无头尸的时候,当然会过度惊吓,进而昏迷和死亡了。”

“什么昏迷和死亡?”林涛这时候也从解剖室外走了进来,说,“指纹比了啊,看我水平多高!被破坏的指纹都给我找出不同特征点了!那枚血指纹不是孙萧的。据DNA室说,血指纹的血也是梁明宇的,不是孙萧的。”

“现在看起来,大宝说的是对的。”我说道。

因为搞清楚了孙萧的情况,我有些庆幸。但是因为排除了孙萧的嫌疑,我又有些担忧。

“这样看来,孙萧是个无关者了。只是他发现尸体后,没能来得及报警,就中毒身亡了。”我惋惜地摇摇头,说,“如果他不擅自违反规程下去查看,他也不至于把命丢了。”

“是啊,死得好冤。”韩亮说。

“哦,我刚才测了尸温。”我说,“大致推断孙萧的死亡时间是昨晚十点。”

“也就是说,凶手在十点之前,就已经把梁明宇的尸块扔进油罐车了。”大宝说,“还有,尸体的手掌去哪里了?手掌不像躯干那么大,我们该去哪里找?”

“那不是我们的事情。”我说,“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搞清楚梁明宇的死因,说不定,死因搞清楚了,案件也就搞清楚了。”

4

梁明宇的头颅被我们从冰柜中取了出来,和躯干拼在一起,断口完全吻合了。

“死者只是手掌缺失,手腕都还在。”我说,“这样看起来,真是连一点约束伤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损伤了。”

“好歹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会穿着一条短裤到处跑吗?”林涛插话道,“衣着有问题。”

“你不会和老秦一个观点吧?”大宝说,“游泳溺死的?”

“可这就是裤衩而已,又不是游泳裤头。”陈诗羽说道。

“游野泳?”韩亮说完,让我拿一把止血钳,在死者的皮肤上刮一下。

我一脸疑惑地照做了,没想到这么一刮,尸体皮肤上居然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印记。

“这是啥意思?”大宝也同样疑惑。

“不知道了吧?”韩亮哈哈一笑,说,“我小时候啊,住在农村,那时候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放学后和小伙伴们去水塘里游泳。可是,现在我们都知道,游野泳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情,家长当然是要坚决杜绝的。但是我们游完泳,晾干了才回家,家长怎么才能知道呢?我的这个办法,就是家长的土办法。用指甲在胳膊上一刮,如果起了这种白色印记,就说明是去游野泳了,那等着我们的,就是一顿胖揍。”

“有一定的道理。”我沉吟着,“游野泳和游泳池游泳不一样,水不干净,会在皮肤表面覆盖细密的泥土薄膜层,这么一刮,就暴露了。”

“所以,他真的是游了野泳啊?”大宝问道。

“不管是不是游野泳,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入了水塘,衣着也符合。”韩亮说。

“不会是溺死的。”大宝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切开了死者胸腹部的皮肤,切开了肋骨,取下胸骨,然后从躯干部的气管断口处分离,将整个胸腔脏器掀出了胸腔。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我给你们看看是不是溺死的。”大宝用剪刀剪开了气管的一部分,气管内壁光滑、干净,没有充血的迹象,也没有泥沙和水草,更没有液体冒出、没有蕈状泡沫出现。

确实,从死者的呼吸道情况来看,是可以排除溺死的表现的。

“会不会是干性溺死啊?”我说,“或者是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

“别忘了之前我们就看了死者的喉头,死者的喉头没有水肿的迹象,你说的ARDS,不仅应有水肿,还应该有呼吸道少量泡沫的。至于干性溺死,那多数是凉水刺激导致的声门紧闭。这个天气,不太对吧?这两种,都不符合吧?”大宝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打开心包,取下了心脏。

溺死的尸体,有很大一部分左右心的颜色不一样。可是,梁明宇的心脏内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你看,是不是所有尸体征象,都不支持溺死?”大宝说。

大宝说的是事实。

“那你们说的机械性窒息,哪里来的?”林涛说,“我记得你们曾经说过,猝死征象和窒息征象一样吧?会不会是猝死?”

我摇了摇头,说:“第一,死者的内脏器官看起来都很正常,他也不属于猝死的高危年龄人群。第二,眼睑球结合膜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这些窒息征象,就是窒息征象,不是猝死征象。窒息肯定是窒息,只是我们还没找到窒息的点。”

解剖室里陷入了沉默。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掰开死者的气管,说:“大宝,把气管继续往下剪,一直剪到支气管分叉处。”

大宝拿起了剪刀,顺着刚才的气管剪开口,继续往下剖开气管。当剪刀尖接近支气管分叉处的时候,大宝突然叫了起来:“哎呀,哎哟,我的剪刀碰到东西了!真的有东西!”

“什么东西?”我对大宝的一惊一乍感到哭笑不得。

“别急,别急!”大宝放慢了剖开气管的速度,他用剪刀慢慢地剪开气管软骨,一直到分叉的部位,然后轻轻地掰开了气管,暴露出气管分叉处的气管内壁。

一团黑油油的东西正堵在气管的分叉处。

“哽死?”我叫了一声,说,“大宝,居然给你说对了,是意外哽死?”

“我没说对,我之前只是说不太可能是意外死亡后碎尸。”大宝沮丧地说道。

我洗干净手套,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剖开的气管分叉处拿出那一团黑油油的东西,放在托盘上,用细水流冲洗干净。

托盘里,居然是一条小鱼!

“活鱼哽死。”我说,“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囫囵吞下一条鱼,吞下的也不会是没烧熟的鱼。即便是囫囵吞一条生鱼,也不至于会厌部失效,而呛入气管内。所以,这一定是一起极为罕见的活鱼哽死事件。”

“你说的是啥意思?”林涛问道。

“意思就是,死者在游泳的时候,被一条活鱼钻入口腔内。”我说,“因为是活鱼在活动,所以一时间死者的闭气意识被搅乱,导致少量的水呛入的同时,活鱼也钻进了气管里。这条鱼不大,但是足以在气管分叉处堵塞气道,导致死者机械性窒息死亡了。”

“活鱼哽死,那肯定是意外事件了。”大宝说,“没有人能够用这种方式来杀人。”

“而且,活鱼哽死,肯定是游野泳了,我说得对吧?”韩亮说,“没见过哪个游泳池里有小鱼吧?”

“游野泳,被活鱼哽死,那是死者自己的问题啊,为什么要碎尸呢?”陈诗羽问道,“难道凶手是个变态?”

“变态的话,不可能那么刻意地只切下能识别身份的头颅和手掌。”我说,“不过,这也很好解释,允许或者怂恿死者去游野泳的人,怕担责任。”

“游野泳,谁知道是谁的责任?”陈诗羽说,“调查情况显示,当天梁明宇去了哪里,和谁一起玩,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一走了之呗,不管是不是荒郊野外,总之在一个水塘里死了,谁能知道是谁怂恿他去游野泳的?”

“对啊,小羽毛说得有道理。”韩亮凑近了小鱼,看了看,说,“这是草鱼的鱼苗。现在正是一些鱼塘广撒鱼苗的时候。你想啊,如果梁明宇不是在野外水塘里出事的,而是在某人的鱼塘里出事的,那这个人是不是就脱不开干系了?”

“对啊!鱼塘!”我有些兴奋地说道,“韩亮,你确定这是鱼苗吗?”

韩亮点了点头。

我说:“确实,如果在野外的水塘里,鱼本来就少,发生活鱼哽死的概率更是小!但如果在刚刚撒过鱼苗的鱼塘里,小鱼的密度就会相对高上很多倍,发生活鱼哽死的概率也就相应增加了很多倍。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就能解释所有的问题了。为什么游野泳出事,责任人也要分尸藏尸,为什么责任人那么容易、那么快就能取得分尸工具来分尸,以及为什么能在事发地点很近的隐蔽场所进行分尸。”

“知道了,找和梁家有关系的鱼塘主就行了,反正我们有血指纹可以进行甄别。”陈诗羽信心满满地说道。

“别忘了,尤其是曾经有养蜂经历的人、有交通工具的人,就更加可疑了!”我提醒道。

次日清晨的专案组会议室里,各调查小组都已经调查完毕,收队了,信息在专案组会议室里汇总。

因为有了具有明确指向性的侦查方向,所以调查起来并不困难,现在已经有两名重点嫌疑人浮出了水面。

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叫杜风,是个鱼塘主,曾经有过养蜂的经历。他和梁家唯一的关联,就是他的儿子是梁明宇的同学。杜风今年三十五岁,高中文化,平时为人忠厚老实,妻子在城里一家纸盒厂打工。儿子杜亮亮十六岁,和梁明宇是同班同学。有意思的是,在上个学期,梁明宇和杜亮亮是最好的朋友,整天在一起玩。可是就在三个月前,梁明宇突然和杜亮亮形同陌路,甚至连见面都不打招呼了。还有一个同学提供证言,说杜亮亮上学期曾经去找梁明宇吵了几句。两个小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这个不好说。只是现在侦查方向却直接指向了杜亮亮的父亲杜风的鱼塘,这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所以现在还有民警正在深入调查梁明宇和杜亮亮从好朋友到陌路人的具体原因。

另一名犯罪嫌疑人温向前也是个鱼塘主,没有养蜂的经历,但是通过缜密的调查,发现温向前的鱼塘隔壁,曾经住过养蜂人。他和梁家的关系复杂一些,他的父亲和梁明宇的父亲曾经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友,算是生死之交了。温父去世后,梁明宇的父亲一直在资助温向前承包目前的鱼塘。温向前今年三十岁,初中毕业以后,因为成绩太差,就辍学了,开始了养鱼贩鱼的生意,因为有梁家的支持,所以生意做得不错,也算是丰衣足食了。温向前这个人虽然小时候学习成绩不好,但是周围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说他比较守规矩、讲义气,助人为乐。他和梁家并不经常走动,在前期调查中,也没有什么特殊性引起警方的注意。

“所以,这两个人其实都有嫌疑。”陈支队摸着下巴,思考着。

“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就没动他们。”侦查员说道。

“如果一起动呢?”陈支队问道。

“经过侦查,两个人平时也不住在鱼塘附近,都住在市里。此时,可以确定两个人都不在家。两人都有车,车都开走了,连车辆勘查都没办法进行。”侦查员说,“杜风是去走亲戚了,温向前是为做一些其他的渔具买卖,进货去了。”

“你们是害怕,进去抓不到人,惊动了这两个人的家属,通风报信后,让嫌疑人逃走,就不好抓了?”刘三厦副支队长说道。

侦查员点了点头。

“既然不住鱼塘附近,我们可以去他们的鱼塘看看。”我说,“这两个人互相认识吗?”

侦查员又摇了摇头,说:“肯定是不认识的,毫无交集。”

“那就行。”我说完起身,对陈诗羽道,“我和林涛、子砚去温向前的鱼塘看看,你们三个去杜风的鱼塘看看。如果能找到他们平时在那里生活的时候留下的右手拇指指纹,一切就都结了。”

我们三个人坐着市局孙法医的勘查车,到了温向前管理的几亩鱼塘的旁边。

“喂,老秦,为什么每次分组,你都要和我一组?你对我是不是有意思?我对你可没意思,我其实想跟韩亮那一组。”林涛在车上嘀咕着。

我笑着摇摇头,说:“你不是想和韩亮一组吧?”

说完,我瞥见了程子砚有些窘迫的表情,连忙收住了话题。我们坐在车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附近确实没什么人,于是下了车。

几亩鱼塘,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是到了实地,发现还是挺大的。我们绕着鱼塘走着,希望能看到一些浮在水面上的异物,可是,鱼塘的水面上,除了一条破旧的小船,并没有其他发现。

鱼塘附近,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但是有一个砖砌的小房间,门上了锁。我眯着眼睛向内看去,里面有一些渔具和其他工具。估计这就是平时养鱼所要用到的一些普通工具的储藏间吧。

我一转脸,看见鱼塘一角的杂草之中,似乎有一根绿色的尼龙绳,于是走了过去。

正在这时,林涛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你们那边有指纹吗?”大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哪有指纹?这里连个生活用品都没有。”林涛说。

“我们这里发现了。”大宝说,“这个鱼塘中间,有个平时可以居住的小房子。里面有个茶壶,上面找到了右手拇指的指纹。”

陈诗羽他们组,有一名市局的痕检员跟随,拍了茶壶上的清晰指纹,通过警务通传了过来。

那枚血指纹的特征点,林涛已经烂熟于胸了,所以也不需要比对,此时的他一手拿着警务通看指纹,一手拿着电话,说:“你确定这指纹是杜风的吗?”

“那我可确定不了。”大宝说,“只能说,从我们这边的勘查来看,这间小房子,只有一个人经常居住,生活用品都是一个人的。既然杜风是鱼塘主,那肯定就是他了。”

“可惜啊,指纹特征点完全对不上,可以果断排除了。”林涛先是神色黯淡了一些,随即眼神又明亮起来,说,“难道说,咱们看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分尸现场?实在不行,我把工具房的锁给开了,找找指纹。”

“似乎不用了。”此时我已经拽着绿色的尼龙绳,把一个沉在鱼塘里的虾笼子给拽了上来。

虾笼子里,居然塞着几件衣服。

“这不就是一开始梁氏夫妇散发的寻人启事中,所描述的衣着模样吗?”林涛惊喜道,“死者的衣服在这里被发现了,还能怎么狡辩?”

说完,林涛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现场进行拍摄固定。

“可不仅仅是衣服啊。”我说完,打开了勘查箱,拿出乳胶手套戴上,然后拆开了虾笼子,把里面的物品全都捧了出来。

衣服的中间,包裹着两只已经泡得发白的手掌。

“死者的手!”林涛几乎跳了起来,说,“是不是可以通知他们抓人了?”

我点了点头,说:“既然和梁家、鱼塘、养蜂有关系的,只有这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又互相不认识,那么,栽赃嫁祸的可能性就小了。现在抓了温向前,就知道他的这种藏尸手法,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了。”

温向前是在省城被青乡警方和龙番警方联合抓获的,抓获的时候,他正躲在一家小旅馆里,打探这一起碎尸案件的动向,并不是在所谓的进货。

抓到他时,温向前就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我没有杀他!”

虽然在审讯开始之前,血指纹已经和温向前的右手拇指指纹认定同一了,在温向前的轿车后备厢里,也找到了没有被清洗干净的梁明宇的血迹,但是毕竟不是温向前故意杀人,所以他在被捕后,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对于警方的审讯非常配合,可以说是有问必答、态度诚恳。

温向前比梁明宇大十二岁,虽然不能说是带着他玩大的,但是两个人脾气相投,关系一直很好。梁明宇小的时候,就喜欢各种刺激的运动。他十岁的时候,温向前送给他一个滑板。梁明宇玩了没几天,就摔了,好在只是关节扭伤,并没有大碍。可是梁氏夫妇不乐意了,他们痛斥了一顿温向前,告诫他以后不准送这种带有危险性的玩具。

对梁氏夫妇,温向前是心存敬畏的。不仅仅因为他们是自己的恩人,又有长期的资金帮助,更是因为梁氏夫妇为人严谨,威信极高。

可是,喜欢刺激的梁明宇可不甘被约束,所以在小时候,就经常要求温向前带他去游泳池学游泳。熬不过梁明宇的执拗,温向前就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带着他去学游泳。可是毕竟游泳池人多眼杂,这刚刚学会游泳,就被人“告发”了。于是,温向前又是被斥责了一顿。这一次,梁氏夫妇给温向前下了最后通牒。

“明宇是我们梁家的独苗,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进行危险活动,我们就不要来往了。”梁明宇的父亲怒气冲冲地说道。

为了证明他自己说的事情属实,温向前还举了个例子。梁明宇曾经告诉温向前,自己上学期有个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叫杜亮亮,两人经常一起玩。结果有一次在踢球的过程中,杜亮亮一个飞铲,把梁明宇铲倒,导致其肌肉拉伤。梁氏夫妇得知后,原本准备去找杜亮亮算账,后来在梁明宇的哀求下作罢。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梁明宇以后绝对不准再和杜亮亮一起玩。为了让自己的父母不去找杜亮亮的麻烦,梁明宇于是只能信守承诺,突然转变对杜亮亮的态度。开始杜亮亮的反应还很激烈,后来慢慢地也就淡了。

可是,再严格的父亲,也很难管束住青春期的儿子。梁明宇经常瞒着父母,去城郊的龙番河里游泳。后来被温向前看见了,出于好心,温向前让梁明宇以后想游泳了,就去自己的鱼塘游。毕竟,鱼塘比河流要安全多了。一来水不是很深,二来没有什么水草藤蔓之类有可能缠住脚的植物,三来有温向前在一旁看着。不过,因为梁明宇父亲的严厉,温向前可不敢再次冒犯。即便是出于好心,他们的这些行动也都是处于地下活动的状态。

案发当天,天气炎热,正好赶上中考,梁明宇的学校是考场,所以放假。这种炎热的天气,梁明宇是必须下水凉爽一下的,于是他又偷偷来到了温向前的鱼塘。这一次,意外发生了。

刚在水里游了十分钟的梁明宇,突然从水里爬上了岸,双手捂着脖子,拼命挣扎,继而摔倒在地,不断地翻滚。

温向前吓晕了,这种表现,似乎是哮喘病发作的模样,可是梁明宇明明没有哮喘病啊!难道是网上传说的“干性溺死”?

温向前上前想去施救,可是不知道如何救护,当他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的时候,梁明宇早已嘴唇乌青,没有了意识。

这把温向前吓坏了,他伸手摸了摸梁明宇的颈动脉,已经感受不到动脉的搏动了。他知道,梁明宇是真的给淹死了。

温向前的腿都软了,他瘫倒在梁明宇的尸体旁边,脑海里想过了无数种后果。梁明宇,这个梁氏家族的独苗,以后是要继承过亿资产的人,如今死在了他的鱼塘边。梁氏夫妇,这一对中年得子、视子为此生唯一珍宝的夫妻俩,如果知道了是因为他温向前带着自己儿子游泳导致儿子溺死,会是多么可怕的后果。他恐怕真的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他必须把尸体运走。

没有太高的文化程度,只是看过几部国外刑侦影视作品的温向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尸体了,好在他的鱼塘附近平时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想来想去,温向前觉得只要把尸体肢解,分开抛弃,等过几天尸体腐败,警方可能就不知道腐败的尸体是谁了。即便知道尸体是谁,这么残忍的碎尸,一定是仇人干的。那么,梁明宇只是失踪,而不是死亡,他们的交往又是秘密的,梁氏夫妇自然不会想到他这里来。

主意已定,温向前几乎是闭着眼睛,咬着牙,用工具间里的割草刀砍下了梁明宇的头颅和手掌。在他看来,没有了面容和指纹,警方很有可能就找不到尸源。

温向前想过把尸体藏在自己的鱼塘里,但是他看剧知道,因为尸体的躯干和颅骨部分,里面是空腔,那么是有可能会浮上水面的。所以,他把没有空腔的双手掌和死者的衣服,塞到了虾笼子里,扔进了鱼塘,把躯干和头颅放进了自己的车后备厢,趁着夜色,开车去寻找抛尸的地点。

他先是看到了蜂箱,因为曾经和养蜂人做过一段时间邻居,他知道这种土蜂的蜂箱可能一个月就看一两次,等那个时候,头颅早就腐败得只剩骨头了。于是,他从车里找出了自己妻子开车使用的防晒服,套在身上,戴上帽子和口罩,把尸体的头颅塞进了蜂箱。

接着,他又看见了油罐车。那名停车场管理员,居然正痴迷于手机游戏。自己把车开到了油罐车的后侧隐蔽起来,那名管理员都没有发现。于是,他扛着尸体爬到了车顶,把尸体扔进了油罐车。

恐怕永远没人会想到,这辆油罐车里面有具尸体吧。温向前这样想着。

“这真是……”陈诗羽听完了案件经过,惊讶地摇着头说,“这种意外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去正规的游泳池里游泳,怎么会发生这种活鱼哽死的奇葩事情?即便是去游野泳,如果不是他父亲的这种溺爱和管束,他也不至于死无全尸吧?”

“更是把那个油罐车驾驶员孙萧给害死了,太惨了。”大宝补充道。

“犯罪就是犯罪,侮辱尸体也是犯罪。”我说,“还是那句话,不要把犯罪者的罪责加到别人的身上。”

“的确如此,可我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死者的父母也要负责任。”大宝说,“孩子总是会有调皮的时候的,父母只知道把孩子关在温室里,告诫外人不要带坏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对孩子进行正确的安全知识教育,这样对孩子又有什么好处呢?父母总有老去的一天,不可能永远让孩子生活在自己的庇护下,如果孩子盲从父母,而对危险一无所知,或是为了对抗父母,而故意寻找刺激,那最后受伤的还是孩子,伤心的还是父母啊!”

“也是,溺爱也好,家暴也好,看上去截然不同,其实都是家庭关系变得畸形的体现。”我说,“如果不及时改变这样畸形的关系,很多事情就注定不能挽回了。”

“对了,韩亮,一会儿我们下了高速,直接去许晶家。”陈诗羽在返程的路上,说道,“我刚刚收到史方父母的电话,他们拜托我们做点事儿。”

“你当时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们了?”我问道。

陈诗羽点点头,说:“当时怕他们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留了电话号码。刚才接到电话,他们说史方和许晶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认生,这些天来一直睡不好觉,每天半夜都会闹两次,两个老人身心俱疲。后来史方的母亲觉得也许是因为孩子身边没有熟悉的玩具,所以想过去找找看,有没有玩偶什么的能带过来。可是去了史方家,发现还是贴着封条,被警方封锁着,所以他们拜托我进去拿两个玩偶带过去。”

“你和市局申请了吗?”我问。

陈诗羽点了点头。

上午十点,我们就到了史方家的楼下,林涛、陈诗羽和我上楼。毕竟是进入警方封锁的现场,多两个人,也算是个见证。

我们穿好勘查装备,走了进去,各个卧室看了看,希望能找到毛绒玩具什么的交差。可是非常奇怪,这个既有女人、又有女孩的家庭里,其他什么样的玩具都有,但居然没有看到什么毛绒玩具。

“没有毛绒玩具,不行就带这个乐高,或者那个过家家的东西。”陈诗羽说道。

我没吱声,仍不放弃地在各个抽屉里翻了翻。

主卧室五斗橱的一个柜子原来应该是上锁的,后来在现场搜查的过程中,被民警用家中的钥匙打开了,此时微微开着,没有关闭。我拉开抽屉,发现抽屉里只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毛绒熊玩偶。

“这里有个毛绒玩偶,不过为什么会被锁在柜子里?”我感到很奇怪。

“这是啥?小熊公仔吗?”陈诗羽走过来,将玩偶拿起来,说,“这个设计很久没看到了,怎么感觉是我小时候玩的那种玩偶啊?现在的小孩子,不玩这么老土的玩偶了吧?”

“倒是挺干净的,不过肯定是有些年头了。”我从陈诗羽手上接过玩偶,捏了捏,说,“不对,这里面有东西。”

“有东西?”陈诗羽惊讶道。

“我这人很奇怪,不戴手套的时候触觉不灵敏,戴了手套,反而触觉就灵敏了,这就是法医的手感吧。”我蹲下身来,从勘查箱里拿出手术刀片,将玩偶背后比较新鲜的缝线给挑开。

“你这算不算随意破坏私人财物?”陈诗羽问道。

“大不了再给人缝上。”我说,“法医是‘七匠合一’,针线活不算事儿。这个玩偶这么陈旧,只有这一条缝线这么新鲜,我当然得打开看看。”

说话间,玩偶的背后已经裂开了一条口子,我伸手将里面的填充物拿了出来。

“啧啧啧,你这是解剖上瘾吧?”林涛说,“我现在怀疑你家没有没被解剖过的玩偶。”

玩偶洗得很干净,但里面的填充物因为时间长了,都已经破败不堪,很多棉花已经开始风化,一碰就变成了粉末。

“这就是败絮吧。”我清理掉手套上沾着的棉花絮,说道。

“你是在比喻什么?”陈诗羽陷入了沉思。

“没比喻什么,这个玩偶里有东西。”我说着,就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了一个塑料袋。

这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有些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塑料袋也不是现在流行的可以卡住口的塑封袋,而是似乎装过什么物品的透明扁平塑料袋,袋口不能封闭。

“行了,你别再拿了,给我吧。”林涛拿过一个物证袋,把小塑料袋装了进去,说,“别把指纹破坏了。”

透过透明的物证袋、透明的小塑料袋,我们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是一张三寸大小的照片,和一片已经脱水龟裂的花瓣。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穿着二十多年前的服饰,中间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笑靥如花。

“这是不是许晶,啊不,钱梦以及她的双亲啊?这不就是钱大盈吗?”陈诗羽说。

“这么多年的照片,还留着啊?”林涛问道。

“不只是照片啊。”我拿过物证袋凑近看了看,说道,“这花瓣,应该是映山红的花瓣。你看这照片,是在一座大山的中央,背后的景物,就是一大片映山红啊。花瓣已经干巴了,甚至都已经裂开了,说明也有不少年头了。”

“不管怎么说,物证检验要赶紧做了。”陈诗羽说。

第9章 直播至死

本该独自在家做直播的女儿,却忽然给母亲打来了电话。母亲匆忙赶回家,女儿却已经死在电话旁,卧室里还躺着一具陌生的男性尸体……

我们家不允许买任何玩偶。

他一直都不太理解这件事。

他这个人,有时候细心,有时候也粗枝大叶。我猜,他或许从没注意到,家里其实是有一个玩偶的,它就锁在那个抽屉里。

那是我小时候的玩偶。每个听着妈妈呜咽声的夜晚,它都陪伴着我。

我感到生气和难过的时候,就把它想象成那个男人的模样,狠狠掐它,打它,对它发泄。但每次打完它,看着它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我又觉得它很可怜。它更像是我的妈妈,就算已经伤痕累累,也永远一声不吭。于是我会紧紧抱着它,抱一整夜。

它是一把通往过去的钥匙,也是我渺小人生的见证。

我的女儿出生后,我从来都没有给她买过玩偶。

玩偶在我的生活里,已经出现得够多了。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担心自己有产后抑郁。

女儿明明那么天真可爱,但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总是笑不出来。我担心她,越长越大,就会像我变成我妈妈那样,变成另一个我。

那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时候,听见女儿醒了,正在哭闹。我着急忙慌地洗完,走出门去,女儿又没有动静了。我看见他坐在床上,在我的床头柜边,抱着女儿,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个奶瓶。

我有经验,女儿只要一哭闹,就是不愿意喝奶的,而且要哄很久才能哄好。

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哄好了?

我刚刚有点儿感动,接着,却看见床头柜上的那瓶安眠药,瓶盖还开着。

那是上次去精神病院时,医生开给我的。

我顿时后背发凉。

是的,他总是说自己工作忙,一回来就只想睡觉。现在,他被女儿吵醒了,所以他就给女儿吃安眠药——她才几岁啊!

我怕吵到女儿,只能压低声音跟他对质,他当然不承认。他说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我又在无理取闹,要是我不放心,就让我拿着奶瓶去化验。

“无理取闹”几个字,扎在我的心里。最近,不管我质问他什么,他都觉得我是无理取闹,没事找事。日子过得越来越琐碎,越来越阴沉。在家里,有时候我们彼此都不说话。那种乌云压顶的感觉,我太熟悉了。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一代又一代的女人,困在无望的婚姻里,挣脱不了,也走不出去,直到变成一个个沉默的玩偶?

不,至少,我要改变女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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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嘛,我的感觉不会错。”林涛把自己关在痕迹检验实验室里三个小时,午饭都没有吃,此时终于走了出来,走到我们的面前,说道。

“别卖关子了,究竟发现什么了?”我问道。

“塑料袋嘛,载体好。”林涛说,“我在塑料袋上发现了钱梦的新鲜指纹。”

“这是钱梦的东西,上面有她的指纹,能说明啥?”大宝莫名其妙地说道。

“重音不在‘指纹’,在‘新鲜’!”林涛说,“新鲜指纹啊!我可以大胆推测一下,就在钱梦和史方落水前不久的那段时间,钱梦还拿了它,留下了指纹。”

“你的意思是说,虽然这是个老物件,但它并不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而是会被钱梦经常拿出来怀念的东西?”我说。

林涛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如果真是这样,这张照片,还真是很有研究的价值了。”我说道。

“既然是对钱梦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照片,会不会对钱大盈也有纪念意义?”韩亮说,“比如钱大盈就把李茹的尸体给藏在这里了?”

“还真说不准。”我说,“不过,缺乏依据,而且即便真是藏在这里,大山之中,也不好找吧?”

“我去找。”陈诗羽突然走了进来,信心满满的样子。

“你不是去看望钱梦了?”我问道。

“是的。”陈诗羽说,“我陪刘鑫鑫去的,钱梦还是那样,处于昏迷状态。刘鑫鑫就在她的床边,和她说了自己最近做了多少事情,有多少好消息。有些好消息,我也是刚才听说的,现在也分享给你们。刘鑫鑫对赵达的起诉,已经顺利开庭了。法庭认为两人的离婚诉讼,并不一定要以家暴为依据,所以无须先刑事后民事。昨天,赵达已经被以故意伤害罪提起公诉,刘鑫鑫对赵达的离婚诉讼也顺利开庭。律师根据庭审情况预测,胜诉概率超过九成。刘鑫鑫很快就要获得‘重生’了,她准备考过司法考试后,就跟着我的师姐做实习律师,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来帮助更多和她有一样遭遇的人。”

“她这真是凤凰涅槃啊。”韩亮感叹道,“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身在泥沼之中,现在一点一点爬出来了。说真的,我很佩服她。”

我看了眼韩亮,见他眼里有光,不知道他的心里有什么盘算,于是转头对陈诗羽说:“你让刘鑫鑫告诉这么多好消息给钱梦,是有目的的吧?”

“是的。”陈诗羽笑了笑,说,“我发现钱梦有明显的表情变化,或许她的内心风起云涌,所以已经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了。”

“还懂微反应呢?”我说。

陈诗羽点了点头,说:“我一直都关注着她的动静。刘鑫鑫说话的时候,她虽然看起来一动不动的,但睫毛有震颤,手指也在不自觉地颤动,甚至当刘鑫鑫说出人生规划的时候,她还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些,都没有逃出我的眼睛。我可以确定,她就是在装昏迷。现在,我们要立即查清钱大盈的案件,然后打出最后一张王牌,攻破她的内心堡垒,唤醒她。”

“我刚刚接到师父的通知,秋岭市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件,案情好像比较明朗,就是嫌疑人还不明确。”我说,“这样,秋岭和森原并不远,我们兵分两路,然后再会合。”

“好啊。”林涛说,“我去森原。”

“行,你和小羽毛去森原,哦,还有子砚,你也去。如果是去大山里找藏尸地点,说不定得用上你的无人机。”我说,“韩亮和大宝跟我去秋岭,出发!”

“说说看,是什么情况?”大宝在路上问我道。

“说是一个在某平台小有名气的带货主播,本身是在家里做直播带货的。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突然给她在上班的妈妈打电话,问家里的哪个下水道不通。”我说,“她妈妈听得莫名其妙,说没有下水道不通啊。说完,她妈妈就反应过来了,是有人谎称修下水管道来骗开大门。所以,她妈妈连忙说不能开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电话就此挂断。她妈妈意识到不对,无奈上班地点距离她家骑车要半个小时。于是她妈妈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骑车回家。我们的民警最先赶到现场,可是人都已经凉了。”

“骗门进入,那肯定是抢劫杀人了。”韩亮说,“这样的案子,似乎很久没见了。毕竟现在已经没人用现金了,这样入室抢劫,抢不到钱,成本太高。”

“会不会和那个绑在床板底下的案件差不多?”大宝说,“不过那个案子也确实没抢到什么钱,就是拿回了自己送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