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呢?”我问。

“已经送去做了,但是他已经招了。”侦查员说,“你们判断得没错,是和左天强有关。”

“招了?”

“招了。”侦查员说,“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因为不敢去医院,失血加感染,快休克了。我们这是救了他一命,所以他二话没说就撂了。这小子真是够厉害,整个手掌被切开了近一半,硬是用毛巾裹着不敢去医院。我说呢,我们听说凶手应该手部受伤,就把周围的医院都布控了,就是没人去医院就诊。”

“左天强人呢?”我站起了身,问道。

“早就监控他了,一见有实锤,同事们就动手了。”侦查员说,“现在正在往回带。”

“具体什么情况?”

“我们了解到,左天强和查洋的关系,不仅仅是商业合作的关系,他们俩曾经还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但是恋爱谈了几个月后,查洋发现左天强有老婆孩子,就提出了分手,后来找到了新男友,左天强认为自己为查洋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被一个小鲜肉轻易夺去,自然心有不甘。”

“杀人的人,叫作奚刚,二十三岁。”侦查员继续说道,“算是个工头吧,几个月前他带的工程队因为疫情一直没有活儿干,等疫情基本过去了,活儿也都被别的工程队抢走了。正好左天强的销售部有个工程,由左天强负责,奚刚就一直在巴结左天强,想谈成这笔生意。那个时候,查洋刚刚和左天强分手,左天强天天心烦意乱,就不想推动工程合作的事宜。于是左天强就对奚刚说,如果查洋能回心转意,他才会考虑继续工程合作。奚刚于是想做做查洋的工作,可是还没来得及接近查洋。案发当天早上,奚刚找到正在查洋家楼下窥视的左天强的时候,刚好看见查洋的新男友朱光永进入了查洋家。当时左天强就对奚刚说,既然查洋已经‘脏’了,他就不想挽回了,因此工程也不做了,反正这项目对他所在的国企来说,可有可无。不过,这个项目对奚刚的工程队可不是可有可无,于是奚刚想挽回局面。左天强于是说,‘你帮我把这肚子火气泄了,说不准我能考虑,比如,杀了那对狗男女’。”

奚刚本身就是个痞子出身,十四岁就因为故意伤害被拘留过。这一段时间,他在左天强面前装孙子也算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左天强因为私人感情问题,毁了他的饭碗,毫无逻辑可言,更是让他一股无名之火上了头,于是将火气全部撒在了两个无辜的人身上。

左天强当时其实也就是一时气愤,说说而已。毕竟查洋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如果不是有他左天强的帮助,不是最开始有那重要的货物渠道,查洋哪会有今天?可没想到,查洋根本就没把他左天强当回事,说分手就分手了,完全没有念旧情。可是要说他真的想去杀人,那也是不够客观了。当天,左天强从查洋家楼下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奚刚会真的去杀人。也正因为他没有想过这个结果,日常表现得很自若,让警方觉得他并不是凶手。后来,左天强从新闻上得知此事,才慌了手脚,甚至怀疑自己的手机也被警方秘密查过。但无济于事,为时已晚。

“渣男。”大宝学着陈诗羽的腔调,说道,“自己有老婆孩子,居然还去偷人,偷人就算了,居然还因为吃醋而害了两个人的性命。最可恨的是,查洋知道他有家室,就离开他,这不应该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吗?这个左天强居然会认为这是查洋找出的借口,这都是什么三观!”

“我想,这个左天强现在也是追悔莫及吧。”我摇了摇头,说道,“所以说,我们不要因为自己手上的权力,而去要挟别人什么,更不能交友不慎,就胡乱说些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死亡在哪里?死亡就在你的情绪里。”大宝感叹道,“确实啊,你想想,我们经历的这么多案件,还有那么多非正常死亡事件中,因为情绪而导致的惨案,占绝大多数啊。”

“这个左天强,咎由自取。”韩亮说道。

“两天没见,还怪想你们的!”案件破获后,我们没有打道回府,而是驾车直接从秋岭市向西去了森原市,和已经在那里工作的林涛、陈诗羽、程子砚会合,一见面,大宝就笑嘻嘻地打起了招呼,“对了,你们错过了一个超级精彩的案件!是不是很郁闷?”

林涛还没开口,大宝又挤眉弄眼地看向小羽毛,笑道:“小羽毛都错过两起案件了吧?是不是很郁闷?”

“并不郁闷。”陈诗羽笑了笑,说道,“我们的工作也有进展啊。”

陈诗羽三人,抵达森原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对钱大盈家的搜查工作。林涛抢在陈诗羽的前面,绘声绘色地把这两天的工作叙述了出来。

在搜查之前,当地派出所为了配合他们,专门找了钱大盈去谈话,将他暂时控制起来。毕竟这个案子已经十八年了,其间翻翻炒炒几十次,估计当地警方和钱大盈都已经麻木了吧。

用林涛的话说,他们抵达钱大盈家所在的村落的时候,发现这是一个美丽的村落,依山而建,傍水而立。村落的房子基本都是徽派建筑的风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背后的森原山郁郁葱葱,似乎看不到山的尽头。站在钱大盈的家门口,就可以看见远处连绵不绝的大山和那一汪在夕阳下闪着波光的小湖。

“这么美的地方,应该会让人内心平静啊,”林涛边描述,边感慨,“我真想不通,为什么这里也会有家暴出现?”

陈诗羽摇摇头:“我觉得,家暴并不会因为外界的环境而改变,它源自人内心的地狱——哎,你别自己给自己打岔了,快说重点。”

林涛挠挠头,继续说下去。

钱大盈家是一座砖混结构的联排平房,按照调查部门的资料来看,它是由钱大盈的父亲年轻时建造的,已经有五十年的历史了。房屋显然经过多次翻修和装潢,显得并不是很破落。水泥的外墙面,整齐排列的屋瓦和塑钢的推拉窗,整体看还是比较整洁的。

屋内也同样整洁,中间的客厅和西侧的卧室物件摆放整齐,上面都有一层薄薄的浮灰,显然是不常使用的,只有东侧的卧室还有着住人的迹象,但床铺上的被子也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

村里的人都知道钱大盈的老婆、孩子经常被家暴,然后又神秘失踪了,钱大盈应该是被人戳着脊梁骨度过了这十八年,更别提有人还愿意嫁给他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寻找,陈诗羽发现了一本旧相册,是几十年前才有的那种打孔穿线装订的旧相册,不过,穿过相册脊部的绳索却并不旧。相册的每一页,都贴着两三张发黄的旧照片,照片几乎都是这一家三口的合影,每个人都是笑靥如花。用林涛的话说,看这本相册,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存在严重家暴行为的家庭。

他们发现这本相册,如获珍宝,将相册送回了市局理化实验室。理化检验员用显微镜看完了相册装订线,确定这绳子肯定是新的。既然换绳子,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抽掉或者增加一些相册纸,二是原来的绳子断了,必须换新的。第一种可能基本排除,因为这案子已经十八年了,这期间警方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就不存在打草惊蛇之说了。那么就说明这个钱大盈看起来经常会自己在家里翻阅这本相册,他应该是对自己的行为很悔恨,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负罪感和对妻女的思念会与日俱增。这是个好现象,因为一旦有好的线索,应该很容易突破这个钱大盈。

在他们对相册进行仔细研究的时候,程子砚发现有几张照片有点相似。她翻到相册的第一页,指了指其中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一家三口背靠着连绵不绝的青山,站在树丛之中,山峰在照片的上缘勾勒出了一个美妙的“S”形。那时候的许晶,也就是钱梦,只有两三岁的模样。程子砚又往后翻了三四页,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的钱梦已经有五六岁了,不过背景几乎一模一样,山峰在照片的上缘勾勒出了“S”形。程子砚再次翻到了相册的后面,在那张钱梦已经有七八岁样子的照片里,同样看到了“S”形的山峰。

这三张照片,和之前我们找到的玩偶内藏着的照片,背景一模一样,那张照片里,钱梦大约是十岁的模样。而这本相册最后一页的中央,明显缺了一张照片。

既然这个钱大盈念旧,也就说得通了,他们喜欢到一个地方,摆一样的姿势拍照。而且,这么频繁地在一个山里的地方拍照,一来说明离他家不远,二来说明他很熟悉。

所以陈诗羽他们认为,钱大盈很有可能把尸体就藏在这个地方,这个钱大盈和李茹有着特殊情感的地方,或许,对于他们家,这是个有意义的地方。

“那好办了。”大宝听完了林涛的叙述,嘀咕了一句。

“怎么好办?”我转头看着大宝说,“茫茫大山里,如何去找这个地方?”

“既然是一家三口的照片,那肯定有其他人帮他们拍啊。”大宝说,“找到这个人,不就知道在哪里拍的了吗?”

“既然是一家三口的私密行为,怎么会多带一个电灯泡啊?不合理,不合理。”韩亮说道。

“不然怎么拍?”大宝说,“照片显然不是自拍的。”

“这种照片,这个像素,显然不是单反拍出来的。”陈诗羽说,“我看啊,在那个年代,这些照片都是傻瓜机拍出来的。”

“傻瓜机你都知道啊?”我笑着看陈诗羽。

“当然,我爸那时候经常用单位的傻瓜机给我拍大头照。”陈诗羽说,“当然,胶卷是自己的。”

“原来师父居然公器私用!”大宝说道。

“都说了,胶卷是自己的。”陈诗羽说,“言归正传,这些照片,其实也是傻瓜机拍出来的,冲洗胶卷,可以选择冲出三寸、四寸或者五寸的照片。而那时候的傻瓜机,都有定时拍的功能。也就是说,把相机放在某个地方,对好相框位置,按下定时,然后拍照者跑到画框中间,等几秒,就自动拍摄了。”

“嗯,这几张照片,虽然背景相同,但是我们仔细看可以看出来,取景是有问题的。”我说,“他们三个人,有的照片里位置靠左,有的照片里位置靠右,甚至有一张照片里,钱大盈的左胳膊都出镜头了。如果是有人帮他们拍摄,不可能控制不好画框的位置。”

“所以,还是找不到喽?”韩亮问道。

“有没有这个季节,九月份左右拍摄的?”我皱着眉头,看着几张照片,说道。

“嗯,看服饰,再看……”程子砚反复翻着相册,突然指着其中一张,说道,“这个应该是九月份吧,桂花开了。”

“桂花你都认得出?”林涛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看,远处这山林里,有一大块黄色的,仔细看,都是一点点的黄色,不应该是桂花吗?”程子砚指着相片中一小块黄色,说道。如果不是她眼尖,那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一、有背景山体的形状,二、找桂花丛,是不是有希望?”我说。

“人力去找,恐怕有点难。”陈诗羽说。

“不用人力。”程子砚说,“我们有无人机啊。可是,这都是二十年前的照片了,现在去找桂花,能行吗?”

“能行。”我说,“这一片山林,是自然保护区,这么多年来,并没有胡乱砍伐的行为发生。从照片里这么远的距离都看得出有桂花丛,一定是不小的一片桂花丛。这么多年过去,没有砍伐的话,就只会越来越多。唯一不知道的,就是现在桂花开了没有。”

“如果开了的话,我闻着味儿就能找过去。”大宝说,“都不用无人机的。”

“这山里,桂花丛可多了去了。”我说,“不一定都是,关键还是这个‘S’形的山体背景。用无人机的话,可以直接在接收屏幕里进行比对,效率应该不会太低。”

“桂花没开也没关系。”程子砚说道,“你们不知道现在有很多APP是可以专门识别植物种类的吧,只要我把无人机传回来的实时画面用APP进行比对,就能在最短时间内,通过植物的树干、树叶形态来分辨哪些是桂花树了。”

“然后再将无人机悬停在有桂花树的点附近,观察背景山体形态。”我兴奋地说道,“走,现在就去森原山林场,去找森林公安的兄弟们给我们画一张森原山的草图。明天请师父帮忙调集周边地市公安局的无人机,都过来,帮忙分片寻找。”

第10章 继父之爱

“我看到她被压在床上,嘴巴被捂着,下身全都是血……”

今天把过去的日记都翻了一遍。

没有想到,日积月累,我写了这么多字,记载了这么多回忆。

还记得和史方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告诉他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于是他向我约定,以后也会养成写日记的习惯,然后我们就可以交换日记了。那时候,他还摸了摸我的头发,害羞地说自己文笔不好,到时候我可不要嫌弃。

结婚后的第一个星期,他的确给我看了一篇日记,那时候我很开心,但并没有把我以前的日记给他看,我其实也有些害怕,怕我灰暗的过去会吓到他。

可是,不知不觉,我写了这么多,却依然没有给他看过。

他现在还在写吗?我也不知道。

他太忙了,或许,他已经厌烦了这种幼稚的把戏;又或许,他压根就不记得还有这个约定。我们的聊天都越来越少,更何况交换日记呢?

但我永远都记得我们在葬礼上的第一次见面。

他向我走过来,主动想要帮我做些什么。那时候他的眼神那么温暖,又那么自然,对站在黑暗中的我来说,他的一切好像都是明亮的。我曾经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恋爱,却因为他而渐渐放下了戒备。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背对着背,连呼吸都是陌生的。

我很想转过身去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变成魔鬼呢?

1

“没问题啊,不用请示陈总,只要能破案,我明天就能调集五个无人机小队来帮忙。”森原市公安局的钱局长听我们叙述完,拍着胸脯说道,“不过,你们也得帮我个忙。”

“这话说的,调集无人机来,也是在帮你们自己的忙啊。”我笑着?了回去。

“好好好,你说得对,但咱这儿有一起命案,在无人机搜山的时候,你们能不能帮帮我?”钱局长也笑着说道。

“好啊,没问题啊。”大宝率先答应了下来。

“什么情况呢?”我问。

“一栋房子里,两死一伤,现在估计是继父想要性侵女孩,女孩反抗,被继父杀了。这个过程被女孩的同学发现,同学见义勇为,杀了继父,自己也受了伤。”钱局长说道。

“男孩活着?那还要我们法医做什么?直接复盘啊。”大宝说道。

“这案子虽然似乎证据清晰,但是可能会引起很恶劣的社会影响,所以省厅要求我们必须速侦速破,确保案件万无一失!”钱局长说,“你们既然来了,何不就地卧倒,帮我们搞定?”

“我发现情况变了。”大宝说,“以前是哪里死人我们去哪里,现在是我们去哪里,哪里就死人,这简直就是柯南体质啊。”

“别瞎说!”我狠狠地打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

“哈哈哈。”钱局长笑着说道,“走,在我们市郊区的梅花镇,森原中学。”

“哦,那我是知道的。森原中学,太有名了。”我挥挥手,让大家上车。

钱局长描述的恶劣情节,不止一次在各种影视作品中出现。在赶去的路上,可能大家都在脑补各种让人反胃的情节,于是一个个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森原中学并不在森原市区内,而是在高速公路的附近。这所中学在省内非常出名,因为它不仅仅是一所普通的高中,还是一所升学率较高的复读高中。这所中学的高一、高二,每个年级只有三百多人,在学生升入高三的时候,将被重新混编。因为除了森原市内,全省各地高考成绩不理想的学生,其家长都有可能将其送入森原中学复读,所以,森原中学的高三年级,居然有两千多人。换句话说,这所中学,主打的就是“复读”品牌。

森原中学所处的梅花镇,本身是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子,但因为森原中学的逐渐出名,这个镇子也就繁华了起来。车水马龙得让人觉得是一个繁华的小县城,甚至在大白天进入这里,还会堵车。

孩子来森原中学读书,而森原中学可供住宿的宿舍不多,所以大多数孩子是需要家长来“陪读”的。而在外地陪读和本地陪读不太一样,那就是家长需要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然后辞去工作,来森原市做后勤保障工作,陪着孩子读完这复读的一年。

重视教育是实现民族复兴的基础,但是对名校过度推崇、与他人盲目攀比的心态,则略显畸形了。

需求刺激着供应,虽然还没有房地产开发商在这里开发大片房地产,但是当地村民早已利用自己的宅基地盖起了一排排造型各异的联排房,以供租房之需。据说,这些简陋的建筑,每年暑期,都会供不应求。

现在,镇子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因为和其他学校不同,无论是本校直升的,还是别校复读的学生都已经到校,森原中学没有暑假,他们已经开学半个月了。

韩亮驾驶着勘查车,绕过密集的车流,向镇子最东面行驶过去。等越过了镇子上的繁华,终于看见了镇子东面较为偏僻的地段,有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

数辆警车头尾相接,在一栋自建房的大门口形成了一个圆弧形,把十几名围观群众隔离在现场的外围。自建房的大门口拉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提前到现场的钱局长背着手站在警戒带的外面,听着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说着什么。

钱局长远远地看见我们的车停了下来,就穿过警车组成的圆弧,向我们走了过来。那个声音尖细的男人见钱局长走开,立即用哭丧的声音喊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房子租给了这么个衣冠禽兽!这叫我怎么收回建房子的成本啊!”

看来,警方掌握的具体案情,不知道是泄露了,还是群众自行脑补的,已经传了开来。

我们穿过围观群众,向钱局长迎面走了过去,听见几名围观群众正在议论。

“你不知道,这家的小女孩多水灵。”

“是啊,这附近谁不知道这个姓彭的女孩子,美人胚子啊!”

“你见过她妈吗?她妈长得不行,估计女孩是像她爸。”

“她爸,不也死里头了?”

“谁说的?那是她继父!你想想,这小女孩她妈真是没长心啊,把这么水灵的一个女儿,和继父放在一起,这不妥妥地要出事儿吗?”

“怪不得继父要去搞女儿,继父的这场婚姻根本就是奔着女儿去的吧。”

“她妈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了维护婚姻,就假装看不到这种龌龊事了呗!”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二婚的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听得莫名其妙,也没往深了想,和走过来的钱局长握了握手。钱局长示意我们可以穿戴勘查装备了。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去占用别人租住的房屋作为专案指挥部,所以,还是进入现场介绍案情更加安全。

我们迅速穿戴好勘查装备,和钱局长一起跨过警戒带,走进了现场的院落。

和其他的出租自建房相比,这个院落可以说是“豪宅”了。别人租住的,可能就是一间仅仅可以烧饭睡觉的小平房,而这个院落里,是一幢二层小楼。

院落是独门独户的,院门朝南。进入院门后,西边是一间厨房,北边则是一幢二层楼房,其他方向都是两米多高的院墙。二层小楼占地面积倒是不大,一楼仅仅是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客厅。从楼梯上到二楼,东西各有一间卧室。

虽然此时尸体已经运走了,但因为楼梯、客厅和院落里都有大量的血迹,所以我们暂时没有进入中心现场。

“女死者叫作彭斯涵,十八岁,是森原中学的高三复读生。”钱局长将我们引到了小院的一角,和我们说道,“她是土生土长的青乡市人。今年高考没上一本线,而她的妈妈要求她至少要上一本线,所以就托人来森原中学复读了。男死者叫作任前进,四十八岁,是青乡市投资集团的区域主管。根据调查,任前进和彭斯涵的母亲是二婚。”

“他们之前的婚姻情况如何?”林涛一边整理着手套,一边在院落四周院墙看着。

“彭斯涵的母亲彭夕,今年四十四岁,是青乡市疾控中心的副主任,她的丈夫因为癌症去世了,后来她一直也没有嫁人。”钱局长回答道,“三年前,因为工作关系,她认识了任前进,接触了一年后,结婚了。任前进则是在五年前因感情不和与妻子离婚的,有一个儿子,跟妻子出了国,所以他可以说是光棍一条了。根据调查,任前进和彭夕的感情好像还是不错的,两个人的社会关系调查,也都反映他们是普通人,性格温和,没有什么特殊点。”

“彭夕呢?她现在在哪儿?”我想到了围观群众的议论,于是问道。

“比你们早一步到这里,情绪失控,经过派出所的安抚,现在稍微稳定了,很多调查情况也都是她提供的。”钱局长说,“但是根据外围调查可以确定,彭斯涵在高考落榜后,彭夕立即决定要让她复读。森原中学复读升学率很高,所以彭夕就决定将女儿送来这里。可是,来这里复读,必须有家属陪读,而彭夕是公务员,不可能休长假来陪读。”

“所以,任前进就自告奋勇了?”陈诗羽显然也听见了群众的议论,于是一脸不快地说,“听起来的确没安好心啊。”

“确实是自告奋勇。”钱局长苦笑了一下,说,“当时任前进主动和彭夕说,自己是区域主管,可以申请负责森原一带的业务开发,来森原市市区办公。虽然森原中学距离市区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但是任前进觉得并不算什么事儿,就这样每天上下班开车十几公里。吃饭的问题,只需要彭斯涵每天吃食堂或者在镇子上的小饭店就能解决了。见女儿能上森原中学,彭夕当然是喜出望外,也没有过多怀疑,就同意了。”

“真是不对孩子负责!”陈诗羽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不要先入为主。”我提醒陈诗羽道。

“这个,还真不是先入为主,现场痕迹基本可以确定你们所知道的案情。”钱局长又苦笑了一下,说道,“别急,我先说完前期的调查情况。”

“彭夕对此事怎么看?”我追问道。

“彭夕也听见了围观群众的议论,可是她的情绪稍微稳定,就对警方坚称,自己相信任前进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钱局长说,“不过,她的笃定,让我们心存疑惑,因为她的工作特殊,哦,她是疾控中心的,管的就是疫情。这段时间,她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来看望女儿。我们问她多久来看一次女儿,她也确实无言以对。她根本就不了解任前进和彭斯涵在这边生活的具体细节,就这么坚称相信任前进,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而男性伤者,叫马元腾,今年刚满十七周岁,是森原中学高二直升高三的学生,也就是说,他是本地人、本校人,不是复读生。因为是本校直升的学生,所以他是住校的。”钱局长接着介绍案情,“学校高三混编后,彭斯涵和马元腾被混编在一个班里,是同班同学。通过前期我们的调查发现,马元腾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男孩,但对同学很热心,大家对他评价很高,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在开班摸底考试中,拿了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的成绩。换句话说,无论是在同学还是在老师的眼中,马元腾都是正宗的好学生。而彭斯涵就比较不济了,虽然这里的孩子都是刚认识的同学,不甚了解,但对彭斯涵的评价都不太高,说她有点流里流气的,性格偏外向,且成绩不好,开班考是班上倒数。”

“两人的关系呢?”我还是忍不住打断。

钱局长说:“两个人刚认识半个月,大多数同学说,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也有同学说,马元腾好像找彭斯涵借过文具什么的。总之,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情。然后,事发经过,小李,你来说一下吧,你最了解。”

一名姓李的主办侦查员上前一步,翻了翻本子,说道:“目前事发经过,都是马元腾自己陈述的,哦,当然,痕迹检验部门也进行了验证。”

“你说说看。”我一边问道,一边翻开小李递过来的从医院调取的马元腾的病历。

这是一本急诊病历,记录着马元腾被送往医院的诊治过程。

患者今晨被人发现后,120急送入院。

检查:神志模糊,皮肤苍白。额部刀砍伤,长约10cm,深达骨质,可见颅骨外板骨折。肩部及背部见五处刀砍伤,创口哆开,长约8cm,深达肩胛骨。上述创口可见活动性出血。血压:80mmHg/60mmHg,呼吸:20次/分,心率:110次/分。

急诊入院后,送急诊手术室,行局部麻醉下清创缝合术,并给予止血、补液、输血、对症治疗。手术成功,安返病房,神志恢复,测血压:100mmHg/75mmHg,心率:90次/分。继续给予止血、输液治疗。

辅助检查:额部颅骨外板骨折,硬膜下少量出血。

诊断:颅骨骨折、硬膜下出血、全身多处软组织裂伤、失血性休克。

“马元腾在手术后被送去做了头颅CT,做完后,才回到急诊病房,那时候我们已经在病房里等着了。”小李说道,“当时他已经神志清楚了,就给我们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昨天晚上八点钟左右,马元腾在学校上完自习,想起自己借了彭斯涵的一套文具。因为彭斯涵不在学校上自习,而今天单元考试需要用这套文具,所以他怕彭斯涵今天没有文具使用,于是就去她家还文具。走到她家院落的时候,发现她家的院门是开着的,于是就直接走了进去。一走进院子,他就听见彭斯涵的叫喊声,于是连忙上到了二楼,发现二楼东侧卧室的门是坏的。在二楼东侧卧室的门口,马元腾看见任前进正压在彭斯涵的身体上,用手捂着彭斯涵的嘴巴,而彭斯涵的下身全都是血。当时马元腾就吓坏了,情不自禁叫喊了一声。任前进听见了马元腾的声音,于是冲了过来,马元腾当时就看见任前进的手上提着一把刀,马元腾没办法,只能顺手拿起二楼过道茶几上的另一把刀,赶跑任前进。任前进就向楼下跑,想要往院子里去,马在其身后追打。两人在院落里发生了械斗,最后任前进先倒地,而马元腾也力气耗尽,拼命挣扎到院门口想要求助,可是最后也失去了意识。”

“昨晚的事情?”林涛此时已经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问道。

小李点点头,说:“是的,不过直到今天早晨六点钟,有人经过院门口,才发现满身是血的马元腾倒在大开的院门口,这才报警而案发。”

“熬了一整夜,小伙子身体就是好,能扛。”大宝赞道。

“总的来说,损伤不是很严重,失血速度不快,这才保了一命。”我皱着眉头看着病历,说道,“头部损伤较重,这也是失血性休克前期导致他无法求救的原因,颅内的出血导致整个人都是蒙的状态。”

“你说,痕迹检验验证了口供,是吗?”林涛问道。

一名现场勘查员从钱局长身后走了出来,拿出一台平板,打开现场照片给林涛看:“林科长,你看,现场虽然血足迹非常多,但线路还是很清楚的。血足迹主要是两种鞋印,一种是波浪形鞋印,一种是方格形鞋印。女死者彭斯涵的身边全部是波浪形的血足迹,而没有方格形的。楼梯上,可以看出波浪形的血足迹在前、方格形的血足迹在后的成趟、单趟足迹向院内走向。到了院内后,血足迹就杂乱无章了,很显然,两人是在这里发生了械斗。最后,是方格形的足迹从院中央延续到大门口结束。我们查验了,死者任前进的鞋子,是波浪形的L球鞋;而伤者马元腾的鞋子,则是方格形的A板鞋。”

“这就符合了任前进在侵害彭斯涵,被马元腾发现并追逐打斗后,马元腾走到门口的全过程。”林涛说,“那这个案子就清楚得很了,毕竟侵害彭斯涵很显然是事件的起因,彭斯涵大量失血,对她施加侵害的人必然会留下血足迹,而彭斯涵的身边只有任前进的足迹,这就可以说明问题了。”

“凶器呢?都是什么刀?”我问道。

勘查员把平板移到我的面前,说:“一把匕首、一把西瓜刀,都掉落在院落的中央。”

我看了看,照片上有两把严重血染的刀具,其中一把是刃宽三厘米左右的尖刃制式匕首,另一把是长二十多厘米、刃宽五厘米的切西瓜的圆头刀具。刀刃刀柄上都被血液覆盖,说明在刀上提取指纹已经不可能了。

“虽然痕迹检验把事实固定得很清楚了,但还是要扎实证据的。”我说,“毕竟三名当事人只有一人活着,我们要有更加扎实的证据来印证他的口供,这样才能把案件办完善。”

“是啊,虽然结局很悲惨,但是扎实证据不仅有利于案件销案,明确马元腾是正当防卫,同时也有利于给这个品学兼优的马元腾申报见义勇为奖。”大宝挺了挺胸膛说,“这也是我们法医的责任。”

2

“对了,两名死者和一名伤者的衣服,都送去进行DNA检验了吧?”我问道。

钱局长点了点头,说:“这个都交代过了,死者的衣服现在估计已经脱下来了,会直接送去DNA室;伤者的衣服,我们也去医院提取了,做手术的时候被脱下来了。这都是常规的物证提取嘛,我们不会马虎。”

我补充道:“提取不能马虎,检验更不能马虎,虽然案情很清楚,但是衣服上一定要多处、多点提取血迹,做到万无一失,切不可随便取两个地方的血迹做了交任务。”

钱局长点点头,拿出手机布置任务。

我接着说:“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院落里,已经搭建了现场勘查踏板。我们顺着踏板,一边观察地面上凌乱的血足迹和大量的喷溅、浸染的血迹,一边走到了小楼的楼梯口。楼梯上,痕检员用粉笔画出了很多圆圈,说明圆圈里都是已经被发现的血足迹,于是我们绕过圈圈,走到了二楼。

一到二楼,就看见二楼的通道中央,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一些淡红色的水渍,以我的经验看,那并不是血迹。我抽出茶几下的垃圾桶,里面有几块西瓜皮,说明茶几上淡红色的水渍是西瓜汁。案发前,两名死者在这里吃了西瓜。

东侧的卧室,是彭斯涵的房间,房门被踹开了,导致门锁掉落,但是房门上没有留下足迹。房间灯是开着的,床上很凌乱。虽然尸体已经被移走,但是可以看见床东头床沿的床单上以及地下,有一大块血泊,还有不少明显的血足迹,血泊周围还有不少喷溅状血迹。除此之外,房间里一切都是正常的。

西侧的卧室,是任前进的房间,房间灯也是开着的,房间内很整齐,没有什么异常,地面上也没有血足迹。我走进房间,绕了一圈,发现写字台上的电脑一体机虽然显示屏是黑的,但它的电源灯是亮着的。我晃动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立即亮了起来。屏幕里,是一张Excel工作表,表格的一栏里有一串拼音,而拼音的下方还悬浮着输入法的选字框。

我皱了皱眉头,仔细看了看表格上的文字,都是一些商业上的专业术语,我也看不明白。

“林涛,现场我们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喊来了林涛,说道,“我们去解剖尸体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得嘞,小意思。”林涛应承道。

“别轻视这个案件。”我仍是紧皱着眉头,说道,“包括出入口的大门、门锁,还有外围现场,都要仔细看。”

“放心吧,老勘查员了,这些常规的部分,不会忘的。”林涛说道。

“走吧,大宝和小羽毛跟我坐韩亮的车过去,子砚,你去学校确认一下视频里马元腾离开学校的时间。”我说,“顺便看看这里周围有没有监控。”

“又留我一个人?”林涛看了一眼陈诗羽。

“怎么就是一个人了?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林科长。”勘查员走上前来,笑着对林涛说。

林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继续蹲在地上看血足迹了。

森原市公安局技术大队的肖剑大队长此时给我打来电话,说尸检工作已经准备开始了,所以我们没有在现场久留,驱车向森原市殡仪馆赶去。

肖剑大队长是法医出身,所以和当地的两名法医先行撤出现场,来到殡仪馆对尸体进行检验。我们赶到殡仪馆的时候,肖大队他们已经对彭斯涵的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尸表检验。

“尸体是在现场东侧卧室床面上,呈仰卧位的。”肖大队说,“下半身血染,周围还有喷溅状的血迹。”

森原市公安局的束从法医是我的同学,我见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剪下死者的指甲,于是穿好解剖服边走过去帮忙,边说道:“剪指甲要小心,剪下来的指甲要准确无误地用物证袋接住,防止指甲掉落在解剖台上,否则会被解剖台上其他人的DNA污染。这也是一项技术活儿啊。”

说话间,死者的一片指甲被剪下来,啪的一声掉落在物证袋里。

“这活儿,早就练成了。”束法医哈哈一笑。

“怎么样?尸表检验怎么样?”我问道。

束法医的助手刘法医用止血钳夹住死者的口唇,翻开,说道:“死者全身主要有两处损伤,一处就是口腔黏膜的破损,符合被捂压口鼻,防止她叫喊而形成的;另一处损伤,就是死者右侧大腿内侧的刺创了,我们刚才探查了一下,很深,根据现场大量的血迹,分析她是股动脉被刺破了。她穿着睡裙,大腿是裸露的,没有裤子遮挡,所以在现场形成了不少喷溅状的血迹。”

“只有两处损伤?”我说,“也就是说,会阴部是正常的?”

“死者的内裤穿着是完好的,而且会阴部没有损伤,处女膜也是完整的。”刘法医说,“说明这个任前进还没有得手,就被马元腾撞见了。”

“捂嘴、刀刺,是用来震慑和控制的?”我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接着问道,“死者的衣服呢?”

“衣服,刚才钱局长打电话指示,先一步送DNA室检验了。”束法医仍低着头剪指甲,说,“是睡裙嘛,所以虽然死者身上有刀刺伤,但是没有刺穿衣服,不过,睡裙是有撕裂的痕迹的,和马元腾陈述的相符。”

我走到尸体的一侧,将她大腿上哆开的创口两侧创缘对齐、拼凑了一下,说:“从两侧创角来看,一钝一锐,是一把单刃刺器,刃宽三厘米左右。”

“是啊,符合现场提取的刀具的形态。”束法医说道。

“可是……”我欲言又止,想了想,说,“你们尸表检验已经做完了,解剖起来也快,情况都很清楚了。那现在确定股动脉破裂是绝对致命伤,这个要固定下来,还有就是看看死者的胃里,是不是有不少西瓜。”

束法医点了点头,说:“行嘞,交给我们吧,大热天的,你们去休息休息吧。”

“不休息,我去看看任前进的尸体。”我说完,换了双手套,走出了解剖室。

森原市公安局的解剖室只有一间,里面也只有一张解剖台,所以无法对两具尸体同时进行解剖。但此时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检查任前进的伤势,所以也顾不上解剖室外下午炙热的阳光了。

我让大宝去停尸间将任前进的尸体用运尸车运了出来,拉到了解剖室的门口。只有在解剖室的门口,因为屋檐的遮挡,才有一片不大的阴凉地,而且解剖室内的空调冷风也可以吹出来一部分,让我们稍减酷热。

即便是这样,还没有开始工作,我已经能感受到毫不透气的解剖服内,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十几年前,大多数地方还没有建设解剖室的时候,严寒酷暑不都是要露天解剖的吗?那时候也没觉得特别苦、特别累。看来,要么就是岁月不饶人,要么就是由奢入俭难啊。

我做了做扩胸运动,让因为汗水浸湿而紧贴后背的衣服和皮肤之间拉开点距离,方便透气,然后打开了尸体袋。

任前进的全部衣服也已经被脱下来,并送往DNA室进行检验了,但是尸表检验还没有进行,所以全身已经干涸了的血痂还没有被清洗清除。

可是,他胸口上平行排列的多处创口,在模糊的血痂中显得很清晰。我还是和刚才一样,将胸壁上哆开的创口两侧创缘对齐、拼凑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创口形态和彭斯涵身上的损伤一模一样,是同一种类型的工具形成的。”

“叹啥气啊?热的?”大宝一边笑着对我说,一边开始指导陈诗羽对尸体进行全方位的拍照,然后按照尸表检验的常规术式,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在提取完死者的常规生物检材后,大宝提来了一个水桶,然后用一大块纱布浸湿,擦拭尸体表面。

“胸口平行排列六处刺创,大小基本均等,长度三厘米。”我说,“下颌部皮肤一处刺创,深达下颌骨。”

随着大宝的擦拭,尸体上的血迹逐渐消失,创口也更加明显了。我测量完每一处创口,都让陈诗羽详细记录了下来。

“就这么多伤,没了。”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我开始划了啊。”大宝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心事重重,一刀切开了死者的胸腹部皮肤。

“胸口六刀,均通过肋间隙进入了胸腔,肋骨之间可以看到六个创口。”大宝说,“肋骨没有骨折,但是右侧胸大肌内有片状出血。我继续开胸骨了啊。”

大宝麻利地用手术刀切开肋软骨,然后分离了胸锁关节,将胸骨取了下来,暴露出了整个胸腔。

“哦哟,左侧胸腔内全都是血啊。”大宝说,“六刀都是进入左侧胸腔的。”

我停止了沉思,走到尸体边,等大宝用“火锅勺”将胸腔内的血液都舀进了一个量筒后,我边检查着尸体胸腔内的情况,边说:“胸腔积血约一千五百毫升,加上现场流下的血,足以致死了。左侧肺上叶、下叶各有两处创口,心包有两处创口,心脏破裂了两处。”

“心脏破裂,绝对致命伤。”大宝说。

“死者符合心脏破裂合并急性大失血死亡。”我说完,又检查了一下看起来正常的腹腔,找到了胃壁,切开了一个口子,说,“你看,确实在死亡前不久吃了不少西瓜。”

“嗯,彭斯涵也是吃了西瓜。”束法医的声音从解剖室里传了出来。

“大宝,你缝合吧,我们再检查一下任前进的后背。”我说。

“这个,有必要吗?”大宝问道,“常规解剖检验只需要打开胸腹腔和颅腔就可以了,脊髓腔没必要啊,他的死因这么明确。”

“不检查脊髓腔。”我说完,走进了解剖室,蹲在解剖室的一角,继续我的思潮。

不一会儿,大宝已经按照常规检验完了死者的颅腔,并且缝合完毕了,我这才又一次停止思绪,配合大宝翻过尸体,切开了死者的后背皮肤。依次分离了死者的皮肤、皮下组织、斜方肌、背阔肌和竖脊肌之后,我们发现死者的右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出血。

“我知道,这个出血位置很隐蔽,在骨骼和肌肉之间,所以不可能由外力直接打击形成,而是挤压、摩擦后形成的。”陈诗羽抢在大宝前,发表了意见。

我点了点头。

“完事儿了。”大宝拿起针线,继续缝合,说,“这种案子,确实没啥意思,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那个什么钱大盈家里找一找吧。”

“搞一个案子就搞好,不要三心二意。”我说,“许晶的案子要放一放,这个案子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简单吗?”大宝翻着白眼想着。

“嗯。”我说,“天就要黑了,抓紧时间缝好,我们还要去医院一趟。”

“去医院?”大宝疑惑地问道。

“是的,小羽毛,你先让他们联系一下医院,说晚间的换药等我们到了之后再进行。”我说。

法医检查医院的伤者,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如果为了检查伤势,擅自打开医生的包扎,万一造成了感染,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可是不打开包扎,又无法检查伤者的伤势。所以,法医一般都会挑医生换药的时候,检查伤者的伤势。在医生的帮助下检查,就万无一失了。

陈诗羽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可是在这一起看起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案件里,检查伤者的伤势,似乎又没有什么必要。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我。

韩亮开着车,带着我们驱车赶往森原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病房。医院辖区派出所的警员得到陈诗羽的通知,在路口等着我们,然后引领我们去找了医院的保卫科科长,再由保卫科科长带着我们进入了急诊科病房。

急诊科医生已经穿戴整齐,带着器械等在了病床旁边,等我们一到,就可以换药了。

“马元腾吗?我们是公安厅的。”我亮了亮证件,对靠在病床上的马元腾说道。

这个十七岁的小孩子,比我想象中要长得成熟,一米七八的个儿,棱角分明的脸庞,嘴角还有不少胡楂。

他靠在枕头上,身上盖着病号被,双腿伸直,双脚露在外面,捧着一本高中数学,垂着眼帘,不知道是在认真学习,还是故意找个由头对我们不理不睬。

“我们可以谈谈吗?”我说。

“我已经和警察说了很多遍,不想再重复了。”马元腾没有抬眼,而是淡淡地说道。

我一边示意医生可以开始换药,一边看了看马元腾露在被子外面的大脚丫子,说道:“我们不需要你再次重复事件的经过,只是问一些细节。”

马元腾翻书的手顿了顿,不知道是医生弄疼了他还是我的话让他意外,不过很快他还是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说:“你问。”

“我想问,你和那个男人,分别拿的是什么刀?”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元腾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做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我伸头看了看,包扎的纱布已经打开,暴露出缝合了的背部创口。创口已经缝合,就看不清具体的形态了,不过两侧创角十分尖锐这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

我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马元腾的表情。

他似乎缓了缓,才说:“我记不清了。”

“你……”大宝正准备问话,被我拦住了。

我说:“那行了,没问题了。”

“不,我想起来了。”马元腾抬起了眼帘,说道,“开始他拿着匕首,我顺手拿了把西瓜刀。后来我们搏斗的过程中,我们俩的刀子都掉地上了,重新捡起来的时候,就反过来了。”

“哦,怪不得你要来。”大宝似乎突然想通了我的问题。

这回轮到我有些吃惊,我想了想,笑着对马元腾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配合警方,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从医院走了出来,我还是一脸愁容地坐上了警车。

“我知道了,你是看两个死者和伤者身上的损伤,所以……”大宝上了车就说。

我挥了挥手,让大宝不要打扰我的思路,对韩亮说:“走,去市局DNA室。”

“好的。”韩亮发动了汽车。

几乎是同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林涛打来的,连忙接通了电话。

“老秦,现场东侧卧室的外面,有一棵树,离窗子很近。”林涛说,“我们在树干上,找到了攀爬的痕迹,很新鲜。”

“有比对价值吗?”我问道。

“没有,就是擦蹭痕迹,花纹看不清楚。”林涛说道,“我看了半天,好像是波浪形的,也就是任前进的鞋底花纹。”

“知道了,你再仔细看看鞋印,我急着去DNA室,回头再讨论吧。”我打断了林涛的话。

林涛有些意外,问道:“你去看前期提取的生物检材的DNA信息吗?”

“不,我还要去盯着DNA室赶做两份检材。”我说完,挂断了电话,然后对陈诗羽说:“医院这边没有警力吗?”

“没有吧,我们进去都是保卫科长带进去的,没有民警在。”陈诗羽说,“没必要派警力看着他吧?”

“当他是个证人的时候,确实不需要。”我说,“不过,你还是让钱局长布置一下吧,派两个民警守着他。”

3

第二天一早,各路兵马在专案组会合了。我们勘查小组各司其职,整整工作了一夜的时间,所以一个个显得极其疲惫。尤其是程子砚,显然看了一整夜的监控,所以双眼都是通红的。

陈诗羽一改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夹着本子,走在我们几个人的最后面,低着头,一脸颓废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这关子卖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钱局长见我们进门,立即问道。

“啊?我什么时候卖关子了?哦,你是说我让你们派人看守马元腾是吧?哈哈,那是有原因的。之前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所以我也没敢随便乱说。但昨天下午,我们去询问了马元腾,更是觉得疑窦丛生。我担心我们的贸然询问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让你们派人看守。毕竟我还需要一整晚的时间,去固定所有的证据。”我说,“不过,现在,我觉得基本上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马元腾说了假话。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去准备刑事拘留的手续了。”

“他说假话?”钱局长有些吃惊,问道。

“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耸了耸肩膀,说,“不过,这个案子既然已经通过现场勘查排除了其他人进入现场作案的可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马元腾的供述是真实的,另一种就是马元腾在说假话来掩盖他才是凶手的事实真相。”

“你果然是怀疑马元腾!好,愿闻其详。”钱局长突然文绉绉地说道。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既然也不着急,那就让我慢慢说起,你们也好理解前因后果,算是为以后类似的案件提供前车之鉴。这样说吧,最初让我感到费解的,是嫌疑人身上的损伤情况。这里要先科普一下砍创和切割创的区别。这两种损伤,都是锐器伤,但是对致伤工具的提示是有不同的。切割创的一侧创角会有拖尾痕迹,另一侧创角锐利但是不会非常尖锐,也就是说两侧创角形态不对等,而砍创则是两侧创角尖锐,形态较相符。另外,切割创一般不会太深,更不会导致下方骨骼骨折,而砍创经常会导致骨折。切割创,任何刀具都可以形成,但是砍创必须是有一定刃长和重量的刀具才能形成。结合这个案子,现场遗留的两把刀具都可以形成切割创,但是形成砍创的,必须是西瓜刀。”

“嗯,这个好理解。”钱局长说,“你费解的是什么呢?”

切割创和砍创对比示意图

“最开始,我看了马元腾的病历,后来又看了他本人的创口。”我说,“可以肯定的是,他身上的是砍创而不是切割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