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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黑,叶慎寻接到老宅电话,要他回去吃饭,“老太爷指名道姓要您回家,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打电话的佣人偷偷提醒。
叶家老太爷叶舜山,年轻时前线火拼,解放后转战商场,后又担任人大代表,五十余年戎马倥偬,早已练就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寻常时候,他有点老顽童的意思,爱与小辈开玩笑,不承认自己上了年纪,还跨越半个地球去跳伞。不过,也曾动过真格。武器是绞了一层猎枪子弹皮的马鞭,任对方百折不饶,也分分钟哭爹喊娘。
整个叶家,叶慎寻被打得最少。他父亲排行老三,等他出生,叶舜山教训人的力气已用尽,对这个嫡孙只剩下偏爱。当然,也缘于他特别会钻空子,知道每个人的底线在哪儿,是最像叶舜山的人。这直接导致别人的光环都被其遮盖,明明辈分偏小,却在坊间获得长公子称号。
将开春的天气,叶舜山着了单衣,到池塘边喂鱼,叶慎寻入拱桥便见。
老爷子素来不爱小动物,这什么时候有闲情逸致养鱼了?
出于好奇,叶慎寻走近,探头望,却见宽荡荡池塘里,只有一尾小的。打死他也不会认错,正是程改改送的那条天堂。
原该寿终正寝的小玩意,比呆在公寓里的时刻还活蹦乱跳,眼欢欢地瞅着新主人手里的鱼饵,只恨自己无法跃龙门。
叶慎寻倏地转身,要质问沛阳,哪还有那家伙的影子?
他走近,那尾色彩艳丽的小天堂仿佛还认得自己,竟抛下手拿饵食的新主人,游到叶慎寻的方向摆尾巴。
当初程改改送礼物的时候就说过,天堂鱼拥有很强的记忆力。当自己的领地出现新鱼,它会好奇地游来游去,打量陌生邻居,直到失去兴趣。如果天堂鱼和新鱼第二次相遇,它们又会很快发现对方是老熟人而失去探索兴趣。实验发现,这样的记忆力至少可以保持三个月,有的甚至能达到半年之久。
见状,叶舜山哼了一声,“畜生就是畜生。甭管喂它好食还是毒药,都眼巴巴沉进肚子,记着人的好,有委屈也只管往里吞。”
老爷子寻常骂人都直来直往,若非真生气,才不会拐着弯,叶慎寻立马识相认错,“孙子有什么行为不妥的地方,您明示,别气坏了身子。”
话是好话,白发鹤须的人却一把籽洒下,更气了,“真当我糊涂?拿对付外人那套把戏应付家里,可是比畜生更不如?”语罢,转身就走。
叶慎寻长腿两步跟上,围着院子闲庭信步,听叶舜山徐徐的声音传来。
“整个叶家,只有你和你父亲,自小到大没叫我操过心。如今你们翅膀都硬了,本事可通天,在谁面前都横着走,就算真有什么不妥行为,还能预留时间给我阻止?除非有的人啊,自投罗网。”讲到这儿,停住脚步回身,看向立在葱茏之间的年轻男子。
叶慎寻瞳孔颜色一深,憋在喉头久久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孙悟空花样再多,还是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
没错,他的真心,并非赶走程改改,只假模假式做样子,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知道周印心思不比自己差,肯定能想到找叶舜山出面。这样一来,他的放手就成为顺理成章,也于外人面前做足了冷血,表现出对程改改再无留恋。毕竟,他真想做什么,根本不可能给任何人阻止的机会。所以,偶尔连周印都拿不准他的态度,做不了他的主。
但,他究竟想演出戏给外人看,还是给自己?
他与程改改之间,早在自己垂死的瞬间,便失去了互相问候的资格。她走了,不应再回来,更不该以那样弱势的姿态出现,连质问机会都不给他。
叶慎寻的行李还没有完全搬回老宅,此面后,叶舜山竟叫人将他的东西都打包扔回了公寓。
“没回来就惹我心烦,回来得了?还是自生自灭去!”
亲爷爷。
犹记那日,临离开前,叶慎寻禁不住问,“不过,您为什么对她的事如此积极?”他猜到周印会去搬救兵,却没想救兵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许多。
绕了一圈,两人已经又回到池塘前。叶舜山用桅杆替小天堂拨开硕大的浮萍,露出它美丽的衣裳,然后不动声色盯着鱼儿骂:“畜生,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你。”
他都快把“自己”折腾死了,若不露脸,难道再做一次替他收尸的准备?一年半前的那场车祸,直到现在,叶家所有人都还心有余悸。
那姑娘,唉……
跟着叶慎寻出了宅子口,沛阳还大气不敢出,时刻保持警戒状态,深怕一不小心被过肩摔。但诡异地,叶慎寻这次却没唯他是问,甚至连责备也无,只临上车前,忽然问他:“周印那边,你准备怎么去回话?”
哦,观察力要不要这么棒,竟发现他偷听了爷孙俩的谈话。自然也得知,叶慎寻的真心。
就说啊!他们老板对那个叫程改改的根本没原则!根本放不下!要真开了整个医院的人,耽误她的病,死的人会是自己!他如此聪明!助理界良心!
“额,实话实说?”
见一道寒光闪过,沛阳立马改口,“说您被老爷子狠狠骂了一顿,不得不就范?”叶慎寻掌着车门,似乎还不满意,“这样的话,估计会看不起我?”
“不然,就说那些人确实被开了,又被老爷子弄了回来?”
“去吧。”这次没犹豫。
这年头做个保镖兼助理真的好难啊,他回头一定要申请调年薪!
与此同时,黑夜的幕盖下。叶慎寻上了车,启动引擎,却迟迟没踩油门,掌着方向盘发呆,凝成一幅寂寥图画。
中途,男子指尖不小心触到光碟播放键,哀伤的音乐声泄出,融进无边夜色。
今天碰到一位我们的老朋友/她提起你/我不知该说什么
听说你回来好一阵子了/我尽力忍住泪水
到如今/我以为自己几乎忘了你/以为快摆脱忧伤的心情
以为你寻欢作乐回来/会发现
我几乎/忘了你
歌词之所以戳人心,因为全世界的痛苦都大同小异。有的人再出类拔萃,也只是凡胎肉体。
这天下,根本没有任何药石,可解人间相思。


第3章 你看,叶慎寻,我没说谎
梦中的薄雾经久不息,青年的发梢被霜沾染。
寒风呼啸,他垂着眼,一颗颗将我的外套纽扣整理。我听着每一声的咔嗒,像谁在耳边敲响的警钟。
紧接着,画面翻了又翻,成片的迷谷树林中,头顶的雨声势浩大。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
他脖颈处的鲜血顺着雨水奔流,我仰头,看他有型的眉骨呈着淡淡的青。
“成全。”
话毕,那双将要伸出来扶我的手,消失了。
我骤然惊醒,察觉面上很热,眼角处却发着凉,感觉移动脖子都吃力,开口第一句话却是:“编辑找我了吗?”
刘大壮真是我的好朋友,他及时围过来,怜惜极了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的QQ密码,但微博密码还记得,为了不让你的小粉丝们担心,我每天都发消息。”
例如他与好淑女在医院附近吃的甜点,或是哪天滨城的夕阳特别好看……听了许久,我缓缓坐起,手背上的点滴针又凉又刺,“但你就是没有回复编辑消息?”
刘大壮重重点了点头,“嗯!放心吧!在你没有想好拖稿借口以前,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你这还不叫轻举妄动?
你整天以我的名义在微博更新消息她看不见?
你发微博但就是不回她消息你想死?
你就不能直接留言给她说我病了?
你现在要我马后炮地去说我病了她会相信?
“呵呵,刀呢?”
见我皮笑肉不笑,刘大壮离得远了些,“你,你想作甚?”我笑容更甚:“杀一只鸡,给你补补身体,感谢你的深明大义。”
感谢他不仅毁了我在粉丝眼中的仙女形象,还可能让我登报:作者为逃避交稿人间蒸发,编辑上门追砍三十刀。
“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刘大壮保持一脸兴奋,“盛杉跟我们回滨城了,周印去接的!”
我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再望了望这间病房,和窗外刺眼的阳光,语气幽幽。
“所以,你是说,我们已经离开望城,回到了滨城?”
他很给力地回应我,“对的!而且你现在躺的地方,就是叶氏旗下的私人医院!”
忽然,我好想再睡死过去。
见我又要闭眼睛往下缩,刘大壮一把扶住我的腰,“你躲也没用,叶慎寻已经来过了。”
然后在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叙述下,我生动得知了叶慎寻和周印等人如何对峙,以及我是怎样在叶慎寻的迫害下安稳存活到现在。
可听了那么多,我所能接收到的唯一讯息是:他还恨我。
他恨我。
恨我当初为了魏光阴,竟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最后一次分别,他将我最爱的小说撕得粉碎,指着我鼻子骂说:“郎心如铁?我很怀疑,程改改,你知道心字怎么写?”
当时,我怎么回答的?我呵呵笑说,我知道,因为十二年前,有个少年,曾亲自教授。而这个少年,不是他。
我想尽办法将他激怒,其实,其实……
陷入回忆的我,将指间的白色床单捏得皱巴巴。刘大壮看不过去了,抽出一张纸巾塞到我手里,“别啊青梅,捏纸吧。按照他那么龟毛的个性,说不定会追究你弄坏医院设施,会赔钱的!”
看看这吝啬玩意儿,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暴发户的儿子?!
察觉我的怨念,他更来劲,陡然将脸苦起,“吓死我了!那天叶慎寻发火的时候,我好怕牵连我爸的事业,从今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做暴二代!”我极度怀疑,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真情。
不一会儿,盛杉推门而入,手提一个黄中泛青的凤梨。
之前在公交上打扮成天山童姥的人,仿佛不是面前这个。此刻的女孩虽称不上金装玉裹,可橱柜里最好的东西,似乎天生为她打造。长睫毛微闪间,她眼底某些沉重的情绪已被带下去。
看见盛杉,我稍有安慰,至少还有个真心朋友,真正惦记我。盛杉却对我的赞美嗤之以鼻,“你不是看见我安慰,只是看见凤梨而已。”
天呐,世上估计没有比我爱吃凤梨的人。恨不得立马扯了针,徒手劈开。
见我没心没肺的样子,她眸中暗色又浮了浮,遣退带来的人,好半晌才说:“程改改,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究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发生过什么事情。”
突然被提问,我一愣,泫然欲泣,“都告诉过你,现在我柔弱得不要不要的,你偏不信,还叫我跑去咖啡馆里拿东西呜呜呜。”
显然,我避重就轻的回答没能得到盛杉采纳。见气氛不对,刘大壮趁机说去问医生情况,偷偷溜走。
当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盛杉,我依旧无言以对。
其实,并非我不愿告诉她真相。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有的话一旦出口,就会显得特别傻。我可是仙女啊,怎么能让自己看起来傻气?
所幸,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见来者,盛杉明眸膛得更大,“叶、叶老?”
跟在周印身边多年,盛杉早已将处变不惊四个字运用得游刃有余,鲜少见她惊诧的模样。
倒不是叶舜山多么吓人,而是自有记忆起,几乎没什么机会和对方见面。他不爱应酬,更厌恶束缚,前几年还硬生生辞去了代表之位,满世界跑。这样一个人,现在竟出现在我的病房,她能联想到的只有五个字:摊上事儿了。
叶老爷子来的阵仗更大,助理医生保镖跟了一溜。见状,盛杉悄悄退后了两步,给我一个“谁叫你当初将叶家心头肉害得苦,绝逼找你算账”的眼神。从那刻起,我确定了:世、上、没、有、真、情!
见我床头陈着的饮料,老爷子微抿唇,“喝饮料对身体不好……”
我好怕他下一秒会说:不如喝点酒吧。而我还不敢拒绝。幸亏他说的是:“喝点汤吧。”
语毕,训练有素的佣人将一蛊血燕呈上,有条不紊地摆弄着喝汤的一系列工具,叮叮作响。搞得平常吃饭都是饕餮之相的我,只能装小家碧玉。
见这种情况问不出个所以然,盛杉识相要先离开,我忽然出声叫住她,“你不用走。”末了,又偏头望向不远处的老人,“她可以留下吧?爷爷。”
当我那声爷爷一落地,盛杉彻底疯了,脚下几近踉跄。
结合我孤儿的出身,她在脑袋里意淫了一出大戏,那就是叶慎寻兜兜转转喜欢的,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本来这个圈子里,凭空冒出个私生子私生女之类,并不稀奇。所以,我才不能和他在一起,只能狠心去找魏光阴,叫他死心。
其实,我倒真希望是那样,简单明了。然而,叶舜山只是我父亲的老师而已。
我爸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就意外死亡,我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没见过。可听说,他生前也是圈子里半个人物,虽出生清贫,却凭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与学习能力,力压一众富家公子。他大学时读经济,恰逢校长是叶老革命时期的战友,遂请动他老人家,去学校开了一堂座谈会。
那场座谈会的主题是中国与其他亚洲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期间,叶老提问在场学生,对朝鲜经济都有什么看法?我父亲用两个“最”字获得叶老青睐。
“最集权、数据却最少的国家。”
“其实朝鲜经济与韩国相比更具先天优势,因为矿产资源大多集中在北方,是韩国的二十四倍……”
座谈会后,叶舜山刻意向校长提了我爸的名字,得知他已经拿到Harvard的录取书,却坚持留在国内,想为扭转国内社会债务的经济形势出一份力。叶舜山欣赏他,主动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进叶氏实习。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我父亲却和我一样傲娇,反拷问了叶舜山,斟酌他做企业的理念是否与自己一样。两人在叶家老宅院子里下象棋,下了整整一天,你来我往言语交锋,他终于甘心尊叶老为师。
只可惜,我的父亲,空有雄心和本领,却在青年之际,死于一场应酬酒后的交通意外。时不待他。
我能得知这一切,也因叶慎寻那场车祸。
他不知,当日那辆四平八稳的越野坠入山谷,扬起灰尘漫天,将他从废墟里拖出来的,不止周印和他下面的人,还有我。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血肉模糊的身体,我的目光,却定在了他跌出地面的黑色钱夹。
钱夹因惯性被翻开,露出一张照片。虽蒙了尘,细细打量,照片却新鲜。里面的女孩,白纱加身,笑得艳阳都在荡。本只是路过,帮当地人完成任务,没想要留底片。叶慎寻却瞒着我留了地址,叫人将照片寄给他,小心安放。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愿为他千疮百孔的原因吧。
他欺骗我,为了利益步步为营接近我,明明是一匹狼,却在我面前饰演绵羊。我恨他,但是,他的举动,却令我想起回忆里一个人。
我曾醉倒在桌边问刘大壮,我说,“你有没有很喜欢谁?如果你喜欢过,就会明白,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珍宝。”
叶慎寻或许初衷不纯,但毋庸置疑,他对我有过真心。因为他将我微小的一切,都仔细收好。于是,当他伤痕累累被送到医院,医生宣布这条生命将消逝的时刻,我灰头土脸站了出来。
“肾功能急速衰竭?是……什么意思?”
“车内金属物刺穿一侧肾脏,正中弓状动脉,必须进行肾切除。但因为出血量过多,同时引起了另一边肾的功能衰竭,并且萎缩速度极快……”
也就是说,两个肾都没了运作的功能,存活几率为零。
我周身一颤,见过大阵仗的叶老爷子都差些晕厥,叶慎寻的父亲强自镇定,“既然肾出问题,那就换肾。难道每年拨给你们的医用资金都拿去吃干饭了吗?”
主治医师腿都软了,“我、我们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方法,可肾脏的匹配率原本就低,我们调了全市记录,只发现一例,但对方的手机一直关机,所以……”
叶舜山想也未想,推开扶着自己的人,“我来!亲人的配对率应该很高,我去试。”
“爸!”
“爷爷!”
此起彼伏阻拦的声音。
“您都多大年纪了!况且,检查也需要时间!”
原来再高高在上的家族,在生命面前,也和我们凡人一样啊。会冲动,会纠结,会方寸大乱。
耳边的吵吵嚷嚷还持续着,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别吵!”气壮山河。
彼时的叶舜山还想,哪里冒出来的小崽子,竟敢对他大吼大叫?
当所有人的目光如刀射过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怔在原地。半晌过,推了推最近的那个小护士道:“听见了吗?别吵。”
小护士一脸无辜,我从头至尾就没说过话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思虑良久,终于抬头对主治医师莞尔一笑,“那个关机的人,是我。”
他错愕,“什么?”
我语气轻松,好像只是抽个血那般简单,“我说,肾源和叶公子匹配的人,是我。”
那时我两还是盟友。我答应做他随时可抛弃的女朋友,他答应帮我做掩护,忘记魏光阴。
后来我生日,叶慎寻送我一份全身检查,比普通检查的项目更巨细无遗。我不喜进医院,又想瞧瞧自己会不会有什么隐患,毕竟垃圾食品吃多,新闻看多,也会有心理阴影。为此,他特地请了假陪我去,没想我俩的各项指标和血型都惊人相似。到了查肾的时刻,出于好奇,他叫医生也为我俩做配对,什么HLA分型,交叉配和实验……折腾好一段时间下来,结果竟匹配成功。
“天作之合啊程改改。”
为此,他总开玩笑说。
于是,每个对人生感到茫然的时刻,我总讲,未来如果一无所成,就去卖肾,然后把钱交给养老院,在里面度过余生,顺便和他撇清关系,叶慎寻则嗤之以鼻:“你的肾可真不值钱。”
然而,到进手术室的那刻,我开心地想:姓叶的,总算有一件事,你没说对——
我的肾怎么不值钱了?!
它救了你,也救了我的良心。
无法给你以感情。至少,我能给你以性命。
叶慎寻受伤严重,手术后还有一段时间观察期,需要控制换肾后可能出现的排异现象。而我醒来,则被医生告知,绝对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尤其不能感染,因为一个肾的解毒功能会大打折扣。所以在望城,仅仅只伤口没处理好,结果兴师动众。
当时,收到消息的刘大壮匆匆奔到医院,恨铁不成钢骂我,说我不爱惜自己。
“就算要捐,也得要点钱啊?以后你肾没了,找工作也难了!拿什么养活自己?!”
谁告诉他没了一个肾找工作就难的?我是要去搬砖?还是要做什么非人的体力活?我明明一直就是靠才华吃饭的女子。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打人不也得花力气么?以后没人和我打架,我多寂寞啊!”
我气若游丝回他三个字:“贱得慌。”
周印也来了,对外人向来克制的男子,竟泄露一丝怜惜。要知道,这可是盛杉专属的表情啊。如果她在滨城,必定分分钟要和我火拼。幸好她不在,我才敢接受对方递过来的白粥。
“手术完了吃点清淡的吧。”
话到这儿,好像又不完全对,紧接着道:“以后,恐怕都得忌口了。辛辣少吃,最好不吃。垃圾食品也尽量别碰。至于运动,适量有好处,但别有大动作。”于是后来每次与刘大壮吃火锅,我都只能瞅着白汤哭。
唉,原来只有一个肾这么不方便啊。我还以为真像坊间流传的,和正常人没区别呢。早知道,我就不捐了!
“早知道,你还是会的。”
周印不愧为周印,一针见血的本领不比叶慎寻差。想来,他对我应该也有感恩之意。盛杉和叶慎寻,当属他生命中最看重的两个人。我救了叶慎寻,他变相也承了恩。
“那么,以后要是被人欺负,可以找你吧?”我眼睛一亮说。
过于直来直往的要求令周印失笑,往沙发上一坐,“我倒是愿意为你出头,但恐怕以后,根本轮不到我。”
语毕,我想起什么,哑然,好半天才强颜欢笑请求他:“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叶慎寻这件事?”他愣,“为什么?”
“我怕他的余生,愧疚。”
周印右手的食指刮着沙发滑腻的面料,细眼将我打量,“程改改,我以前,小看了你。”
哪方面?才华?美色?智慧?该不会是身材吧……天呐,想不到没了一个肾的我,还是这么污,都怪刘大壮成天带坏我!
好在,周印答应了我的请求。但叶慎寻醒得比想象中早,也奇迹地没出现任何排异。那时我就住在他楼下病房,可周印为了实现对我的承诺,在叶慎寻问起时,狠心说我正在去找魏光阴的飞机上,还伪造了我的出境记录。所以,他恨我。
叶舜山也是在那时找到我的。
“叫爷爷。”
他开门见山。
多年前,我也被莫名其妙拉到一个老人面前,说叫爷爷,至此和叶慎寻不打不相识。现在,又有一个人来让我叫爷爷?!我、我……我惶恐!万一再蹦出个叶慎寻,我再没多的肾可以捐了!
叶舜山的手段相较叶慎寻,有过之无不及,我的身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我没想到,那未曾谋面过的父亲,竟是他的学生。原本应该称呼师公,但他说,叫爷爷亲近。
“小丫头,你吃的第一口肉,尝的第一口酒,是我喂的。”
那人拄着手杖,徐徐出声,我讶异地望着他。
民间有开荤的说法,传言孩子出世后,谁喂的第一口肉,她将来长大,就会像谁。
据说叶老爷子年轻时就心胸宽广,资要不触碰原则,什么都好说好商量,乐观大方。说起来,我与他倒真有几分相像。
得知往事后的我有些郁郁,他以为我是在伤心自己的身体不再完整,遂问:“后悔了?”
“没有。”我将头摇成拨浪鼓,“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过我早已没了父,至于母,她恨不得亲手将我送回肚子里,别阻碍她的富贵生活。所以,少了个肾,我不觉得可惜。至少,我没有失信于人。”
我说过,如果有天叶慎寻需要我,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去他身边。我没骗他,但有些心情,他不必知晓。
见我提到生母的态度恶劣,叶老爷子离得近了些,用手杖撩开点滴管,口气认真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我家这本简直念不下去。”我没有分寸讥笑起来,“毕竟虎毒还不食子呢,她比虎毒上万分。”
叶舜山没介意我的越矩,神色反而缓了,长叹:“她无理、她无情,自有天道轮回。小丫头,你只要记得,你来到这世上,是受欢迎的。”
程改改,你是受欢迎的。
原来我介意这么多年,不过想等这一句。
病房。
得知真相后的盛杉处于懵懂状态,我已慢悠悠喝完汤。期间,叶舜山亲自给医生护士交代几句后,转身离开。
好半晌,她青葱细指在我脑门处点了好几下,啧啧感叹:“以前吧,我以为你是小心机。现在看来,程改改,你简直心机婊啊!”
她说,像叶慎寻这样的,多少女人上赶着攀关系,可没一个有我聪明。
“她们以为有过小意温存,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你呢?你可是瞅准了少奶奶[]位置去的啊!你给了他一个肾,就算他想和你撇清关系,这辈子也已经是你的人了!绑住一个男人,会做饭算什么?关键是绑住肾啊!他好,肾好,才是真的好!”
他好。
肾好。
才是真的好。
盛杉的话在我脑子里自动循环,明明这么悲壮的事情,硬生生被她说得黄暴起来,真是太讨厌了,我欲哭无泪,亮了嗓吼她:“你不应该给我一耳光,骂我不爱惜自己吗?连刘大壮都骂了我,你为什么不骂!”
她一脸“奇了怪了,这年头流行求骂?”的无辜。想了想又点头道,“对,该骂。这么有种的事情被你做了,风头竟盖过了我。”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上次我真生气的时候,在异国丢了行李。好在这次真生气,盛杉服了软。
她拿过硕大一个凤梨摇身出门,“大不了,给你削凤梨吃。”这么一讲,我又立马高兴起来,真是好没原则。
大病初愈,坐久了感觉累,我准备躺下去休息会儿,那行至门口的人突然掌着锁,头也不回说话。
“好的朋友,是在你做决定前,给出正确建议。如果来不及给出建议,那么,祝她好。”
顷刻,我鼻子一热,盛杉回首给我笑容,“但我属于坏朋友,火上浇油那种。”
炸、弹、呢。
那两日,刘大壮鲜少出现在医院,深感寂寞如雪的我只能和好淑女聊天。
她被周印安排来专门负责我,小妮子可高兴了,听说我是刘大壮的青梅,成天向我打听刘大壮的喜好。我说,他除了想当个浪子以外,没什么爱好。她捎了捎刘海,双手撑下巴,怀春的模样,“浪子回头金不换。哎呀,好有个性啊。”
眼见智商有被拉低的风险,我赶紧转了话题,问,“刘维最近都在做什么?老不见人。”
事实上,如果我真够聪明,就应该避开这个名字。因为提到他的事儿,好淑女都来劲。
“唔,我想想。大前天他好像去他爸的公司报到,上了一天班,晚上陪他爸与客户一起吃饭。昨天,哦,昨天与别人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我抓到重点追问。
她义愤填膺,“对!他本来是要到医院探望你的,结果开车的时候听到一则广播,正在做宠物专项,连线一家养狗场。狗场老板介绍自己说,我们厂里的小狗,先剥皮,再将狗肉和着蔬菜一起放进榨汁机……维哥不淡定了,直接将车开去了养狗场,和老板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