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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摇头道:“我认识的那个僧人已经周游去了,一时难以找回。卢夫人还是另早他人为好。”

卢夫人失望不已,泪珠儿在眼睛里打转,咬着嘴唇道:“如今一天也碍不得了……只怕再过个三五日,便是找到了会西域推拿的人,逸轩他也……”一时哽咽难言。

沫儿在旁边插嘴道:“金蟾姐姐不是学过西域推拿吗?就让金蟾姐姐试试好了。”

婉娘呵斥道:“沫儿!金蟾那两下子,怎好给卢大人治病?”

卢夫人一听,连忙道:“婉娘,哪位是金蟾姑娘?不如请来一试罢?”

婉娘看了一眼在旁边低头不语的卢护,为难道:“夫人别听我这小厮胡说。金蟾确实跟着一个西域来的苦行僧学过几天,但是技艺不精,从来没用过。卢大人尊贵之躯,怎能任由她这样的半吊子推拿来治?”

卢夫人这才注意到卢护,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婉娘,这位是?”

婉娘道:“这是我闻香榭里新招的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金蟾,还不赶快见过卢夫人!”卢护低头施了一礼。

卢夫人正待说话,一个小丫头跑来回道:“老爷醒了,腹痛难忍,请夫人赶紧过去。”

卢夫人一听,顿时有些着急,含泪恳求道:“如今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了,婉娘便将金蟾借我几日,若是找到了其他会西域推拿的高人,我就将金蟾姑娘送回。不管治好治不好,总要试试。万望婉娘成全!”说罢深深道了个万福。

婉娘忙上前扶起,道:“夫人客气了,我只是担心金蟾手法拙劣,误了卢大人的病情。既然夫人愿意试试,就留下金蟾罢。只是我这丫头先天有疾,口不能言,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吩咐她便罢。”

卢夫人回头朝正堂旁的卧室看了看,满面焦虑,道:“要不婉娘再坐一下,我先去看看逸轩,然后再来细谈如何?”吩咐一个丫头过来,重新带婉娘等人进入正堂,自己匆匆忙忙去看卢占元。

丫头们沏了新茶,自行告退。婉娘眼见周围无他人,对卢护道:“姐姐万万不能说话,小心露出马脚。那个黑色小瓶里的香粉姐姐知道怎么个用法吧?”

卢护此时正支着耳朵,竭力分辨卢占元的声音,不住朝卧室那边焦急张望,见婉娘相问,连忙点头。婉娘道:“我再重复一遍,姐姐记好了。将黑瓶里的霜儿涂抹于其背俞各个穴位,从肺俞、心俞至肾俞,双手上下推拿,直至背部发红发热,然后左手手指朝上抵于心俞穴,右手手指朝下抵于肾俞穴,将真气输入。”

卢护挤出一个笑容。婉娘道:“姐姐要注意,输入真气时一定要心无旁骛,不能有一丝杂念,否则就害了卢公子了。”

卢护羞惭一笑,连忙正襟危坐。婉娘嘱咐道:“另一个,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卢大人如今身体虚弱,每天只能接受一成的真气,腹痛还将持续一段时间。姐姐可不能因为心疼,多输了真气,反倒影响了卢公子恢复。”

正说着,卢夫人满头虚汗,一向优雅的小碎步也不见了,大踏步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叫道:“婉娘,推拿需要准备什么?”

婉娘站起来,疑惑道:“怎么?卢大人他……?”

卢夫人的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一把抓住婉娘手臂:“你快去看看,他……还有没有救……”也不顾男女避嫌一说,拉了婉娘就走。

※※※

隔壁卧室,卢占元弓缩在床上,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双手捂着腹部来回翻滚,从喉间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呻吟声。间或腹痛轻微一些,他便伸展了身体,双手无力地垂下来;当又一轮腹痛袭来,便继续开始新一轮的翻滚。老仆张库泪流满面,拿个湿毛巾,站在床头不住地给他拭汗,还有几个小厮用手托住床边,以防他翻滚之时落下床来。

卢护“啊”地一声掩住嘴巴,眼圈发红,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婉娘斜她一眼,她自知失态,连忙低头,幸亏卢府众人都未注意。

卢夫人将脸贴在卢占元额上,柔声道:“逸轩,你一定要坚持住。”卢占元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随即抽搐做一团。

婉娘走上去看了看,道:“卢夫人,要将卢大人先扶起来,除去外衣,让金蟾试试。”

卢占元疼得不能伸展,两个小厮上去扶起并帮他除了衣服,卢夫人拉了他的手轻拍着。卢护洗了手,走上前去,将焕颜霜用指甲挑了,细细地涂抹在背部各穴,然后来回搓推。

沫儿伸着脖子观望。卢占元腹部一团漆黑,也不知有什么东西。随着卢护的推拿,焕颜霜的灵气渐渐逼来,腹部的黑色淡了一些。

卢占元疼痛微减,直了直身体,对夫人一笑。旁边人一见起效,个个都面露喜色。

卢护推拿到位,便依婉娘所教,双手分抵心俞穴和肾俞穴。

房间里突然雾蒙蒙的。沫儿揉了揉眼睛,一只磨盘大的癞蛤蟆,蹲坐在卢占元的身后,口里不断地吐出白气,与焕颜霜中的金色精气混合在一起,汇入他的心俞穴和肾俞穴,腹部的黑色渐渐被稀释。

周围静悄悄的,卢占元闭目坐着,不再抽搐。一炷香功夫过去,卢护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拿开了双手,又轻轻在他背上推拿了几下,跳下床来,示意结束了。

卢夫人感激地朝卢护点点头,又满脸紧张地盯着夫君。卢占元一阵猛咳,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浓痰来,摸索着抓住夫人的手,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叫了声“娘子”。

卢夫人喜极而泣,也不顾有外人在场,将卢占元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着流泪道:“逸轩,你好些了没?饿不饿?”不等卢占元回答,便招呼小丫头,“快去端粥来!”

卢护虽然一脸疲态,却满目笑意,站在旁边痴望着卢占元。婉娘拉了她一把,带了文清沫儿一同出去,站了卧室门口的回廊上。

婉娘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仆妇,低声道:“姐姐,你当日在卢家多天,这么多的人都是认识你的,千万要小心,别被人看出了破绽。特别……不能表现出对卢大人的爱意。”卢护脸色通红,低头不语。

老仆张库出来,豁着掉了门牙的嘴巴乐呵呵地道:“多谢几位了!我家夫人说先让几位到中堂休息,过会儿她再去拜谢。”领他们重新坐了上座,一个丫头端来了几盘葡萄和苹果。沫儿和文清毫不客气,将葡萄吃了个精光。

过了良久,卢夫人走了进来,满脸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怠慢了。”朝婉娘盈盈一拜,又转向卢护,喜道:“多亏了金蟾姑娘。逸轩好转,刚喝了半碗粥,气色大好。”

婉娘道:“这原是卢大人的福分。”

卢夫人道:“我想留金蟾姑娘在府中住几天,不知婉娘可否愿意?”

婉娘笑道:“不说其他,单凭我同夫人的交情,婉娘也不能不同意。”

卢夫人大喜,连声叫张库。张库捧了一封银子过来,卢夫人道:“借你的丫头,给婉娘带来不便。这个权当是赔谢了。等逸轩好了,我自当专程拜谢。”

婉娘将银子收了,对卢护正色道:“金蟾,你就留在这里帮卢大人推拿。要守规矩,手脚勤快些,可不能像在闻香榭整日懒懒散散的。”卢护点头,跟着一个丫鬟去了。

〔十〕

转眼六日过去,沫儿和文清都很好奇卢护在卢家怎么样了,刚巧今日要到北市购买香料,顺便到卢府拜访。

卢夫人笑容满面,精神爽朗,将婉娘三人迎进了上房。原来经过这几日的推拿,卢占元已经能够下地走路,腹痛发生的频率逐渐降低,从刚开始的一个时辰两三次,减为两三个时辰一次,强度也在可忍受范围,只是仍然虚弱。

卢夫人对金蟾赞扬有加,称她又勤快又体贴,为逸轩端茶倒水,擦洗调理,比家中任何一个丫头做得都好。

婉娘笑道:“这是她应该做的。”沫儿悄悄看低着头的卢护,眉眼之间虽见疲惫,但双眼盈盈,溢满幸福。

正说着,只见卢占元搀扶这两个小厮来到正堂。卢夫人急道:“你不去床上躺着,怎了过来了?”卢护早已经过去接替了小厮。

卢占元扶着卢护的肩,朝婉娘微笑道:“多谢婉娘相救,也多谢金蟾姑娘。”

卢护睫毛微动,低头不语。卢夫人去牵了他另一只手,柔声道:“小心累着了。”

卢占元看着爱妻,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卢夫人脸上腾起一片红云,牵他坐在太师椅上。

沫儿看着卢护,突然觉得心里很是烦闷。

婉娘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前往北市。沫儿一路上都皱着一张脸。婉娘道:“怎么了?”

沫儿闷闷不乐道:“卢护真是……不值。”

婉娘道:“你不懂。”

沫儿道:“我有什么不懂?哼,要是别人不爱我,我自然也不爱别人。这样有什么意思?”

文清道:“卢护太可怜了。”

婉娘望着街边的枯树,长叹一声道:“这是她自己选的。你又不是她,你觉得她可怜,她自己却觉得幸福呢!值与不值,原本就是自己内心的判断。”

沫儿更加觉得烦闷,却不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气鼓鼓道:“我觉得无趣得很。卢护即使舍了自己的性命救了卢大人,他也不知道,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要我说,爱他就让他知道,便是被当面拒绝,转身离开就是,也好过如今这样。”

文清嗫嚅道:“沫儿,卢大人有夫人的。”

沫儿如泄了气的皮球,甚是沮丧。

一路上三人都不出声。走过行景坊,前面就是北市,道路开始拥挤。文清索性跳下马车,牵着马走。

上午时分,正是北市最热闹的时候。一车车的货物从洛水的漕运码头运往各家商铺,又有一车车的茶叶、瓷器、丝绸等运往码头装船起运。不同的口音混杂在一起,讨价还价的,吆喝生意的,兜售产品的,此起彼伏;头上裹着花条布匹的,带着皮毛流苏的,身穿洁白长袍的,不同的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沫儿已经忘了刚才的不快,正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每次来北市,他都兴趣盎然,重点关注两个方面:一个是街上来去的胡人,一个是路旁的食物。蓝色、黄色、茶色的眼睛,耳朵上的大耳环,翘起的小胡子或乱蓬蓬的大胡子,扁平或者长钩的大鼻子,总能引起他的强烈兴趣,每看到一个胡人,他便要盯上半天,再大惊小怪地告诉婉娘和文清,把婉娘气得哭笑不得。另一个是路边的食物。街道两边有多家胡人开的食馆,有的直接将炭火架子支在门口,喷香的烤肉串、滋滋滴油的烤全羊香气四溢,也有将整只的大烧鹅倒挂在柜台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还有自制圆形土炉,用来烤两面焦黄、香甜可口的胡饼,以及牛角型、五角型等形状怪异的水果,引得沫儿目不睱接,垂涎三尺。

即到北市,婉娘下车步行去一家一家的香料铺子订购香料,沫儿和文清则去寄存马车。旁边有一家胡人开的馆子,白壁圆顶,门口排了长长的队。这家馆子专营各种烤肉,牌匾上写了长长的一串西域文字,因为选料精良,肉质鲜嫩,在北市甚为有名。

沫儿眼巴巴地站在烤肉架前,眼珠子眨都不眨一下。文清存了马车,两人吸着传来的香味,双脚再也难以离开。沫儿眼珠一转,拖着文清,非要吃烤肉不可。

文清为难道:“我们两个身无分文,怎么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