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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气急败坏,叫道:“等等我!”气鼓鼓追了上去。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公蛎一见,连忙闪到一边,等两人走出去,才将闻香榭的大门关了,蹑手蹑脚跟在后面。

柳中平无法,只好慢下脚步,等了小公主一起,但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婉娘等已经在溢香园等候。婉娘座位左边,依次坐着黄三、文清、沫儿,宝儿玩了大半天,看起来有些困了,偎在婉娘的怀里,皱着小眉头,婉娘轻轻地拍着她。文清沫儿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好了菜,单等人齐了便可上菜。

小公主抢先一步跨进房间,并不和众人打招呼,昂然巡视了一番,对婉娘狠狠地剜了一眼,一把推开沫儿,盛气凌人地指着婉娘右边道:“你坐那儿去。”沫儿懒得和她计较,走过去坐下。宝儿听到响动,微微睁眼看了一下,又昏昏睡去。

小公主拉开沫儿旁边的座位,对随后进来的柳中平道:“你坐这儿。”自己坐了沫儿原来的位置,和柳中平并肩,挑衅地望着婉娘。婉娘嘻嘻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公蛎不敢坐,站在小公主身后侍候着。柳中平从婉娘手中接过宝儿,回头对小二道:“上菜吧。”

事后文清和沫儿谈及,认为这顿饭吃得最不舒服的,就是柳中平了。小公主为了表现自己与柳中平关系的非同寻常,不住地给他夹菜,并无视周围他人,只缠着柳中平问东问西。柳中平不好让她过于难堪,那边又恐冷落了闻香榭等人,只好应付几声,如坐针毡,早早地就丢下筷子不吃了。好在婉娘温婉可人,并不生气,但总带着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这满桌的美食都便宜了闻香榭的几个人了。

看文清和沫儿吃饱了,婉娘站起身道:“多谢柳公子相请。我们先行告辞,请明天下午派人来取香粉。”

柳中平抱着熟睡的宝儿,连忙起身恭送。小公主在旁边低垂着双眼,悻悻道:“早就该告辞了,也不嫌碍人。”柳中平怒喝道:“明珠!”

沫儿是个嘴上不吃亏的,不待婉娘说话,早就接了口,道:“到底谁碍人?柳公子今天请闻香榭,有个人不请自来,自己脸皮厚就罢了,还多嫌起主客来了。这世道真是变了,小姑娘的脸皮都赛过城墙了。”他并不看小公主,而是吊儿郎当,四处张望。

小公主“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掷在桌上,站起来指着沫儿道:“你说谁脸皮厚?”

沫儿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我哪里知道?你别对号入座。其实,你的脸皮哪里能跟城墙比,”他一本正经道,“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呢,是城墙的拐角处!”说完拉着文清就跑,留下小公主在后面张牙舞爪,无处发泄,转身斥骂公蛎。

柳中平忍无可忍,低声喝道:“你闹什么闹?”

小公主顿时眼圈红了,低头道:“我还不是在乎你?”煞是楚楚动人。

宝儿动了一下,柳中平连忙噤声,轻轻拍了拍,哄她重新睡着,这才沉声道:“明珠姑娘,请你自重,在下与你萍水相逢,并无交情,还是不要让人误解好。”

小公主心里又急又恨,脸色瞬间有些挂不住,脱口反驳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了这个脂粉店的老板娘了吧?呸,一个又俗气又粗鄙的妇人!”

柳中平大怒,一言不发,抱了宝儿走出房间,丢了一锭银子给小二,转身就走。刚好门口一辆马车,跳上马车便走了。

小公主追了出来,叫道:“你住在哪里?”马车粼粼已经远去。公蛎诚惶诚恐地跟着后面,小公主回身给了他一个耳光,哭道:“你还不去跟着马车?”公蛎的脸上霎时出现五个手指印,他揉着脸,皱着眉,一溜烟儿地去了。

从小到大,小公主看中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一般的东西,只要她张口,便有人送到她手上;稍显贵重或者比较难办的,只要她哭了闹了,再撒一下娇,爷爷以及几个哥哥就会千方百计地弄了来给她。可是这次,她用尽了办法,也得不到柳中平的爱。在找他这几个月里,她想过多次,如果见到他,她愿意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变得听话懂事,并会学着做一个疼爱孩子的后娘……她也自信满满地认为,只要找到了柳中平,她一定能够使他爱上她,让他像疼宝儿一样地疼自己。然而真的见面了,局面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柳中平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凉风习习,街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的失魂落魄。小公主独自站在溢香园的门前,手足无措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思绪犹如海浪般翻滚。她只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并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求也求不来的。而且,在她的脑海里,不存在“反思”或“自省”的词语,她不认为自己的举止有何不当,而是将这次会面的惨败收场归结与婉娘。柳中平看那个闻香榭的老板娘的眼神,分明有一种别样的欣赏和温柔。一瞬间,她甚至想去告诉爷爷,要爷爷出面惩治婉娘,转念一想,如果告诉爷爷,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人,爷爷定会雷霆大怒……

公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躲躲闪闪道:“马车跟丢了。”小公主瞪着他,连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公蛎赔笑道:“反正明天他要来取香粉,不如我们来这里蹲守,如何?”

小公主哼了一声,闷头走在前面,心中一团烦乱。

〔五〕

龙涎香经过一天一夜的放置,味道比昨日更加悠长。婉娘拔了瓶塞,眯着眼睛一副沉醉的表情,得意洋洋道:“唉,连我都佩服自己了。老头儿说得不错,神都洛阳比得上我婉娘制香的一个也没有,嘿嘿。”

文清道:“做了两瓶,是有一瓶送给宝儿的吗?”

沫儿问道:“婉娘,这香粉是不是可以治疗宝儿的心悸?”

婉娘犹自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摇头晃脑道:“治疗倒说不上,但是一定可以抑制心悸发作的次数,嘿嘿,这次看柳公子怎么谢我。”

沫儿疑惑地拿过闻了闻,道:“为什么给那个臭丫头的和给宝儿的一样?”

婉娘没有回答,却说道:“宝儿的娘也算是个制香高手——嗯,虽然比不上我——她去世之前也留给宝儿一瓶龙涎香。不过在江南时丢了,之后宝儿的心悸症便频频发作。文清沫儿,你们说这瓶龙涎香怎么丢的呢?”

文清挠了挠头,茫然道:“肯定是游玩时不小心丢了。”

婉娘摇头,“不会,这是宝儿娘的遗物,柳中平肯定看得比命还重,怎会如此不小心?”

沫儿不耐烦道:“你不用绕弯子了,看那丫头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她偷了。”

文清心地善良,不愿恶意猜度人,道:“也许是她捡了去。”

沫儿抢白道:“既然是宝儿娘的遗物,柳中平这么细心的人,怎么会丢了,给她捡去?”

文清细想,觉得沫儿说的有道理。小公主偷偷拿了作为纪念,宝贝得不得了,所以才会因被迫送人而如此气急败坏。

沫儿疑惑道:“她不知道这个香粉的用处吧?”婉娘沉吟道:“她若知道这个香粉关系到宝儿的性命,还不至于如此任性。也不知是宝儿娘当年没交代,还是只是误打误撞留给宝儿的,看样子连柳中平也不知道配置的龙涎香可以抑制心悸症。”

原来凡心脏病者,皆为阳虚,阳气不足则阴血不生。在生理上,阳气是化生之本;在病理上,较之阴精,阳气更易受损;在治疗上,阳易骤生而阴难速长。所以,治疗心脏病症,必用兴阳之法,方可得心应手;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肾阳。肾阳不足,则心脏动力不足;为了维持全身血液运转,中枢神经便会刺激心脏加快搏动,于是就会出现早搏、心跳无力、心悸等症状。龙涎香、依兰、火蚕等皆为阳性,龙涎香、依兰可补心阳,而火蚕可补肾阳,且宝儿年幼,这条将死的火蚕正好合适;三厢调和,相得益彰,虽不能治愈心悸,但可缓解。

沫儿见说,便使劲儿吸了几下,道:“既然对心脏好,我也要趁机多闻闻。”婉娘劈手夺了过去,笑道:“你壮得像个小牛犊子,不要浪费我的香露!”

文清担心道:“也不知宝儿昨天晚上哭闹了没有。”

沫儿道:“这款香露配料贵是贵了些,但也不是什么难配的料,比以前做的什么三魂香、焚心香什么的还简单些,怎么柳中平走遍中原,都没有找到这种办法呢?”

婉娘得意道:“你懂什么?龙涎香和依兰自然没什么,但火蚕的用法可是我独创的,缺了火蚕,龙涎香和依兰合露不过是一款醒脑提神的香露罢了,哪里还有特殊功效?也不知道宝儿娘当初做龙涎香时在里面放了什么,味道和这个差不多,想来也是补充肾阳的东西。”

文清佩服道:“婉娘果然是高手!”

沫儿哂道:“高手总要别人夸才有意思吧,哪有自己天天夸自己的?”

婉娘喜笑颜开道:“还是文清最客观,不像沫儿这么刻薄。”

沫儿道:“呸,我才不屑于与你相互吹捧呢!”

※※※

听到宝儿的病情可以缓解,文清和沫儿都十分高兴,中午喝了一大碗的浆面条,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婉娘上楼小憩。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甚为急切。沫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首先想到,是不是宝儿心悸症犯了?

两人飞快开了门,却见老头儿一脸焦急地站着门口,这才放下了心,连忙将老头儿往里面让。

老头儿皱着眉头,整个红亮的脑门上一层细汗,连声发问:“婉娘呢?婉娘呢?快叫婉娘来,了不得了!”

话音未落,只听婉娘笑着道:“又怎么啦?你怎么也变得像沫儿一样,整天火燎蹄子似的?”摇曳生风地从楼上下来了。

老头儿抹了一把汗,拍着自己的脑袋沮丧道:“别提了,那丫头昨天回去,如疯了一般,在家里又哭又闹,把跟班的公蛎和几个小丫头打了遍,而且指名道姓要找我赔她龙涎香。”

文清连忙道:“爷爷,龙涎香已经做好了,你拿给她就是了。”

老头儿的脸皱得像个晒干的茄子,道:“这丫头不讲理,现在她不要闻香榭的香粉了,非要我赔她原来的那瓶。”

沫儿气道:“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用都已经用了,难道还退得回去?”

婉娘悠闲地修着指甲,头也不抬道:“寄存了希望与情感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你即是真将她那瓶照原样还给她,她照样不开心。”

老头儿哭丧着脸道:“关键是她如今讹上我了,一大早就把我叫去,骂了我一个上午。”

沫儿眼珠一转,道:“爷爷,要不你出去避避风头,离开洛阳一段时间,等那疯丫头疯够了再回来。”

老头儿沮丧道:“没想到我临老了还得背井离乡,唉!”

婉娘忍不住笑道:“多大点事儿!不过是出去游玩几日就回来,哪里就称得上背井离乡了?”

老头儿认真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越老,越不想离开家乡。我如今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守着我的老窝。唉,唉!”叹气声一声高过一声。

婉娘道:“好了好了,等她来了我帮你劝说一下。”老头儿闷闷不乐地坐下,也没心思和沫儿逗着玩。

修完指甲,婉娘伸了个懒腰,道:“文清去开门。”

原来柳中平来了。相互施过了礼,沫儿连忙问道:“宝儿呢?宝儿怎么没来?”

柳中平道:“宝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