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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冬日很少有这么好的阳光,既炽热又明亮,让人感觉暖暖的。

文清去西院戒空那里结了这几天的香油钱,三人乘坐马车离开。

沫儿闷闷道:“这几次碰到的事都让人不痛快。你说信诚公主要是好了,知道圆通方丈圆寂,她心里该多难过?”

婉娘悠然道:“红尘情事,个个看不穿。圆通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文清嗫嚅道:“婉娘,你怎么不阻止圆通方丈?你要说了,他也许会听。”

婉娘叹道:“傻小子,我怎么阻止?他杀了怀香和杨沙,你叫他怎么面对自己?”

文清从圆通的谈话中已经隐隐猜到,但一直不愿相信,如今听婉娘亲口说出来,不禁大感遗憾,唏嘘不止。

※※※

三人一路沉默,将到闻香榭,沫儿见文清小心翼翼地抱着枯木盆景,疑惑道:“这就是你说的利了?一段枯木而已,有什么用?”

婉娘抿嘴笑道,道:“你来说说,金刚如何会显灵呢?”

沫儿老实答道:“那晚我见你用手抹了金刚之后,金刚便显灵了。所以我想,你肯定是将上面抹了赤菌粉,可以闪闪发光的。哎呀!”

文清被他的惊叫吓了一跳,婉娘笑骂道:“鬼叫什么?要是这盆赤金王菌摔坏了,沫儿你二十年的卖身契可铁定跑不掉!”

沫儿不服道:“摔坏也是文清没抱好,怎么又赖我头上?”说着得意道,“这个叫做赤金王菌?嘿嘿,就是它了。圆通方丈用了这个东西,是不是?”

婉娘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

这赤金王菌,是赤菌中的极品,初时长在极阴之地,长成之后才能移植他处。它不仅是做香料香粉的上乘之材,还是一种奇蛇——金蛇的食物。金蛇原是地阴所化,须地气充足之处方能生出,以赤金王菌为食,世间极为少见。饶是邙岭天灵地杰,才生出金蛇被圆通所捉。

圆通博览群书,对这些东西十分相熟。见了金蛇,便想到附近肯定有赤金王菌,故将两者都找寻了回来。这两种东西本身只有微微的土腥味,但当金蛇进食时,它的唾液同赤金王菌混合,则会产生一种奇异的香味。为了掩盖这种香味,圆通在房间了点了含有苏合、白檀的熏香,同时这种熏香还可以抑制金蛇的活动,不至于狂性大发。

就这样,圆通将金蛇养在房间里,并利用赤金王菌特有的荧光功效制造了“金蛇显灵”事件。前一晚,圆通跟踪建平进入信诚府后,实在忍不住对信诚的牵挂,冒着被怀香认出的危险,闯进了听竹书斋,临走之前,以杨沙之名约怀香于第二天晚上子时在静域寺门口见面。第二天傍晚,圆通将金蛇转移到柴房,托戒色去喂了一小片赤金王菌,故意不让金蛇吃饱;然后找机会约了杨沙,承诺在子时门口见面,商谈让出方丈之位一事。并将婉娘转交的黑色小瓶藏在门上,引建平出来。而婉娘做同样打算,也将红色瓶子放在门上作为诱饵。

揭穿了建平,圆通将两个锁魂瓶一起带走。当圆通与婉娘三人交谈之时,杨沙按约定时间来到门前。金蛇饥饿难忍,又没有抑制的熏香,被门上的赤金王菌气味吸引,爬行至门边,正好遇上杨沙。金蛇虽然体形甚小,但行动疾利,快若闪电,很快便将其咬死;随后而来的怀香见心上人倒地抽搐,昏暗灯光下不及细看便来搀扶,结果也命丧蛇口。

文清佩服道:“果然还是婉娘厉害。一开始就注意到异常了。”

婉娘得意道:“当然,一个寺院的主持,房间里点了非香烛的熏香。佛门弟子讲求六根清净,自然平和,房里却摆了个扭曲的枯木做成的盆景,这难道还不奇怪?怎么样,我厉害吧?”

沫儿心里服气,嘴上却不承认,只管问道:“金蛇咬人,怎么不见伤痕?连官府都检验不出。它伤人之后又去了哪里?”

婉娘道:“这就是圆通计策的高明之处了。这种金蛇,聚地阴之灵,最不喜光,更不喜浑浊之气。狂性发作之时,它不像其他蛇类,碰到人的哪个部位就咬哪个部位,而是专咬……”突然收住了声音不说。

沫儿和文清好奇起来,追问道:“咬哪里?”

婉娘咬唇道:“唉,我是怕你俩听了心里不舒服。这种蛇攻击人,专咬人的舌头,而且它牙齿小,咬过之后牙痕很快不见。被它咬到的人,看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却因阴气逼走阳气,身上阳魄散尽而死,连仵作也检验不出。”

两人想起杨沙和怀香死时的惨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沫儿低声道:“这个金蛇杀人法,可真够毒的。”

婉娘长叹了一声,道:“金蛇伤人之后,受人的浊气影响,自己也活不得啦。不足一刻工夫,便会化为精气与大地融为一体。所以自然没人发现它。”

沫儿不觉愣了,喃喃道:“圆通方丈何尝不是这样?迫不得已杀了杨沙和怀香,却终究受了俗浊之气侵蚀。”

文清沉默半晌,道:“和金蛇相比,圆通方丈更可敬。他虽有过错,却情非得已。”

站在圆通的立场上看,以杨沙的为人,便是给了他方丈之位,也难保他不再做出什么危害信诚的事来。怀香情令智昏,糊涂起来不管不顾,分析起来,要保护信诚,两人竟然非死不可。同时,圆通一介僧人,奈何不了建平,此事也终究是因圆通而起,杀掉自己,断了建平的念想,不仅可以保信诚一个平安,也还自己一个心安。

沫儿觉得自己的小胸口透不过气来。在外流浪时,沫儿就知道,对于自己制服得了的恶人,可以动用手段或者武力;对于自己不能惩治的恶人,只有远远地逃开。可是圆通,因为信诚,不能逃开,只能牺牲自己。心有牵挂,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

见婉娘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沫儿挺了挺胸,道:“不错,若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婉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是吗?如果是为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