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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蹑手蹑脚走过去。走过尽头,过道斜斜地转向左方,原本铺满碎石的地面也换成了整齐的黑白条石。方方正正的石块,黑的油亮,白的耀眼,三尺宽的过道被一分为二,铺得十分平整。但铺法却并不是黑白交替,而是一连几块黑色,中间加一块白色,然后又一块黑色,接着是几块白色……看起来杂乱无章,如同旁边的建筑一般无序。

沫儿呆呆地注视着地面,突然一阵眩晕,这些杂乱的黑白石块,犹如一张从天而降的厚毛毡,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方怡师太教他的儿歌,连同那些似曾相识的黑白石块,在他的脑海中跳跃:“白一七黑四三,二五八九走中间。十跳过,黑十三,白玉十四宽无边。黑十六,白十七,十八坠入奈何天,二十早,二一晚,快步通过轻轻点。白二二,黑二三,踩错便是鬼门关。黑二四,白二三,一步到底艳阳天……”

过道的风总是特别的冷。沫儿的手脚冻得冰冷,手指的关节隐隐有些发痒。前面这个过道,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这些天天气好,又忘了搽白玉膏了。回去吧,这里似乎很凶险。方怡师太怎么会教这些儿歌?不,应该试试看,即使被抓也不要紧,婉娘会来救自己的。

沫儿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画面逐渐清晰,他想起来了。小时候,方怡师太教他下棋,便是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条形方格,标出黑白。那个绕口的儿歌,便是顺利通过这些通道的歌诀,若走错一步,下面就是虚拟的飞剑、陷阱、开水、牢笼——当时是虚拟的,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通道,也许那些错误的石板下面,真的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将歌诀重新背了一遍,确定没有差错,又将其中几句以前没好好理解的认真地厘清了。沫儿吸了一口气,站在第一块黑石的前方。

黑白两色石板各二十四块。沫儿大致确定了下各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白色第一块。第二块黑白石板中间交接处。先走黑四,再走黑三。第七块跳过,走黑白两色第五、八、九块的中间。

走了三分之一了,沫儿双脚一前一后地停在第九块和第八块的中线上。脚下各石板之间严丝合缝,不见一点端倪,沫儿很好奇,甚至想去踩一下那些歌诀之外的石板,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十要跳过,十一和十二歌诀里没提起,到底敢踩还是不敢踩呢?如果一下子跳过黑白六块石板,地面光滑,还有些雪沫儿,不一定能够站稳。沫儿看过道狭窄,伸开双臂的话,双手正好可以撑在墙上,便手脚并用,双脚分蹬,犹如青蛙一般慢慢移动到黑色十三上方,跳了下来。

白色十四,黑色十六,白色十七。再如上次一样撑着墙壁爬过了十八十九,在二十、二十一黑白边际线交汇处轻轻一点,落在白色二十二上。接着便简单了,踩过黑色二十三,跨过二十四,便到了通道尽头三尺长的石子路上。

沫儿刚松了一口气,往前一看又傻眼了。仍是窄窄的通道,黑白石块,这次却是斜斜地折向右边的。沫儿暗骂,这谁建的狗屁房子,布置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这样的夹角,旁边房屋里面还能住人吗?

也许自己多心了,说不定下面什么也没有,就是正常的甬道,不过是碰巧铺了黑白二十四块石板,与小时候学的棋谱正好吻合罢了。但是一想到掉下去可能就是油锅或者刀尖朝上的地板,沫儿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能掉以轻心,听说城内刚开了一家高原羊庄,我沫儿还没去吃烤全羊呢,怎么能毙命在这破旧的园子里?

沫儿对这个时候自己还想到烤全羊稍稍脸红了一下,连忙端正态度,按照歌诀的要求走过石板。这一次就轻松多了,几乎没花太大工夫,便走到了尽头。

甬道尾端,仍然是三尺见方的碎石路。沫儿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然而就在一瞬间,石子路突然朝两边分开,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而此时收脚已经来不及,沫儿连尖叫也没顾上发出,便掉了进去。

〔十二〕

出乎意料,洞口并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倾斜的,铺有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黑色石头,脚刚一触到,整个身体便如坐上了滑梯一般,顺着石道快速滑了下去。

在石道里滑了长长一段,终于停下,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乌黑一片。沫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唯恐黑暗中出现纷飞的刀剑或者其他什么足有致命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除了沉重的压抑感和浓重的腐土味道。沫儿呆站了一会儿,左手扶着旁边的石壁,摸索着往前走。走了数丈,前面突然出现了隐隐的灯光,那些咿咿呀呀的鬼哭声又响了起来,同时而来的,还有熟悉的隐隐约约的香味。

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看到这种昏黄的灯光,沫儿一点惊喜或者期待都没有。若不是身后通道只能下不能上,沫儿早就撒腿就往回跑了。

沫儿调整了下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体,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够回头,哪怕前面是鬼窟,也必须要闯一闯了。

※※※

灯光掩映处,是一间间简陋的小房间。灯光很弱,是从各个房间的门缝中透出来的,那些凄厉的鬼声虽然响了一些,但仍然不大。

沫儿蹑手蹑脚走到第一个房间,透过门缝往里看去。房间只有几平方大小,对着门供着一个木龛,同那天祭台的木龛一模一样:红色的细布,昏暗的油灯,旁边放着一件不知名的首饰。淡淡的香味冲击着沫儿的鼻子,娘一脸笑意冲他招手,沫儿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沫儿浑身颤抖,用力朝自己的手臂掐去,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下,娘的影子模糊消散,又慢慢重新聚拢。沫儿咬紧牙关,强忍着扑过去的渴望,从怀里掏出婉娘今早给他的群芳髓,打开瓶盖,放在鼻子下用力地一嗅。

幻影消失,木龛仍在,娘的影子不见了。一声低沉的吟唱蓦然响起,吓得沫儿后退一步,不小心将头磕在后面的石壁上,脑袋后面瞬间鼓起了一个大包。

门吱一声开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者探出头来,一边怪异哼唱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死盯着沫儿。沫儿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想着如何应对,却见老者飞快地缩回头,关上了门。原来这人坐在门后,沫儿从门缝中看去,竟然没发现他。

他肯定是个活人,这让沫儿安心很多。沫儿溜着门缝,偷偷看了一眼。老者盘腿坐着,低垂着头不住来回摇晃,犹如打瞌睡一般,面部平静而死板。看衣服打扮,应是小康之家。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在家里安度晚年,躲在这个黑暗的小屋里做什么?沫儿不明就里,只好继续往前走,一连走过几个小屋,几乎都是同样布置。木龛,油灯,香味,一个或者两个呆滞的人,相同的表情,怪异的声音。有两次,沫儿甚至故意发出一点响声,希望能惊动他们,但除了第一间的老者和第三间的一个妇女探头看了一下,其他的人竟然如同入定了一般,充耳不闻。

脚下的石板在逐渐向上倾斜,光线也亮了些,但压抑的感觉却越来越重,那些嗡嗡的死气沉沉的声音夹杂着尖利的怪叫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从四面八方钻入耳中、渗入心中,虽然不是鬼窟,却无半点人气。此时此刻,沫儿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哪怕遇上老四被痛打一顿,也比待在这里好过。

沫儿已经顾不上清点小屋的数量,只觉得有二十几间,里面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往前走,远远地看到前面灯光更亮,一扇门大开,便一溜小跑,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

沫儿尚未站稳,双肩被人同时用力,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头一看,一个戴斗笠的人蹲在自己的身后,一股熟悉的幽香扑鼻而来。沫儿激动得几乎晕过去,回身抓住斗笠人的小臂,语无伦次道:“婉娘,太……太好了!”

婉娘竖起食指嘘一声,然后指了指前方。沫儿心情大好,心中的恐惧一扫而光,悄悄探出身子,朝前方看去。

房间很大,同沫儿探访过的库房结构一致。四角各点了烛台,光线比刚才的过道要明亮些,但仍显昏暗。房屋正中的木台上坐着一个枯瘦的黑袍人,带着一个黑色斗笠,难以看清面容,身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首饰和刀剑锥锉等用具。下面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围坐在黑袍人周围,衣着打扮各不相同,长褂短衫着都有,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却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