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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姐道:“他又英俊又潇洒,说话办事总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大气……唉呀,我也……说不上来。”脚在地上一阵乱跺。

老年男子道:“你不要朱公子了?”

安小姐撒娇道:“别提那个木头!我就要他!你快去治好他。”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老年男子喘着气,道:“唉,我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把你迷成这样子。”

果然是老赖,佝偻着背,穿一件黑色及地长袍,腰里随便系了一根麻绳,仍然带着那顶奇怪的硬翅黑帽,慢吞吞走了出来。沫儿受不了他的臭味,慌忙将鼻子捏住。

老赖在婉娘身前站住,一张干枯死板的脸全无表情,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一个小白脸而已。”垂下脑袋,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最恨小白脸。”他笑得浑身颤栗,干涩的声音忽高忽低,忽粗忽细,犹如鬼叫一般刺耳。

沫儿又要捏鼻子又要捂耳朵,还要顾着身上的披风,一时手忙脚乱,再凝耳细听,却发现老赖的笑声早就变成了哭声,双肩耸动,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捂着脸呜咽不止,显得痛苦异常。

老赖哭了一阵,拉起衣袖抹了一把脸,喘着气道:“阿萝阿萝,你想要跟他走是吗?”他突然扭过头,乞求道:“阿萝,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声音又呜咽起来。

棉帘后面毫无声息,也不见安小姐出来。老赖擤了一把鼻涕,用手指沾了眼角的眼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熟练地用指甲弹出,叹气道:“你一直看不上我。我知道。”

他一摇一晃地凑近婉娘,眯着眼看着她的脸,突然眼睛一亮,用刚才弹过眼屎的长指甲轻轻划着婉娘的右边脸颊,叫道:“阿萝你瞧,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脸皮呢。我把它取下来给你,治好你的脸,好不好?”

他并不是对着棉帘讲,而是热切地四处张望,仿佛阿萝象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看得两人心底发毛。

老赖不见安小姐回答,脸色暗淡了下去,喃喃道:“唉,我知道你舍不得。就象当初舍不得那个要娶你的柳公子一样……”说着握紧拳头,满脸狰狞,恨得牙齿咔咔作响。

老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恢复了平静,木呆呆愣了片刻,道:“阿萝,我们认识多久了?我算算。”他掐起手指,“四十六年啦。过得真快。”

这老赖年纪足有五十多岁,而安小姐不足二十,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四十六年?沫儿大感疑惑。

老赖唠唠叨叨地道:“这些年我带着你四处治脸,我知道,我把你的脸治好了,你就要离开我啦。唉,你以为已经好了对不对?”

他脚步沉重地走向墙边的木台,从墙上取出一柄弯曲的剔骨刀,对着刀刃吹了口气,道:“你喜欢大丽花,我就潜心研究精心种植给你欣赏;你喜欢各种香粉,我就倾我所有买了香云阁给你经营;你担心脸丑被人看到嘲笑,我就费劲心血为你做了半边娇……可是你一见到这个小白脸,就想要离开我啦。”他将剔骨刀放在木台上,回头阴测测地看了一眼婉娘,又从墙上取下一把厚重的斩骨刀,继续道:“其实啊,我虽然能配得了半边娇,却总养不成血奴果,你的右脸,总归还是幻象。我今晚就帮你把脸治好,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不好看啦。”

香云阁的老板,竟然就是老赖。而那个众人从未见过的神秘西域人,不过是用来遮人耳目的谣言罢了。

老赖又选了几样工具,推着木台嘎吱嘎吱地过来。文清的手心满是冷汗,写道:“注意,他动刀就跳出来。”

老赖将木台放在婉娘身边,拿起弯刀,用手指试了试刀口,得意道:“阿萝,你来看我的技术。”

安小姐仍未出来,也不做声。弯刀在灯光下发出黑黝黝的光,老赖嘿嘿笑道:“阿萝,你的那个柳公子,嘴上说爱你,可是一遇到危险,他便丢下你跑啦。还有朱公子,他接近你,只是想让你帮忙找人……这世上,只有我一心一意对你……”

木台的一个轮子失灵,斜着拐了过去,正好碰到女尸的脚,尸体摇晃起来。老赖拉住木台,将位置重新调好,拉着女尸的脚腕让它停止摆动,仰脸道:“这位刘大小姐竟然对你不敬,嘿嘿,她用了我的半边娇就突发心悸症死啦。她的脸皮还不错,可惜我去的晚了,她竟然被送去了官办的停尸房。阿萝,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做事没有以前利索了?”

老赖重新回到婉娘面前,那刀子在她脸上比划了下,似乎在确定从哪里下刀,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皱着鼻子嗅了嗅,疑惑道:“我们见过?”随即恍然道:“哦,你已经半死了,即便能听见我说的话,也回答不了啦。”

老赖眉头皱起,气恼道:“阿萝,他用的竟然是闻香榭的香粉!”

沫儿忍不住伸长脖子向棉帘处张望,巴望着安小姐赶快出来。老赖继续啰啰嗦嗦道:“这些尸体拖过来拖过去,累死我了。我知道,他们在利用我,但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我。”说着突然将婉娘的头按向椅背,桀桀笑道:“从额头开始吧。”

沫儿和文清已经顾不上其他,大声吼道:“住手!”文清跳窗,沫儿撞门,一同闯了进来。老赖的刀子停在婉娘的额头上,眼睛瞪得溜圆,喝道:“谁?”见是两个半大孩子,诧异道:“你们是谁?”

文清一把推开他的手臂,扑上去抱住婉娘的肩膀又摇又晃,大声叫喊,先试了试她的鼻息,发现无碍,又从怀里拿出冷心粉涂在她眉心上,这才站到婉娘的身后;沫儿则飞快拿起斩骨刀护在婉娘前面,警惕地盯着老赖。

老赖伸头看了看对面的闺房,突然厉声喝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沫儿见婉娘仍然无反应,心口一阵刺痛,叫道:“你偷了这些尸体,为什么要栽赃我们闻香榭?”文清站在婉娘身后,目眦欲裂。

老赖愣了一下,转向婉娘:“闻香榭?”突然放声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哈,本想偷个芝麻,没想到捡个西瓜。我原本只想着将闻香榭挤出洛阳,没想到你们还送上门来。”转而柔声道,“阿萝,我猜的没错吧?长得漂亮的男人都是骗子。”

文清怒喝道:“你想怎么样?”

老赖一双阴鸷的眼睛透出感兴趣的光来:“这两个小家伙可真不错,一个天赋异禀,一个血脉非凡,”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来的刚好,哈哈哈,阿萝,我将脸皮换得俊俏些,就配得上你啦。”

沫儿打量着房间,思忖着如何逃出。四面高墙,房间只有一条通道,而且闺房通往香云阁的拱道仅供一人通过,看来必须要制服老赖才行。

沫儿朝文清一打眼色,文清点点头,两人只待找到机会便一拥而上。老赖咯咯笑着,道:“你们闻到了我的半边娇,怎么还不倒?”

沫儿望向他身后,大声道:“安小姐,你今晚可真漂亮!”

老赖一愣,扭头往后看去,文清一个箭步上去抓住老赖握刀的右手,沫儿也连忙上去帮忙,三人扭打在一起。

沫儿和文清自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老赖因为惦记着文清沫儿的脸部皮肤,反倒有所顾及,不得已松开了刀,但他看着老朽,力气却惊人,虽然丢了刀,却飞快踹出一脚,将正抱着他大腿的沫儿踹了过去,然后快步跳过一边。

沫儿腹部一阵痉挛,却在被踹的一瞬间,看到老赖黑衣下面,翠绿色的衣裙和脚上绣着大丽花的绣花鞋。

惊异间,老赖拿起墙上挂着的一个小榔头,狞笑一把掐住文清的脖子,挥着榔头便要朝他头上砸落。沫儿猛然想明白,大声叫道:“你就是阿萝!”

〔十〕

老赖举着榔头的手停下了,他直起了腰,期期艾艾道:“你们是……李公子的随从吧?”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一张榆皮老脸露出娇羞的表情,令人作呕。

沫儿的心突突直跳,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点点头道:“是。我们来带公子回去。”

老赖看了看后面挂着的干尸,语无伦次道:“我同公子情投意合……这个,不是我……”掐着文清脖子的手松了一点,文清挣脱出来,绕回到沫儿身旁。

老赖或者应该叫阿萝,低下头去,露出一副扭捏的小女儿相。

沫儿挤出一个笑脸,道:“我知道,公子对小姐称赞有加,已经写信给我家老夫人啦。只怕很快就可以用八抬大轿抬安小姐过门了。”

老赖眼睛发亮,灰黑的脸色透出些红光来,低头摆弄着衣角。脸慢慢变得圆润,恢复成阿萝的样子。

文清看得目瞪口呆,沫儿偷偷用肘部击了他一下。沫儿试探道:“夜深了,老夫人让我们接公子回去,小姐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告辞了。”

阿萝面带歉意,羞涩道:“是不早了。”又急急忙忙解释道:“这个房间……看着怪了点,希望公子不要在意。”

沫儿心中窃喜,敷衍道:“没事没事,我会和公子解释的。”示意文清背起婉娘,小声道:“快走。”

话音未落,一个沙哑的声音咯咯笑道:“来了我这里,还走得了吗?”声音忽而清脆,忽而干涩,一抬头,阿萝狞笑着凑了过来,左半边脸莹润如玉,右半边脸如同干尸,同时左肩平坦右肩耷拉,呈现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

沫儿暗叫不妙,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谄媚道:“安小姐还有事?”

阿萝的右脸显出狰狞之态,左脸却明显地红了下,娇滴滴道:“李公子他喝了一点酒,回去给他饮一点醒酒的……”一句话未说完,声音突然转换,恶狠狠道:“阿萝!你还不明白,他就是个骗子!闻香榭一直是那个恶女人婉娘在打理,根本没有姓李的公子!”阿萝昏黄的右眼阴沉沉地盯着文清和沫儿。

左脸有些茫然,女声阿萝低声辩解道:“不,他答应我的。”

右脸抽动起来,露出森森的牙齿,男声老赖咬牙切齿道:“骗子!骗子!”

阿萝幽幽道:“我每次喜欢上一个人,你总说是骗子。”

老赖柔声道:“我是为了你好。这个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坏人,你什么都不懂,你要跟着我才不会受伤害。”

阿萝跳了起来,尖声叫道:“我不要听!你总说为了我好,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可是我讨厌你,你满身臭味,脏得象街边的野狗!”

右边脸上暗红的肌肉纠在了一起,发红的右眼珠子猛然凸出,老赖不知是哭还是笑,道:“你讨厌我……你还是讨厌我……”他垂头呆立了片刻,咯咯地笑了起来。

文清和沫儿瞠目结舌,听着阿萝和老赖的声音从一张嘴巴中交替发出,如同两个人吵架一般。

右边脸上显出害怕的神色,阿萝小声而坚决道:“对不起。可是我一定要跟他走。”

老赖干咳了几声,冷冷道:“好吧,我成全你。”

阿萝惊喜道:“真的?你放我走了?”

枯瘦的右手伸出,轻轻抚摸葱莹玉白的左手,老赖极其温柔道:“小傻瓜,你要知道,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你走吧。香云阁那些宝贝,都是你的陪嫁,还有那块冰香玉,我会想办法找到另一块,治好你的脸。”

阿萝喃喃道:“其实……我不是要丢弃你,我若成亲,你就是我的娘家人。”

老赖失魂落魄道:“娘家人,娘家人,当年你就是这么说的。”突然暴怒起来,额上的青筋绷起,挥动双手瞬间将左脸抓得稀烂,阿萝仅仅发出一声气息微弱的尖叫,再也没有出现。

阿萝不见了。整张脸已经恢复成老赖的样子,嘴里恶狠狠地咒骂着,左脸上还留着血淋淋的抓痕。

窗外发出微弱的声响,门前的镇魂灯晃了几晃。老赖偏头听了下,笑道:“您来了?时辰还未到呢,您先在屋里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