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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蛇连连点头,原本插在胡青夏百会穴的银针跟着一抖一抖的。沫儿继续追问:“你怎么附在胡青夏的身上?”

黑蛇咝咝地吐着舌头:“她阳气弱,我借来一用。”

婉娘道:“他们驱使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黑蛇脑袋循着声音转向婉娘:“端午,毒虫,可控制人。”这黑蛇说话都是两三字一顿的,急死人。

婉娘道:“你附身胡青夏,假扮成钱玉屏,有何目的?”沫儿惊叫道:“是她?”他当日见到那个小贩扭身离去的样子,也有这种疑惑,却不曾想真是被控制了的胡青夏在假扮钱玉屏。

黑蛇慢吞吞道:“虫子,控制我。我控制,人傀。”它用下巴朝自己的躯干一点,显然“人傀”是指胡青夏。

“人傀”这个词儿,沫儿尚为第一次听说。婉娘却似乎毫不惊讶,道:“那真正的钱玉屏在哪里?”

黑蛇摆动着脑袋,一副十分茫然的样子,过了良久,突然浑身一颤,叫道:“来不及了,救我,救我。”它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如同金属摩擦的咝咝声,极为刺耳。

婉娘看向窗外。院里的树荫渐渐缩短,快到午时了。

婉娘道:“我要一枚地精果,一个月内送来。”黑蛇连连点头。婉娘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吩咐沫儿:“去将石磨搬开,把那几个瓦罐打碎。”

沫儿听得一愣,重复了一句:“打碎?”

婉娘手脚麻利地拔掉了刚才扎入穴位的银针,道:“要你去就去,别废话。快点!”取出两支玄沙香,化入茶水,然后用手卡住它的下巴,将水灌了进去。

沫儿费力地板起小石磨,迟疑道:“真打?人家瓦罐盛着粮食呢,碍你什么事儿?”见婉娘脸色决然,嘴里嘀咕着,一口气将六个瓦罐打个粉碎,里面的粮食散落一地。

只听咕噜咕噜一阵响,蛇头不住变化,一会儿是胡青夏,一会儿是钱玉屏,接着一条黑影慢慢从胡青夏的后脑勺挣脱出来,顺着床沿蜿蜒而行,朝婉娘略一点头,潜入地下不见。

沫儿小声道:“你怎么放过它?”

婉娘道:“它并无意在世间纠缠,就放它一条生路吧。”

胡青夏呻吟起来。沫儿忙将她的衣服穿上,高声叫文清。

文清端了热水进来,惊喜道:“醒了?”见闻声赶来的胡氏在门前探头探脑,婉娘叫道:“没事啦,进来吧。”

胡氏偷眼瞄着那些被打碎的瓦罐,表情阴阳不定,最终还是默默叹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婉娘妙手回春。”端来一碗面汤,喂着胡青夏慢慢喝了。

婉娘笑道:“什么妙手回春,我又不是郎中。”

青夏睁开眼睛,看到婉娘,微微点头,强撑着道:“多谢。”沫儿留意,她的舌头已经恢复正常,并无分叉。

婉娘道:“青夏需要静养,胡婶请借一步说话。”在刚打破的瓦罐堆里一阵扒拉,捡了一个牛皮卷握在手中,拉着胡氏走了出来。

〔七〕

几人来到院中坐下。沫儿四处张望,不见胡屠夫的身影,可能是去市场了。胡氏低眉顺眼,惴惴不安,半坐在凳子上。

婉娘淡淡一笑,道:“可巧胡哥不在,胡婶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

胡氏看着婉娘凌厉的眼神,讪笑道:“都怪我,怕费事搬东西,害了青夏了。”遮遮掩掩的,简单讲述了这几天的事情。

原来上次婉娘来看过之后,当即便发现胡青夏是邪祟上身,留下了六支玄沙香和一盒紫蜮膏,交待胡青夏搬出偏厦,晚上沐浴后将身上搽上紫蜮膏,燃香入睡。

胡氏却坚决反对胡青夏搬出此房,并没收了紫蜮膏和玄沙香,又是撒泼又是哀求,称只要过了五月端午,青夏做什么都行。青夏无奈,只好作罢,想着晚个一日半日也不打紧,这事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哪知道初三子夜,青夏突然腹痛难忍,肚子胀得如同皮鼓,翻滚哭嚎了半宿才算消停,接着便全身发黑起鳞,整日盘坐在床上,说话声音咝咝沙沙的,同往日大大不同。

胡屠夫大惊。要依着他,便要赶紧去请郎中,或者找个和尚道士来看,但胡氏依然坚决不依,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非要等到过了端午再说,两人差点打了起来,最后还是以胡屠夫的妥协结束。

今日早上,胡氏来叫青夏吃饭,叫了几次都不起床,便过来掀了她的被子。这一掀,惊得胡氏魂飞魄散。

胡氏偷偷看了一眼青夏住的偏厦,惊恐道:“她浑身皮肤都变成了蛇皮……可吓死我了。”胡氏还未来得及惊呼,只见青夏扭动脖子,将软绵绵的身体缠绕在了胡氏身上,分叉的舌头一吞一吐,发出咝咝的声音。

婉娘冷眼看着她,道:“即便如此,你还是将此事瞒了下来,咬牙坚持,只求能平安度过今日。”

文清好奇道:“为何非要住这个房间?”

胡氏赔笑道:“这个……确实没有多余的房……原本打算过了端午就搬……”

婉娘突然道:“谁教你设的五谷坛?”

胡氏腾地站了起来,表情十分惊慌,结结巴巴道:“没有……哪有五谷坛?……我什么也不懂……”

婉娘冷眼看着她,道:“有人让你在青夏的房间里设了五谷坛,里面供着所谓的龙神,祈求绵延子嗣,要求青夏必须住在里面,过了端午方可搬离,是也不是?”

胡氏的头上冒出了汗珠,辩解道:“不是……是……”

婉娘猛地凑近了她,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所谓的龙神,实际上是个邪煞,你明知道青夏住在里面可能引起什么后果,可是为了要个孩子,还是用尽了各种方法不让她离开,对不对?”

胡氏眼神躲闪,手足无措,终于绷不住了嚎啕起来:“老天爷呀,我真不是想害她,我只是想……”

胡氏夫妇成亲多年,一直不见有孕,两人心急万分,特别是胡氏,日日想夜夜想,看到人家的孩子恨不得偷偷抱了来。

去年年里,胡氏两人去贩猪肉,无意中遇到个游方的道士。那道士看了看胡氏,竟然说她命带麒麟,今年定能添丁。胡氏大喜过望,拉着那人询问了好久,果然一个月后,便发现怀孕迹象。

不料在四个多月时,无故小产。胡氏心急如焚,不等月子坐完,就偷偷跑去原来碰到道士的地方,希望能碰到他,可惜未能如愿。失望之际,路过静域寺,便去拜佛。

听着可笑,但大唐佛道一家,寻常百姓常有既敬佛家菩萨,又拜儒道鬼神之举,也无人觉得不妥。

静域寺这两年来逐渐败落,香客甚少,胡氏跪在送子观音前苦苦哀求,想起这两年来的求子经过,越想越难过,不由得悲声大恸,便惊动了旁边打坐的一个老和尚。

沫儿看着婉娘,征询道:“圆卓?”

胡氏茫然道:“啊?”

婉娘道:“没事,你继续说。”

胡氏抹了一把泪,道:“我当时真是急了。老和尚见我心诚,便叫一个小和尚领我到另外一个房内,偷偷告诉了一个秘方。”

“老和尚详细问了我家里的情况,还专门问是不是有个年轻女娃住在我家。我一想,那不就是青夏嘛。我连忙称是。他说,如果是,我这个不孕便有得解救。他说要我好好对待青夏,然后给了我一张画轴,上面画的是龙神,叫我一定要放在青夏房里,再设一个五谷坛拜祭,旁边摆上一个小石磨。”

婉娘道:“他对龙神如何解释?”

胡氏踌躇道:“他只说,今年五月端午是龙神的劫难,只要我帮助龙神度过这一劫,不出半年定可有孕。他还交代说,不要我管青夏的行踪,到端午前后,青夏身体可能出现一些变化,不用大惊小怪,过了端午就好了。”

婉娘道:“青夏是从何时不妥的?”

胡氏朝青夏所住偏厦张望了一番,小声道:“不瞒您说,她实际上从过了年就怪怪的了。白天就不说了,几乎不沾家,可是晚上,也早早地关在房间里,别说帮我缝补衣服鞋子,连饭也不出来吃。我有几次起夜,发现她根本不在屋里。还有一次,我忘了提夜壶,起来时刚好碰上她出去。天哪,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做少妇打扮,径直跑走了!我把这事说给俺家死鬼听,他还说我胡说八道,定是做梦。”

婉娘道:“青夏看起来不像是胡作非为之人。”

胡氏撇嘴道:“可是呢,看着老实,花花道儿多着呢。我偷偷问她,她嘴巴硬像石头块子,只说我眼花,赌咒发誓说哪里也没去。她是侄女,又不是亲闺女,哪里轮得到我管?只好随她去了。”

胡氏本来对青夏颇为不满,听了老和尚的话,便转变了态度,每日对她笑脸相迎,私下却按照老和尚的说法,悄悄儿地将稻、黍、稷、麦、菽五种粮食和石磨摆好,在第六个瓦罐内部张贴了龙神的画像。

婉娘打开手中的牛皮卷,道:“就是这个了?”

胡氏点点头。这张画像同那日在戒色房间里看到的画轴一样,画着一个头上有角、人脸蛇身、满头蛇发的女子,只是画轴周边多了一圈奇怪的符号。

婉娘盯着那些符号看了半晌,道:“如何祷告?”

胡氏看隐瞒不住,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话:“阿伊咕噜,乒动呀码,呼噜祈多哇啦哈多……”

婉娘道:“难为你记得住。”胡氏干笑一声,道:“老和尚说这个关系到我今生能不能生娃,自然费死了劲也得记住。”

沫儿和文清却一句也没听懂,忍不住问道:“念的这是什么?”

婉娘道:“这是一段古老的咒语。前面的部分类似驱魂咒,后面是一些恐吓的话,大致意思是你若不听我的驱使,我将让你的族群永不得安宁。”

胡氏吃了一惊,道:“这个不是恳请龙神赐我一个娃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