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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一愣,道:“他是谁?长得什么样?”

小兰气喘吁吁,似乎在逃跑:“一个叔叔……啊,他能指挥那些虫子,虫子来了!”

婉娘的头上沁出了汗珠,道:“小兰慢慢讲,那些都是做梦。”

小兰深吸了一口气,道:“……一条大黑蛇!”

黄三、文清、沫儿都紧张起来了。大家只想着院子里有虫子,没想到竟然有第三个人在场,还有黑蛇。

小兰颤抖着声音道:“黑蛇同虫子打起来了……叔叔指挥不动虫子了……我躲进鸡窝,公鸡嘎嘎乱叫……虫子害怕啦,叔叔不管我,卷了婆婆的人皮去追虫子了……”

迷谷散效力将尽,光线越加暗淡。黄三大急,忙打手势。婉娘柔声道:“小兰真坚强,做了噩梦也不怕……好了,梦做完了,就全忘了吧……小兰以后只做又甜又美的梦……小兰困啦,继续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兰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均匀,重新进入梦乡。

八个方位的迷谷散闪了几闪,几乎同时熄灭。黄三将小兰抱到婉娘房间安顿好,重新回到中堂。

天色已晚,但四人没有丝毫睡意,都在回想小兰刚才的话。

婉娘脱了白袍,接过文清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又一口气喝完一杯茶,方才说道:“这个天气,可热死我了。”

燃尽的迷谷散呈暗绿色,触之即成齑粉。沫儿捏了一点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道:“只剩下些臭味了。”端起碟子便要倒掉。

黄三连忙阻止,将灰烬收集在一起,飞快倒入文清的茶盅,嘶哑道:“喝了它。”

文清愣愣地看着这盅泛着绿色泡沫和腐臭味的茶,黄三再一次道:“喝了它。”文清不再犹豫,咕咚咕咚喝了精光,还砸砸嘴巴道:“有些干涩。”

黄三赞赏地拍拍文清的肩,文清嘿嘿一笑。沫儿本来幸灾乐祸地看着,看到黄三和文清彼此毫无间隙、充分信任的样子,竟然生出几分嫉妒来。

文清又倒了水,将茶盅里残余的粉末也冲着喝了,这才问道:“小兰说的,可信么?”

婉娘继续喝茶,答非所问道:“迷谷果聚魂引魄,出血菌联通阴阳,两者共同做成熏香,点燃后可使得当日情景在被熏疗者脑海中重现。”《山海经》中曾有记载,说人若佩戴迷谷,便不会迷失方向,实际上是因为迷谷果有引魂聚魄之效,可让人保持清醒,正确判断方位。

这么说,婉娘是通过迷谷散,让小兰重新回想起那晚的情景。

沫儿嘲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跳大神呢。”

婉娘眉开眼笑道:“我跟你说,我当初来洛阳,还真想过做神婆子呢。跳大神来钱更快,还不用做香粉这么辛苦,要不,”她上下打量着沫儿,吃吃笑道:“我们俩合伙,我在前面跳大神,你就穿着披风在背后扮狐仙,怎么样?”

沫儿不屑一顾,道:“坑蒙拐骗的事儿,我才不做。”

婉娘捏着鼻子,学着沫儿的声音,道:“坑蒙拐骗的事儿,我才不做,我只说谎蒙人。”沫儿勃然大怒,气哼哼扭到一边。

文清埋怨道:“婉娘你惹他干嘛。”拉过沫儿,不无担心道:“我看小兰已经忘了那日的恐怖了,今晚这么一搞,不会再刺激到她吧?”

婉娘悠然道:“放心,这便是迷谷散的功效。醒了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连残余的恐惧都不会有了。”

文清高兴道:“太好了,小兰终于完全恢复了。”

婉娘又道:“今日三魂算是齐全了,可惜七魄只回来六魄半,灵魄不全,想如以前一样聪明伶俐,估计难了。不过也好,对小兰来说,平平安安地长大,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虽这么说,文清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咂舌道:“早知道中午就应该给她吃两丸。”

黄三接口道:“迷谷有毒,吃这一颗,已经是冒险了。”

文清又道:“当时在场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婉娘摇摇头,“不知道。可惜时间不够,无暇多问。用迷谷散引人休眠,必须在迷谷散燃尽之前,让她重新进入梦乡,否则的话,只怕她永远都要陷入这个噩梦之中,不能自拔。”

果然如婉娘所说,小兰神智恢复,虽不如以往机灵,但腼腼腆腆,文静听话,也十分可爱。沫儿试探过,往日那些惊恐悲苦经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连王婆、孟婆都毫无印象。三日后,曾绣来访,姐妹俩抱头痛哭。曾绣对婉娘感激涕零,说了一车感谢的话。

曾绣另外找了地方安顿小兰,据她讲,她有个朋友愿意帮忙照顾。婉娘唯恐重蹈孟婆子一事覆辙,含糊讲述了孟婆如何对待小兰,希望曾绣能找个可靠人选。追问好久,曾绣方才红着脸道,那朋友是她的一个真心倾慕者,正在筹备将她赎身。于是此事皆大欢喜,众人皆开心异常。

但老龟被杀一事,仍然毫无头绪。文清曾多次问起,但连婉娘也表示无可奈何,称只能静候时机,因闻香榭毕竟只是个卖胭脂水粉的,不是衙门捕快,此事便被搁置下来了,每每想起,文清和沫儿皆心有戚戚。

捌 桃花面

〔一〕

今日说好了,文清沫儿去南市买香料。往常沫儿都是欢呼雀跃,如脱缰的小马驹,但今日一个早上过去,他还猫在房间里不出来。婉娘一时恼火,冲上去拎着他的耳朵给揪了下来。

下来虽下来了,但沫儿捂着脸,死活不肯出门。文清又是哄又是劝,最后沫儿终于放下了手。

文清看了看,纳闷道:“好好的呀,脸怎么了?”

沫儿带着哭腔道:“什么眼神儿你!好好看看,这儿,还有这儿。”

文清仔细一看,原来沫儿长了几颗痘,两颗在额头,一颗又红又亮的刚好在鼻尖。文清轻轻松松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我也出过,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沫儿用眼神的余光扫视着鼻尖的痘疮,愁眉苦脸道:“长在哪里不好,偏长在鼻子尖儿,你看看,这样怎么上街?人家会笑我的。”

婉娘又好气又好笑,奚落道:“你以为满世界人都没事干,净盯着你那颗痘呢?幼稚。”

※※※

可是不管怎么说,沫儿坚决不肯出门,宁愿冒着烈日在后园帮黄三干活。

后园一块不大的空地,原本种植着一些铃兰,但成色不太好,所以芒种之后,黄三便拔掉它改种了芝麻,每隔几天,便要去锄草,还将厨房灶台的草木灰收集了用来施肥。

芝麻在黄三的精心打理下,长得十分旺盛,如今已有一人多高,开了满株的小喇叭一般的粉白色花朵。闻香榭里都是各种名贵花草,少有种植农作物的,一块整齐的芝麻地,串串芝麻花,倒别有一番风情。

黄三正在修剪旁边的牡丹,沫儿忧心忡忡,满心思净想着鼻尖上的痘疮,不时长吁短叹。

黄三本来少言寡语,但见沫儿一副愁苦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沫儿噘着嘴巴,抬头给他看:“喏。”

黄三疑惑地看了看他愁苦的小脸,茫然道:“什么?”

沫儿一脸哭相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上的痘疮。黄三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去旁边芝麻地里随手揪下一朵芝麻花,揉成一团,搽在沫儿的鼻尖上,道:“搽几次,就好了。”

沫儿将信将疑。黄三继续忙活,嘴里道:“手上脸上长的瘊子或者疣,也可以用这个搽。”

正搽得不亦乐乎,文清回来了。

文清一个人去南市进货,回来又顺便去了静域寺,可是戒色仍不在,四处打听了一番,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戒色的消息,这么大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沫儿道:“戒色是个孤儿,在城中并无亲人,会去哪里?不会失踪了吧?”

文清愣了片刻,转身就走,道:“我去找四叔报官去。”婉娘刚好从中堂走过来,手里扬着一封信,高声道:“不用了,戒色去了长安。”

沫儿接过一看,一张脏兮兮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小僧去往长安,勿念。”落款“戒色”。沫儿抱怨道:“去长安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文清松了一口气,道:“去长安也好,省得在静域寺受那些老和尚欺负。”

婉娘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纸条翻来覆去地看,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表情十分怪异。沫儿伸长脖子追问道:“怎么了?”

婉娘摇摇头,勉强道:“没什么。”看到沫儿探询的目光,又道:“我一直想亲口听听戒色讲讲当时如何进入土丘,想找下有无老四遗漏的线索,没想到这个小戒色竟然一声不响去了长安,唉。”

沫儿使劲儿往脸上搽芝麻花的汁液:“估计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心中害怕,所以逃走了。”

婉娘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沫儿,如今天气热,想不想找个地方避暑去?”

沫儿首先想到的就是天炎山庄,跳起来叫道:“好啊好啊。那里晚上有梨园表演,还有免费的瓜果吃呢。”忘了脸上的痘疮,当即洗了手,催着文清赶车。

车出了修善坊,穿过新中桥,不往东走,反而往西,竟然去了清风巷。

但又不进巷子里面,而是在外面绕来绕去地看。太阳毒辣,沫儿满脑门子的汗,着急道:“要看就进去啊,在外面做什么?”

婉娘不答,只顾四处张望。见隔壁街口一个赤膊胖子捧着个精致的紫砂壶坐在家门口乘凉,过去施了一礼,道:“这位大哥,我想租个房子,您这里有没有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