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作者:秋风外

  简介:

  李泠琅同江琮琴瑟和鸣,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二人成婚几个月,虽不说如胶似漆,也算平淡温馨。她处处细致体贴,小意呵护,给足了作为新婚妻子该给的体面。

  江琮虽身有沉疴、体虚孱弱,但生得颇为清俊,待她也温柔有礼。泠琅以为就能这么安逸地过着。

  直到某个月黑风高夜,禁地之外——

  她亲眼撞见,那个平日里走两三步喘五六下的新婚丈夫,穿着夜行衣,手里提着剑,剑尖淌着血。

  他立于高墙,背对着月色回首,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凛冽杀气。

  泠琅轻捂胸口,娇弱呼唤:“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害怕……”

  对面却温声道:“夫人不妨先藏好身后刀,再来说这些。”

  泠琅惯用刀,刀是阿爹留给她的。阿爹曾是天下第一刀客,却死在了归隐后的第十三年。

  为了调查真相,她潜入侯府,后来又阴差阳错,同病弱世子成了表面夫妻。有了这层身份,再也不用成日飞檐来,走壁去,遮掩躲藏。

  真相水落石出,泠琅收刀转身,正欲离去,不料被人死死拉住手腕。

  江琮眼底沉沉,面上仍笑得温雅:

  “同我缠斗七十六次,打伤我二十七次,轻薄我十五次,说喜欢我三次——”

  他在她耳边咬牙:“夫人这就想走?”

  史密斯夫妇梗

  相杀相爱,一边打架一边xx的故事

  两个都是演技派,女主白切疯,男主白切黑。

  weibo:我亦羡秋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泠琅 ┃ 配角:江琮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天假装恩爱,晚上提刀互砍

  立意:自强不息,乐观向上

  作品简评:来冲喜的世子夫人其实是个背负家仇的刀客,病弱的世子私底下是个夜探禁地的剑客。二人都认为对方柔弱不能自理,假象揭开时,会有什么样的火花?

  古代版史密斯夫妇,文笔细腻,感情真挚,是刀光剑影,也是琴瑟和鸣。

第1章 碧云宫

  三月,杨花落尽,春意阑珊。

  西京城外翠屏山,碧波如涛,鸟鸣阵阵,一道古旧石梯蜿蜒而上,于葱茏山林之中时隐时现。

  石梯尽头有古观一座,站在山脚仰首眺望,只能瞧得翠枝掩映中,露出的青灰色屋脊。古观名唤碧云宫,当朝女帝厌佛喜道,是以皇都内外多有道观修筑,却少见寺院。

  碧云宫坐落在西京北郊翠屏山山顶,是历史最为久远的道观之一。山中风景秀美,更有溪流飞瀑点缀。观内供奉着东极青华大帝及八仙,平日出入的善士不乏富贵之流。

  譬如今日,观内就来了个贵客。

  身着素纱的女子跪坐于蒲团,双手拱着太极印,垂首敛目,乌发下露出的一截脖颈修长细白。

  紫烟袅袅,绕缠过女子云一般散开的裙角,又缓缓飘向九色莲花宝座之上的太乙天尊像。

  太乙救苦天尊,妙道真身,紫金瑞相,是掌管人间苦厄的神灵。身骑九头狮,手持杨柳洒琼浆,以救苦度亡。

  殿堂内静寂悄然,除了祈福女子,便是门口把守等候的侍女。一时间,只有炉上紫烟在不紧不慢地飘,观外黄雀长声短声地叫。

  四下无人,侍女绿袖倚靠在殿门木柱旁,偷偷打了个呵欠。她揉了揉眼角泛出的泪,偏头望向神像前跪坐着的少夫人——

  距进殿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绿袖不知暗中换了多少种姿势偷懒。而少夫人仍是恭敬垂首,虔诚念祷,双手置于额上,太极印做得细致端正,连肩背都未曾晃动过一分。

  有此诚心,哪方仙尊会不动容?若是太乙天尊能感念,必然也是会闻声救苦的罢。

  思及此,绿袖望向主人的视线中,又多了两分叹惋。

  说实话,她有那么一点点——

  心疼少夫人。

  按理说,绿袖身为婢女,父母也是侯府中当差的下人,哪里轮得到她心疼这锦衣玉食的富贵主子。这种念头只敢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来,能把同屋伙伴笑死。

  但绿袖还是暗自为少夫人可惜。一个正值大好年纪的美丽女子,却嫁给了成日昏在榻上、宛若僵尸的郎君,这难道不是十分可怜可叹之事吗?

  即使这郎君贵为侯府世子,但……

  纵有泼天富贵命、龙章凤姿身,若是无福消受,又有什么用呢。

  多年缠绵病榻,成日大门不迈,咳嗽犯病起来整片熹园都能听到,洗涤过布巾的血水一盆盆往外送,看得人心惊胆战。

  绿袖见过世子几次,他精神头好的时候,也是十足的“行动好似风扶柳”,孱弱苍白,连只猫都能扑倒。这几年病得愈发重,几乎不会踏出熹园半步,府中人更难见其真容。

  神医早早断言,世子难以活过二十,于是他年及弱冠那天,全府上下都很是欢喜,侯夫人还张罗着庆贺了一番。

  不料生辰刚过,他身体便迅速衰弱下去,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举国名医请了一遍,皆束手无策,眼看着人越发单薄,就剩若有似无的一口气吊着——

  少夫人因冲喜进府。

  那日清早,绿袖和数个府中丫鬟并排站在廊下,等待新过门的少夫人挑选。

  刚刚开春,院中还有残雪未化,黑黢黢的桃枝上已冒出嫩脆芽点。绿袖候在料峭寒风中,心里有点紧张,脑子有点昏沉。

  她前一晚肠胃不适,睡得不好,现下精神很差。平日里做事就有些笨,如今这三分笨能成了七分。

  偏偏又撞上新过门的少夫人挑选贴身侍女,待会儿可不要出洋相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

  进门时,绿袖不甚磕到了门槛。让端茶,她手中杯盏洒了一半。问名姓,她颠三倒四,把自己的生辰、喜好、家中几口人几条狗都说了个干净。

  晕乎乎地,她看见孙嬷嬷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人,耳边有同伴无可奈何的低叹。惶恐昏沉间,却有女子轻笑出声。

  纤浓适宜的一张芙蓉面,绛色衣裙衬得肤白胜雪,少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丝毫没觉得被粗心笨拙的婢女所冒犯。

  女子开口,柔柔润润的声嗓。

  “就她吧。”

  她?竟然被选中了?

  待众人散去,屋内只剩欲言又止的孙嬷嬷和晕头转向的绿袖,少夫人忽地靠近,抬手抚上绿袖额头。

  软而凉的掌心,霎时让女孩失了神。

  对方收回手,面上带了关切与了然:“果真滚烫,可是身体不适?”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绿袖不太记得清了,只有残存的模糊印象。她被批准休息不用干活,得了好些药物医治,痛痛快快地躺了三四天。

  期间,少夫人还来看望过她几次,拉着她的手,叮嘱好生歇息养病。

  多么温柔,多么亲切,绿袖傻乎乎地想,以后就跟着这样的人做事了,实在是一份幸运啊。

  事实证明,她想得不错。少夫人虽寒门出身,还是父母双亡的孤女,但行止款款,气质清雅,同见过的大家小姐没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待下人十分好,错误从不责备,也不要求周围有人时时刻刻守候着,偶尔愣神被发现,也未曾追究。

  绿袖很喜欢少夫人,喜欢她清清淡淡的笑颜,不紧不慢的声调,以及偶尔体恤给自己的碎银铜钱。

  “你今年才十三,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这么多事让做,”她微微笑着说,“拿着钱,去买些喜欢的小东西罢。”

  绿袖在这样温柔的笑意中愣神片刻,她想起少夫人的名字,李泠琅。

  她没看过几本书,却识得一些字,为此特意去书肆查阅,知晓了那是清凉与洁白的意思。

  真是人如其名。

  从书肆回来,她蹑手蹑脚来到少夫人身边,哼哧半天。对方瞧出她的扭捏,笑着问有什么事。

  犹豫再三,绿袖从身后拿出个纸包,双手奉上。

  “这,这是西街尾卖的烧饼,是奴婢从前最喜欢的,今天特意买来给您尝尝……”

  绿袖有些忐忑,街头巷口的粗劣小食,毕竟拿不出手,若是少夫人不悦——

  结果她不仅没有不悦,还夸这烧饼香气滋味都很足。

  绿袖是真的很喜欢少夫人。

  上上次进山祈福,少夫人孤身在殿中,自己把守在门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天色已暗,殿堂内空无一人,她当场就慌张地哭了。

  所幸少夫人很快就出现,还反过来安抚她。

  “何必惊慌?我不过是去透了透气,见你睡熟便没有叫醒……这两天事多,劳累了你,是该好好歇息。”

  这般善良和煦,绿袖还有什么追求呢。她本就笨手笨脚,只能在灶房做事。脑子也不算机灵,同伴总取笑自己憨直,爹娘也叹息女儿不够伶俐。

  现在得了少夫人青眼,能做一等贴身丫鬟,日子过得松快又舒服,她只有感激二字了。

  少夫人日常生活十分简单,世子那边有专人,不必亲自伺候,只需每天定时在榻边祈福念经即可。以及每逢三日,要专程上道观烧香,头一天去第二天回,并不烦琐。

  应酬聚会之类统统没有,世子病重以来,侯夫人便回绝了所有往来走动。少夫人只用当个乖巧的福星,烧烧香拜拜神,若能让世子醒转,就是最大的功劳。

  少夫人过门前,绿袖对世子的印象很浅淡,不过是大家着急的时候她跟着着急,大家低落时她也露出点沮丧神色。

  若说对这个没见过几次的主子有多上心、多忠诚,那必定是假的。

  她向来迟钝,觉得失了熹园那个总不见身影的世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日子还是一样过——但如今不同。

  少夫人的后半生系在那处病榻之上,若是世子安然醒转,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就是再好不过。若是世子凶险——

  绿袖见过少夫人眼中的愁绪,望向自家郎君苍白失血的面容时,她总是叹息沉默,神情悲戚。每次参拜祈福,她永远虔诚认真,一丝不苟。

  日子一天天过着,春日将尽。本来气若游丝,一只脚悬在黄泉路的世子,竟然奇迹般慢慢平缓下来。

  医者仔细看过,也是惊异非常:“世子此前危垂,脉象凌乱微弱,如今倒是平稳了好些。若能继续保持,不日便可苏醒。”

  侯夫人喜极而泣,直握着少夫人的手,口中念叨福星。少夫人亦眼睫沾泪,十分动容。

  世子一定要好起来呀,绿袖在心中默默祝祷,夫妻二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这也一定是少夫人的心愿吧。

  思绪飞转,绿袖恍然回神,看着殿堂中央跪着的女子身影。

  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脊背仍是挺直,肩膀仍是沉稳。太乙天尊的塑像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首恭敬垂首的信徒。

  无量天尊。绿袖默默地想,世子已在好转,苏醒指日可待,少夫人这般虔诚用心,那九天之上的神灵,一定要保佑她愿望顺遂啊——

  泠琅此时的愿望是什么呢?

  她没有任何愿望。

  她只在疑惑,这个平日里守候了一刻钟便开始打盹的婢女,今儿个精神怎么这么好?

第2章 梁上君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日,泠琅匍匐于房梁之上,屏气凝神,只露出一只眼,去观察屋内情形。

  梁木乌黑粗壮,很好地隐蔽了身形,是以整整十个时辰,无一人察觉她的所在。

  这并不是一件易事,十个时辰的纹丝不动,未进粒米,她连将呼吸起伏都压到最低,几乎与身下木料融为一体。恍然间,竟隐隐参悟了阿爹所说“物我合一”之境界。

  但她到底不是块木头,屋中相对而谈的两人的身形,一点不差地落到她眼中。

  一位女道,广袖宽袍,清瘦倜傥,举动之间颇有些道骨仙风。

  一位贵妇,锦貂披肩,雍容华贵,此刻正眉头紧锁,面露焦急之色。

  泠琅知道她们此时在讨论何事。

  话题关于那已经昏迷数十日泾川侯世子,江琮。

  江琮素来体虚孱弱,平日里为了清净养病,几乎闭门不出。名医断言他极难活过二十,是以去岁腊月间世子的及冠礼,侯夫人操办得极为尽心尽力,全府上下都得了赏赐。

  泠琅之所以晓得得那么详细,是因为那日她初来西京,从侯府后门经过。恰逢两个府中小厮站在门外兴奋交谈,赞美侯夫人出手大方阔绰,感叹世子清姿举世无双。

  声音之巨大,措辞之直白热辣,再加上张牙舞爪的肢体动作,引得匆匆赶路的泠琅硬是为这二人驻足,侧耳偷听了片刻。

  西京高门大户,竟养着行事如此粗鲁的小厮。泠琅在心中盘算,还以为京城处处龙潭虎穴,半步行差踏错不得,也不过如此嘛。

  话说回来,在全府上下短暂的欢欣鼓舞过后,世子的精神却是极速衰弱下来,昏睡不醒,药石罔效,府中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府主人泾川侯过完年便迫不及待去岭南游历,音讯全无,大小事宜只能由侯夫人一手打理,在这火烧眉毛之际——

  府上来了个云游女道。

  这女道是有些传说在身上的,不仅多与贵族名门结交,更能自由出入王廷,同女帝相谈甚欢。传言说她出身于百年前便湮灭了的须节宗,又有人说她师承昆仑。

  众说纷纭,唯一可确信的是,这位道号素灵真人的女道,必定本领高超,仙术过人。她一于西京现身,便有消息灵通的贵族翘首以盼,千方百计要请来府上叙话。

  侯夫人原本不信这些,奈何病榻上的世子已经病入膏肓,同徘徊鬼门关的人无异了。此番听闻素灵真人进京,便动用浑身解数,将仙师请到侯府。

  素灵真人一上门,不看脉象,不观面色,问过生辰八字,便为昏睡不醒的世子卜了一卦。

  这一卦没卜多久,用侯夫人事后对泠琅的话来形容,是“刚得了八字,当即便道出子璋以往病情、发作周期,连昏睡了多久都晓得!无量天尊,真真神了!”

  不等泾川侯夫人追问请教,真人摆摆手,竹筒倒豆子般洋洋洒洒道:

  “世子为乙木命,城墙土,涧下水……纵使名为琮,仍是缺金。此番是命中应有之劫,凶险万分,但若平安化解,可保一生顺遂。”

  “若贫道早一个月来,还可设坛作法,念经祈福。但事已至此,寻常法事已无多大用处,如今唯有一解……”

  梁上君子泠琅听见她接下来的话,几乎要嗤笑出声。

  这盼天盼地盼来的良计,竟然是冲喜。

  这并不是第一回 有人提冲喜,世子病重的头几日,有亲故来府探望,曾委婉提过此事。

  侯夫人性情爽直,向来不信鬼神,又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当着花园中一众下人,劈头便骂了那客人一顿。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是无用,便是白白多了个年轻寡妇;若是顺遂,这强凑的一对又岂能舒心?与其费力钻研这些,不如想办法把岭南神医找来,别耽搁了正经工夫。”

  这番话掷地有声,堂堂皇皇,震得隐在假山暗处的泠琅感慨万千。

  冲喜之事自然无人再提。世子一病一月,终于又有人开了这个口,堂皇道出冲喜二字。

  侯夫人这回该如何应对?拂袖而去,还是客气请离?

  泠琅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然暗觉不对。

  夫人若有所思,竟是被说动了。

  也难怪如此。一来,江琮的病情已到最凶险之时,若是两个月前,夫人还不屑这些旁门左道,如今的确别无他法了。

  二来,这可是素灵真人……且不说这位真人是如何得女帝青眼,名声如何斐然,方才露的那一手,实在是厉害。

  许是瞧出了侯夫人的犹豫迟疑,真人拂尘一甩,坦然微笑道:“夫人不必神伤,世子自有福运在身——”

  她伸出食指,指了指天:“光明晦暗,终有交替变化之时,您且候着罢。”

  这连番动作是潇洒至极,泠琅却心惊胆战,因为真人那指尖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了正龟缩在梁木之上的自己。

  她差点以为是行踪被发现。

  还未定心,真人接下来的话语让泠琅几乎要从空中跌下来。

  “须得找一个戊申月,甲戌日生,名中含水带金之人。杨柳木润水,双土亦能互相滋养,同世子的八字是再合契不过。”

  这不就是她的生辰吗?连名字含水带金都对得上!

  泠琅毛骨悚然,几欲飞身溜走。

  万不能如此邪门,她从不信什么运势八卦,现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劳什子仙师知道自己藏在这里,是故意来戏耍的!

  可说完这句,真人起身拱手,行礼后便利落告辞。来去匆匆,身影转瞬便消失在雕花窗棂之后。

  侯夫人送贵客去了,只剩李泠琅一人,仍惊疑未定,反复回味。

  若,若这世间,真有这么玄妙的事呢?

  这也算瞌睡送枕头。因为鬼鬼祟祟、东躲西藏的日子,她实在是受够了。

  过去这半个月,简直不堪回首。

  侯府几道墙,哪道最宽最薄,哪道最利于攀爬行走,她信手拈来。大小园子中有几处假山,哪处最嶙峋奇异,哪处阴沟暗洞最多,她能说得头头是道。

  就连哪个屋子的房梁最干净,也颇有心得。

  事情本不该如此棘手,泠琅不是没干过飞檐走壁、暗中探听的勾当,一身轻功更出神入化。但这泾川侯府,也太过奇怪了些——

  侯府下人,竟有不少练家子。

  初闯侯府那日,因掉以轻心,差点被守门房的小厮发现。彼时她隐于树后,那小厮吸了吸鼻子,疑惑地自问了句:

  “我怎么觉得附近有生人?”

  仅这一句,便叫李泠琅警铃大作,待她潜入府中,更是吃了一大惊。

  左一个烧火阿嬷,下盘稳健,以手作刀劈干柴;右一个扫地老头,力度诡谲,能让院中落叶飘飞不能。

  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论交手,泠琅没在怕,但她此行是做暗中偷窥之事,只要被发现,便是满盘皆输。

  她已经走到这里,怎肯甘心。

  于是咬牙硬上,徘徊于灰尘遍布之地,流连在犄角旮旯之所,成日提心吊胆,动辄水米断绝。

  如此一来半月,府上八卦秘辛装了一肚子,人憔悴不少,事情却一点进度都无。

  真是岂有此理!

  而如今,那装神弄鬼的素灵真人,如同把过墙梯送到了她跟前……她不能不心动。

  思及这些时日的心酸苦楚,李泠琅把心一横。

  不就是进府?反正她生辰名姓样样符合,也不算坑蒙拐骗,万一她自带气运,真把那病世子渡醒了,也算功德一件。

  若是他没醒,甚至归西,更正正好,反正她事了之后,自然要拂衣而去,到时候还少些牵扯。

  阿爹常叹她胆大包天,若他泉下有知,晓得了女儿如今冲动嫁人,怕是能叹上三天三夜。

  少女缩在房梁上冷笑,一个计划已悄然成型。

  五日后。

  有人找上侯府所经营的药铺,求一份记账筹算之差事。

  那是个年轻少女,聪颖而敏捷。老账房试了好几题,皆被轻松化解,他十分满意,当下便商议起工钱等事宜来。

  正好碰上侯夫人亲自前来过问世子药材,老账房顺势禀告此事,侯夫人本来无心理会这些杂琐,草草看了眼签订好的工契——

  却是愣在当场。

  契上写着:李泠琅,滁州人士,年十八,九月初三生。

  素灵真人的话仿佛还在耳畔:“须得找一个戊申月,甲戌日生,名中含水带金之人。杨柳木润水,双土亦能互相滋养,同世子的八字是再合契不过。”

  而她当时怎么回应的来着?“虽说普天之大,总有女子符合,但子璋哪里等得……”

  结果才几日便等得了。

  若不是真人名声在外,若不是自己今日的确是碰巧前来,她几乎要断定这是个费心忽悠人的局。

  那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细眉亮眸,面容素净,穿着粗布麻衣,梳着寻常发髻。无半点珠玉装饰,却拾掇得干净清爽。

  侯夫人不动声色地问询,对方恭敬地垂首,虽应对从容,但不住摩挲袖口的手指仍是泄露了局促。侯夫人看在眼里,只在心中微微叹息。

  自幼丧母,被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抚养,十五岁失怙,在滁州守完三年孝,来西京投奔远房亲族……未寻到,便想凭着自身学识本事,来挣口饭吃。

  倒是个自立自强的可怜孩子。

  侯夫人又问起滁州风物,关怀了一番上京路途之疾苦。状似闲谈,暗中却不住揣摩思索,直至确信她所言非虚,是实实在在,恰巧来了药铺寻差事。

  思及病榻上奄奄一息的长子,话头在喉间千回百转,侯夫人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

  名唤泠琅的少女错愕抬头,眼中的惊讶浑然不似伪。

  “双亲已去,婚嫁之事自然由小女自个儿定夺……夫人且容我思量两天……”

  听完来龙去脉后,她犹疑着,给出这般答复。

第3章 惊闻讯

  没有纳采问名,没有纳徵迎亲,仅一纸聘书,一抬小轿,李泠琅三个字便刻在了沉甸甸的族谱之上。

  就连所谓拜堂,也是在世子病榻边完成的,见证者不过两三人。虽无繁文缛节,但名分实实在在,她从此便是泾川侯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了。

  这夫人倒做得十分舒坦。

  既无妯娌你来我往,也无公婆日夜侍奉,晨昏定省一概不用做。侯夫人只要求她每日去世子房中念经祈福一刻钟,每隔十日去碧云宫烧香——这些都是素灵真人当初定下的。

  这位行踪莫测的真人在来过侯府后便彻底失了踪迹,侯夫人想再请,却是毫无头绪了。

  真人溜之大吉,只能沿其旧制,该念经念经,该烧香烧香。李泠琅做出了十二万分的恭顺,把一个虽出身寒门,但仍识大体的柔弱孤女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骗过了侯夫人,骗过了府中身怀功夫的众人,更骗过了贴身伺候、形影不离的侍女绿袖。

  想到她,泠琅是又想笑,又歉疚。

  根本无需费心哄骗,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信,什么都听,每天只巴巴地看着自己,眼中流露出的关爱,几乎令泠琅不敢直视。

  说实话,良心多少过不去。

  绿袖真的把她当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女(虽然事实如此),还觉得她温柔可亲善解人意(其实也有真情流露),衷心祝愿她能和世子和和美美(还是不必了)。

  说来残忍,当初泠琅看上她,就图这一点。

  那日挑选贴身侍女,绿袖被门槛绊倒一次,洒落茶水半盏,摔碎碗碟两只。周围其他侍女的不忍直视,身边孙嬷嬷的无奈长叹,泠琅全看在眼中。

  旁人都以为绿袖不会中选。但无人知道,泠琅内心之喜悦激动,犹如久旱之后逢上甘霖雨露,只差拉住绿袖的手直呼恩人。

  绿袖的的确确,就是她的恩人。

  半夜翻身而起出门查探时,绿袖往往睡得呼噜震天,泠琅得以大摇大摆出入,如无人之境。

  世子病榻前念经祈福时,泠琅因早起犯困,打哈欠眼角含泪,绿袖以为那是她因病重夫君黯然神伤,还在一旁真心实意地劝解安慰。

  她来碧云宫,在天尊塑像面前假装参拜,实则吐息纳气。绿袖就把她的专注理解为诚恳恭敬,绝不来相扰。

  更别说有好几次,这个傻丫头打瞌睡,泠琅干脆堂皇起身,出门踩点,把这座山头转了个遍。

  在泠琅看来,这位小侍女的迷糊迟钝全是大写的顺眼,她巴不得多来一点。

  本来按照规格,她作为世子夫人,怎么样也该五六个随从傍身。但她有意无意向侯夫人透露,自己不习惯太多人围着伺候,对方便欣然应允了。

  于是即使前往京郊翠屏山,她也不过带着小厮两位,侍女一名。能近身的,只有绿袖一人。

  可惜的是,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下,泠琅本想做的事却依旧没什么进展……

  想到这里,她垂下头,颇有些烦躁地长叹一声。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绿袖来了。

  “少夫人,怎么了?”女孩怯怯地问。

  泠琅深吸一口气,再转头时,已经是秀眉轻蹙,一脸怅惘。

  “无事,我只是担心夫君,”她轻叹,“眼看着春天过完,夏日将近了,可他……”

  剩下的话,她懒得再说,只举起绢帕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

  绿袖忙劝慰道:“您且放心,上回大夫不是说了吗?世子已经有所好转,不日便能苏醒。”

  泠琅在心中想,我愁的就是这个,本来事情就没个起色,要是他醒了,麻烦更多,还不如躺着。

  当然,这些话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在她沉默的时间里,绿袖又絮絮叨叨起来。

  “少夫人,您别看世子如今那样,他从前其实很俊的。去岁冠礼那日,世子爷穿了一身云山色衣袍,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

  炉中紫烟绷成一条线,直直往上,一直穿梭在殿堂中的风不知何时停了。

  侍女仍在唠叨,泠琅一边听,一边望着烟,默默地想。

  如今那样,那样又是哪样?说来好笑,她这个所谓少夫人,连自家郎君的面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