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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府的下人,竟也有如此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之徒!

  厨房众人都说,周厨子从赏兰会开始的第一天便不知所踪。他脾气向来古怪孤僻,明明一个月银钱也就那点数,却时常能打来好酒自酌自饮。早就怀疑那钱财的来路,没想到竟是来源于偷鸡摸狗。

  从他的身上翻出金珠数粒,玉镯一对。东西被呈上,常瑶郡主瞧见,当即便失声:“那是我的东西!”

  她自称第一天下午去钓鱼之前,为了方便行动,将玉镯留在了房间。后来回去如何也找不到了,没想到竟出现在此处。

  这话好几个贵女都纷纷作证。

  一位厨娘又嗫喏道,当天下午,有位夫人还来厨房中熬羹汤,正是让周厨子帮的忙,二人还一同过出门。

  常瑶郡主闻言,也恍然道:“是有此事,当时我们在廊道中曾与世子夫人偶遇,她也是这般说的。”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齐刷刷望向角落。

  泠琅的手正搭在江琮臂上,她知道迟早要问到自己身上,所以并没有慌乱。

  她微蹙着眉,似是一边回忆,一边缓声叙述。

  “的确如此,夫君向来习惯午睡后一碗甜羹,来了这里,妾身也想尽力操持……周厨子帮了忙,妾身品尝后,却觉得少了点侯府中的滋味。”

  “他说,若想增添清甜滋味,可加点新鲜榅叶,这物事在山上正好有。妾身唯恐味道不对,惹夫君不快,便同他一道去山中摘了些。”

  众人听闻,皆是了然神色,目光便又往江琮身上落,只见他不住地低声安慰身侧娇妻,显然是怕她受了惊。

  那位姓李的厨娘接着道,周厨子回来之后做了一会儿事,而后又离开灶房,再没人见过他。

  这样一来,事情真相似乎已经明朗。

  周厨子途径宾客房间,见四下无人,便起了心思入室行窃。窃得一大票金珠玉镯后,因山脚守卫太过严密,无法逃出,只能回别馆附近逡巡徘徊。

  未曾想,遇上了出门散心的北洛侯世子。

  世子为人刚正耿介,又自负武艺,见其鬼鬼祟祟,便要捉拿问话。如此相搏,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世子的致命伤在后脑,是被推搡后磕碰所致,而周厨子身上大小伤痕皆是玉扇留下的,皆与此番判断吻合。

  说这些的是二殿下身边的侍卫长,他从前在宫中当差,是后来被圣上派到二殿下身边去的。大雨来得快,他匆匆从山脚赶来,在雨水来临之前做了这番推测。虽不至于盖棺论定,也算给了众人一个交代。

  傅蕊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

  “究竟如何,还需雨停之后大理寺来人再作定夺。但无论怎样,此事发生在此地,终究是本宫之过。”

  她穿了身云水色的衣裙,整个人素淡得像一副旧掉的古画,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若朝乃本宫至交好友,此事,本宫定会给他一个结果。”

  没什么沉痛,好像也不算悲哀。

  泠琅凝视着这位尊贵的帝女,她猜不出她此时在想什么。傅彬对公主而言,是儿时好友,纵然后来渐行渐远,甚至有了尴尬,但毕竟代表了那么一段真挚的年岁。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二殿下的友善亲切是出了名的,就算傅彬曾给她带来一些烦恼,人忽然就这么去了,再怎么说,也不会一点也没有动容。

  但在她年轻的、姣好的容颜上,很难看出悲恸的影子。

  泠琅默然,她同殿下并不算熟络,仅有的印象让她觉得,这是位少有的潇洒温和的上位者,再多的揣测,也是徒劳。

  此事便算有了潦草的结尾,侍卫长此前盘问了一圈,各位宾客及他们带来的寥寥奴仆皆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等雨一停,他们就能离开玉蟾山。至于剩下的,便是二殿下和大理寺的事。

  人群离开花厅的时候,泠琅走在最后面。

  江琮的手仍然在她手中,二人十指紧扣,在众人眼里是十分亲密、互相安抚支撑的样子。只有泠琅知道,他的手从始至终都凉得像夜里的涧水。

  即便肌肤相贴,也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她站在人群之后,默默地注视,那些锦葵色或是松碧色的衣摆依次离开,他们面上有的是惊吓后的茫然,有的是震悚之余的叹惋。

  还有的在默默垂泪,眼圈通红,那似乎是哪家清官贵女。或许她心许北洛侯世子多年,如今是再也无需说出口。

  再也无需说出口,就像那日席上的傅彬一样。

  他在酒席上的醉态仿佛还在眼前,年轻的男子,遥望高位上的心上人,眼神不可谓不真挚。那未能说尽的话,假如能道出,又该有多炽热。

  没人能知道了。

  鲜活的生命陡然被剥夺,世上从来不缺少这种遗憾。

  回去的路上,雨势依旧很大。

  漫天的雨丝,即使在暗沉乌黑的境地里仍有压迫的力量,树影在风中被撕扯,潮气一阵阵地扑飞而来。

  此时的摇光涧,再没有剔透水流、浮光跃金的景致。可以想象天明之后,那秀美水瀑恐怕将同黄河壶口关肖似了罢。

  雾里道上,绿袖掌着灯走在前,三冬安静地跟在后面。

  暗影重重中,泠琅始终握着江琮的手,她侧过头去看青年的眉眼,他的神色始终却比傅蕊更淡,流露不出任何。

  她想看出点什么,却是无功而返。

  耳边似乎还有他此前对傅彬的评价:头脑简单,行为做作,心地却是不坏。说这些的时候,他语气是淡淡的调侃,眼神中却没有遮掩怀念。

  昨日在溪涧边,他同傅蕊所谈的话题,到底也是当初三人的快活时光要多些。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的现场,花厅里的盘问探寻也是一同面对。从看见傅彬尸身开始,江琮面上就是那副表情,眉眼微敛着,好似万事与他无关。

  “只不过帮二殿下一个忙,送她一个把柄,好叫她清净。”

  这句话,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泠琅想问,但说出口的却是别的话。

  他们于室内对坐,屋外是满世界的雨声,屋内是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

  “二殿下她,真的对北洛侯世子没有任何感情吗?”

  她轻声问,却好似并不是想寻求一个答案,只是在喃喃自语。

  江琮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很久,他听了这话,却拿起来饮了一口。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有的,只是殿下身为帝女,众人面前不宜失态罢了。”

  泠琅直视他在火光中深黑的双眸,她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江琮极其浅淡地微笑起来。

  “夫人,”他轻轻地说,“我有时候觉得,你实在过分敏锐了。”

  “因为我很熟悉那种眼神,”泠琅回答地很快,“我在父亲身上看到过很多次,只是那时无从分辨,现在回想了无数遍,印象反而更深。”

  江琮没有接这句话,他侧过脸,去望黝黑一片的窗扉一角,即使在这样的暗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这场雨会下多久呢?”他慢慢地说。

  雨下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终于稍稍停歇,天地重回亮堂,风比从前更温润凉爽。

  北洛侯府的人来得很快,也走得很快,他们带走了傅彬的身体,车马从玉蟾山离开,甚至没有等大理寺的人正式定论。

  泠琅和江琮一起,穿过长长的、洒落着新鲜日光的走廊,去向傅蕊辞行。

  帝女端坐着,形容比前两日更素淡,她还是很客气,温声和泠琅叙了会儿话,对意外致了歉意,说请海涵招待不周。

  泠琅知道傅蕊定同江琮有话要说,呆了一会儿后便退出了屋室,只留他们在原处。

  傅蕊凝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平静地说:“你们二位感情似乎不错。”

  江琮垂下眼,说:“公主,请节哀。”

  傅蕊仍然没什么表情:“他今年才二十四。”

  江琮默然不语。

  傅蕊低声说:“我从前经常想他会何时成婚,对象会是怎样的小娘子,应该是活泼些的才同他适配。等他大婚那日,我定要送上份厚礼,叫他在谁面前都有面子。”

  “我从他二十,等到二十四,他却说不会娶了,心中有人,无论同谁成婚,都会委屈人家。”

  “你看,他为人明明刚直死板,为了讨我欢喜,才偏去学了那副风流情态。学也只学了个皮毛,若真能洒脱一些,何至于此?”

  她慢慢地笑起来:“子璋,你说说,他何至于此?”

  江琮只低声重复:“殿下节哀。”

  傅蕊摇了摇头:“如今,算是遂了她的愿。”

  “人人都赞我温和亲近,殊不知对真正想亲近的人,我却只能装聋作哑,最后竟还是多此一举了。”

  “这些年,都是多此一举,”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知道你想帮忙,但那也是多余。我早该明白,她无论如何也是容不下他的。”

  “是我害了他。”

  “她要我做那无心无情的掌权者,我天真,以为可以斡旋谈判,但她从来没有打算给我机会,这是我的自大,终究也成了我的愚蠢。”

  她流了一点眼泪。

  “我现在有些后悔,那天为什么没让他说完?”

  “我本该好好听一听。”

  那滴泪终于落下。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对我说。”

第35章 初夏风

  江琮走出门, 穿过长廊的时候,天边最后一流乌云也消散了。

  泠琅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远眺山景。风不急不慢地吹, 新生的日光洒落在她发梢肩侧, 让其身形镀了一层柔暖光晕。

  江琮来到她身后,没有说话,他发现她这样沉默的时候, 会有一点难得的、极其浅淡的愁。

  听到他来,少女微微侧过头,青年看见她微翘的鼻头,鼻尖泛了些红。

  “可是冷了?”他低声问。

  泠琅摇摇头。

  江琮行到她身侧, 顺着她的视线往远处眺望,青灰山脊、蓝紫天际、以透着淡淡金色的云霞。

  廊上空荡,没有一个人, 水流声离这里很远, 他们可以说些话, 不需要特意压低声音。

  “我同殿下说的话, 都听到了罢。”江琮凝望着山色。

  泠琅嗯了一声, 张了张口,却又闭上。

  江琮轻笑道:“夫人在我面前,竟会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泠琅抿了抿唇。

  “圣上为何要杀周厨子?她明明需要春秋谈。”她问。

  江琮说:“我想了两天,也找不出他死掉的理由。”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 泠琅试探道:“没有任何一方想让他死, 除了……”

  江琮颔首:“除了他自己。”

  他说:“一个隐姓埋名,改头换面, 放弃了从前拥有的一切, 在庖厨之地苟生十余年之人, 却突然有了死志。”

  泠琅轻声道:“那天我告诉他,铸师在去年离开了人世,是我亲眼看到的。”

  江琮低叹:“便是如此。”

  “那个断案的侍卫长是圣上的人,因为得到了命令,所以将疑点全部略过不提,”泠琅说,“在场的全是贵女公子,大雨阻隔,谁也没那个断案的本事。”

  她喃喃道:“北洛侯那边……也不是会追究不平的样子。”

  江琮平静地说:“他们是当今被赐姓的唯一一户,荣辱生死,全仰仗圣上心意。”

  “你把丝线放在那处,二殿下见了,自会去找北洛侯世子。”泠琅抬头看他。

  对方淡淡地答:“若朝他太过执拗,不把危险摊开来讲,是不会懂遮掩,更不会知晓何时该放弃的。用一点小小手段来恐吓威慑,总好过最后惨烈无比。”

  “可惜这一切在圣上铁腕面前,没有任何用处。”

  “谁说不是呢。”

  于是又是一片沉寂。

  一个高矜贵胄,一个默默无闻,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垂垂老矣。一个还拥有还未来得及书写的人生,一个已经历尽可以触及的沧桑。

  两条迥然不同的生命消逝了,竟是相同的结局,像石块投入水中,很快便不能闻、不能见。

  不可说。

  泠琅在属于初夏的、柔凉的山风中沉默下来。

  风把身侧青年身上的味道轻送而至,熟悉的兰香,冷冽清透。她瞥见他同样静默的侧脸,仍旧是淡敛着的眼眸,唇角平直,一丝情绪也不会流露。

  她又想起他说起童年好友的样子,每一分调侃和怀念都如此真实。

  他们的友谊在他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像一把匕首从中轻巧割裂,前半段是鲜明,后半段是无尽晦暗。

  在暗处呆了太久的人,不会舍得将那些过往轻易遗忘。只是如今,他若再回忆起来,已经全然成了不同的滋味。

  他们并肩立在空明山景中,隔着一道风的距离,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满具力量的初夏,暴雨洗尽尘埃,天际空荡到透明,每一片树叶都闪闪发亮。

  泠琅却隐约听到风中的哀鸣,像断了翅的什么鸟兽,挣扎着咽下每一口血。

  纵使喉咙阻塞破碎,也不肯显露于人前。

  她在心中叹气,西京的路真的很不好走,江琮先前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这不是一刀下去就能解决的事。”

  李如海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能痛快解决的事,从来不是难事,而以后多的是叫人举步维艰的局面。

  阿琅,那时候你会发现,无论你的刀有多快,也会有慢上一些的时候。

  这一点差错,便称之为命运。

  泠琅这两日所见,不过是别人的刀慢了一些,别人差错成了命运,这些却已经足够叫她沉默。

  即使是帝王的女儿,也只能为心爱的人,默默流一滴泪罢了,连呜咽都不曾有。

  她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初出江湖,三两好友,闲时弄刀,困时饮酒。幼稚而坦荡,踏上寻仇之路前短暂的无畏快活的时光。

  西京的日子真的有点叫她难受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是怎样忍受过来的。

  这个表面温和病弱的世子,便是这样一年年浸淫其中,最后变得如此黑心黑肚的吗?

  江琮全然不知妻子对他近乎刻薄的怜悯,他回熹园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

  赏兰宴上,泾川侯世子夫妇的闪亮登场,竟引起了不小的谈论。

  京中人都说,那病鹤公子如何温雅俊美,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简直不似凡人,而世子夫人更是明媚美丽,如芙蓉带露含娇。

  二人站在一处,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彼此眼波脉脉,就像那白鹤偎在莲池之畔随风晒翅……

  泠琅听说了这些形容,不免一阵恶寒。

  这恶寒发于心,形于色,便成了一个欲翻又止的白眼。

  江琮瞥见,斟茶的手臂微微停顿:“夫人可是双眼不适?”

  泠琅回应道:“晒翅常疑白雪销,我只是被夫君赛雪的风采闪到眼睛罢了。”

  江琮微笑道:“夫人娇若芙蕖,艳似芙蓉,也叫我不敢直视。”

  泠琅指了指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这些是请帖?”

  “正是。”

  “你都看过了?”

  “差不多。”

  “都是仰慕夫君风采,想要一睹芳容的罢。”

  “上面自然也少不了夫人的份。”

  “难道每一场都要去?”

  “自然不需要,”江琮耐心道,“这里面,除了太女殿下的诗会、户部尚书的寿宴非去不可,其他随心意便可。”

  他顿了顿,又状若无事道:“若是夫人想去见见什么年轻力壮的郎君,这里面倒也有合适的帖子。”

  泠琅笑了,这人居然还记得那日她在摇光涧的阴阳怪气,真是小气。

  她作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还请夫君推介一二。”

  江琮淡笑着伸手,双指夹着一封抽出:“刑部尚书的大公子,年二十一,姓陈,玉蟾山的时候也在。”

  泠琅思索:“穿青色,长得特别白那个?”

  “正是。”

  “男儿就要白玉无瑕,甚好,就他吧。”

  江琮又取出一张:“腾洎侯次子,年十九,也是个相貌堂堂的。”

  “年轻便是本钱,甚好,把他也加上。”

  “礼部侍郎杜安,年二十五,身高五尺半,还未娶妻。”

  “这般高大?正合我心意,也留下。”

  江琮颔首,继而手一抬,衣袖翻动。薄薄几页纸张随风飘飞而出,跌入身侧水塘,随着水波漂浮。

  泠琅看着那逐渐晕开的墨痕,大惊小怪道:“好好一池水便这么污了,煞风景。”

  江琮笑了声:“夫人若怜惜池水,便少看上几个郎君。”

  泠琅回过头,也撑着下巴笑:“你这些年也未曾参加过什么聚会,是怎么把这些如数家珍般道出的?连谁身长几尺、谁又是个单身汉都记得一清二楚。”

  “每天晚上偷溜出去,就趴在人家屋顶上偷窥记录这些秘辛?未免太下作,哈哈——”

  虽然心里知道,要探听这些其实相当不易,掌握信息对于一个庞大的组织而言又有极大的重要性,但她嘴上仍要逗弄揶揄他。

  江琮不以为忤,他拨弄着杯盏中沉浮的茶梗:“夫人莫急,过两日你也同我一起,去行这夜窥屋顶的下作事。”

  泠琅立马收起笑容:“当真?何时?”

  江琮不阴不阳道:“当然是你我屡次邂逅的老地方。”

  泠琅当即了然。

  白鹭楼。

  其实就算他不说,她也会给出这个建议。原因很简单,周厨子已死,世上再没有人能知道春秋谈如何制作。

  但他逃出来这么久,就连曾经暂时躲避的泾川侯府都留了个空坛子,说不定也曾酿造出那么两坛三坛的,并未饮尽,或是赠与他人呢?

  他在泾川侯府待过一阵子的事,泠琅说出来后,又狠狠嘲笑了一番江琮。对此,青云会分舵主只有默然,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过,甚至留下了痕迹,但他自忖侯府密不透风,竟然毫无察觉。

  虽然这也不怪他,那时候才多大。

  周厨子在厨房众人面前或许孤僻古怪,但他作为铸剑之人,立于江湖之中的时候,未必如此。

  白鹭楼不知道春秋谈是什么,但若向他打听铸谷当初最出色的两个弟子其一,它一定有许多东西可以提供。

  泠琅瞥了江琮一眼,对方也抬眼看她。

  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点感慨,谁晓得当初一见面就你追我砍的二人,竟然会携手重回旧地呢?

  对于这个,白鹭楼的苍耳子更是感慨万千。

  当他看见两个黑衣覆面的人依次进入,一个背着刀,一个负着剑,刀他很眼熟,剑也见过许多次。

  而这两人在某种程度上,都被他坑过一把。

  书生模样的线人立即窜到了椅上,再没有摇头晃脑的兴致,连说话都变得磕巴。

  “你们,你们这是?”

第36章 七日约

  泠琅先是冷笑一声。

  她迈开腿, 一步步逼近蹲缩在椅上的苍耳子。对方随着她的靠近,眼神愈发慌乱了起来,紧靠着椅背, 却丝毫不敢动弹。

  “还在这儿品茗呢?”泠琅在他面前站定, 往桌案上瞥了眼。

  苍耳子战战兢兢道:“在下为二位奉上两盏?”

  话音未落,怦然一声响,是泠琅已经把云水刀连刀带鞘地拍在案上, 杯中茶水都被震得溅出些许。

  苍耳子的身躯也震了些许,他彻底噤声不敢说话了。

  泠琅一把拽起他的衣襟,将其揪离椅面:“托您的福,我这段日子被折腾得水都没心思喝, 还喝什么茶?”

  苍耳子欲哭无泪:“这位女侠,这些事我都是提前讲于您的……”

  泠琅阴狠道:“讲于我?好得很,我后来才晓得一份消息卖俩人, 在白鹭楼根本行不通!你见我初来乍到, 是存心诓骗我的罢。”

  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苍耳子衣襟, 她看上去没费什么力气, 但瘦弱男子看上去已几乎喘不过气。

  “白鹭主就是这么规训手下的?”泠琅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就不怕我抖露出去,嗯?”

  苍耳子勉力求饶道:“女侠饶命,您且听我说!”

  “你说。”

  “我——”

  第二个字还未出口,前一刻还抖如筛糠的苍耳子如泥鳅一般, 身躯顺着椅背, 柔弱无骨,灵巧滑出少女的桎梏。

  转瞬之间, 他已经出现在桌案的另一旁。

  泠琅手中还抓着他的外衫, 此刻空空荡荡, 一片轻飘。

  她眉毛一挑:“软骨功?”

  多年的职业素养使然,苍耳子几乎就要下意识奉承一声见多识广,但到底憋住了。他足下生风,一个扭身,便要朝窗口逃窜而去——

  砰一声,他一头撞到了斜伸出来的一柄剑上。剑还未出鞘,却聚了足足的内力,如石柱般不可撼动。

  一只手伸过来,又揪起了他深衣的衣领,苍耳子再次被人提了起来,活像条被生擒的泥鳅。

  青年垂视着他,一语不发,周身寒气却凛然,看似精致的手腕却如铁铸一般。

  苍耳子再想故技重施,却无论如何也不得了,他内心叫苦不迭,一滴汗不由在额边滑落。

  泠琅抚掌:“跑?能往哪里跑?”

  苍耳子一脸苦相:“你们二位……前些天不是还在房顶上大动干戈,我们第二天修缮都花了好些钱,怎么如今反倒联袂而至了……”

  “听这话,我们两个中间没死一个,你遗憾得很?”

  “不敢,不敢,这,哪儿能呢?”

  “少废话。”

  苍耳子被重新请回椅子上,屁股摔得生疼,刚刚坐定,只听哗啦一声,颈侧被横上一刀一剑,严丝合缝,毫无转圜境地。

  软骨功再厉害,可不能软头骨。纵有一声逃脱本领,也无计可施了。

  往左瞥,少女一双似笑非笑的清凌眼;往右看,青年目光淡漠,却寒气森森。

  他真想一股劲装晕过去,但想必装的再像,这二人也有当场妙手回春的本事。

  左边人柔声道,“我们可被你坑害得够惨,我白白奉上了紫砂玉壶,他也花了数两黄金,便宜却全被你占了去。”

  苍耳子颤声:“二位,二位到底想如何?”

  “不如何,”刀的主人语气轻缓,“只是头一次打交道便这么不愉快,多少有些遗憾。”

  苍耳子暗暗咽了口唾沫,只听对方说——

  “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若是这回皆大欢喜,便既往不咎。若你还想打什么主意——”

  冰凉刀背猛然贴上他耳际,少女凉凉地说:“那我便把你身上的皮剐下来,保证比那夜贵楼屋顶上的瓦更干净。”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苍耳子心猛地一沉。

  他还记得那少女初来之时,自己是如何感受,她声音听上去最多二十,身手虽好,但双眼止不住地四处顾盼,显然没见识过白鹭楼这等繁华之地。

  玉牌递来,的确是楼中凭信,但却是早二十多年的款式,那一批伪造仿制的极多。

  苍耳子话语中诸多试探,几番便确定了她是初来西京,并且一问起这玉牌来处,她便遮掩不答。

  如此,他就轻易地判断,这玉牌来路不正,极有可能是这身怀绝技的莽撞少女偷来的。后来她一夜盗取王府珍宝玉壶,更是印证他所想。

  常年同江湖各色打交道,这种蟊贼实在见过不少……手段了得是真,但惯只会暗中行事,硬气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