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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餐时也一样,林月盈说自己不太饿,只点了最普通的青菜卤蛋面。

  李雁青点的东西和她一模一样。

  他还点了一份油炸的小串,有荤有素,味道还可以。

  正在吃面的时候,林月盈接到秦既明的电话,她不好意思讲自己正在和李雁青吃饭——毕竟李雁青刚上班呢,她不想让自己和秦既明之间的“篝火”烧到这个无辜的、家境不富裕的男生,只捂着手机告诉秦既明,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已经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啦,不用他送了。

  隔着窗玻璃,秦既明站在面馆的对面,看着面馆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人。

  他平静地说好。

  “晚上回去后给我打个电话,”秦既明说,“让我放心。”

  耳侧听妹妹含糊不清地嗯嗯两声,她又说:“哥哥,再见。”

  秦既明说:“嗯。”

  通话结束。

  秦既明握着手机,看着玻璃房间中,林月盈低头,拿了一串努力地吃。

  不知道对面的李雁青说了什么,她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被对方逗得很开心。

  同龄的少男少女,似乎更有话题。

第29章 刺激

  “虽然你说的都是事实, 但感觉还是好可怜啊,”林月盈挑了一筷子热腾腾的面,低头看一看, 遗憾地说,“廉价劳动力。”

  李雁青说:“你在可怜我?”

  “啊, 不是, 也是?我可怜我们俩呀, ”林月盈真挚地说, “我也是廉价劳动力呀。嗯……也不是觉得我们可怜, 只是觉得, 被归类到廉价劳动力好可怜。”

  李雁青声音没什么情绪:“我以为你不会说我和你是’我们’。”

  林月盈不理解, 她微微皱鼻子:“为什么?我们同样是实习生呀,同样是打工人。”

  李雁青终于笑了。

  林月盈猜他应该不常笑, 这样本该简单的笑容,在他脸上透出, 也有一种暮气沉沉的颓然。

  “是,”李雁青说, “我们都是打工人。”

  林月盈叹气:“哥哥和我说起过, 说刚开始工作肯定都是不容易的嘛, 他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实习生,意味着新手, 经验不够丰富, 有点像……嗯,学徒?不同的是,旧社会的学徒会被拼命地压榨压榨再压榨, 而新社会的实习生至少还有一份尊严, 然后就像能量满满的电池, 不停地工作,被公司看中,再拼命榨取电量……”

  李雁青提醒:“炸串要凉了。”

  林月盈缓过神,坐正身体:“呀。”

  她已经饿了很久,一碗面完全不够填满她的肚子,一想到是李雁青请客,她不好意思多吃,不想给他造成可能存在的困扰。林月盈低头吃炸串,东西上得太久,的确有些凉了,肉也不够新鲜,有一点点老了。

  如果是在家里,林月盈肯定向秦既明提出,并拒绝吃这道菜了,但这李雁青请客,是他很不容易赚到的钱。

  她不做声,认真吃掉一串,又吃一串炸蘑菇。

  林月盈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和李雁青相谈甚欢的一天,离开的时候,天空飘了小雨,李雁青目送她上了出租车,才淋着雨步行去地铁口,挤拥挤的地铁回学校。

  还没到家,林月盈就先给秦既明发消息,说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到家啦,因为刚才太累了忘记回,现在躺在床上才记起,请哥哥不要担心。

  有些莫名的心虚,林月盈给秦既明回复时也满是忐忑。幸好秦既明没有任何追问,只回她。

  「回家就好」

  林月盈有些摸不清楚秦既明的想法,其实,想一想,倒也没必要真的去摸清楚。

  人不可能完全懂另一个人,和一个一眼望到底的人生活在一起,似乎连未来的生活也是一眼望到底——

  林月盈搬走,也是不想让秦既明对她过于熟悉。

  可若是完全分割也不同,她和秦既明一起生活也好多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太久太久了。

  从林月盈什么都不懂到此时终于的情窦初开,秦既明见证着她每一个时间段的变化。

  包括林月盈念初中时,被学校里游手好闲的一帮人看上。那些人中,打头的是当地某小学校长的私生子,仗着自己是老来子、父亲偏爱,平时没少做混账事。

  等林月盈晚上放学时,故意堵她,一群十几岁的小青年,一口一句小妹妹,叫得林月盈害怕。

  林月盈怕也告诉自己哥哥。

  第二天,秦既明往林月盈身上放了录音笔,又请了假,和爷爷一块儿,就在放学路上等着,等到这帮不学习的混帐羔子拦林月盈时,当场抓捕。

  也不给他父母打电话,直接打电话到警局,中间对方怎么说都没用,事情闹得声势极大,最后校长和老师也出面了,当众道歉,承认学校在管理上也有漏洞,承认没有及时发现错误没能及时教育学生等等,都是一些官方的场面话,也终于痛定思痛,处理学生,给予了那几个人或重或轻的处分,带头拦她的几人,直接开除学籍。

  敢拦林月盈的那几个人被父母拎回去教训,要不是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秦既明还铁了心的要把他们送去拘留几日。

  更不要讲后面林月盈出落成大姑娘。

  她生理期刚来的那段时日,量大,大到夏天穿裙子时不小心还会染到沙发上的午睡小毯子上。那是她最钟爱的一个小毯子,从六岁用到初潮,感情深厚。丢洗衣机洗了好久也没洗净,她自己用力搓,搓得手发红,还是有淡淡的印子。

  秦既明看到了,默不作声,示意她暂且走开,他帮她洗。

  这样的生活相伴,林月盈苦恼地想,或许在他眼中,她可能的确没有什么神秘感。

  许多人都在讲,人不会对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产生恋慕的心意。

  可她会呀。

  管他呢。

  林月盈对着镜子美美敷面膜,给自己鼓气。

  “你喜欢的东西,一定会得到,”林月盈说,“拿下秦既明!”

  ……可惜还没拿下秦既明,林月盈差点被工作拿下了。

  那天和李雁青的抱怨完全不假,公司的的确确是把实习生当作是一种性价比高的资源来使用。有利有弊,利在于实习生的确能迅速成长,弊在于工作节奏非常快。林月盈中间陆续又加了几次班,忙和压力大到嘴唇都起了小小的水泡,却也坚强地挺过来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只和秦既明见过一次面,也是一块儿吃晚饭。

  一段时间未见,林月盈惊异地发现果然有那么点效果。

  晚餐仍旧在粤菜馆,滋补的汤饮养着林月盈的胃,她埋头喝,听秦既明漫不经心地询问她近况如何。

  一开始的问题,还都是关于工作和开学后的打算,不知不觉,又挪到同事关系上。

  秦既明问:“你们项目组昨天闹得沸反盈天的,是怎么了?”

  林月盈想了想,记起来了:“啊,你是说昨天下午的争吵吗?”

  秦既明颔首。

  “说起来有点怪怪的,”林月盈暂时放下筷子,和哥哥讲,“我们的一个男同事,前段时间不是去广州出差了吗?公费出差,回来后没两天,他的妻子来了公司要和他离婚,说是他刷了一大笔钱买了真包送给情人,送妻子的却是假货——他妻子核对收据单,发现编码对不上。”

  秦既明凝神想了想:“我听说,还有个实习生受伤了。”

  “啊,是的,”林月盈说,“受伤的实习生还是我同学。男同事和他妻子吵架时候,情绪激动,比划了两下,差点碰倒架子上新到的主机,我同学惦记着公司的财物安全,着急地伸手去扶,被砸了一下胳膊。”

  不是很重的伤,但林月盈怕痛,想象力也丰富,一想到李雁青手臂上被砸出的红,仍旧下意识地皱眉:“好痛的。”

  秦既明沉静地看着皱着眉的林月盈,她的表情就好像那疼痛是落在她的身上。

  妹妹总是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共情,这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秦既明问:“后来呢?”

  “后来啊,项目经理就过来了,把同事和他妻子都请到会客室去喝茶,让他们自己解决,不许破坏公物,否则要原价赔偿,”林月盈摇头,“我想不通,人为什么会出轨,为什么要背叛承诺。”

  “我也想不通,”秦既明端着茶,慢慢饮了一口,垂着眼,“为什么某些人的感情就能如此收放自如。”

  林月盈歪着脑袋:“什么?”

  “没什么,”秦既明微笑,“你的同学呢?”

  林月盈的同学——李雁青啊。

  林月盈顿了顿,意识到一点点微妙。

  “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去看医生,毕竟对于我们这个专业的来说,手还是蛮重要的,”林月盈说,“咦,他不是在你手下干活吗?你怎么问我呀?”

  秦既明却念着她刚才说的话:“我们,你和他什么时候成了’我们’?”

  林月盈在这个时候理清楚了那种不对劲的由来。

  她不想将李雁青拖下水,但今天秦既明似乎有些过度关注李雁青,是她的错觉?还是巧合?

  为了尊重李雁青的隐私和名声,也是为了良心能安宁,林月盈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托着脸,反客为主:“哥哥,你今天晚上话好多哎。”

  “是吗?”秦既明笑着看她,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闯祸而不自知的小孩,“看来我以后要少说了,免得我那青春叛逆期迟到的妹妹听烦。”

  林月盈还以为秦既明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之后的几天里,秦既明给她发的消息的的确确地变少了。

  林月盈还没来得及琢磨透是什么原因,她的实习期也正式结束了。

  最后一天上班的晚上,她和几个同来公司的实习生聚餐吃了晚饭,就当是一场告别。

  大家找的是个普通消费的家常菜馆,点了几个菜,AA制。林月盈弄错了杯子,把啤酒杯当成了饮料,喝了一大口才意识到。

  不知道是这一大口喝得过急,还是今天的菜过于辛辣。聚餐结束,刚到家,林月盈的胃就开始翻箱倒柜地痛,起初还好,后面胃绞痛,一阵又一阵的,她眼泪都快下来了,颤抖着手,给秦既明打电话。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秦既明和宋一量赶上门。

  秦既明身上也带着酒气,他饮了酒,不能开车,开车的人是宋一量——俩人今晚一块儿吃饭,刚好来接林月盈去医院。

  秦既明把林月盈抱起来的时候,林月盈的脸都疼得苍白了。

  她的胃还是之前那唯一一次喝酒过量留下的老毛病了,说不好使胃炎还是什么,几乎每年都会犯上一次,诱因一般是辛辣刺激或酒精,每次犯病,都会像第一次饮酒过量时那样痛。

  夜晚中,宋一量开车,秦既明坐后面,抱着林月盈,抚摸着她的脸,安慰她。

  因为疼痛,林月盈发出一点难耐的声音,痛到是在受不住了,也会抱着哥哥的手臂默默掉泪。

  “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你自己胃不好,吃东西得注意些,”秦既明托着她的脸,大拇指指腹反复摩挲着嘴唇旁边的软肉,无奈,“平时你跟着我吃饭,什么不是给你最好的?什么不是给你最新鲜的?就连肉量也是,小了怕你不够吃,不满足,大了又怕你吃不下,消化不动,胀得胃痛。”

  林月盈埋脸拱他,呜咽着忏悔,希望他不要再往下讲了:“哥哥。”

  撒娇无用,她现在身体遭罪,秦既明也恼,气恼她随随便便和人吃饭,随随便便和人喝酒,今天还叫着哥哥想吃这个,明天又要对其他人讲我要吃那个,还毫无防备地喝酒。

  他多爱惜她,捧在手掌心里喂大,无一不精细,无一不干净,没有半点污浊。

  知道她吃不了辣,能接受辣的秦既明也戒掉了辣,家里偶尔的辣椒也只是调味,粘一粘辣味就挑出去,就怕她不小心吃下去难受。秦既明的饮食习惯可以改,也能忍一忍,一如重,欲之人开始清心寡欲。林月盈身体受不了,那就什么都依照着她,半点刺激粗暴都没有,就怕她吃坏了胃,痛得难受。

  可现在呢?

  她和其他人吃廉价的、刺激性的食物,尝试在晚上喝啤酒,吃到胃痛得啪嗒啪嗒掉泪。

  她就不知爱惜自己?

  “你不知道自己的胃有多娇气?才多大?”秦既明说,“真吃伤了怎么办?我都不做辣椒给你吃,怕你痛。外面别人一带,你就跟着吃?”

  林月盈在胃痛中能感觉到兄长的变化,他在生气,就连此刻触碰她的手都在发抖。

  他大约是气她承诺了要照顾好自己、却没有做到这一点。

  林月盈这样想。

  她不是叛逆的性格,不会有“身体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这样的想法,反倒喜欢哥哥的关心,她能清晰地分辨出,对方的不悦是出于恨铁不成钢还是单纯发泄。

  林月盈主动将柔软的脸送到哥哥掌心,又蹭一蹭,尝试撒娇:“哥~”

  她能嗅到哥哥身上的酒气,诧异地想,多难得,秦既明今天竟然也喝了酒。还不是应酬,是和朋友一块儿喝酒。他是单纯的小酌,还是为工作上的事情心烦?

  秦既明注重干净,平时少喝酒,坚持锻炼,现在沾了一点点酒精味道的身体也好闻,融着一些淡淡的木兰花香,柔软又动人。

  林月盈喜欢他身上温柔干净的味道。

  但秦既明的语调并不温柔,抚摸她脸颊的手略微一顿,挪开,去她包里精准无误地翻出她的小圆镜,两根手指捏着,直接递到林月盈脸颊旁。

  秦既明一手捏着小圆镜,一手捏着她下巴,皱眉:“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叫多少哥哥也没用。”

  林月盈转脸,不想看,她觉得自己现在表情肯定不够好看。刚侧脸,又被他用力捏着下巴掰正,被迫看镜子里似哭非哭的自己。

  “看清楚点,以后就记得了,”秦既明说,“别躲,让你躲了么?”

  林月盈可怜:“哥哥。”

  “精挑细选给你做的菜你不吃,”秦既明淡淡说,“偏偏要出去找刺激,外面的菜好吃么?”

  林月盈小小声:“哥哥,下次我不吃辣了吗,也保证不喝酒了。”

  聚餐,肯定是根据大众口味为主的,况且今天的菜其实也不辣,只是她碰巧吃不了而已……

  林月盈现在没办法解释。

  秦既明看她不情愿,终于挪走镜子,抚摸着她的脸,又轻轻拍了拍:“喜欢吃廉价的快餐?还是觉得那些乱七八糟调料做出的刺激性味道更能满足你?嗯?你知道你吃的那些炸串有多脏么?知道炸它们的油有多不健康么?”

  林月盈迷茫:“可是我今天没吃炸串呀。”

  最后一次吃炸串……好像还是上次,和李雁青在一块儿。

  她今年还没有胃痛过,过年后的饮食都很注意。

  “我说的不是炸串,”秦既明平静地说,“只是举个例子。”

  林月盈感觉自己可能是痛得迟钝了,她竟然听不懂哥哥在讲什么,似懂非懂的。

  耳侧只听秦既明叹口气。

  他重新抱一抱林月盈,抚摸着她的头发:“想吃口味重的东西,也别偷偷跑出去找那些便宜的小店,和我讲,我又不是不能做给你吃。”

  林月盈噙着疼出的泪说好。

  安静不到两秒,红灯到,宋一量停下车,借着后视镜看一眼后面的俩人,慢悠悠地开口。

  他说:“你们兄妹俩要闹脾气,回家关上门再闹,我还在车里呢,注意下影响,听你俩吵架,搞得我浑身不舒服。”

  秦既明不出声。

  林月盈说:“好的,一量哥。”

  她趴在秦既明胸口,怕哥哥还生气,又依赖地蹭了蹭。

  半晌,林月盈不太舒服,调整姿势。

  她说:“哥哥,你今天腰带硌到我了。”

第30章 神话

  秦既明换了姿势, 抱着她往上提一提,放在自己被体温暖热的西装裤上。

  宋一量出声后,秦既明饶是有气, 也没有再教育林月盈。坦白来讲,宋一量说得很正确, 就算是兄长教训妹妹, 也不应该在外面, 而是回家——

  总要给妹妹留些尊严。

  气上头, 看她这样病恹恹的, 也舍不得再讲重话。

  去医院也是秦既明抱着的, 去急诊看医生, 最后开了处方,需要挂两瓶水。

  秦既明选的是一家有单人病房的私立医院, 在如今明摆着要过夜的情况下,明显还是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更具优势。

  秦既明没继续麻烦宋一量, 请朋友先回去,他在这里陪妹妹挂点滴。

  点滴中加了一些含镇痛作用的成分, 林月盈侧躺在床上, 慢慢地睡过去, 秦既明坐在床边,他晚上只喝了些许的酒, 现在还是清醒的。

  刚才的愤怒情绪也渐渐被化解。

  他不能睡, 换吊瓶,等会儿拔针,按血管, 都是他的工作。秦既明看着病床的妹妹, 冷不丁又想起喝酒时, 宋一量说的话。

  宋一量问:“你自己不结婚,也不是很想让月盈搬走——秦既明,你妹控也要有个度。”

  “不是妹控,只是普通关心妹妹而已。”

  “是吗?那如果现在林妹妹领了个妹夫回家,你怎么办?”

  “那我要看那个男的是不是配得上她。”

  “噗,秦既明,你眼高于顶,真要这么说,天底下能有几个符合你条件的?要我说,你如果真的不舍得月盈和其他人在一起,干脆别管什么流言蜚语,也别管什么长辈,什么道德伦理,你干脆娶了她算了。”

  “不行。”

  ——不行。

  兄妹之间不行。

  看护着长大的人不行。

  还不满二十和快三十的人之间不行。

  人本质都有劣根性。

  受普遍的社会风气、及传统教育思想的影响,男性更容易有一些肮脏的欲,望。

  但人会控制它。

  一个已经快要脱离青年范畴的哥哥,在面对青春正好的妹妹示好时,最正确、唯一的做法就是拒绝。

  他不能因一时的肉谷欠去采撷初春的花蕾。

  谁能说清是荷尔蒙的催化,还只是分泌的激素作祟?

  秦既明也分不清。

  他只知自己疼她,爱她——她是从小看到大的,如珠如宝的妹妹。

  人和禽兽都会被美好吸引。

  禽兽会上,人会克制。

  秦既明安静地等,他无法完全反驳宋一量的说法,他混淆了“妹控”和爱的界限,分不清这对妹夫的排斥是出于兄长,还是——

  “秦既明,”病床上的林月盈说,“我好渴。”

  秦既明起身,去接温水,自己先尝一口,试试温度,调好了,又倒进另一个杯子中,将新杯子递给她。

  林月盈半坐起,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她的嘴唇有些干燥,脸色也不太好,睡了一觉,身上出了很多汗,黏在身上,不舒服。

  秦既明无法再苛责她了。

  “睡吧,”秦既明说,“明天不上班了,你好好休息,早晨我抱你回我那边,别想其他,好好休息。”

  林月盈重新躺下,她说:“我好像睡不着了,秦既明,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小时候也是这样,缠着他讲睡前故事,每天一定要听完后才睡。

  秦既明起身,换了点滴,只剩下最后一瓶了,大约再有半小时就可以滴完。

  医院里的夜晚很安静,灯光是不刺眼的柔和,到处都是洁白,衬着林月盈也像躺在柔软云朵上。

  秦既明重新坐在她旁侧,凝神思考。

  多年不曾讲睡前故事,他已经不能再像高中时期那样,信手拈来,胡编乱造。

  十五岁的秦既明拥有着高超的讲故事技巧和丰厚的想象力,哪怕是随处可见的花瓶,他也能给坐在床上抱着洋娃娃的林月盈讲出一个宏伟的花瓶王国复仇记;

  二十九岁的秦既明已经接受了越来越多的束缚,道德,伦理,社会纲常,为人准责,处事方法,他见过无数种、各色各样的花瓶,却不会再去随心所欲地掐断一朵早春花枝。

  秦既明摸一摸林月盈的手,冰冷的液体输入她的身体,她的胳膊也凉了。

  他抬手,避开针管,用自己的手掌去温暖她的手,问:“我有没有讲过阿波罗和西比尔的故事?”

  林月盈想了想:“是那个不停追求、害达芙妮变成月桂树的那个阿波罗?”

  秦既明说:“是。”

  光彩照人的太阳神,把太阳光辉均匀撒落的时候,也均匀地分散着他的爱。

  林月盈叹气:“啊,滥情的神明。”

  秦既明也叹气:“准确的形容。”

  他捏一捏妹妹的手掌,缓缓说:“希腊神话中,阿波罗曾经爱上过无数人,异性,同性——很多人都因此招致灾祸。”

  林月盈安静听。

  秦既明继续讲:“有一日,阿波罗被美丽少女西比尔所吸引,并承诺愿意实现她一个愿望。”

  林月盈提出:“她是不是许愿要很多的爱?”

  秦既明失笑:“不是,西比尔许愿永生。”

  林月盈想了想:“也是喔,我怎么没有想到。”

  “但,西比尔忘记许愿青春永驻,”秦既明说,“于是她在保持永生的时候,也一天一天地衰老,没有办法挽留青春,她有着无穷的生命,却只有一具孱弱的身体。”

  林月盈说:“听起来很可怕。”

  “是的,”秦既明看她,“所以,你猜,当依旧光辉灿烂、拥有青春的阿波罗再见到已经衰老成’西比尔奶奶’时的西比尔,倘若还能给西比尔一个愿望,你猜她会许什么愿?”

  林月盈喃喃:“如果青春不能再来,她应该会许愿结束生命。”

  秦既明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光辉灿烂、未来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还会如此光彩照人的脸,他需要更正一个对她的形容,她不是风华正茂,不是青春正好——她的青春刚开了一个头,往后十年都是光明大好。

  他已经走过了她尚未开始的十年青春。

  “我想也是,”秦既明微笑,“所以歌德写下了《浮士德》。”

  《浮士德》

  林月盈在疗愈间看完了整本书。

  「请整个地还我那冲动的本能,

  那深湛多恨的喜幸,

  那憎的力量,爱的权衡,

  还我那可贵的,可贵的青春!」

  林月盈合拢书,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距离上次胃痛已经过去三天了,出院时,医生嘱托她未来一周都要清淡饮食。

  理所当然的,秦既明又将她带回家,严格监督。

  林月盈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胃痛,那种痉挛和痛苦令她不愿意回想,她一直都是敏感怕痛的人,小时候自己跌倒摔破皮,不一定会找大人哭闹,但一定会默默地抱着伤口啪嗒啪嗒掉眼泪。

  这点大概和她童年经历有关,林风满生过大病,治愈后身体恢复得慢,林月盈和他有了冲突——

  不用想,林月盈肯定是被父母训斥的那个。

  她这么健康,应该让着哥哥。

  时间久了,没人哄,林月盈就自己哄自己,哪里痛了,难受了,不要紧,掉几滴眼泪也没事,她自己缩起来,小声说没事没事,不痛不痛。

  就像父母会温柔地哄林风满那样,林月盈也握着拳头,小声说林月盈不痛,林月盈最厉害了,林月盈很勇敢。

  后来,夸耀她的人就多了一个秦既明。

  林月盈才又渐渐地倾向他——他是她幼年时幻想的父母,也是她初中时需要的兄长,更是她成年后的x幻想。

  林月盈并不觉得爱他是罪。

  她的爱很大声,大声到可以掀翻道德伦理。

  秦既明不接受她,会是认为他们年龄差距过大吗?

  林月盈谨慎地推理,她看着手上的《浮士德》,这是从秦既明书房中找到的,唯独这一页,折了一个小小的角。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秦既明没有在书上做笔记的习惯,整本书都如此干净,整洁。

  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林月盈还往学校社团里跑了几次,每次都是趁指导老师在的时候,认真提问,学习,记录。这次寒假里的实习令林月盈忽然有了严重的危机感,她的成绩在学校中的确算得上优秀,但在实践过程中仍旧存在许许多多的不足。

  林月盈想要站到秦既明现在——不,她甚至想要站在比他更高的位置上。

  不要做他的妹妹,不要做被他收在麾下照顾的人,她也想并肩而行,也想成为雄鹰。

  一连苦学多天,为了一个新功能的实现,反复地实验,失败,再实验,再失败……

  反反复复,越调试错误越多,越着急越是警告频出。

  林月盈感觉自己快要钻牛角尖了,和bug杠上,不停修,不停报错,不停继续。

  最后还是秦既明看不下去她这样的刻苦状态,拉她出去散散心。

  “刻苦学习很好,但也要讲究劳逸结合,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勤奋搞垮自己身体,”秦既明说,“学海无涯,月盈,你要知道,世界上的知识是学不完的。”

  林月盈已经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站在店里,精神抖擞地试着新季的衣服。

  秦既明就在一旁欣赏,提出一些建议。

  当林月盈穿着一条黑色的、高开叉连衣裙出来时,秦既明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又移开视线,去看妹妹的脸,建议:“换掉它。”

  林月盈很满意这条裙子,她身材锻炼得很好,并不是纤细无骨的那种,相反,经常锻炼、核心力量强的她有着如芭蕾演员版漂亮的肌肉线条,是健康而有力量的瘦,肢体丰腴有度,该有肉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少。

  这条合体的裙子将她身材这种健康又美丽的肉感完美衬托出。

  她转身,问秦既明:“为什么?”

  秦既明与她对视:“因为注视你的人会容易产生不该有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