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翻身下床,浑身乏力,双腿虚软,差点栽到床底下。她勉强站定,慢慢地移动到房门边,轻手轻脚把病房的门打开一条缝。这条缝还没敞开,她就听见门外有人唤:“小帅啊,精神看上去不好啊?昨晚不会是在急诊室将就一夜的吧?”

元宵想,真是的怎么到处遇到这个姓?

有人应:“张老师早啊,昨晚还行吧,不算将就。让您操心了。”

元宵想,见鬼了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

“你看你那眼圈都黑了,学校不给解决住宿吗?”

“学校把老宿舍楼腾出来给研究生了,但是那里到医院不方便啊!我正找合适的房子呢!这事情会尽快解决。”

“我记得你先前住你表哥家吧,他们家离这里不远吧?”

“我表哥的房子也是租的,他在国内短期工程结束又回美国了。走前把那房子退了。”

“也是,这附近一带的房租可不便宜啊!”

“是啊,可不得用勤劳的双手先把房租挣出来嘛!”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乐观主义精神。走吧,我们去四病房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等脚步声远了,元宵才把门推开,探出脑袋来,左右观望,瞅准了往右边远去的背影,那高个子套着白大褂,她怎么会认不出他?

元宵下一个念头是,原来他宿舍真被烧了,她想了想,一点儿也没有翻出幸灾乐祸的念头。

“宵宵,你怎么下床了啊?”这么咋咋呼呼的声音一定是温阿姨。

元宵被温阿姨一把推进去,一路推上床。温阿姨手提保温桶,往床头柜上一放,“你爸一大早出去办事了,走前在家里给你熬了干贝粥。要说你爸,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唉,可惜了你妈啊!”

元宵咕哝,“温阿姨——”

温阿姨明白,“不提不提。有他在家照顾你我也能放下这条心了。”

元宵再咕哝,“温阿姨——干嘛讲这个。”

温阿姨给元宵盛了粥,递到她面前来,“我得跟你请个长假啊,我儿子要放暑假了,我跟我老公想带他出去旅个游,时间长一点。他这次考了年级第二名,班主任说他这成绩明年考北大很靠谱。可不得进地狱高考前让他放松放松!”

元宵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可不是得放松放松,您尽管请假,我双手支持!有您这么开明的妈,您儿子真是幸福!”

温阿姨走后,元宵躺在病床上琢磨了一阵又头脑风暴了一阵。元旭东在十点左右赶了回来,身边跟着内科医生。医生为元宵量了体温,告诉她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元宵问内科医生:“叔叔,小儿科的办公室在哪边啊?”

医生医生说:“隔壁门诊大楼一楼右转就是。”

“实习医生也在那儿上班吗?”

“是啊,他们都跟着导师看门诊。”

元宵对元旭东说:“爸,我发现个老同学在这里上班,我想去打个招呼。”

元旭东自然放行,“快去快回,我在车上等你。”

元宵走到小儿科门诊区前就把主意打得差不多有个头绪了,她问小儿科门诊区叫号的护士,“帅克医生在哪间办公室坐班啊?”

☆、忽而今夏(十二)

护士眼皮子都没抬,“那边的张见琛主任医师的办公室。”

元宵鬼头鬼脑凑过去,从一堆家长和孩子缝里看到恭恭敬敬坐在主任医师对面同另一个同学搭档一块儿做开药工作和旁听的帅克。她暗想,这家伙也有老实的一天,挺不容易啊!

元宵凑在门口探望时,恰好前一个病患起身离开,帅克把头转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元宵。他挺诧异,又回过头同主任医师打了个招呼就站起来走了出来。

帅克问:“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你的脚应该没被我按坏啊?”

元宵扭扭脚丫子,烧了两天,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脚曾经遇到意外。她对帅克说道:“我是找你啊。你是不是要租附近的房子?”

帅克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元宵想了想,不正面答他,只说:“一千六一个月的十六平米的亭子间怎么样?就在同享里,开车到市三医院只要五分钟,走路过来只要十五分钟。”

帅克把眉毛皱了皱,“我记得你就住同享里吧?”

“嗯哼,就是我家天井里的亭子间呀。”元宵笑嘻嘻地承认下来,自认态度十分大方得体。

帅克再问:“你们家亭子间是放杂物的仓库吧?”

元宵的笑容打了个百分之三十的折扣,“不要这么挑剔嘛!到底租不租呢?”

帅克又问:“你不会是因为老同学的交情才这么好心吧?”

元宵的笑容继续打百分之三十的折扣,“不能看在老同学落难了不伸手帮一把吧!”

帅克继续问:“你直接说让我帮你搞定病历卡换你租房子给我没这么难吧?”

元宵的笑容持续打着百分之三十的折扣,“你都知道了干嘛还多此一问呢!”

没想到帅克再开口居然是开始还价了,“八百一个月怎么样?”

元宵的笑容只剩下百分之十,“内环以内翻新石库门,煤卫俱全有空调,弄堂口有各种小吃便利店小菜场大超市选择多样,地处交通中心区上下班省下大笔交通费不用贡献给地铁公司,这么便宜的事情你还想怎么样?”

帅克看手表,“我得进去了,我们张教授非常严厉,我得在他手上拿学位呢!”

元宵一把拽住帅克的白袖子,“成交,就八百。不过只租你半年,等你找到合适的房子搬走咋样?”

“没问题啊!”

“那么你尽快找个时间给我送病历卡,越快越好!”

帅克笑嘻嘻地,“得令!”

二.同居密友

关于老石库门要新增一个房客的事情,元宵经过一个深思熟虑的思想斗争以后,决定不告诉她的影帝父亲。对任何年长的男人来说,有另一个年轻的男人要入住他宝贝女儿的香闺,这都是一件非常挑战其三观的事情。

不过元宵想,这可是助人为乐,当然,顺便也帮自己一把。

她想到的主意不算是个太糟糕的主意,而且还能一举两得。在帅克拖着行李搬进来前,她安慰自己,蛮好蛮好,一切都会顺利的。

元宵家的石库门上下三层,底楼是灶披间、卫生间和客堂间;二楼有两间卧房,一间是元宵的,一间是裴智慧的;三楼是晒台,用来养花,晒台另一边辟造了一间小屋,原先由外公住着,现在也保留着外公健在时的样子。天井另一边的那间亭子间的确用来放杂物的,放着一些旧家具、家电、破损的自行车之类。元宵一人独居后压根就没关心到这些物件,裴智慧更是不会关心闲杂事等,这回要把这间亭子间辟出来租给帅克,所以元宵请温阿姨在放假前清理了一下这个房间。

温阿姨好奇地问:“你准备用这屋子?”

元宵没打算隐瞒同自己相处时间最长的温阿姨,“我准备租给我同学啊!”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我以前的同桌啊,那个姓帅的,您还记得吧?”元宵没有正面回答性别这个敏感的问题。

于是温阿姨如元宵所愿的自动脑补了,“哦,是不是经常和你一起回家的那个小姑娘?不错不错,还能收一笔租金。你租给她多少钱一个月?”

“本来想收一千六的,后来看在同学最近经济困难,就收他八百吧,等他找到合适的地方就会搬出去。”

“我们家宵宵就是人好!”

元宵笑眯眯地跟着温阿姨一起把旧的家具卖给弄堂口收旧货的老王处,回到元旭东的公寓里,发现又跑出去不知忙啥的影帝父亲留了红糖冰粉。元宵舒舒畅畅地喝了两大碗,然后就去了市三医院。

帅克答应她在这天帮她搞定病历卡。

帅克果然算一言九鼎,见到元宵,就把一本医保手册塞了过来。元宵好奇地翻了翻,“这简直跟我那本正版的一模一样嘛!”

帅克说:“那是,我的PS是专业水准,我们学校的艺术节海报都是我给设计的。”

元宵肯定地点点头,“看起来从小多学几门特长对社会发展很有帮助。”她在心里翻个白眼,帅克的学习力简直是妖怪级别的,在初中时就忙着在小提琴班、美术班、围棋班和奥数班之间打转,拿了无数区级市级国家级荣誉之外还能保持年级前十名的好名次。

有些人天生就是妖怪。不对,是瘟神。

元宵翻开医保手册,发现帅克造假功夫也是妖怪级别的,居然连写了有四五页的医生诊断说明,连各项检验报告都贴在手册最末页。元宵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发觉认不出任何一个医生专业版龙飞凤舞的大字。

帅克解释道:“经过我仔细研究,发觉只有一种病比较适合你现在的情况——那就是焦虑症。”

元宵问:“何解?”

帅克慢条斯理地开始说道:“焦虑症没有明显的诱因,很适合你;焦虑症患者一般会出现过分担心、紧张害怕,但紧张害怕没有明确的对象和内容,也很适合你;焦虑症的临床症状是头晕、胸闷、心慌、呼吸急促、口干、尿频、出汗、震颤等等,除了最后两项,其他的症状对于你的演技来说,演起来不难。我记得你爸是——”

元宵立刻伸出右手食指压住嘴唇,两只眼睛还左右顾盼了一下。帅克会意地闭嘴。

元宵把帅克的话消化了一遍,心悦诚服地点了头,“你果然很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她把医保手册收好。

“你把房子仗义租我,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元宵伸手拍拍帅克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一样,“老同学什么的最靠谱了!”

帅克跟着她的手劲儿还晃了两晃,在想,这丫头力道倒是一如既往的大,他哈哈道:“好说好说。”

元宵笑眯眯地,“那么作为房东,我热忱欢迎帅医生的到来。”

帅克也笑眯眯的,他一笑,眼睛又成月牙湾,“总之你的好心,还是让我诧异了。这几年你不是一直在躲着我嘛?”

元宵心头一谎,忙做摆手状,“没有没有,我一师专毕业的,怎么好意思混入你们高级知识分子行列啊?”

“以前你排班级倒数十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啊?”

“小时候脸皮厚。”元宵假笑。

帅克凉凉地说:“现在也没薄到哪儿。”

元宵板起面孔,“好歹我是房东。好歹我是好心。不准说歹话膈应我!”

帅克抱拳,“遵命。”

于是帅克将在三日后搬入元宵的石库门这桩大事就被愉快地决定了。

元宵先从这父亲的公寓搬回了石库门。经过多日蹲点,她发现和她的偶像正在闹暧昧的影帝爹的日常似乎无甚可疑之处。

她整理她的化妆包的时候,元旭东正在看什么方案书,一边看一边问她,“放心了啊?”

元宵的心有点儿虚,“可不得放心了嘛!”

元旭东突然问:“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元宵的小心肝跳漏一拍,“什么啊?我怎么知道啊?”

元旭东说:“你还以为瞒得了我啊?”

元宵跳过去搂住父亲的脖子撒娇,“哎呦我的爹地,你不是说我妈咪臭脾气嘛!她回来我怎么敢告诉你啊!”

元旭东抱住女儿的腰,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揉乱她的发,叹了口气,“我这回要当制片人的电影,就是你妈妈的原著。几个投资人买了原著,才来找我当制片,我和他们都希望你妈能做这部电影的编剧。”

元宵愣住。她没有想到父亲会把公事原委同她和盘托出。

☆、同居密友(一)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旅游今日更新时间不够量有点儿少大家包涵

元宵愣住。她没有想到从来不同她提公事的父亲会如此认真地将原委同她和盘托出。

元旭东说:“你妈拒绝了我们。”

元宵点头,“这是她的风格没错。”

元旭东说:“我还是想迎难而上。”

元宵摇头,“这确实困难了点儿。尤其——”她瞄了父亲一眼,吞掉后半句话。

元旭东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又说道:“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怎么说服你妈。你有什么好主意?”

元宵皱着眉头问:“您问我啊?”

“元宵,你已经成年了,爸爸可以咨询你的意见。”

元宵托腮,“对于你们俩我从来没有什么意见,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呗?我能给你们什么意见?”

“那还查我岗?”元旭东笑道。

元宵立刻辩解,“那是我偶像啊!您也晓得齐思甜是我偶像,您想气死我呀!”

元旭东反问:“难道不正因为是偶像才正好嘛?”

元宵从父亲的身边跳开,“拜托,才不好!我有心理障碍!”

元旭东摆手,“也罢,不谈这问题。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父亲话题转了太快,元宵脑子跟着转不过来,顿了一顿才掐着手指头算好,“下个礼拜五吧。”

“挺巧,我明天得去北京,下礼拜五会再回来,到时候我想跟你妈好好谈谈,你帮我给你妈先捎个信,最好看住她,别让她又借故开溜。”

元宵目瞪口呆,“您确定要跟她再次回到谈判桌上去?”

“确定。”

“好吧。这事儿您女儿我不帮你好像怎么也说不过去。”

元旭东对着闺女的小脑门拍了两拍,以示嘉奖。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元宵的掌控以外又在元宵的期待以内发生着。

温阿姨放假前,把亭子间给清空并打扫干净,只留了一张旧的钢丝床搁在里头,又把整栋石库门拾掇得一尘不染,元宵是个爱干净的人,就算她不在,也很能干些扫尘擦灰洗洗弄弄的事情。她唯一不放心的是不怎么会做饭的元宵的伙食。

“我走了你吃啥?”温阿姨忧心地问。

“嗨,您做的那些清水煮青菜萝卜海带丝我都会啊!不就是沸水焯一焯,盐巴撒一撒嘛!”

温阿姨一想,流程倒是没错,可见聪明孩子看什么会什么,她很满意,但转念又想到不放心的地方,“可是荤的呢?”

元宵打开三门冰箱的一格门,里头一排帕尔玛火腿码得整整齐齐,“看,要吃肉还不容易嘛!”

“水果也买好了吧?”温阿姨又问。

元宵再打开三门冰箱的另一格门,里头进口车厘子摆了两大袋,红艳艳得煞是喜人,“有网购,水果不愁!”

温阿姨放心地去放她的亲子大假了。

帅克是在温阿姨放假后的第二天搬了过来。那是一个天气挺好的礼拜六,元宵正在闷头大睡好天气的大觉,忽而手机铃声大作,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捞起手机。

“喂?谁?干嘛呢?”

“开门啊!”

元宵穿着大嘴猴睡裙,踩着乔巴头拖鞋拉开自己房间的窗帘,帅克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立在石库门外冲她窗户的方向使劲儿招手。

她看了看房里的挂钟——这才六点半!早晨!六!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