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我不是第一次请她和我合作。”

这又是元旭东头一回同元宵讲起的事情,元宵的脑袋清明了些,把耳朵竖了起来。

“她以前开的价我承担不起。”

“我妈编剧的电影虽然拿过几个奖,但是不至于到天价吧?”

元旭东又沉默了会儿。

“她给你开天价这么离谱啊?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这回我是真心想和她好好合作。”

“嗯。”

元宵挂上电话,心内一股气超越了生理的疼痛。

正好裴智慧唤她下楼吃晚饭。元宵气呼呼在房内说:“不吃。”

裴智慧走进她的房间,“哟,又犯病了?”

元宵用毯子蒙着头,“很严重!”

“很严重也得吃饭啊?不吃饭你的焦虑症怎么好的了?”

裴智慧的声音似笑非笑,听得元宵更加恼火,任性心起,便强硬说道,“你得跟我爸见一面。”

“商业合作是吧,他来找我完全没问题啊!”

“你不能坐地起价。”

裴智慧还是笑着说:“能卖高价我不卖高价,傻啊?不能跟人民币过不去。”

“那也得合理。”

“什么叫合理?你知道我们业内的报价么?你是幼儿园老师,不是消协的老师。”

元宵从来都讲不过她的作家妈,一时语塞,只好选择按着脑袋,“我头疼。总之您不能当奸商,尤其是对着我爸。”

裴智慧拉开她身上的毯子,“行了,你演技没你爸好,别头疼个没完,赶紧起来吃饭。”随后她抛了个小白盒子放到元宵的床头柜上,“这是日本的止痛药,吃完了饭自己去吃一颗。”

元宵被母亲拉了起来。

裴智慧说:“药是小帅给的,医生专业推荐的应该效果好些。他还有个菜就做好了。”

元宵挣开母亲,又躺回床上,“哎,我除了头疼,浑身都很疼,我得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同居密友(十)

裴智慧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哪里容元宵拖赖,牢牢拽住她,讲:“吃饭的时候就该吃饭,睡觉的时候才能睡觉,我不能再惯你这懒散的臭毛病。”

于是元宵躲不过去,被她强势的母亲拽下了楼。

帅克正将最后一盘菜端上了桌,八仙桌上四菜一汤齐备。

裴智慧问:“小帅,今天吃什么?”

“阿姨,是全素。”

裴智慧一击掌,“不错。”

元宵蹭到桌前瞅了瞅,问道:“都是什么?”

“素黄鱼,素肉松,素火腿,芹菜炒肉丝,开洋冬瓜汤。”帅克顺溜地答道。

元宵咕哝,“有肉丝就不算全素,用词不准确。”

帅克没搭理她,他只管对着裴智慧说:“阿姨,我得去一趟医院。”

裴智慧问:“你不是白班才下班?”

帅克微微低下头,把手搭在八仙桌的一角上,“还有点儿事儿。”

元宵瞄到了帅克搭的那一角放着一只小小的保温杯,白色被杯身上有一只喜羊羊和一只美羊羊手牵手。

裴智慧不多追问,说:“好吧,我们给你留饭啊。”

“好。阿姨再见。”

帅克把羊羊保温杯提了起来,扭头走了,没同元宵打招呼。

待他走出门,元宵才呼一声,“阴阳怪气!”

裴智慧斜睨她,“你就不阴阳怪气?”

“他没礼貌!我又没得罪他!”

裴智慧笑,“所以我说你这几天火气大,让小帅想点办法做点素菜。他倒是一下做了四样出来,看起来很不错。你尝尝?”她说完,将素肉松夹了一筷子填进元宵嘴里。

“素菜荤做最虚伪。”元宵鼓着嘴一边咀嚼一边咕哝。

“吃东西的时候不准讲话。”

元宵闭嘴把素肉松吞下,然后直接抄起调羹又舀了一大勺塞嘴里。

裴智慧坐下来,“小帅这一手好厨艺不知怎么学的,我本来是随口说的最近想吃素,没想到他做的素菜颇有几分功德林老师傅的架势。只是配菜有点儿不到位,看这一堆豆制品。”

元宵又塞了一块素火腿到嘴里,“没事儿,我明天带饭。”

于是,第二日的元宵午餐配菜带足一饭盒豆制品,午间时分懒在办公室,没去职工食堂吃大锅饭。她一边吃饭一边翻着家长通讯录,把丁丁妈妈的联系方式找了出来,想了想,暂且先存进手机里。

她在放学后又去市三医院探望了丁丁。

在病房门外,元宵意外看到佐佐和佑佑的爸爸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开着手提电脑正在打字,病房里头传出佑佑洪亮的声音。

儿童纯稚的友谊令元宵有点儿感动,她走过去打招呼,“佑佑爸爸,是来看丁丁的吧?怎么不进去呢?”

佑佑爸爸抬起头,也笑着招呼,“里头小医生让我在外面等会儿。”

元宵探头往里一望,帅克正一手扶着丁丁的床沿一手和她猜拳,佑佑和佐佐像两条小尾巴一样黏在帅克两旁加油鼓劲。

“这不太像话。”元宵对帅克把前来探望病孩的同学家长赶到走廊的行为生了点儿气。

佑佑爸爸说:“没事,医生说这孩子的父母不常来。”

元宵冒出的一点点小气恼顿时熄灭,暗暗想捶自己脑门想得不如帅克周到。丁丁父母如此关系,若是让她眼见同学亲子关系融洽,岂不徒增伤心?

她走进病房,带着一张灿烂笑脸:“丁丁你好呀!”

丁丁看到老师,扬起一张小小笑脸,看起来今日被逗得格外开心。

元宵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丁丁,丁丁迫不及待说:“汤圆老师,我赢了帅哥哥啦!他要上电视啦!可以帮我要小厨娘的片片。”

佑佑也跟着说:“帅哥哥要上电视啦!”

元宵被两个孩子说得一头雾水,但是她善于启发性提问,“是什么电视呀?”

“就是烧菜的呀。”丁丁答道。

佑佑补充道:“丁丁喜欢看的,佑佑喜欢看的。”

元宵明白过来,原来孩子们说的是一档电视台的美食节目。她又问:“是谁主持的呀?”

佐佐问:“什么叫主持?”

元宵解释:“就是站在电视里面说话的呀。”

丁丁说:“丁丁最喜欢的小厨娘姐姐,漂漂的,会做很多好吃的,帅哥哥也会做很多好吃的,丁丁想在电视里看到帅哥哥。”

元宵望望帅克,“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们说的是时尚频道的《食尚小厨娘》节目?但是你要上电视这是怎么回事?”

帅克把手□白大褂的口袋里,“我猜拳输了呗,愿赌服输。”

元宵不明所以,只当是他同孩子们之间胡扯的闲话,她也经常同孩子们胡扯闲话。她在丁丁的床边坐下来。

帅克把听诊器扯了扯,说:“我先走了啊。”

元宵挥手,“走吧走吧,有我有我。”

帅克笑,“精神头倒是不错。”

元宵随口无心地说:“那药确实挺好。”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了五秒钟。帅克又扯了扯听诊器,“我走了。”这回说完是立刻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一声“再会”都没来得及同孩子们说,惹得一贯讲礼貌的佑佑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了好几声“帅哥哥再见”。

元宵的周身血液就往脸上涌动,对自己没有遮拦的大舌头别有幽愁暗恨生。她甩甩头,把忧愁暗恨甩走,问丁丁:“晚饭吃过了吗?”

丁丁拼命点头,指着床头柜说:“好吃。”

元宵顺着丁丁的小手指望过去,床头柜上摆着一只小小的保温杯,白色的,有喜羊羊和美羊羊,手牵着手。

元宵摸摸丁丁的脑袋。

丁丁低低唤:“妈妈。”

元宵离开病房后,给丁丁的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没有接。她继续打,对方还是没有接。一直到晚上八点半,她终于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元老师?是不是丁丁有什么事?”

元宵呼口气,起码她是记挂女儿的,“不是。”

对方也呼了口气。

元宵说:“作为丁丁的老师,我想给你们家长一些建议,能不能至少每天去看丁丁一次?”

丁丁妈妈说:“元老师,我最近一直忙着工作。让你们老师多操心了,真不好意思。”

元宵有点意外。

“我得快赚些钱把丁丁的医药费交上。”

“那么每天下班后能不能看看丁丁呢?”

“我在拍一些广告照片,忙完今天就可以去看丁丁了。”

“那就好。”

元宵把电话挂上,心中松快了一点。她走出房间,上了三楼晒台,明月正皎洁,好在黑夜并非乌黑一片。

她伸长臂膀,做了几个伸展运动,突然听到暗夜里传来若有似无的声音。

“叮”、“叮”、“叮”。

元宵毛骨悚然地四顾,声音并不是出在晒台上。

她循声走进房内,见客堂间的白炽灯大亮,客堂间正中白炽灯之下坐着年轻的穿着白背心的男人。男人腿间夹着修鞋用的两头是鸭嘴型的铁拐子,铁拐子上套着一只皮鞋,男人正往皮鞋的鞋底敲皮钉。

男人的肌肉线条很有力,动作弧度很优美,那是有别于老鞋匠外公的亲切的弧度,那一“叮”一“叮”的是年轻的跳跃的。

元宵被吸引着走下楼。

裴智慧正站在帅克身边,手里捧着杯香浓扑鼻的咖啡,啧啧赞叹:“哎呀,小帅,你这孩子真是能干,居然连鞋都会修。省得我再去专卖店了。”

元宵凑到裴智慧跟前,帅克正细致地将皮钉一点点敲进鞋跟里,异常耐心,使力均匀。

元宵张了张嘴,却是说道:“妈,你的Ferragamo就这么修啊?”

帅克停下手里的小锤子,抬头盯牢元宵,对裴智慧说:“阿姨,修好了。”

☆、同居密友(十一)

裴智慧接过帅克手里的鞋子,好不赞赏,从眼神到语言,“真不错。”

帅克把工具一手一脚全部收好,“阿姨,我帮你拿回房间里。”

外公的修鞋工具一直存放在母亲的房间里,外公去世以后,母亲从不轻易把它们拿出来。

元宵并没有请求母亲将外公的修鞋工具拿出来过,但是她很嫉妒帅克。

裴智慧跟着帅克上楼放工具,抛下元宵一个无趣地坐在八仙桌边上的马桶椅上荡着脚生着莫名的气。

裴智慧在二楼的走廊上探头看下来,“元宵,小帅在灶上炖了白木耳小圆子,自己盛了喝。”

元宵说:“我不吃小圆子。”

“随你。”

元宵听到裴智慧进了房,很快地,帅克下了楼。

他看到元宵坐在椅子上荡着脚,拖鞋趿拉在脚背上,一晃一晃。她的脚很白,很顽皮,像两团蹦跶的小面团。

帅克扭头走进灶间给她盛了一碗白木耳小圆子,放到元宵面前,“汤圆儿,你不是最喜欢吃汤圆吗?”

“我知道你在嘲笑我。”

“我干嘛要嘲笑你?”

“我从小就不如你。”元宵顿一顿,强调,“各个方面。”

帅克耸肩笑了,“这不能成为我嘲笑你的理由。”

“你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

“这也不能成为你认为我嘲笑你的罪证。”

元宵把脚停下来,触碰到地面上,脚踏实地了,“好吧,是我自卑。”

“大概吧。”

元宵瞪帅克,“你居然也这么想?”

“你这不是自己正在承认吗?”

“当然,我自己承认可以。”

“哦,原来别人不能这么想?”

“也不是——”元宵词穷。

“汤圆儿,你很自由。”帅克说。

元宵困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