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乌夏惊诧,“你是说,她早恋了吗?”

“她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了。”

“她虽然是你姑姑,但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吧?”

李深古怪地看着陈乌夏,“她有这么年轻吗?”

“是啊,很有少女感。”

“她早是社会人了。”

陈乌夏大吃一惊,“看不出来啊。”

“她说齐刘海显年轻,剪了新发型。”李深说:“再怎么装嫩,还是有我们这个年纪没有的沧桑。”

李明澜的妆扮很年轻,长得又漂亮。陈乌夏没有仔细挖掘李明澜的岁月痕迹。她说:“我不知道你还有姑姑。”

“嗯。”李深的这一个字被淅沥的大雨给盖过去了。他说:“你来点菜吧。”

陈乌夏摇头:“你请客,你点吧。”

“行。”李深点了几个菜。

陈乌夏轻问:“你的姑姑……鼓励你早恋吗?”

“算是吧。”他模棱两可。

“你成绩这么好,就算做什么事,家长也不会反对吧。”

李深却说:“不,我爸妈强烈反对早恋。所以李明澜不会约在我们家见面。”

“那……她会不会把我们假装情侣的事告诉你爸妈?”

“不会,她说出去就是找骂。”

陈乌夏啜了两口咖啡。

李深看着窗外的雨景,忽然说:“人处在这个年纪,没有足够的眼界,没有足够的经验。容易贪图虚无飘渺的感觉而冲动行事。一辈子很长,一年一年,每个人都在改变。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

“嗯。”陈乌夏受教了。她不知道,李深是不是在暗示她帮送情书的事。但在这么一番理论之下,陈乌夏是羞惭的,自己整天为了心中的幼苗牵肠挂肚。这些小心思在李深眼里,肯定荒唐又可笑。

这一天晚上,陈乌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繁花盛景的温室。李深从暴雨中走来,踢开了温室的门,之后他无需任何动作,狂风暴雨就已经将少女情思的花朵摧残得支离破碎。

后来的陈乌夏,最喜欢自己的高三上学期。这时的她和李深,假假真真,真真假假,说不清道不明。

她和他曾经这样美好。

曾经。

第23章

李深见李明澜, 常常是在雨天。就算不是雨天,天也是灰的, 和水泥糊墙一样。

听说,他出生的日子是一个雨天。听说而已。李深查过自己出生那天的天气, 多云转晴。

他和陈乌夏一起离开西餐厅。

雨大, 两人各自撑着伞, 没有说话。他在前, 她在后, 两人进了小区。

杂货店主收起了门前的桌椅, 退到店里的一角。闲着也是闲着的退休邻居们, 哪怕大风大雨也爱坐这里唠嗑。

邻居甲端起一杯热茶, 转眼见到了李深和陈乌夏的背影,说:“李家、陈家的基因真好啊,孩子们长大了个个是靓仔靓女。”

杂货店主烧了壶开水, “性格的话, 陈立洲最好吧, 外向又开朗。深仔和陈乌夏都太安静了,特别是他们站一起的时候, 半天不见两人张嘴说话。”

邻居乙:“不也是同班同学么,还跟陌生人似的。”

邻居甲:“哪里是陌生人啊, 没见刚刚一起走过哪。青春期的孩子, 想法跟我们不一样。”

“今年这幢楼两个高考的, 眼见李深一脚踏进大学校门了。”杂货店主泡着茶, 看着少年少女的背影, 说:“也许,明年这里又有一个高考状元了。”

李深和陈乌夏在门前收了伞。

他开的大门,拉开之后让她先进了。

她把伞上的雨水甩了甩,进去了。

他跟上去。

大门关上了。

到了李家的门前,陈乌夏才开口,“我上去了。”

“嗯。”

李深开了门。

李旭彬正从厨房出来,“回来了?去哪了?”

“和同学吃饭。”李深去晾伞。

李旭彬往后指了指,“你妈也刚回来。”

于骊敲敲厨房的门,“深仔,回来得刚刚好,我中午外带了两盘田螺。”

“谁家的?”李深坐下了。

“我单位一同事,今天上午去开家长会,中午让我陪她吃饭,听她唠嗑。”于骊端了一盘田螺,说:“老李同志,还有一盘你去端。”

于骊继续说:“她女儿,高二成绩排在年级前五十吧,升了高三退步到两百多。我同事提前开家长会去了。”

李旭彬问:“谁啊?”

于骊:“红姐。”

李旭彬放下了田螺,慢慢卷起袖子,“那个高二暑假给安排全天补课的?”

于骊点头,“是啊,班主任说,孩子被班上一个男生给拖累了。暑期补习的钱都白花了。”

李深没说话,拿起了一个田螺。

螺肉丰腴,紫苏味香。

于骊也坐下了,“男的是体育生,口花花的,单纯的女生招架不住,晚自习两人课也不上,一起逛校园去了,逛着逛着就出事。红姐上个星期在我面前夸她女儿,今天来这么一出,她心态崩了。田螺是她请的。”

“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孩子,家长可不能掉以轻心,稍微出点差错就酿成大祸。”李旭彬感慨了一句:“我们李家不就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李明澜。早恋误终生。”

于骊给李深舀了田螺,“深仔,吃田螺。”

李旭彬想起个事,“李明澜这几天是不是要过来?”

“就送了个礼,人就不过来了。”于骊说:“她说要出国。”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生性。”

“她来了又要被你这当哥哥的训话,难怪她不爱上门。”

“她就不让人省心。”李旭彬也不想谈李明澜,顿了下,问李深:“对了,你以前不爱上晚自习,今年每天晚上都留在学校里?”

李深挑出了螺肉,“上了高三,老师硬性规定要晚自习。”

李旭彬:“高三是非常重要的一年,我相信你心里有数。做什么事之前,想想望子成龙的爸妈。”

李深点头,“嗯。”

李旭彬问:“刚才门外和谁说话啊?”

“同班同学。”

“楼上的陈乌夏?”李旭彬问:“这么巧遇上了啊?”

李深面不改色,“是。”

两父子的气氛有些古怪。于骊笑了起来,“今天红姐还问我,儿子这么优秀,担不担心。其实,哪有完全不担心的,但我相信,深仔是个有分寸的人。”

李旭彬盯着李深,“陈乌夏成绩怎么样?”

李深回答得漫不经心,“一般吧。”

“陈乌夏胆子小,和陈立洲两个性格。上次吃饭,头也不抬。”于骊说:“不过,陈家说,她这孩子很乖。我看着也乖,哪像初中那时的女生,天天缠着深仔这啊那的。”

李旭彬拍了下李深的肩膀,“爸相信你。”

“嗯。”李深吃了几个田螺,说:“爸,妈,我先回房了。”

李明澜之所以高中辍学,是因为早早爱上了一个少年。自此,她成了李家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

李深见到她,就会想起她当年孤立无援的惨淡结局。他告诉陈乌夏的话,同时也是告诉自己,该收敛了。

后来的李深,常常想起高三下学期。如果他真的收敛心性,就能避免如李明澜般的命运了。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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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上学期期末,陈乌夏和肖奕媛还是同桌。不过,两人少了很多话。陈乌夏沉默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肖奕媛看出端倪,跑去和其他女同学玩了。

有一个女同学说:“陈乌夏跟着李深补课,把自己越补越孤僻了。”

事情的开始,是在一个阴天。天上的云和被子一样,把太阳给盖住了。

班主任让陈乌夏和肖奕媛两人去领艺术节女生的道具。

任务完成。肖奕媛笑嘻嘻地抱住陈乌夏的手臂,“走吧,吃完饭再回教室了。”

陈乌夏只想快快吃完,准备下午的课,于是答应了。

吃完饭,两人往教室走。

“哟,肖奕媛。”这句话伴随着哨子声响起。

前面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穿的是便服。染了发,颜色各有各的花哨。

肖奕媛立即冷下脸,拉起陈乌夏,往另一条路走。

“肖奕媛,你考上高中了啊。”为首的一个蓝衣女拦住了路,嬉笑说:“巧啊,我难得过来高中部,竟然见到了老同学。”

肖奕媛沉着脸。

对方的几个人围了上来。

一个个十六七的男生女生,有两个叼上了烟,其中就有蓝衣女,她呼出的烟圈直往肖奕媛脸上吹,“老同学,不请个饭吗?”

“不认识你们。”肖奕媛故作镇定,假笑了两声,“你们不是本校的学生,干嘛啊?想在校道上拦路打劫啊?”

肖奕媛的手在颤抖,陈乌夏察觉到了,想起了魏静享说,肖奕媛在初中被欺负得很惨,陈乌夏不禁反握住了肖奕媛。

肖奕媛愣了下,转头看了看陈乌夏。

陈乌夏刘海下的眼睛黑漆漆的,她盯着抽烟的蓝衣女,说:“校园禁烟。”

路上有学生走过,向这边看了几眼。但没有上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蓝衣女拿下烟,摸了摸嘴角,“你又是谁啊?”她眯起眼睛,“你这发型可真恶心人,和从前的肖奕媛一样。”她恶意地笑着,抬起手上的烟向陈乌夏的脸上去。

陈乌夏转头避开了,结果正好见到了和邝力一起的李深。

两人自从见了李明澜,关系就有些古怪。她猜,他那天的话就是警告她,别抱有妄想。

但,眼下形势所迫,她喊了声:“李深!”

蓝衣女听见这名字,猛地吸了口烟,转头看过去,她皱起眉,“靠,真的是他!”

李深听到了陈乌夏的话,也见到了蓝衣女。他很平静,也没什么表情,和往常一样。

邝力推了推眼镜,“是初中部跑过来的人吗?”虽然魏静享也是自称大姐头,但,和这群人比,她简直可以说纯良了。

蓝衣女丢了烟头,高跟鞋狠狠一踩,“今天真是晦气。”

有一个不解,问:“男的是谁啊?”

蓝衣女没有回答,说:“走了。”她掉头就走。

陈乌夏拿出纸巾,把烟头包了起来,再丢到了垃圾桶。

“刚才你叫我?”李深没有多余的眼神给那群落荒而逃的人。

陈乌夏拍了拍手,“是啊。”

他双手都在外套兜里,“什么事?”

陈乌夏学他一样,双手往兜里一插,说:“没什么了。”

肖奕媛看着那群人离开,转过头来,问:“李深,你记得他们吗?”

“不记得。”李深的确不记得。刚才那群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他也懒得去看他们的脸。

肖奕媛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李深转向陈乌夏,“没事的话,我走了。”

陈乌夏点点头,“嗯。”就是这样,现在的李深若即若离。陈乌夏以为,他要和她恩断义绝了,可他没有退出补课。要说两人友谊长存吧,他又比从前疏离。

路上,陈乌夏还在想自己和李深的关系。

肖奕媛突然说:“刚刚那个女的,是从前初中部差生班的,一个经常交白卷的人,上了中专。”

陈乌夏问:“她就是初中欺负你的人?”

“是啊。”肖奕媛脸上一片麻木,“她当年是住校生,在宿舍里装摄像头,开价勒索被偷拍的女同学。谁要是不听话,就会被欺负得更惨。她手上有大量的照片和视频,女同学们敢怒不敢言。真他妈人渣。”

陈乌夏只听魏静享说初中那边乱,没想到竟然这么混蛋。

“我当年也是住校生。”肖奕媛憋不住话了,“我天天诅咒这个人早点死,没想到她还活着。”顿了顿,她问:“陈乌夏,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我在邻市。听说也有校霸,但我上学放学两点一线,没有遇到过。”

“陈乌夏,我真羡慕你。”肖奕媛大喘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走吧,上课了。”

第24章

陈乌夏把这天的事当成了插曲, 没想到还有后续。

高中部的图书馆系统升级,陈乌夏丢了借书证, 暂时只能去初中部补办。

小山坡这边是高中,那头就是初中了。学校里总有些不成文的东西, 好比, 山坡下常有初中生蹲这里偷偷抽烟, 久而久之, 大家宁愿绕远路, 走大门。

陈乌夏这是第一次去初中部。中午时间, 她去了小山坡。自从她晚上在见过成双成对的学生, 校园里那些一般人不去的地方,在她眼里披上了暧昧的色彩。现在是大白天,她想,也见不到儿童不宜的画面吧。

却是想错了。

上了山,往下走, 陈乌夏见到一棵大榕树。

榕树根如蟠龙,独木成林。

几个学生模样的, 叼着烟,烟丝一缕一缕地向上冒。

树下蹲着一个女孩, 穿一件橙黄风衣。

这件风衣,肖奕媛正好有一件,也正好是今天穿着。

一个女孩抬脚踹向橙黄风衣女孩。

橙黄风衣女孩抱着头, 脸埋在膝盖里, 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

距离远, 陈乌夏听不到她的痛苦。

但是,踢人那个声音非常尖锐,“肖奕媛,见到你的脸我就觉得恶心!”

陈乌夏的心提了起来。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李深可以求救。

蓝衣女又踹了肖奕媛一下。

肖奕媛还是抱着头,一动不动的。

陈乌夏害怕,但还是上前了。

一个抽烟的男孩发现了她,“你谁呀?别多管闲事,路在旁边自己走。”他指指后面。

这时,肖奕媛抬起了头。她脸上的红不是苹果红,而是被人扇的。她看着蓝衣女,说:“人倒霉起来走路都会遇上鬼。”

“这叫冤家路窄。”蓝衣女抓起肖奕媛的头发,“上次被你轻松跑了,我正想找机会跟你重聚一下。老同学。”

肖奕媛半张头皮都是刺疼的,但她还在骂:“你要不要脸?不是本校的学生却天天在这里晃荡。”

蓝衣女提着肖奕媛的头发,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学校没有拦我。再说了,这里是我的母校,我在这里有度过了美好的初中时光。”

肖奕媛脸上浮现出两道血丝,她痛得表情变形了,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啊——”她发出刺耳的喊叫。

陈乌夏开口:“你们再不住手,我就要报警了。”她拿出了手机。

抽烟男上前两步,恶狠狠地说:“少管闲事,快滚!”

陈乌夏也向前迈了步子,看着蓝衣女,说:“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作恶的地方。”

“开玩笑,我初中在这里读,就是这样长大的。”蓝衣女手上多了撮头发,她笑了笑,丢掉头发,再用尖指甲刮过肖奕媛脸上的伤口,说:“肖奕媛,你说是不是?你忘了我们曾经多么亲密?你洗澡的样子我们都见过呢。”

抽烟男怪叫了一声,“这就不够意思了,我没见过啊。”

众人怪笑起来。

一女的说:“飞机场,扁屁股,见不见都一样。”

抽烟男猥琐一笑,“哟,你不懂哥们的乐趣。”

陈乌夏咬了咬牙,她不会说太凶的话,大声喊:“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肖奕媛怔怔的。她浑身上下都疼,被硬生生拔了撮头发,脸颊被扇得红肿,肩膀被踹得抽痛。她骂蓝衣女,靠的是心中的怨恨。因为怨恨,她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