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

  吾乃卷帘,南疆沙神!

  堂堂南疆霸主怎可能被眼前这无名的书生所超度!即便败了,也要败得惊天动地!

  如此这般想着,卷帘已经狠狠捏碎了手中的半截永生蛊;那虫子的血水顺着指缝流出,渗入了地表之下。体内的红钱似乎感受到了宿主的意愿,渐渐的红光又旺盛了起来,散发的怨念开始与卷帘呼应——本已没有了半分力气的卷帘,竟然咳了一口血,似乎想要站起来!

  噗哧。

  李棠没有半分犹豫,一刀刺下,贯穿了红钱和卷帘的内丹。那红钱有了刃口,霎时间便融化成了一团浆糊,再也没有了钱币的模样。紧接着,妖气便喷薄而出,似乎再无了约束。只是那锦绣蝉翼刀依然深探于内,妖气似乎得了引领一般,不断涌入锦绣蝉翼刀的刀锋内里。

  “这一刀……”李棠握紧刀柄,用尽全力,向下一捅,“是替小杏花还给你的!”

  漫天的文字从卷帘的内丹迸射出来,一个一个笔画狰狞无比。但是很快,它们又凝成了一笔浓墨,平静地落在了吴承恩的笔下。吴承恩已经无需思考,下笔如有神助一般龙飞凤舞。而青玄搭在吴承恩肩膀上的那只手疲惫不堪,吴承恩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这股凌厉的戾气,远超于青玄想象,眼瞅着青玄快要吃受不住……

  青玄微微移开目光,无意间和地上的卷帘四目相对——卷帘的目光复杂难辨。眼神之中,是不甘心?是愤怒?是要同归于尽的决绝?还是……

  “我记得了,这就是失败的感觉……”卷帘笑了笑,眼神开始涣散。已经多少年了,自己再也未曾尝过这种滋味。这一招,莫不就是传说中的……

  卷帘的内丹已经被剥离得七七八八,大功告成近在眼前。

  “惊天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卷帘的笑声越发凄厉;忽然间,他朝着东方望了一眼。那里并无一物,只有空旷的地面而已。原来苏家老三的那句话,不仅仅是说给吴承恩听,也是在骂自己……只是卷帘一生高傲,并没有意识到而已。今天的落败,并无其他,归根结底,就在于一个道理: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他忽然想起了数年之前,那个毛躁的身影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何谓无敌?唯有齐天!

  卷帘的头,第一次低了下去。闪烁的红钱失了光泽,也被并入了墨液之中,流入了吴承恩的书卷里。书卷已经多了整整一页,只剩下了最后一行字的空当;吴承恩深吸一口气,缓缓落笔:

  “九世卷帘窥山水,一夕参破求悟净。”

  地上的卷帘,再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身影。龙须笔闪烁着的海蓝色,终于平息下去。而青玄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青玄!”吴承恩合上书卷,这才看到青玄已经体力不支;李棠和李晋也急忙奔了过来……

  城墙上,负手而立看着下面一切的,正是麦芒伍。看到下面的卷帘已经烟消云散,麦芒伍才收起了手中的银针。

  铜雀安静地站在一旁,隔着脑袋都可以听到他脑海里的算盘声。

  “今科武状元,便是镇元子·吴承恩。”麦芒伍对着空气,轻声宣布了漫长武举的最终结果。

  铜雀只是点头,不置可否。

  “烦请掌柜的告知天下。”麦芒伍不动声色,话外有音,“如此,便是我镇邪司赢了。”

  “铜雀,悉听尊便。”铜雀抬头望了望,随即笑了笑;而他身后的金角、银角也随着自己的主子一起,微微屈身。紧接着,这三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登时消失不见。

  地上,只留下了一沓银票。

  远处,漫天的炮声绵连而至,轰隆隆连成了一片,仿佛人间惊雷。麦芒伍抬头望了望,东边神机营的两百门大连珠炮,已经轰杀而至……

  十里外,神机营大寨。

  金黄色的帐篷内,并无他人,只有皇上斜靠在龙椅上打着哈欠。一阵妖风刮过,三个身影落在了皇上面前,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平身。”皇上看也不看,开口说道。

  地上跪着的,乃是铜雀三人。虽得平身示意,但铜雀并未起身,只是示意送自己过来的金角、银角即刻退下。二人站了起来,瞥了一眼皇上后,随即消失。

  帐篷外面,火炮连天。

  “你来了……”皇上终于坐正了身子,看着下面的铜雀,“那么说,是卷帘败了。”

  “皇上高瞻远瞩,正是。”铜雀已经一动不动,只是对答如流。

  皇上笑了笑,随即拍了两下手掌。很快,外面的火炮声便安息了下来。

  还是晚了一刻啊,要是铜雀能够再早一些前来汇报,神机营便不会节外生枝了;不过,幸而火炮刚起,也无大碍……如此念叨着,皇上站起了身,走到了铜雀的身边。

  铜雀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天威浩荡,一切如皇上所愿。至此,武举一役,镇邪司与卷帘皆为败家。”跪在地上的铜雀,头埋得更深了,“是皇上赢了。桃花源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只求皇上……”

  “放心。朕不会除掉你的。”皇上似乎发觉了铜雀的不安,随即开口安慰道,“朕很中意你,你知道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朕,需要一个聪明的生意人留在身边,以为手足……”

  铜雀还未来得及搭腔,门帘便已经被人掀了起来;左将军带着几个近身的侍卫冲进了帐篷之中。

  “有妖怪!护驾!”左将军大声喊道;看来刚才金角、银角来去之间,还是引了人注意。倒是跟来的几个侍卫并没有上前为难铜雀,只是守住了门口。

  左将军亮出了宝剑,朝着铜雀走去——但是,他的脚步直接掠过了铜雀——面前剩下的,只有一人……

  当今皇上。

  “皇上出事了!有妖怪!护驾!”门口的几个侍卫也纷纷亮出兵器,大声喊着。

  皇上脸上并无慌乱之色,只是重新坐在了龙椅上,饶有兴趣地朝着左将军问道:“爱卿意欲何为?”

  “镇邪司保驾不力,皇上惨遭不测,只能依靠五寺大人接管大政,辅佐太子。”左将军上前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如此,镇邪司满门抄斩;京城的赌局,便是平手了。”

  皇上点点头,说,有道理;随即,皇上拍了两下手掌,淡淡说道:“来人,护驾。”

  这一次,并没有人响应。

  “皇上身边的那几个大内密探,已经死于妖怪手下。”左将军目光紧紧盯着皇上,越发紧逼;而门口的几个侍卫的兵器上,都沾染着新鲜的血迹。虽然神机营为皇上直接指挥,但是皇上的帐篷为保周全,外面尽是擅长于肉搏战的三千营将士。刚刚的火炮声,也震得神机营的将士们耳朵发聋。

  如此一来……

  左将军大喝一声,朝着皇上挥起了手中的兵器——

  铜雀跪在地上,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瑟瑟发抖。

  “朕再说一次。”一个浑厚的嗓音在铜雀耳边响起;而帐篷内,在这一眨眼间多了七、八具干尸,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至于左将军,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刚才站立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滩血水;铜雀不敢动,更不敢抬头;那个声音笑了,轻轻说道:“朕,很中意你。平身吧。”

  铜雀终于鼓足勇气,缓缓抬起了头。

  龙椅上,皇上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摸不透的笑容。

  净通寺的天鼎微微一颤,鼎壁上,凭空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吴承恩捉妖记、【第一部 后记】决战之后 亦是开始(上)

  

  京城,卯时,距离京城三十里的万秋山净通寺。

  天鼎久违地再一次赐下了一块写着“天下大吉”的签子。同一天,南疆的信使传来捷报:天威浩荡,卷帘留下的南苗叛军已经被悉数歼灭。

  百姓们都说,大明江山的太平盛世,将会千秋万代。

  这一刻,距离京城武举,才过去了短短的一个月。

  在神机营开炮的那一日,连天的炮火落下之前,二十八宿已经逃离了武举殿试广场。从那时候起,没有人再去追问当天是否是皇上亲自下令炮轰镇邪司。工部即刻调遣了附近所有的泥瓦匠进京,没日没夜地开工;没有几天,本来一片断壁残垣的殿试广场,已经修复得如同以往一般恢弘。文武百官照旧会从广场路过,恍惚间都觉得这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除掉了卷帘后,朝廷依旧没有对镇邪司发表任何褒贬之辞。一切都一如往常。这个月里,朝廷也没有再下达什么指令;看来,皇上是有意让镇邪司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这期间,麦芒伍与铜雀见过一面;前几天,铜雀难得的从鬼市抽身来京城里面办事。这期间一切顺利,事情妥当之后时辰还早,铜雀便顺路进了镇邪司衙门与麦芒伍闲话家常。

  当时,铜雀只是放下了一块被丝绸包裹的木牌,然后便东拉西扯了一番,说这是一个带着狗的家伙所托,要自己转交的。麦芒伍缓缓揭开,里面包裹的,却是九剑和镇九州的腰牌。

  “有劳掌柜的。”麦芒伍第一次朝着铜雀施礼,主动奉了一杯茶。

  当时铜雀手里一直拎着一个锦盒,看起来倒像是给麦芒伍的礼物;但是临走之际,铜雀又将锦盒带了出去。

  “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但是并非什么稀罕物。”铜雀当时便注意到了麦芒伍的眼光,却也并未有所避讳,指了指锦盒后直接告知了麦芒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桃花源一向是小本生意;既然他不肯交银子,我便只能……”

  即便隔着锦盒,麦芒伍也闻到了里面的血腥味。但是,血腥味再大,也盖不住铜雀身上的一身铜臭味。

  那一日,光禄寺传来噩耗,说是寺卿大人夜里犯了急症,暴毙身亡。入殓的过程草草而过,抬棺材的轿夫事后嚼了舌头,说是棺材轻得恍如无物。

  除此之外,京城之内再无一丝风吹草动。

  这天早晨,吴承恩被幽幽传来的钟声所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后,他照旧轻声唤道:“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