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走!玉兔她还……”吴承恩心中有愧,自然不肯在此时离去。

“带她一起走。”出人意料的,麦芒伍忽然如此吩咐道。这话一出,倒是让吴承恩一愣,不晓得麦芒伍这般安排是何目的。

麦芒伍也不解释,只是匆忙上前对青玄嘱咐:“我会尽快派人将那魂鸢送于你,届时你以木为基础,连其肉体魂魄,人便会醒。”

青玄点头,那吴承恩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一阵海浪凭空而起,将三人的身影掀得如有天高,很快便没了踪迹——

老板甩了甩自己的尾巴,看得出刚才一招正是他的杰作。只不过,送走了吴承恩、玉兔和青玄三人倒是小事,最大的麻烦,八成正在朝着镇邪司而来。

 

“冤有头债有主。”老板打了个哈欠:“吴承恩带走了玉兔的话……”

“一定要让玉兔好起来之后再见玖。否则……”麦芒伍说道,但是听得出这也只是缓兵之计:“只要见不到玉兔,玖一时间便不会乱来。”

“如此说来,倒算是吴承恩绑架了玉兔做人质?”老板听到这里不禁皱眉:“老伍啊,你是真嫌你这个徒弟命长吗?”

“总比现在就与玖冲突要好。”麦芒伍说着,拍了拍手。很快,清风明月便落在了麦芒伍左右。麦芒伍与二人交代一番,两人面露惊疑;但是下一刻,二人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领命而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老板看着眼前一幕,耸了耸肩膀。

“老板辛苦,回去歇息了吧。”麦芒伍注意到了老板似乎依旧没打算离开,便开口送客。

“走个屁。”老板止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真能一走了之,我早就走了。那玖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哎。早就说么,我就该回我的碧波潭,何苦在这里遭罪……”

“老板一番美意,在下心领。咱定然不会牵连老板的。”麦芒伍笑了笑,给予了保证。

老板却只是哼了一声,对于麦芒伍的表态不置可否。

麦芒伍也不多辩解,只是进了天楼换了身外出的衣服。

“去做什么?”老板不明所以。

“去取招魂鸢。老板自便吧。”麦芒伍说着,便朝着衙门大门,不紧不慢地走去。门咿呀一响之后,整个镇邪司再无动静。老板望着麦芒伍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你们大当家还在的话……”一边说着,老板一边盘起身子,进而跃进了水井之中。

此时,本该入睡的京城,却被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紧紧扼住了喉咙。

漆黑的小巷里,玖松开了自己的手;两个蒙着面的大内密探一并倒在了地上。二人虽无性命之忧,双手十指的骨骼却都已粉碎。

如果说鬼市是天下的消息来源,那么京城里最大的消息网,便是国师替皇上多年苦心经营的大内密探了。想要打探京城里的消息,最快的办法,便是从这些无处不在的大内密探下手。

谁说京城安危,只依仗于千里眼、顺风耳二人?

 

吴承恩,龙王,招魂鸢……一切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其实早就落入了看不见摸不着的耳目之中。

“吴承恩啊。”玖获知了行凶人的信息后,依旧面无波澜。

很快,子囚和太岁来到了玖的身边;太岁倒是不在意,子囚看到地上两个晕过去的大内密探后,还是略微心有余悸:主子这次闹得,着实有些大。这些人乃是皇上直属,偷偷杀掉便也罢了,为何偏要留其性命?倒不如……

想到这里,子囚的袖口略微一松,垂下一根锁链。

“找到了?”玖仿佛无意间开口,打断了子囚的心思。

“刚走,不远。”子囚即刻回应道。

夜晚的京城,可以说就是玖的天下。任何一个夜夜笙歌的风流场所,皆是玖的据点,子囚和太岁打探消息自然容易。很快,风声便从那些刚刚换了班的守城将士身上搜刮了上来: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是刻意绕了远路,从距离镇邪司最远的东城门出了城。

人,终究是已经走了。这一点倒是没有出乎玖的意料。那罪魁祸首逃出了京城,正好暗合玖的心意:毕竟在京城里动手,还是略显招摇。只要离了京城,反而容易动手。

“去追。”玖在原地说道。

太岁和子囚略微一愣——自己主子的脾气,他俩大致是了解的。如此大事,玖却不打算亲力亲为?

显然,玖明白二人心思:“爷还要去见一个朋友……”

剩下的事情无需多说,玖转过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反向而行。而子囚和太岁便点头,转而向东追了出去。

一路上,子囚不断向前抛出锁链,继而手脚一并发力,速度奇快无比。而太岁显然不善于赶路,只是蹲伏在子囚肩上,四下寻望。主子刚刚归来,这一仗,自然只能胜,不能败。

不到半个时辰,太岁轻轻拍了拍子囚头上的囚牢——子囚抬头,半里之外,那一黑一白两个仓促的身影,落入眼中。

没有丝毫迟疑,子囚手上加了一把力气,一跃而上,带着铺天盖地的黑色锁链,坠在了那两个身影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果然,此二人,正是刚刚被老板送离京城的青玄同吴承恩!二人见得子囚和太岁,知道来者不善,即刻摆出迎敌姿势。

“你们怎么找到的?”吴承恩惊慌之余,似乎非常不解——哪怕二人出城门时露了行踪,但是自打离了京城,二人一直都是走小路、避大路,屏息前行。为何太岁与这子囚,竟能在这茫茫夜色之中准确追寻二人?

“自作聪明。”太岁虽没正面解答,却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面露得意——你以为自己来无影去无踪?可知你们兜着圈子留下的气味,早就成了最好的路标!

诚然,为了甩开追兵,青玄带路时还特意绕了不少野路。但是现在看来,这纯属失策——若是带着吴承恩直线奔离,说不定还能逃躲得远一些。

子囚倒不啰嗦,只是轻轻抬手,将自己头上戴着的那顶囚牢之门拨开。

“是啊……”吴承恩忽然间笑了笑,随即抬手,在自己脸上一抹——

“自作聪明。”

子囚和太岁顿感惊讶。因为面前的声音,顷刻间已经变了一个人。

而且,是一个他俩非常熟悉的人……

黑白衣物卸去,夜色里突兀地只剩下了清风和明月。

“瘸子,和……骗子。”子囚在衙门多年,多少听过二人本事。只是没想到,这骗子竟然如此深藏不露,甘于落人下风!太岁更是惊讶:难不成,骗子的本事,连气味都可以伪装成他人?

骗子只是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在意气氛变得越来越肃杀。要不是瘸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肩膀,恐怕骗子真要笑死。

“那么,你们找我俩何事?”骗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朝着子囚和太岁轻松地问道:“本想着变了装,同我兄弟出去找地方赌几把,没想到还是被两位抓了个正着。要不然,两位就当没见过我们,咱们就此别过?”

很明显,骗子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子囚袖口中已经垂下了铁链;而太岁,也已经四肢着地。

“真要动手么?别啊,我俩……只是跑腿,并不善于打斗。”骗子看到这般光景语气一慌,似乎还想周旋一番:“况且,咱们双方的两位主子素来交好,咱们又何苦这么认真搏命呢?”

“你嘴里,从没实话。”子囚这一句话,已经听不出平日嗓音,却仿佛是在深渊中的嚎叫——他双手未动,只是朝着骗子的方向瞄了一眼——

“咣当”一声脆响。

骗子在自己面前抬起右手,猛然攥住了什么——只是,手心内却是空空如也。随着手心的伤口缓缓流出鲜血,这才勾勒出了一根铁链的轮廓。

这竟是一根完全看不到的铁链!这一击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划破,可谓无影无形!若不是骗子抬手拦住,现在他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动手。”骗子终是开了口——这一战,哪怕自己认怂,也真的避无可避。

是的,骗子的嘴里,从没有过实话。

比如说自己不能打,比如说……

今夜的京城,虽说戒备森严,来回路上却不见任何巡逻的官兵身影。似乎所有人都在有意避开某些事情。

麦芒伍已经奔赴在前往冷宫的路上——他似乎并不像之前说得那般着急,平静的脚步声,在夜色下能传出去好远。

距离皇宫大门还有三里路左右,麦芒伍忽然收住了自己的步伐,站在了大路正中。

只因为,朦胧之中,对面走来了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玖并没有任何反应,即便看到前面站着的麦芒伍,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前行,直到与麦芒伍近在咫尺。二人目光,却又彼此飘散,似乎都不愿去看对方第一眼。

“玉兔一事……”麦芒伍在玖面前,终是踌躇开口。

“只是爷与你徒弟之间的一点小误会罢了,与你无干。”玖倒是轻松,似乎并不打算追究。

“无心之失,还能补救。”麦芒伍继续抱着一线希望说道。

“信你。”玖听到这里,倒是开心:“那么,你便去补救。爷去杀了他,咱们互不耽误,最好。”

意料之中的寸步不让。

 

麦芒伍叹口气,虽然早有准备,却终是走到了这么一步:“玉兔,已经被人带走了。若你还想见她一面,便不要再对吴承恩下手。”

“威胁我?”玖笑了笑,随即高抬双手:“好,受用。你自然知晓我的软肋,这一步毫无破绽。那么我和吴承恩的恩怨,以后再提也不迟。而眼下……”

言语间,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麦芒伍的身上。

“许久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麦芒伍抬起头,看着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开口说道。

“嗯。许久不见,你倒是老了。”玖笑了笑;月光下,麦芒伍似乎满头银发,也难怪玖会如此调侃:“看来事无巨细,你都事必躬亲,带领二十八宿果然辛苦。大当家当年说得对,爷还真不是这块料。”

“镇邪司乃是朝廷栋梁,身为管事,自然鞠躬尽瘁。”麦芒伍答得,不免生硬。

“咱二十八宿岂止栋梁,各个都能顶天立地。”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此话不假。”麦芒伍点头:“镇邪司这些年确是出了不少后起之秀,称得上名动天下。”

“名动天下的,是咱二十八宿。”玖终是收了笑容。

“镇·邪·司。”

麦芒伍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却一字一句说得坚定。

“皇帝的狗……”玖的眼神已经毫无感情,言语间,已经横着比出了两根手指置于自己胸前。

而麦芒伍也已经摊开了手心,亮出银针。他抬头望去,夜色熟悉得如同几年前一样,温柔之中暗藏杀机。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惊天变,今天自己也不至于同唯一的挚友走到这一步吧……

如果那样的话,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