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事,听天命。”小白龙收好了锦纸,知道对方好心惦记,心存感激:“多谢前辈。”

“罢了罢了。”牛魔王大大咧咧,将桌上的茶水给自己添了一杯:“我与你的叔叔,啊,就是鬼市老板,素来交好。这件事,一是顺理成章,二是举手之劳,谢什么。哎哟,这茶水好喝,许久没喝到这么好的茶了。莫不是贤侄你带来的茶叶?实在客气啦……倒是比你叔叔强。你叔叔什么都好,就是小气。明明有着金山银山,一个铜板却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着实。”小白龙点头,四下环顾:“还是前辈不落凡俗,生活节俭。”

“不不不,我是真穷。”牛魔王说着,已经喝干了杯中茶,迫不及待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说起来,签名里,为何不见那金翅大鹏的手印?我还以为,他会是第一个签名,之后力挺你游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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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龙听到这里,略微皱眉:“前辈为何有此猜测?”

“那姓苏的整日无所事事……”牛魔王说道这里,似乎戳到痛处,忍不住扶额嘀咕:“屁大点事也会跑到我这里来聒噪一番。当年你俩结识,姓苏的便来我这里吹嘘自己有了一个生死之交——年轻人嘛,性子急,倒也无妨。关键是,他连续来了两个月,天天在我面前炫耀此事,而且还专挑着饭点过来讨食。哎,烦死了。半年前,他又结交了一个朋友,结果又是每天在我火焰山飞来飞去的,就好像他找不到别人说话似的。你们年轻人,就不能有点正事么……也好在那姓苏的脾气太臭,难得有人愿意与之交往。要不然再这么搞下去,我只能搬家了。”

说着,牛魔王似乎心有余悸,赶紧喝了口热茶压惊。

“倒是他的性子,小孩子脾气。”小白龙无心替苏钵剌尼辩解,说了心里话:“此事,我确实是第一个与他商议。但是苏钵剌尼却觉得,此举大为不妥。他主张,我应该以武力为我海族正名,杀尽胆敢谬称“爬虫”之徒,才是上策。但我觉得,天下苍生已历尽疾苦,不该为我一族再遭不测。”

“是他的性子,小孩子脾气。”牛魔王歪着脑袋,点点头。

小白龙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抬头看看日头,便准备告退;时辰还算早,今日自己还有时间去游说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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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的话……你这么一家一家跑也不是办法,水陆大会只有不到半个月了。”牛魔王看着耿直的小白龙,忍不住提点道:“倒不如,去问问你叔叔。水陆大会里面的家伙,一多半都会卖给你叔叔一个面子。”

“叔父已经退隐,这件事实在不敢劳烦。”小白龙顿了顿,说出了缘由——自然,老板提醒过,他自己在李家的名单里应该是“已经殒命”,此时出来张罗的话简直是自寻死路。

“要么,先从自己身边的朋友试试看?”牛魔王揉了揉自己的犄角,觉得刚才的办法是有不妥:“姓苏的虽然自己不签,但是以他的性子,却断断不会拦着你执行此事。”

“前辈教训的是,在下这便去试一试。”小白龙听完,连忙点头道谢——这一步棋并非没有考虑。只是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不想以交情来换取锦纸签名的。

“行吧,不留你吃饭了。”牛魔王开口说道:“反正也是粗茶淡饭,估计你也吃不惯。而且,你现在比我急。咱们,水陆大会见。”

听得此言,小白龙倒是略微惊奇:“怎得,前辈要去那水陆大会?”

也难怪小白龙会疑惑;外面早有风声,说牛魔王已经归隐山林,并不打算再抛头露面。论起来,如果牛魔王不想去,那么即便势如李家,也是万般“请”不动的。

“不去不行啊……”牛魔王苦笑着,算是回答。随即,他似乎不愿意多谈,只是挥手,示意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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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龙出了宅邸,长出一口气:自己耗在这里三天,总算没有空手而归。倒是今日见闻,有些新奇:不知是谁伤了牛魔王?而牛魔王又说自己“不得不”去那水陆大会……

莫非,一切与谣传遍天下的“齐天”有关?

还未细细思索,小白龙身后的府邸里面忽然传出一阵锅碗瓢盆砸碎的声响,继而是一阵泼辣的叫骂。

“儿子都留不住!要你何用!”一个女子的声音,格外高高在上。

“不是,夫人你听我解释……孩子大了,有想法,何必……”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见缝插针地弱弱响起。

“啊呀谁让你站起来的!?你胆子大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看我跪得好好的……嘿嘿,夫人,你听我说……”

“去哪里不好偏偏去了他李家!那是人呆的地方吗!?”

“夫人,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了……”

“我不管!你去了百妖大会,必须把我儿子给我领回来!要是儿子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掰断你的角!”

“夫人……莫要再打……家丑不可外扬,过几天出门,被人看到我这满脸淤青,说不清楚的。今天那小白龙见我第一眼,就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您这样……”

“你还敢顶嘴还手!?”

“夫人!当执金吾也未尝不是一条路!而且……哎呀夫人您先把芭蕉扇放……”

小白龙只听到这里便觉察到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呼啸之声。小白龙几乎站不住脚,身子也略微摇晃起来。整个火焰山忽然凝了一股阴云,立时咔嚓一声响雷,继而下起了久违的甘露。

而那小白龙,已经借着雨势,化作一道潇洒的白色龙影,朝着天边游荡而去。

围墙里面,传出了一个哀怨连天的叹息。

“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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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京城,鬼市。

铜雀手中捧着一张精致书简,忍不住摇头苦叹:“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掌柜的何出此言?”坐在铜雀面前的,是一个妙龄金发女子,碧眼桃花,身材和李棠相仿,也是蜂腰翘臀。耳朵毛茸茸的,即便有面纱遮面,也一眼便能看出并非凡人。只是,这个波斯风格的女子,面对着铜雀身后的金角银角,有些怯生生的。

“我知道京城来了三个执金吾。”铜雀用手指敲击着桌上的书简,目光时不时落在上面:“只是没想到……最后一个,是奔我而来。眼看距离那水陆大会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李家突然送我请帖,总不会是鸿门宴吧?”

这妙龄女子并没有身披执金吾制服,反而身上穿戴极简,若被普通良家女瞧见,必定会说她没羞没臊。但这女子穿着这样简单又天然的服饰,却格外养眼。听了铜雀的猜测,女子脸一红,喃喃说道自己刚到京城便看花了眼,后来被人游骗,去了什么百花楼当了歌女,这才耽搁了送请帖的日子,幸好前些日子趁乱脱身,得以赶来送请帖。

是的。铜雀刚见到这个自称“执金吾”的女孩时,他心下是有七分怀疑的。但是,桌子上的请帖却是实打实的硬货,由不得铜雀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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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铜雀自问毫无本事,满打满算只是个生意人……”铜雀硬着头皮,还是辩解一番:“这水陆大会,何德何能轮到我这等人物出席?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掌柜的自谦了。”女孩倒是天真无邪,和盘托出:“有人推荐了你啊。”

有人推荐自己?这倒是更奇了。看来推荐自己之人颇有分量,几句话便足够让李家腾挪出一张宝贵请帖。不……说不定……更大的可能,应该是李家也有此意,此举只是顺水推舟。

没错,这么猜测,才更为合理。

邀请自己去那水陆大会?铜雀深知自己执掌鬼市尚且不足一年,李家到底是什么时间开始注意自己的?

只是,无论真相究竟为何,无论目的是否险恶——李家的邀约,是不得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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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款待姑娘。”铜雀起身,对金角吩咐道。金角微微欠身,算是得了命令,一时间脸上露了邪笑。铜雀看见她的邪笑,急忙叮嘱一句:“是平常款待,不是黑话。”

金角听到这里,才面露失望,转头替那肚子咕咕叫的女孩准备饭菜去了。

铜雀手握请帖,离了客堂,在鬼市中七绕八绕,按照特有步法迈出一个阵式,自己的居所才出现在了眼前。回了自己的房间,铜雀总算轻松些许,将请帖扔在了桌上,整个人也登时松了弦,跌坐在椅子里。

“这日子,真心难过。真不晓得之前的老板是如何撑过来的。”铜雀喃喃自语,天下群雄视若至宝的一张请帖,到了自己手里,却变成了烫手山芋。要是平常,将这请帖转卖出去也就罢了;但是这一次,李家是指名道姓要自己出席水陆大会,如此处理恐怕多有不妥。

指不定,还会招致杀身之祸。

“若是你,会怎么处理?”铜雀思来想去,一时间无解,便朝着床榻方向淡淡发问。

“自然,会去。”床榻上,竟然传来了一声虚弱回应。

铜雀一惊,急忙奔过去,略带惊喜地看着躺在那里的人,抱歉一句:“没想到,我一阵牢骚,今日倒是终于把你吵醒了。这都几天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我真怕你死在我这里。”

躺在床上的麦芒伍一动也不能动,看得出虚弱不堪。只是,他的语气,却一如往常一般淡然:“之前,多劳掌柜的。”

京城上方,那被乌云遮蔽多日的昼阳,重新撒下了一片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