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孩儿,求任务而不得;另一个万蝗,则是心安理得地闲着。

今日,万蝗起了个大早,照旧用完早膳,披上了崭新的执金吾制服便朝着门口迈步。那里,蹲守着李晋和大器。看到万蝗前来,二人皆是打了声招呼。但是万蝗却是鼻孔朝上,略微点了点头:一个脏兮兮看门的,一个贼兮兮养狗的,还不配与自己搭话。

李晋倒是警觉,看着万蝗走的方向猜测一二,提醒了一句:“哎,那个谁……老爷子说今天人少,咱不能出门。”

“便在门口比划几下。”万蝗皱皱眉头,抬起了右手——袖口里,登时攀爬跳跃出几只红面蝗虫:“一日不练,怕本事生疏。怎得,不出去的话,难不成要我在宅邸发功?我的本事不济,不好控制力道,你也不怕惊了咱主子?”

“也有几分道理。”大器听到这里,频频点头,一把拉着李晋让开了门路:“那请便吧。”

 

万蝗不再多说,只是赏了大器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便抖擞着精神迈步而出。很快,他的身后,传来了几声无意的闲聊。

“那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哮天!起床干活了!”

“老爷子招来的,叫什么黄。我也不大清楚。”

“干嘛的?怎么感觉,天天跟个监工似的……死盯着咱俩。”

“还不是你?屁股上已经跟了那个红孩儿了……有他在,就不好喝酒耍钱。不然要是带坏了小孩儿,你看他爹娘怎么和你算账吧。”

“哦哦……怎么回事呢,一个红公子,一个黄先生。咱家这是日子难过,要开染料铺周转了么?哮天乖,咱们今天不能出去。没事,青玄他们能自己找到这里的,你不用担心……”

“啊?咱家要倒?不至于吧……倒是这个月的月钱,小姐没给我。”

“……你还有脸说,你贪了家主的五千两……”

“无凭无据,你别乱说!”

“算了,我不多事。不过这个什么黄先生,总该有些来头吧?咱执金吾哪个不是杀出来的名气,怎么就他名不见经传?”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说是出门操练,暗地里却是执行什么任务吧……”

万蝗走了几步,背后的声响已经听不到了。

一番话,倒是令一直自信满满的万蝗吃惊不少:原来执金吾里面的下人们,是这么看自己的?倒真是没有眼界的俗人之语,自己也不必往心里去……

但是,李晋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戳中了万蝗的心事:着实,人见人怕的执金吾,向来都是血泊里站脚。万蝗虽然对自己的本事颇有信心,但是如果不能干掉几个厉害的人物扬名立万,恐怕日后接掌执金吾时有些难以服众。看那大当家的身子,估计没几年可活了,自己应该抓紧时间找个机会露两手才是。

只是……李家地面素来平和,又哪里能有机会让自己出手呢?

想到这里,万蝗不禁有些扫兴,忍不住双臂张开想要伸一个懒腰——这一抬身子不要紧,万蝗惊讶发现,十几里之外,竟有一股狼烟!

这片林子,风景极其秀丽,乃是李棠小姐最爱,所以当初入执金吾之际,大当家便嘱咐过,林子里万不可有烟火,省得烧了林子,坏了小姐心情。

眼下,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犯了冲!万蝗心下一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立时朝着狼烟处奔去——

 

同样注视到狼烟的,还有刚刚起身、站在门口的红孩儿。

“前辈,有狼烟。”红孩儿朝着门外方向眺望,却不曾迈步。

大器和李晋同时抬头,却又都是满不在乎:“无所谓啦。老爷子不让出去,便跟咱们没有干系。”

红孩儿心下虽然急切,却依旧只是点头:“遵命。那么,两位前辈,今日可有差事令我去做吗……”

李晋忍不住皱起眉头。

又想找差事做?这小子怎么就这么闲不住呢?

此时同样皱着眉头的,还有就在不远处的吴承恩。

吴承恩和青玄像是陷入了迷魂阵一般,已经在这片仙气萦绕的山林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天一夜。平日里那负责引路的蒲公英,此刻再度吹落那些飞絮之后,竟然都是直直地坠在地面,继而扎根。但是呢,却不见平日里那些殷勤的土地爷出来迎接、指路。

“莫非是宝贝失灵了?”吴承恩鼓足腮帮子,又试了一次手中的蒲公英后,结果如出一辙,终是放弃。抬头望望,万里无云,不像是有迷障的样子,可为何就是走不出这林子呢?

倒是青玄心中明白,此刻三人应该已经入了李家地界。

为什么青玄有如此把握?其实,瞧那些围在四周却不敢动手的妖物,便能猜到一二:李家地界,不可胡来。

虽然青玄带着吴承恩与玉兔在这林子里七绕八绕却找不到李家,但是方向却是没错的:李家应该近在咫尺。什么时候,周围那些妖怪忽然间一哄而上,那才代表着蒲公英引着大家走错了路,离了李家。

吴承恩与青玄早已习惯风餐露宿,倒是苦了那一贯不出门的玉兔。好在玉兔姑娘虽然身子娇贵,性子却是温顺。但凡换做了李棠的大小姐脾气,估计早就抱怨起来。但是,毕竟山里只有泉水野果充饥解渴,而且带着一个女子,总归有不方便的地方。入夜之后,吴承恩与青玄离得玉兔远了也不是,近了更不是,只能整夜走动,提防着可能的危险。

如此一来,疲劳不免加倍。

 

早晨,那玉兔刚刚醒来,旁边哈欠连天的吴承恩正在生火,而青玄已经四下去寻找野菜了,打算想办法弄一点热乎的汤水来给三人解乏。只是这玉兔刚刚起身,吴承恩好不容易点燃的火堆便蒙上了一层冰霜,霎时熄灭了,化作了寥寥青烟。

青玄只是离了百十来步,周围的温度便仿如寒冬。

玉兔看着渐渐结冰的木柴,知道是自己的缘故,只能道歉。吴承恩急忙摆出笑脸,只说这林子里早晨潮气太重,玉兔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倒是那李棠,也太小姐脾气。”说到这里,吴承恩不禁叹了口气:“都已经到她家门口了,也不说出门迎一下,害得咱们在这山里没头苍蝇似的转悠,实在憋屈。”

“她是李家千金,水陆大会期间,多有不便。”另一边,青玄已经抱着一捧野菜归来,看着熄灭的火堆,猜到了来龙去脉,登时宽解:“火灭了,再点燃便是。再说了,咱们也没定日子,李棠怎知道咱们已经到了这里?”

说着,青玄俯下身,不动神色的拨弄着木柴;木柴上面的霜冻,已经微微熔化。几只山林的山雀,纷纷落在了青玄肩头,微微哆嗦着翅膀。这一幕,倒是令平日里见不到活物的玉兔格外开心,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抚摸这几只毛茸茸的小可爱。

“她没工夫,那李晋总有吧?有哮天在,我就不信他还不知道咱们到了。”吴承恩抱怨归抱怨,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仔细端详手里那枚蒲公英,想要找出问题所在。

忽然间,一只蝗虫从草垛里蹦跶一下,跳上了玉兔的肩头。玉兔本没察觉,愕然扭头看到这丑陋虫子后,惊叫一声,全是一副小女子反应。吴承恩手明眼快,急忙过去一巴掌拍掉了虫子,再小心宽抚:“不碍事,就一个虫子。什么鬼地方,竟然还有蝗虫……玉兔姑娘,你去昨日咱们落脚的那条河边洗一洗吧。”

玉兔几乎快要哭出来,只是点头,起身后离去。

“吴承恩。”青玄头也不抬,拍拍肩头,示意鸟儿离去:“准备。”

“知道。”吴承恩看着玉兔的背影消失,随即亮出了龙须笔。虽然吴承恩并未察觉什么变故,但是看到那虫子便故意支开玉兔,也是有不同考量:天地间,哪有普通虫子可以避暖趋寒?

而青玄,则是察觉到了周围的那些虎视眈眈的妖气忽然间齐刷刷作鸟兽散。这代表着,有什么东西,来了。

果然,不到半刻,在玉兔消失的相反方向,铺天盖地杀过来了一大群蝗虫。这些蝗虫皆是振翅而来,继而落满了枝头、草垛,将所有植被啃噬殆尽后,才意尤未满地聚在一起,显出了一个佝偻身影。

来者,正是那如日中天的万蝗。

 

但见他虽是人形,嘴巴外却露着两根口器触角;后背处,有明显隆起,似是蛰伏的翅膀。而露在袖口外的手,皆是六指,指甲也是如同虫子的爪一般锋利寸长。

平日里,吴承恩已经习惯了被人突袭,见到妖怪之后几乎懒得再费口舌,直接动手便是。而今日里之所以还容得此人近身,一大半原因,便是他身穿着的那件背后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吾”字的制服。

李家,执金吾。

“怎得,不是李晋?”吴承恩心下一松,脸上终是有了笑意:“李棠总算是派人来接我们上路了?”

“是的。”万蝗看着地上的火堆,也是一笑,抬起了手;袖口里涌出的,虽然依旧只是蝗虫,却只只都足有鲤鱼大小:“送你们上路。”

吴承恩已经察觉到了对方不是善意,便与青玄一同摆开了架势。执金吾,没有一个好对付。

而在高空之上,有两道出人意料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这场即将开始的厮杀。

“老爷子,你这是忙里偷闲啊。”苏钵剌尼踩着一片云彩,对身边手捧宝塔的执金吾大当家开口道:“不是说你闪了腰吗?”

“要不然也不会腿脚这么慢。”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然后敲打着自己的后腰:“倒是你,怎会来此闲观?莫不是在偷看刚才那位姑娘洗澡吧?”

“老爷子说笑了。下面那个黑衣服的,是我的朋友。”苏钵剌尼指了指云海下的吴承恩,得意说道:“你能看你家新人的本事,我也想看看这半年里我朋友有什么长进。倒是咱们说好了,生死有命,你我都不得插手。不然……”

“不然怎么样?”老者回头,看了看苏钵剌尼。

苏钵剌尼瞥了一眼老者手中的宝塔,终是笑着开口:“不然,即便您是托塔天王,也别怪我多事了。”

老者急忙摆摆手,示意苏钵剌尼想多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早就不中用了。你放心,我现在真的只是看看。”

现在……?

苏钵剌尼听出了端倪,却不说破:看来,这吴承恩有些运气啊。

是的。如不是万蝗突然出现,老者可能会亲自出手,教训一下这些敢在这里放火的家伙们。要是这老头动了怒,怕是吴承恩早就没了。

既然达成了默契,苏钵剌尼便不再多心,直直看着吴承恩,期待着他能带来什么惊喜。

而那老者,一边捶着腰,一边目不转睛:万蝗虽然违命,却歪打正着。

只是,老者的目光,寸步不离之人,并非自己不远千里所招来的执金吾万蝗,反而却是那手握禅杖的青玄——

是不是他?

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