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望去,原来在不远处,竟还有数个刺客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刺客的肉身也都是几近透明的。

被大器折磨的刺客这才朦胧回神,他吸了口气后聚睛细看,才发现昨夜一同前来的手足,皆已丧命。面对此番绝望,这透明刺客终是第一次发出了半声哀嚎。

但是,下一刻,他的脖子便被大器扭断了。

 

“叫什么叫,惊了我家小姐。”大器拾起骰子,擦了擦血迹,揣回了腰间。

“水陆大会期间,对李家人动手……”李晋重新坐下,捡起了一个酒瓶晃了晃,随后有失望地扔到了一旁:“之前也有过吗?”

“我来李家多年……”大器也是同样动作,翻捡着地上的酒瓶:“这帮子王八蛋,还是第一次如此胆大包天。”

“这些人,一会儿要交给大当家么?”李晋回头看看狼藉的战场:“护了小姐,在大当家眼里可是头功。请了功,指不定给你多发些月钱呢。”

“屁功。”大器直接打断了李晋的打趣:“你我都问不出他们的主子,交给老爷子又有什么用?待会找个地方埋了便是。李晋你别觉得我大器平时为人嘻嘻哈哈,但是真到了节骨眼上,我自有分寸:小姐,月钱,李家。我可分得清三者轻重。”

李晋看着一脸严肃的大器。大器愣了愣,然后急忙拍拍脑袋,重新说道:“哦不对,是小姐,李家,月钱。”

李晋笑了笑,哪边是真心话,一目了然。只是……

“看来,这届水陆大会,是真的要出事。”李晋点点头,脸上倒无担忧,只是摸着旁边不安的哮天:“咱们俩一来,就赶上了大场面,难得,难得。”

哮天小声的汪呜一声,似是在跟李晋交谈。

李晋点点头,安慰哮天道:“若是平时,我早就告诉小姐那吴承恩已经来了。但是眼下危机四伏,小姐可能真的是留在闺房比较安全。毕竟,这群家伙看来早有准备,不仅各个身手了得,而且内丹也早就琢碎,凭着一口气行动,失败了也叫人辨不出身份。”

“是啊哮天。”一旁的大器终是找到了一个还有些许残酒的瓶子,仰头一饮而尽:“不是我俩刁难恩公,只是那吴公子,来得不是时候。再等等,起码等主客进了门,再做打算……”

 

李晋知道李棠为何屡屡提及那傻头傻脑的吴承恩——当然了,绝非什么特殊情愫从中作梗。

李棠心中的担忧,源于吴承恩现在已经是二十八宿的身份。二十八宿与自家的前几辈执金吾,素来血海深仇。她一时兴起喊了吴承恩过来,可千万别害了他与青玄在家门口丢了性命。所以,李棠才格外惦记着吴承恩到达的日子——自己务必亲身相迎,才能保吴承恩平安。

没了自己在身边,吴承恩要是莽撞闯进了李家半步……李棠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焦急。

事实上,情况倒是与李棠预估的不大相符。

算起来,吴承恩在李家的客房里住下已经两天——这客房并非登天塔,在知其没有请帖后,乃是老爷子刻意安排了主宅的一间偏房,腾出来给三位客人小住。老爷子也示意不必惊动小姐,最近乃是关键时期,一般客人自然是先敬而远之比较好。

而那些执金吾,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总是隔三差五来附近转悠。

开始的时候,青玄还格外警惕,担心这些执金吾是知晓了自己师弟的身份后来找茬生事的;但是,青玄发觉他们只是朝着玉兔望一望,便又都走了。

青玄心下有疑,便与吴承恩商量。吴承恩却粗枝大叶,只猜测是不是众人惊于玉兔姑娘的倾国倾城才总是跑来晃悠。

“执金吾真是,大失所望。”吴承恩提到这三个字,不禁还是有些咬牙切齿。

 

已经来这里两天了,吴承恩却依旧没有办法见到李棠——如果说之前吴承恩不满李棠高高在上的待客之道,想想李家现在的大事倒也能理解。然而现在,他急于见到李棠,是要对万蝗的事情,讨一个说法。

只是,吴承恩屡屡对负责接待自己的李晋提起此事,得到的却只有敷衍。

“跟你说了,小姐在忙。”李晋每一次,都只有这一个答案:“总之呢,你们三人不要随意走动,万一被那袁天罡看到,哎哟……”

好不容易进了李家的门,没想到反而还不如在山林里转悠自在。吴承恩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今日,李晋若是再鬼话连篇,自己便真的要在李家闯一闯了。

到了午时,李晋才带着哮天在吴承恩和青玄的客房里露了脸。果不其然,他今日依旧只说“小姐没空”,说完便转身要走。吴承恩一把拉住李晋,开门见山,说若是再请不动李棠,他便要亲自去见了。

“我跟你说,吴承恩。”李晋心中觉得,吴承恩这小子是真心不知死活,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昨日跟你说小姐没空,或许是我在拿你解闷;但是今日,不仅小姐是真的没空,我也不得闲。你要是敢在李家擅自走动的话,你就等着被……”

一声明亮的鸟鸣声响,划破了安静的宅邸。

大器随即落在了客房门口,抬头对吴承恩喊了声“恩公”后,便对李晋说:“到了。”

说罢,大器便又闪身,消失不见。

“主客到了,没空与你闲扯。”李晋听到这声在李家不断蔓延的悠长鸟鸣,随即起了身,难得用心的将身上制服稍作打理。还未等吴承恩答话,李晋自顾自吹了一声口哨,旁边卧着的哮天便乖乖地走到他身旁,一阵闪光后化作了他右臂上的凌厉纹身。

 

不仅李晋,大门口处,已经接二连三落下不少执金吾,接着众人互相点头示意,错落有序地顺着门口的小径分列两旁。这些人虽然体型、神态各有不同,瞧上去既有老态龙钟者又有眉清目秀者,手中握着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唯一统一的标志,便是他们背后象征着李家威严的金字刺绣,在阳光下绽出耀眼的光芒,仿佛要与日月争辉。

就连那平日里邋邋遢遢的大器,此刻也是就着井水抹了把脸,抖擞着精神,站在大门口的最近端,制服背后也匆忙补了金线。

即便众人皆是常态,隔着老远的吴承恩却感觉到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扑面而来。没想到,李家竟然蛰伏着这么多高手,甘愿一世无名,只求死心塌地。

能让这么多李家执金吾列队迎接,想必来的人一定声名显赫、位高权重,可谓执天下牛耳在手。这般猜测,自然是引发了吴承恩的好奇心;他扒在窗口位置,想要看一看此等贵客的庐山真面目——

同样注视着门口这般阵势的,还有两人。

苏钵剌尼站在登天塔的房间里,也顺着窗口,看着李家大门口这隆重的一幕,心中颇感兴趣。而他身边,则是站着自己的二哥白象。二人心有默契,回头看了看那依旧还在打鼾熟睡的青毛狮,想必此等阵仗便是大哥幻想着应有的李家礼遇吧。三雄到访,李家只派出了四五个生面孔前来接迎;而眼下这个人,却调动了所有执金吾中的主力来迎接。

能让李家如此费心的人,白象心中早有了答案:普天之下,非牛魔王一人莫属。

从面子上论起来,狮驼国三雄着实输了。

 

“要不要喊醒大哥,看他下去打一架?”苏钵剌尼兴致勃勃地提了一个歪点子。

白象毕竟稳重,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许多内心中的疑问已经迎刃而解:李家并非是对狮驼国没有防备,而是打算借刀杀人——

怪不得,堂堂狮驼国三雄只能刻意被人沦为“次客”。看来,李家拉拢红孩儿,就是想要依靠牛魔王来牵制自己三兄弟的手脚。眼下这般阵势,更是给足了那老牛面子,将他逼到了风口浪尖之处。白象明白,此刻看到这一幕的,绝不止自己与老三;天下百客,都会看到眼前一幕。如此做作,便是要天下人都看个清楚:那声震天下的牛魔王,与李家乃是至交。

白象不禁冷笑: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李家是否想得太过划算了。

门口一阵寒暄,听得了是那执金吾大当家的苍迈嗓音,紧接着传来了数人步伐声响。

门外先是进来了三人,皆是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倍显谦卑。而伴着手捧宝塔的老者一并跨入李家大门的人,则是面戴一副珍珠垂帘,身上更是大逆不道地披着一件金黄色锦袍,上面甚至还有九龙刺绣。即便瞧不清此人面相,他肆无忌惮散发出的阵阵杀气,却令人倍感熟悉。

一直稳如泰山的白象看到这里,第一次显出了些许慌乱,急忙奔到窗边瞧了个仔细,随即抬起鼻子,嗅了嗅那无形的杀气才加以肯定:怎得,这人竟不是那牛魔王?

此时再仔细看那些执金吾的表情,似乎不像是接迎贵客,反倒像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好好看看吧。”老者捋着自己的胡子,提前迈了一步,故意把那满脸杀气的二当家袁天罡挡在了身后,以防他与来客四目相接。袁天罡的暴脾气,只要一个眼神不对付,绝对会把家主的计划抛之于脑后而不顾。

“有什么好看的。”浑厚而又熟悉的嗓音,从客人嘴中迸发,虽然语气平缓,但是一般人听起来却仿若惊雷:“几百年了,这里都没变过。”

“你还记得几百年前的模样?”老者接了话茬,似是颇有共鸣,想要借机缓和气氛:“其实也不大一样了,你看这门口的石阶,便是去年新铺的,用的可是太行山的大理石……”

“朕,素来记仇,所以记性颇好。”来客并不理会老者寒暄,只是微微低头,用手掀起了脸前的垂帘。一个简单的举动,院子里的风水却已经镇不住这股邪气漩涡,几条用来分散妖气的溪流纷纷开始逆流而退。

这般景象,让一旁偷偷看着的吴承恩目瞪口呆;当然,让他吃惊的,绝不仅仅是眼前的溪流异变;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怎么有些眼熟呢?

“青玄,你来看看,这个人咱们好像见过。”吴承恩招呼着青玄。

而那来客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依旧目不斜视,抬手朝着老者当面一指:你。

紧接着,他又抬起手,朝着登天塔上瞧着这边的白象同样一指:你。

再然后,他愈发放肆,朝着李家正宅也是一指:你。

最终,他似是控制不住自己,竟然用手指画了个圈,对几乎所有人说道:你!

手指掠过的方向,十余丈内,草木皆枯。

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他的仇人一般。

何曾有人在李家这般撒野?两排执金吾,已经各个捏紧了手中兵器,只待老者一个眼色,便要冲上去教训这个狂妄的家伙。

老者一脸苦笑,却也不好发作,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叮嘱了众人一句:“都别胡来……我说,这么多年了,你究竟还要找多少人算账?”

 

“天与地。”来客不再多说,轻车熟路向着登天塔走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世界,欠我天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