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似乎并无任何异样。李海看到入内的大器后,情不自禁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挥了挥,似乎很在意大器身上的一股浓重汗臭。大器连滚带爬,横在了天蓬和李海之间,这才悻悻抬头傻笑:“今晚就洗,今晚就洗。”

话声未落,大器忽然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准确来说,他手心伤口的血流似乎凝成了一股绳索,将大器的肉身拽得离了地面。而这股血流的另一头,果不其然,是攥在了天蓬手中。

大门随即重新紧闭。天蓬得了先机,当即反客为主,将大器推向了那李海。大器在空中手舞足蹈,却脱身不得,坏就坏在自己周身血流乃是一脉相承,都已经被那天蓬所控制。眼瞅着虎背熊腰的大器就要砸在李海的脑袋上——

李海腰间的唐刀已经出鞘,毫不迟疑一刀便刺穿了大器的肉身,将他抵悬在了空中。同时,面对大器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孔,李海侧了脸,嘴中说道:“好臭。”

随即,刀刃被利落拔出,返回了刀鞘之中,而大器也重重摔在了地上。只是,大器胸前的伤口,却没有见到丝毫血迹。大器得了喘息,急忙将手攥成拳头,断了连在自己体内的血流。背后的天蓬不依不饶,正要继续用招,却见得眼前有一个黑点直奔自己而来。

天蓬即刻抬起两指,夹住了袭来的这粒千斤骰子。另外两粒,正在大器手中不断抛玩。

 

“主子,不好调戏天蓬的。”大器背着身,对身后的李海说道:“他脾气素来别扭,识不得玩笑。”

“玩笑?什么玩笑?”李海笑着,似乎不明白大器的意思:“是我说天蓬不配,还是我根本没将齐天放在眼里?”

大器没有开口,只是朝着南窗瞥了一眼——那枯萎的山脉,似乎从不存在于世上。天地之间,只有这个窗口可以瞥见它的踪影。眼下,那空荡荡的五指山,近在眼前。

“主子……你还是年轻。”大器搔搔头,揉着胸前的伤口,嘴里不断嘟囔着:“咱家老不死的算命的,就没和你说过这些事吗?他当真老糊涂了。我就说嘛,当初就该让老爷子当你的师父……只要是袁守诚教出来的家主,个顶个怪怪的……”

一番僭越的放肆之言,却没有让李海有什么反应。

大器还想继续牢骚,却猛然抬手,接住了被天蓬掷回来的那枚骰子。虽说大器看似接的轻松,实则中指已经骨断。没想到,这天蓬现在的力气这么大——

“主子,要不你先走?眼瞅着也该用早膳了。”大器思来想去,想出了说辞:“而且,我想跟天蓬聊聊……”

“你与他相识?”李海站起身,不经意念叨了一句。

 

“不不不,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大器胆子有些小,急忙表明自己绝非是跟天蓬有什么特殊瓜葛:“啊,老一点执金吾,都和他认识。”

“那便好。”李海点点头,笑吟吟的表情一点没变:“能劝他回咱李家,便是有功。毕竟,执金吾现在缺人嘛。”

天蓬听得此言,当即开口:“朕绝不归降!”

话声未落,李海的身影已经逐渐模糊,随即化作了一大片血红的海棠花瓣泼洒在了地板上,只留下一阵醉人的芬芳肆意弥漫。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那天蓬和大器二人。

“水陆大会这么多届,能来这天圆地方见家主的屈指可数……”大器把骰子攥在了一只手里,然后搔搔头,似有感叹:“舞刀弄枪,你倒是第二个能把事情办成这样的。”

“要与朕动手么。”天蓬没有理会大器的闲谈,依旧杀意正浓。

“你这话便伤感情了。”大器似乎委屈巴巴,手中的骰子只是在掌心里打转:“之前咱感情还不错,动什么手嘛。”

“执金吾都是李家的看门狗。”天蓬一字一句道。

“我不是。”大器咧嘴笑了:“我是李家看山的狗熊。”

 

一句话出口,两人都没有了下文。良久,天蓬只是收了招式,一并放眼,朝着窗户外的枯山望去。

“果然不在嘛……”大器看着空无一人的风景,搔了搔头:“我也是今天才看到。”

“齐天不在,传出去的话水陆大会定然生变。”天蓬开口,若有若无:“用不用杀朕灭口。”

“不用不用。”大器急忙摆手,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动手:“去京城送银子和红钱的时候,我还心想着谁啊这么大的阵仗。早知道是你的话,那破红钱便不送回去了。多少年了,你藏的还真深。”

天蓬没有表情,渐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朕不为难于你。”天蓬转了身,似是打算离开:“水陆大会,就是李家死期。一切胜券在握。你若是逃了,朕便当你已经死了。若你执意要留下,到时候,便别怪朕心狠手辣。今日不杀李海,并非怕了。只是因为,朕定要他李家葬于天下百妖的眼前。”

几句话说完,天蓬已经站在了门口,轻轻敲叩。随即,大门似是耐不住力道,即刻敞开,外面却是登天塔的七层。

待到天蓬身影消失,大器才坐在了地上。是的,我知道那金箍吓不住你——所以我才要进来。毕竟,什么东西能吓住一个将死之人呢……

一场李家家主的面见,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看来,一切风波,都会留在水陆大会上再见分晓——

 

本该所有人都这么想。

 

半个时辰前,就在天蓬刚刚上楼之际。

宾客房间,玉兔姑娘好不容易躲得远远的煮了一壶热水,匆忙泡了一碗热茶后放在了桌子上,自己急忙又躲得远远的——即便如此,茶杯里的水已经有了冰渣。

好在,饮茶之人并不介意。

“姑娘你别紧张,老朽就是来看一看你。茶不茶的,太客气。”那饮茶的老者望着站在角落里的玉兔,忍不住心中感叹:真的很像。

而玉兔,此时怎能不紧张——对面的老者,可是身上穿着执金吾制服的。二十八宿与执金吾之间的恩怨,似乎从未断过。更何况,对方正是执金吾的大当家,李靖。

“前辈有何指教?”玉兔一边说着,一边尽量不让对方误会到敌意。虽然身为二十八宿,但是玉兔实在不是好打好杀之徒。

“姑娘,可愿意入我执金吾?”老爷子想了半天,没来头地说道。

“前辈有所不知,我有一重身份,乃是镇邪司二十八宿。”玉兔不卑不亢,缓缓说道。

老爷子只是点头:“未曾听人说过。不过倒也无妨。只要你愿意,我去同麦芒伍攀攀交情。问题不大,他应该愿意割爱。”

不晓得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听到“麦芒伍”三个字,或许是听到“割爱”二字,房间里的温度瞬时间又下降了几分。就连老爷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手抱肩,不住的揉搓,嘴中哈出的也是寒气。

 

“多年前……我想想,几百年了吧……”老爷子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将杯中茶喝了个干净:“有一个很像你的人,在我帜下做执金吾。后来呢,有一个叫天蓬的家伙,大大咧咧的,却羞答答喜欢上了人家姑娘……我们就都笑话他。再后来吧,本来挺好的一件事,却因为一只猴子,坏了天下。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偏偏几年前,又来了一场惊天变……我就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老人家……”玉兔冷冰冰回答道:“你说的故事,我不懂。”

“没什么,不懂便不懂吧。”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哆哆嗦嗦起身似是实在扛不住冻:“只是觉得,你与嫦娥真得很像,便忍不住多说几句。人老了,就喜欢唠叨。要是今日我还能回来,找个机会,同你好好说说这几百年间的事儿……”

说着,老爷子战战巍巍,走出了房间。

门口,在一旁蹲着的人,正是李征。

“老爷子还是要去?”李征摩挲着自己的大刀,假装不经意问道。

“一定要去。”老爷子出来后,总算暖和了些许:“白象知道袁天罡和大器带天蓬去见家主,他俩自然是脱身不得。如此机会,白象不可能放过。此刻要是他想引我现身,多半是要对小姐有所动作。狮子傻,大鹏懒。只要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下白象,咱们便能专心对付天蓬了。”

李征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站起了身:“我随你去。”

“别。我已万全准备。”老爷子摆摆手,示意不用:“人多手杂,万一伤了白象性命,那大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打退白象,便可以两全其美。”

 

是的。

这件事,只能自己去。

老爷子明白,如果有其他执金吾插手,万一白象的酒壶里有些不该被看到的东西被人看到了……那结局,只能是执金吾杀红了眼,进而以命相搏。

为了李家,执金吾手足的情谊,只能靠后。

想到这里,老爷子便迈开步子,朝着李棠房间的窗户走去——是的,自己已经准备周全,定然不会有任何意外。

而此时,李棠的房间里,吴承恩意识仍然微弱地躺在床上。青玄候在一旁,只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很快,本来反锁的房门竟然被轻易打开,却是李棠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看到来者是李棠,青玄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李棠看到自己闺房里的两人后,却是目瞪口呆,情不自禁问道:“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