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钵剌尼倒还好,听得本来死在自己手上的妖僧大铭忽然张嘴,只是抬眼看了看,便不再理会。挤在人群中的铜雀却不禁皱眉:自己来的路上,明明和金角银角一起见到了这老熟客妖僧大铭的尸首,怎么眼下他又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了水陆大会之上?

李海只是依旧端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一脸慵懒地笑意不乏妖艳之感;袁天罡皱皱眉头,小声对李海诉说了此人来历。

李海点点头:“这位前辈,但说无妨。”

“你身边坐着的人,怎得如此面生?坐在这个座位的该是谁,家主不会心里没数吧。”妖僧大铭说着,将自己身后的棺材放在了身前,并且轻轻磋开了棺材板的一角。看到这般准备,周围的人无不退让了几尺远近,生怕殃及池鱼。

二话不说,袁天罡已经带着身边两个近身落在了妖僧大铭身前,用裹着真气的手掌一把按住了那棺材的缺口,同时近距离瞪视着这无法无天的妖僧大铭:“第一天,你便找死是吧?”

“我是为在场的各位讨个说法而已。”谁想到,这妖僧大铭依旧不卑不亢,言语声响又大了几分:“李家诸位执金吾可能不晓;在外,我们这些人为了能够有幸来李家瞻仰家主神威,每一届水陆大会都会为了一张请帖拼个你死我活。可以说,来这里坐上十天,便是要豁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为代价!眼下,却有一个来历不清的毛头小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主客位上!试问,这位朋友,你何德何能!?但凡要些脸面,便自己滚了,免得在这天下丢人!”

一番言语,字字如刀,矛头全部指向了那坐立不安的吴承恩身上。而周围众宾客只是点头附和,仿佛这番言语即是恭维了李家,又是颇得人心,弄得袁天罡一时不好发作。

而会场之中的其他人,则是咂摸出了这妖僧大铭真正的意味:他是借着抨击鸠占鹊巢这件事暗指坐在齐天位子上的并非齐天本人。

 

在妖僧大铭身边的几位宾客,本已经退开了几尺距离,此刻却都是浑身冷汗地故作从容——他们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准备随时跳开躲命。如果对方是猴子的话,那棍子便会在一声冷笑结束之前落下。偏偏是这大铭挑衅猴子,自己坐在旁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妖僧大铭说得慷慨激昂,其实也是暗暗咽了口吐沫,准备好了自己当场毙命的觉悟。只是,这会场里鸦雀无声,对面的吴承恩也没有任何动作……

本来寂静的天圆地方里,窃窃私语声逐渐越来越大。

白象摇着手里的扇子,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出手,便说明你吴承恩不是猴子的脾气。而出手,则更是让人看清楚,你没有猴子的本事。虽然说是搭上自己的亲信一条命来赌这么一回,但是利用一个已经死去的中立身份便轻易摆弄出这样一个局面。不得不说,白象这随机应变的一步实在漂亮。

妖僧大铭见对方久久没有行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此人真身,其实乃是白象的近身——那无面人。冒充妖僧大铭,乃是得知了苏钵刺尼出手杀人后定下的计划,为的就是让李家不起疑心。没想到今日,倒也有了些别的作用。

“不是齐天……他不是齐天!”

这个议论声响,逐渐在宾客中蔓延。而每一个说出口这句话的人,音调也是越来越从容。

场面似乎有些失控了。李靖心急如焚,盘算着要不要现在就将执金吾调入场内维持局势。但是李海却依旧不大在意,转过头,笑着对吴承恩说道:“我乃新任李家家主,说起来,到不曾认得朋友。尊姓大名,还望通禀。”

一番话,听得吴承恩登时羞愧万分,仿佛是偷偷去人家婚宴蹭酒席被抓了现行。吴承恩自然是知道李棠有一个哥哥当了李家的家主,万没想到却是眼前这个和李棠有七分貌合神似的妖娆美人。要是他不开口,说李海是李棠的姐姐,恐怕也没人看得出破绽。

吴承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朝后望去,求助于青玄。青玄纹丝不动,轻声说道:“该怎么说,怎么说。”

说着,青玄用眼神瞟了一眼吴承恩的心口,意予暗示。

吴承恩点点头,心领神会:青玄自然是要自己彰显一下身份,才能压的住场面。但是,吴承恩何曾经历过此般境遇,到底没有什么底气,开口便胡乱说道:“我叫吴承恩,李棠的朋友……写书的,呃,还有,我写了《惊……”

一番话没说完,周围的嘲弄声已经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谁认识你啊!”有人高声起哄,继而是一片笑声。尤其是那青毛狮,乐得直拍自己大腿,刚才奓着的一头锦毛也松了下来,嘴里一直重复着:“不是猴子,不是猴子!哈哈哈,老二老三,他不是!”

吴承恩羞红了脸,心底说到底是被人看穿了……自己一本书都没出版过,还好意思叫自己写书的,确实被人笑话。

“啰里啰嗦,没完没了!水陆大会,便是靠本事介绍自己!”人群中爆发了一个叫阵的嗓门,遮住了其他人的嘲笑声。继而,有身影从客位上带着明晃晃的兵器腾起。

一并落在场中的有两个孪生身影,皆是青面獠牙一头散发,身上披着的虎皮透着一股子血腥味儿,人称风里雷、雨中雳,用的兵器都是一臂来长的倒齿钩爪。二人皆是有些本事,这已经是第二次出席这水陆大会。虽说刚才因为忌惮齐天之名,二人一直躲在人群之中瑟瑟发抖;但是真相被戳穿后,他们俩反而埋怨起这妖僧大铭独自出尽了风头,弄得自己兄弟俩落了下风。

水陆大会是什么场合?那便是争面子、斗手段的舞台!二人略一合计,便不管不顾跳入了这天圆地方的“地方”正中。此处,乃是万年沙场,专门就是留给宾客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决问题的场所。

吴承恩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想走。但是这一幕,反倒是被那风里雷、雨中雳两兄弟看在眼里,见得对方要溜,登时信心大增,气焰更是张狂。

“小子,你身子下面有东西便别跑!”这风里雷算是得了便宜,气势汹汹地用兵器指着吴承恩骂道:“你个龟儿子扰了水陆大会还想走,哪里那么容易!?我兄弟实在看不下去,这便要替诸位宾客讨个说法!”

嘴里说着,那风里雷便抬起握着的钩爪朝着吴承恩一拉——隔着十几丈远近的吴承恩忽然间脖领便被人抓住,一下子被拉入了沙场之中。其身手之快,就连青玄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旁边高高在上的白象看到这一幕,心下满意:既然你们李家只是用一个毛头小子走旁门左道,想以此来先声夺人,那么眼下的苦果,便要咬牙吞下了吧。只要这小子被这两兄弟除掉,那“李家已经垮了”的信息,便会植入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剩下的执金吾,单纯对付狮驼国还算勉强,但是一旦墙倒众人推,便不足为惧了。

而苏钵剌尼,此刻也是替吴承恩担忧三分:这风里雨里两兄弟,素来出手辛辣不留后路,而且他们的本事着实有些蹊跷。光是那风里什么的家伙,就和自己交手过三次了。三次之中,虽说每一次都是苏钵剌尼轻易取胜,但是这风里什么的家伙没隔几年便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不死之身。后来呢,是苏钵剌尼觉得对方身手太差,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便躲着这个打不死的家伙走了。